黑沨 发表于 2008-10-9 09:52:59

左,或右,以及我的散漫随想



    王小帅的《左右》,其实取自于一个并不新颖的题材:一个平淡而安宁的三口之家;平淡与安宁因幼小女儿突患白血病而告终。按眼下的科学进步程度,用同父同母的同胞兄弟姐妹的骨髓进行移植,存活的几率就会大些。
    从我童年时代起,中国实行的就已经是严格的一胎制生育政策,所以《左右》里的小女孩,唯一的生机也许就在生身父母再为自己添一个弟弟或妹妹:新生儿的脐带血如果配型成功,就可以救她一命。
    类似这样的故事,在苏州也发生过。譬如众目关注过的白血病儿小王悦;遗憾的是,她妹妹的降生并没能挽回她的小生命。
    王小帅让我们看到的《左右》,却是正当主人公的人生走到了一个尴尬的十字路口。女儿娇嫩的生命岌岌可危,可是,作为生身父母的两个男女已经离异多年,并各自重组了家庭,在幼小女儿被确诊为白血病前,各自生活得风平浪静。
    向左: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与女儿配型成功的骨髓,但女儿的生命已经只有一年时间;向右:已经离异的前夫前妇,再联手实施造人行动。可这样一来就可能断送了目前拥有的婚姻生活。人到中年,谁都懒得轻易折腾。
    演员选得不错,四个男女,两对夫妇,在职业、在日常生活中流露出来的神态、动作都让人一眼读出了中年的沧桑和疲惫。
    特别是成泰燊扮演的枚竹现任丈夫老谢,一眼看去竟令人有些怔忡:这是一个木讷、善良、踏实的典型好丈夫形象;但必是要曾经沧海、厌倦为水的女人,才可能放平了心、眼去和这样一种真正可以相濡以沫的男人牵手。
    年轻的心,在美丽和飞扬的时候,是甚至不会多看老谢这样的男人一眼的。
    美丽且飞扬的年轻女人,会一眼相中的,多半是张嘉译饰演的肖路,且也是年轻时的肖路:外表好,内心也不坏,足够聪明能干,且有的是打得动女人芳心的爱情技巧。
    刘威葳演的枚竹即使是美人也已迟暮,在日常生活琐屑的消磨和击打里走出来,聪明女人的干脆利落里夹带着透彻和疲惫。
    疲惫形于色,其实还是半透彻。所以在一切可以得过且过的地方,她都会是个得体随和的女人,但真到了她自己的节骨眼上就会毫不犹豫地没心没肺。所以,在三次人工受精失败以后,枚竹要求肖路“来真的”的时候,肖路惊叹枚竹是“疯了”:“这样做我们对得起谁呀?”
    “对得起孩子。”枚竹毫不犹豫,毫无商量余地。
    孩子生死关头,母爱甚至是不可能不近乎疯狂的。这近乎于动物的本能。枚竹是个很本质的女人。
    在西方人眼里,这个问题也许根本不是问题,性和爱完全可以分开,离异了的夫妇偶尔再春风几度也不足为怪。
    确实,性,那么重要吗?一张婚姻的契约,就是对两个男女性事的买断吗?
    但,我们所处的大背景是东方中国,在传统的价值取向和风土人情面前,话题难以轻松,行为难以轻松。
    向左,还是往右,因此成为这四个男女所共同面临的痛苦选择。




    在和新妇说起前妻时,肖路说了这样的话语:只要是她决定了的事情,谁也别想说服她改变。
    这也让人联想到他们婚姻终结的一部分原因。相形之下,他们原本看起来似乎更般配些,但婚姻要的是恩情至上,讲究的是宽容和互补,不到年龄、不到阅历、不到境界就难以做到。往往,各自强势、又各自执著的两个男女是很难琴瑟协调的。哪怕看起来他们的琴瑟原本应该更协调。
    特别是当他们都还年轻的时候。
    因此,当枚竹遇到老谢那样的男人,是遇到了一种可遇不可求的福气。
    每当遇到大难题和大委屈,他总是一句:“我……出去买包烟抽。”
    只需要一包烟的时间,只需要一包烟来消解。
    在看这部片子的时候,我所有的眼泪都是为老谢流的。如果老谢这个男人很窝囊,我看他的目光也会没心没肺,但这个男人身上几乎体现着一种神性,宁静、光明、温暖。这个男人让女人内心平安、踏实,也让女人不由自主地歉疚、惭愧。
    余男扮演的肖路现任妻子董帆原来是要上门找枚竹兴师问罪的,这一个同样在生活里历练得冷漠的女人,同样地被老谢感动了。而老谢之感动她,并没有动用任何口舌,他甚至不一定很清楚这个女人的来意,而完全是因为他不经意的神态、动作让这个原本妒火中烧的女人渐趋平静,老谢与患病的女儿亲昵如同己出的那种甜谧、温馨,也让董帆内心顿生柔情。
    老谢这个形象,确实是《左右》里最出彩的。这是功力;也关乎内心。




    向左,或是向右,枚竹其实一开始就断然选择了。
    至于她最终是否怀孕了,女儿是否因此获救了,影片没有告诉我们结果。这其实是非常到位的。
    很可能,她怀孕并不成功——三次人工受精都失败了,原因可能是她曾经流产的经历。她给了自己和肖路整整一个月的做爱期限。即使她顺利怀孕、顺利生育,也许,配型也不一定就能成功,女儿也不一定得救。
    结果在这里实在已不重要。孩子在生死关头,母爱让枚竹义无反顾。纵然豁出去全部她都要拼命一试。
    正如肖路说的,她决定了的事情,谁也别想试图改变。可是,谁能忍心去真的试图改变呢?
    毕竟,这是四个善良人,毕竟,这千疮百孔、这让人倦怠无助的现实世界里,还有着爱;残酷里因此也有着温暖。
    因为这是四个善良人,纵然是在中国传统土壤上,纵然因此内心尴尬、委屈、煎熬,在左与右的选择面前,他们最终选择了宽容。在善良人心底,生存环境也会滋生出许多此起彼伏的杂音,但,宽恕和仁爱,因善良而成为内心的最强音。
    是啊,当我们也处在左右两难的十字路口,也要在内心里倾听善良的声音。




    然而,影片依然让人感觉不足。
    一个好的题材,却还是有浪费处。
    枚竹做的是房产中介,前夫肖路是包工头,枚竹的现任丈夫老谢似乎是工程技术人员,而肖路的现任妻子董帆是一位空姐。这样的两个家庭,使他们也许尚能在经济上承受一个白血病儿的巨额治疗费用,还能在面临左右两难的境地时做选择。
    枚竹能在左与右间选择,她所面临的就不是绝境。
    而更多的中国母亲,因为极度地贫困,面对病床上濒危的孩子,可能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不管他们可能多么善良,可以多么宽容,可是,他们连维持基本治疗的钱都没有。在那样残酷的现实里,生存权都没有保障,何来选择权?执著疯狂而又绝望无助的母爱,可以延伸到什么程度,会演绎怎样更疯狂、更残酷、更无奈,或者也更温暖的故事呢?
    在触及最底的层面时,在追问人在这种生存处境里所被褫夺的尊严和意义,今天的电影人,显然大多远不如三四十年代那些电影人。如果编导有李杨的思想和勇气,这部电影将更值得期待。




    我祖母死于白血病,那是在我小学五年级。那时候还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环境和人心的毁坏还没有像今天这样眼中,当时护城河的水是清澈的,井水更是甘甜的,空气是洁净的,晚上是可以数满天星斗的,苏州的一饮一食也是做工精细的,癌症两个字很少听见,更不用说发生在孩子身上了。
    时光过去了三十多年,被严重污染的空气、环境,无良商家生产制造的饮食,无处不在,防不胜防,导致了越来越多的中国儿童置身于极其危险的生存境地里。
    更有越来越多的中国母亲,面临着比枚竹更痛苦的选择,也许除了绝望,根本就没有选择。
    写到这里,想起三鹿那个田文华了:这个女人,她曾经也是个母亲么?这个女人,她当得起母亲这个称号么?
    而背后,更有着那么更黑暗的体制作背景。
    因为有这样无良的商人,因为有这样无良的女人,更因为有这样无良的政治体制,我们的孩子所面临的危险在与日俱增,母亲面临的绝望在日益加深。
                                                                              2008年10月8日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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