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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天下无贼》,有一个镜头和一句话打动了我。
那个镜头就是王宝强演的傻根回家娶媳妇前和五年来过年时常陪他看工地的野狼们道别。
随着“富贵”、“玉兰”的呼唤声,旷野的尽头梦幻般升起了憧憧狼影,那是远远隔离在人类的文明世界之外的。
旷野里,与我们异类的那些原始兽影,它们和傻根却在一些最根本的地方是同类。
良且善的同类。
无机心的同类。
在傻根的世界里,它们被叫做“富贵”、“玉兰”,被叫做他遥远家乡小山村里那些邻家大哥小妹的称谓。
它们和傻根恋恋难舍的相互呼应之声,在这个世界已经稀缺的美丽旷野上,是那么地孤单那么地美。
傻根最后那一声“散了吧”,终于让我潸然落泪。
而影片打动我的那句话就是他对刘德华、刘若英扮演的那对贼鸳鸯说的话:“俺不信,狼都不伤俺,人还能伤俺?”
而影片最后揭晓的是,这一趟列车上除了傻根,基本都是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对他下手、下口的衣冠文明内心险恶的人间同类。在外相上他们是道貌各自岸然的人,在内在里他们则是凶险奸诈的兽。
因此,在内心一些最根本的地方,它们和未经人类社会污染的原生态的傻根其实异类。
拍了《盲山》、《盲井》的李杨曾经说:盲就一个字,但我找不到一个更贴切的,来形容人心中的漆黑。
多少年了,日复一日,人心随世风日益漆黑。
黑,在原始的地方,原始的心里,是混沌。而如果天真已凿,原生态里已注入杂质,那么人性乌托邦也就不复存在。而在我们这个灯红酒绿的文明都市,摩肩接踵的人流,车水马龙与潜规则,霓虹灯明灭变幻着各色的颜面,黑漆漆的内心里遍布着凶险。
当昆德拉笔下的阿格尼丝举着雨伞走在人行道上,与相对而来的其他人类迎面相逢。面对无一例外的倨傲冷酷、毫不相让的的面容、姿态,尽管每次都油然而生对抗的心态,但每次都是阿格尼丝在肉体与肉体将要碰擦的最后一刻侧身避开。
这样的情形我也经常遇到,这样的抵抗我也频频尝试,最后的结局也每每如此。
在深圳打工的时候,我们的美国籍台湾老总就交通话题曾经这样对我说:在美国,是车让人;在台湾,是人让车;在中国大陆,是人车互不相让。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事情了。当时也许所言不虚。但随着中国大陆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各个城市私家车的拥有量泡沫般膨胀激增,造成了无限繁荣十分小康的美丽幻象。在中国的大街小巷,政府的公车和私家车开过,越到人之群处,越要车灯大开以示目空一切,越要以高分贝来显声势亮身份,以优越的钢铁来表明他们对草芥生命的睥睨和蔑视,以及他们理所当然的优先交通权。
这个时候,这个年代,人在车的汹涌洪流里,就成了绝对的弱势。
还有许多次在公交站台等车,雨下得大,路上有了积水,那些大大小小的车辆肆无忌惮地疾驰而过,飞溅的脏水避之不及,候车的大人孩子往往全身透湿。私家车更是一副暴发之后便可横行天下的嘴脸,这种时候反而加快了车速,在行人狼狈惊惶给他们带来的无上快感中疾驰而过。
从中,我看到了形似我们同类的这些人心中的漆黑,那种恶,那种毒。
就像昆德拉说的那样,如果杀人不犯法,那么,会有很多人拿枪走上街头,毫不犹豫地去干掉哪怕其实和自己并不相干的人。
这实在不是危言耸听。这种心中的黑,这种恶和毒,其实离我们并不远,此刻,它也潜藏在你的心中。当你对除你自己之外的其他生命没有了尊重和敬畏之心,恶念之花就会在你内心漆黑的地方悄然绽放。
任何时代的商人多半都惟利是图,但惟有真正内心藏毒、漠视他人生命的人,才会用苏丹红喂鸡,用敌敌畏浸泡火腿,在婴儿奶粉里也丧心病狂地添加有毒化学物质,才会生产假鸡精、毒大米……“我害人人,人人害我”,所形成的已远非仅仅是食品生产链,它无限延伸到我们的精神领域。
从你们打量我的眼睛里,我其实已经看到了你们心中的漆黑毒素。我知道你们容不得我甘愿形单影只,而不站在你们的群中;你们容不得我孤单地杰出;你们容不得我所想、所做和你们制定并恪守的传统、规矩不同;你们容不得我诟病这座其实在日益猥琐、面目全非的城池;你们容不得我不为其实的腐朽、你们的沃土唱颂歌。
你们的沃土,这腐败的体制,正是这万毒之源。你们正是它的既得利益者们中的一撮。你们散布在城市的各处,或者各怀心思暧昧聚拢,道貌各自岸然,所谓文化正统。猥琐的文化,却是,苏州的正统。中国的正统。
你们的猜度是漆黑的,你们的接近是有毒的。
身后的背景是漆黑的,今夜的空气是有毒的。
形单影只,还有大半个人生要走,什么样的仅存花朵,才是属于我的蓝色勿忘我,让我举在心中,并赖以安然穿过你们漆黑的内心和城市里有毒的钢铁?
2008年10月13日苏州
[ 本帖最后由 黑沨 于 2008-10-14 21:59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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