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晃:艺术品当八卦炒比下体当艺术品要下流得多
5月下旬,一个在古都南京的博物馆举行的小规模“实验空间现代艺术展”,因当地媒体一篇名为《女生自拍下体图片在南博展出》的报道,成为一则“热闹”的社会事件。该作品瞬间变成展厅的焦点,不少当地居民闻讯前往博物馆一观究竟,经网络转载后,一时间在网上网下引起关乎道德的激烈讨伐与谩骂。刘海粟的人体模特在中国“试法”至今近百年,在艺术形式日渐多元和社会呈现角度更加丰富的今天,还有如此多的人甚至部分舆论在纠缠所谓艺术与道德的关系,也许该反思的不是艺术工作者,而是那些对此提起道德谩骂的人。
对于艺术而言,社会更需要给予的是宽容
一场低调的以人体为对象的教学展览,触动了公众敏感的神经
实验艺术刺激了谁?
http://image2.sina.com.cn/dy/s/2006-06-08/U1044P1T1D10103662F21DT20060608180355.jpg
今年22岁的川音成都美术学院大二的学生王桂权就是拍摄女性下体的画面特写的作者。图片来源:中国日报新闻图片网
http://image2.sina.com.cn/dy/s/2006-06-08/U1044P1T1D10103662F23DT20060608180355.jpg
王桂权自拍的女性下体照片。图片来源:中国日报新闻图片网
★ 本刊记者/李径宇(发自南京)
王桂权刚注册了MSN,随即把MSN的名字改成:万物皆生灵,不可以随便伤害。
这个被网上风传“自拍下体”的大学二年级女生感到,在刚刚结束的南京画展上,自己被伤害了。
原本低调的展览初衷
王桂权就读于川音(四川音乐学院简称)成都美术学院油画系,师从德国籍华人画家王承云。
2005年9月,在成都蓝色空间画廊,画家俞晓夫、王承云、邓箭今等三人的作品进行联展。在展览会的酒会上,四川画家何多苓领着一个年轻的女孩跟王承云说,“你是外国人,我再给你介绍个外国人。”
这个女孩名字叫禾子,也是华人,生活在丹麦,长期关注中国油画及各种艺术。很快,大家成为朋友。在禾子看来,王承云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一喝多酒就会现场跳舞。
2005年冬天,在北京一家画廊的画展上,禾子再次遇到王承云。王承云向她谈到了自己的教学计划,越谈越兴奋,他认为自己的教学方法在中国具有实验性。
其实,在欧洲这样的教学方法很多。禾子说,在丹麦,甚至从小学到中学的10年义务教育中,实行的都是无课本教学。学生经常在课堂以外的公共场合上课,比如博物院。
所以,王承云说这个教学方法时,她一点都没觉得特殊。只不过,这样的教学方式,在中国是很少见的。据禾子观察,王承云的每个学生,都有各自明显的风格。
禾子说,艺术品是要拿出来看的,你可以把你学生的作品展示一下。当时,王承云正在到处找画廊。禾子说可以帮他搞一次画展,“这些学生没有参加过画展,给他们一点小小的经验。”
4月21日下午开始——好像画展都是在周末下午开展的,这个名叫“实验空间”的画展,在成都画廊免费试展了一个星期。当时,禾子在丹麦有事,没去成都。
这次试展,并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王桂权的作品上。只发生一个小花絮:当地记者们对另一个作品比较感兴趣——同学胡晓波制作的两件2米多长的阳性软雕塑和小的生殖器的装置,有记者追问了一个“出格”的问题,胡晓波一时回答不出来,红着脸转身冲王承云喊:“王老师,流氓!”
这句话演绎成了朋友们对王承云的一句玩笑“王老师——流氓。”王承云说,联想到女孩子在中国的地位和感觉,胡晓波幽默地作了这样一个阳性玩具,人们可以睡在上面,可以玩耍,甚至击打它——那已经不叫生殖器,整个意义全部都改变了。
这次试展,在成都的反响不错,媒体给了正面的报道,观众的态度也很平静。
王承云原想把这次展览在北京或上海巡展,禾子没有同意。之前,禾子刚在南京博物院搞过一次“南京——成都新锐画家作品展”,对南京的展览环境比较熟悉。
她随口对王承云说,“南京出名后,就全国出名了。”——后来,当王桂权的作品引起争议后,王承云在电话中向禾子说,“被你说中了,我实在受不了啦。网上有人说我是‘人渣’。”
这次展览,没有做任何广告,没有请媒体,只告知了圈内画家和南京美术专业的学生们。禾子说:“我们的初衷很简单,就是一个教学实验的展览。”
为了方便专业学生来看,展览没有卖门票。
作品不经意间出现轰动效果
南京博物院只负责出租场地,不负责艺术展览的内容。但博物院很支持这个展览,甚至为此推后了另外一个国画展。
5月16日,王承云发短信给禾子,学生们16日上火车,18日到。从成都到南京,要坐两天多的火车,30多个小时。学生买的是慢车硬座,没买卧铺。
5月18日中午,班上24个学生出现在南京火车站。禾子把他们安排在青年旅社,简单洗了一下,没有休息,就去布展。由于之前没有去成都参加试展,当打开包装发现王桂权的作品时,禾子微感突然,但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合适。
刚开始时,学生们把胡晓波的2米多大的阳性软雕塑挂在一进展厅的柱子上,背景是白墙,在他们看来,这个象征力量,很喜庆。博物院领导看到说“哎呀,这个还蛮有意思的嘛!”
由于展厅紧挨着办公区,第二天上午,博物院的办公室主任朱晓光打电话给禾子说“我们这里都是老学者,他们接受不了,都找到院领导那里了。”“禾子,帮帮忙吧,能不能往后挂一下。”
阳性软雕塑移到了展厅里的后面。
开展第一天,南京《金陵晚报》的文化记者羊艳,听朋友说博物院有个画展,就来观看。看了一会,她并没有注意到王桂权的作品。快要走时,看见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在作品前谈论。男孩是一个观众,他说,我来这里,就对两幅作品感兴趣,一个是软雕塑,一个就是这个作品。女孩就是作品的作者王桂权。羊艳问,这个作品怎么啦?
王桂权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当时,她反问了羊艳一句说:“你看了作品,感觉是什么呢?”接着,她对羊艳说:“如果你看不懂的话,就当作一面镜子看你自己。”
按照王桂权的陈述,羊艳在后来的报道中把自己的话写错了。在羊艳的报道中,这句话是“其实很简单,我最初我只是想看清楚镜子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摆在羊艳面前的作品是,很多条绘着花的卫生纸搭起来,中间的墙壁上挂着王桂权对自己阴部的几幅自拍照片,地下还有一些卫生纸。只不过,照片上加了颜料,所以,人们一般看不出照片上是什么,许多人认为这是有着旺盛生命力的草。
经过王桂权的解释后,羊艳觉得这是一条很好的新闻。她写了篇稿子,标题是“女生自拍下体图片在南博展出”。
第二天,王桂权给禾子发了一条短信:“刚才我得知了《金陵晚报》报道了我们的作品,看后我很生气,我觉得他们完全误解了我做作品时的思维方式和我想表达的意思,他们这样的报道我真的很不能理解和不开心,所以禾子老师我需要你的帮助,谢谢。”
此后三天,羊艳作了3次相关报道,引起了南京对此展览的大讨论。文章上了报社的内部网,被其他网站转载出去,迅速成为网际新话题,点击量快速攀升。王桂权的作品在现场70多件作品中脱颖而出,成为一些舆论在谈及此画展的代名词。
观者的微妙心态
紧接着,许多并不喜欢艺术和不懂油画的人纷纷去看展览。刚好不收门票,有几个老年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进去观看,被保安发现后,阻止再次进入。
也许是城市文化的不同,胡晓波制作的阳性小艺术品,成都展览结束时卖了很多,自己还挂了一个在包上,并没有招来多少异样的眼光,但在南京却被大惊小怪。
在展厅,本刊记者看到,王桂权的作品前有一个台子,由于之前人们为了凑上前去看得仔细一点,老踩上去,工作人员不得已在台子前拉了一条线拦住。
每天,都有许多读者打电话给《金陵晚报》,参与讨论。羊艳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当时有个奇怪的现象是“许多老年人表示能接受,年轻人则大骂。”展厅现场,一位老先生告诉羊艳,著名画家刘海粟当年画人体,引起了轩然大波,几十年后,人们都认为他是大师。这位老先生说:“说不定这个作者(王桂权)将来也可能是大师。”
展出两天后,王承云怀着复杂的心情,带领学生离开南京。
因为现场没了解说,许多观众在展厅里找不到这幅作品,便打电话给报社,“你们做的是假新闻,现场没有这幅作品啊。”
5月26日,一个观众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禾子的电话号码,他打电话给禾子时,语气很严肃,声音听上去有50多岁。他称自己给王桂权写了一封信,向禾子要王桂权的地址和电话号码。禾子说可以转交后,这个人说了个地址,要求禾子过去取信,
“我也顺便想跟你聊一些展览的事情。”禾子拒绝后,他很生气地说,“有一些东西是要撤掉的。”当禾子告诉了自己住的酒店地址,这个人说“你还蛮有钱的嘛!”
“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想法?”久居欧洲的禾子对这个人的心态完全无法理解。
还有一个人,据说从《金陵晚报》热线得到了禾子的电话,要向禾子买画。“你买它做什么,”“这个你不用管。”禾子说,不卖。对方说,你们展览不就是为了卖吗。
5月29日,展览结束,几个农民工被找去帮忙撤展。他们进去后,把搭在王桂权作品上面的纸不由分说扯了下来。在撤阳性软雕塑装置时,民工低着头,看都不敢看,红着脸说“那是什么啊”。禾子说,算了,算了,你们走吧,我们还是自己撤吧。
在打包往成都邮寄时,工作人员按了一下袋子里王桂权的纸作品后说,这不是垃圾嘛。禾子赶忙解释说,这可是艺术品,别弄丢了,弄丢了,我可赔不起。★
对于王承云来说,他希望通过改变学生的艺术创作思维,来改变当今的艺术素质和氛围,但,这很困难
王承云的艺术难题
★ 本刊记者/李径宇(发自成都)
《金陵晚报》记者羊艳向本刊这样评价王桂权,“这个女孩,很单纯。她确实不是为了出名。”
但在该报报道之后,王桂权出名了。网站纷纷将她的作品置放到显要位置,并出现了各种意见的口水战。
5月30日晚上,川音成都美院王承云的画室,王桂权走进来,坐在记者面前,低垂着头,双手不知道该放到什么地方才好。一旁,她的同学问,“外面冷吗?”
王桂权说,“不冷。”
“那你为什么脸红?喝酒了?”
“没有。”
“你为什么连胳膊也红了?”
王桂权抬了一下头,显得局促不安——这就是那个被认为“大胆”“前卫”的艺术品的作者。
“不能改变体制,就改变学生”
王桂权所在的班,是川音成都美院油画系实验班。院长马一平认为,王桂权的作品,与这个班的教学方法有一定联系。
川音成都美院是一家成立不足6年的二级学院,据马一平介绍,这个新成立的学校,整个架构参照了国内几家资深美院改进后的框架,同时也吸收了当代艺术教育的国际背景。
马一平希望学校能在中国当代艺术探索中发挥力量,所以决定局部、阶段性地开设实验课题,条件成熟时成立个别实验性班。2004年秋天,德籍华裔画家王承云被引进到川音成都美院。
王承云,有中西美术的双重背景,是比较成熟的画家。比起国内传统的教学方式,他的教学显得有些特别。
“我在教学过程中尊重学生的本能,给他们创作自由。与传统的用苏联式教法给学生机械式的灌输不一样。”王承云认为,中国年轻艺术者缺少的是油画语言的创造力。
他一方面鼓励学生从身边发现创造语言,另一方面则研究和改变司空见惯的绘画材料——“用自己的语言,用适合自己的材料表达。”
学生们在寻找语言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对性和身体的表现,王认为很正常,“作为老师,没有必要暗示或告诉他们能或不能搞,“我说不能搞,就限制了他们的创造力;我鼓励搞,同样可能是一种误导。而且,我规定的任何东西也有可能是错误的。”
中国,包括欧洲的一些艺术学院,都抱怨说:艺术学院里培养不出艺术家。可王承云觉得,不是培养不出,要看怎样培养。“陈丹青与体制耗了那么长时间。还是没有办法。我不能改变体制,就改变学生。”
“要寻找自己的语言 ”
显然,王桂权就是王承云教学思路的个案展现。
2005年暑假的一天,她吃饭时,看见卫生纸,突然觉得应该在上面做点什么。后来,她将涂料涂在自己的阴部,然后对着纸给上面印花。做完这个作品后,她拍了自己的身体,用照片记录下创作的过程。
王桂权解释,这件作品用了四种材料:卫生纸,颜料,照片,伪古典像框。她认为青春的本体——照片部分经处理没有半点淫秽的痕迹,恰恰呈现的是旺盛的生命之草。而那个伪古典的像框,大概就是我们今天的文明吧,貌似华丽却俗不可耐。
院长马一平在成都试展时,看过参展的所有作品,并为展览写了开幕词《他山之石,正在攻玉》,当时,他没有注意到这幅作品什么问题。在他看来,它在众多的画中并不突出——图像“对原本的生理形态做了淡化处理。”
王承云的教学方式,在其他学生身上也同样得到了体现。6月1日,记者在川音美院附近的棠湖公园,见到了几位同学。男生王昶,在此次展览上的作品是一组布上水彩。他想对水彩进行材料试验,表现水彩在画面中形成空间感。一天,同学在网上发现了一些男女性交的照片,王昶突然觉得,这种色彩感觉就是他想要的。于是,他绘制出一些不同的男女性交画组成布上水彩,不仔细看的话,观众很难发现其中的
“问题”,只会把它当作很漂亮的水彩。
女生李谷雨说,他们上课经常是到茶馆讨论,“那种一个画架,一个凳子,大家坐在那儿埋头苦画的情况,我们班里是看不到的。”
王承云的学生们几乎都认为,语言的创造和材料的研究,才是真正的基本功。
“到此,不再是审美评判”
刘虹,川音美院油画系系主任。
她说,我院的学术态度比较开放,圈内人认为川音成都美院很当代。网上不少人认为王桂权的创作不可思议,其实在当代艺术圈内类似的作品很多,有的甚至走得更远,所以当初我们不觉得这件作品有什么稀奇和不妥,在成都展出时也非常平静,在南京出现这样的负面反响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院长马一平说,王桂权的作品不是黄色淫秽的作品,属于半抽象风格。但一旦去追究它是什么,歧义就大了。这就触犯到目前中国许多受众能接受的道德底线。
于是审美评判,就变成了道德评判。
马一平说,“在每个时代,凡前卫的东西,对现行普遍的东西就会形成一种对抗和挑战。”
提到公众对此次画展的态度,王承云引用网上的一幅漫画:一个小孩正在看画,母亲用手捂住她的眼睛。王承云说,中国教育方式的问题就在这里,大人不知道孩子可能从这幅画看到属于自己的美好的东西。
马一平说,长期以来,中国前卫艺术家和理论家,并不情愿做当代艺术语言的普及工作,所以,普通民众接受起来有很大距离。另外,一些艺术家,包括年轻学生,过多的把兴趣点转移到性和琐碎的事情方面。
他认为,“这次画展有一定的问题,但不是观众理解的那种问题。我们本身对这个实验班是采取吸纳和扬弃的态度。”★(本刊记者王刚对此文亦有贡献)
洪晃:把艺术品当八卦新闻炒做,比把下体当艺术品要下流得多
(时尚类杂志出版人。往来文化艺术圈,因言辞直率无禁忌,博客广受欢迎)
★ 本刊记者/孙冉 丁尘馨 李径宇
问:如何评价这次在南京博物馆举办的“实验空间现代艺术展”?
答:你去查一下国外的女艺术家,比如:Judy Chicago,你会发现,以下体作为题材是个比较老的概念了。
当代艺术基本上超越道德概念,我们如果想允许当代艺术存在,就必须允许它超越我们的道德限制,把艺术品当作八卦新闻炒做,其实比把下体当作艺术品要下流得多。
问:对以人体为模特的艺术作品,单纯在艺术圈内交流和在公众场合展览,两者对作品尺度的选择有没有不同?
答:艺术品本来就是应该展览的,没有听说艺术品是艺术家之间交流用的,那大概不叫艺术品,叫资料。
问:在中国,较西方而言,是否人体的艺术作品更容易被附加出其他含义,比如具有性暗示等? 为什么?
答:其实把性直接放在作品里面当做主体已经不是在暗示性了,已经非常直接了。作者是在暗示其它东西.比如政治、欲望、贪婪、堕落、神圣等等。
问:在网上或私下里,各种尺度的裸体图片早已层出不穷,但是社会上多数普通老百姓对公开展览的人体艺术作品还是无法接受,为什么?
答:在西方有句玩笑话,说如果焦点是虚的就是艺术,焦点是实的就是淫秽。这也是大家对有性内容的艺术品开始厌倦以后的玩笑。
我们还没到那种程度,还特别把这个当回事情,中国人的性意识是很落后的。
问:国外的主流媒体对待人体艺术的关注度和态度是否和中国的不同?
答:反正这种作品不会在国外有任何轰动,这个作为新闻和艺术概念,都比较“昨天。”
问:中国这些年,民众及社会对人体艺术态度是否有了变化?
答:我认为开放是件好事情,给予人更多的选择。我可以喜欢,也可以不喜欢。并不是说,我们开放了,所以大家都要接受这种东西,也可以不接受,但是允许存在。
可以喜欢,但是也允许别人批评。这是开放的真正意义。 ★
刘树勇:中国的艺术家还没把人体当成一种赋予理性思考的介质
(摄影批评家。发表《中国摄影家的文化借口》《消费时代的权利与摄影的自觉》等多篇评论。)
问:如何评价这次在南京博物院举办的“实验空间现代艺术展”?
答:这种艺术的展览,很大的功能上就是“闹事”。
做人体展览,就是有意识地想冲一冲这个禁忌线。在中国这个话题一直讳莫如深,包括当年的刘海粟,他们的思路都是一样的。好象肩负着一种普及“美”的责任,希望不把身体神秘化。
我认为在中国的人体绘画展览,每一幅作品如何不重要,实际上那个展览本身就是一个作品——一个巨大的行为艺术作品。其实每张画如何,没什么意义,整个展览作为一个作品在社会引发什么样的震动才是主要的目的。
不过南京这个展览产生的效应,主要还是媒体制造的,本身并没有多大的价值。比如,他的指向是什么,传达什么思想?通过电脑后期合成的画面,你想表达的理念是什么?迄今我没有看到令人信服的说法。
问:这种公开场所的人体展览,对于公众的更大的价值是什么?
答:说白了,它像一个游戏陷阱似的,它设定了这个游戏和规则,如果你看了觉得这是色情的不美的,那是你不懂,在文化修养上比较差,仿佛低人一等了,它强迫你形成一种自卑感。人体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合情合理、甚至合美学地存在于公共的场所。
所以现在的人体展览,必须把握这个分寸,不能失去最后这个(以艺术为名义的)盾牌。
问:在中国,为什么人体艺术展常常遭至非议?
答:西方和中国人对人体的认识有一个很大的不同,从古希腊时期开始,就看重人体的和谐和内在规律,认为人体,是这个世界上最和谐、最合乎规律的东西。
从古希腊、到罗马、到文艺复兴时期,都是如此。他们对人体的研究,甚至不是处于艺术的动机,而是对人体原理的一种了解和探究。他们已经把人体当作一种语言材料,来传达其他方面的思想。
但中国的艺术家在这方面做得很差,在中国一直没有相关的理论研究支持人体艺术创作。他们把人体当作一种目的,而不是一种介质去赋予更多理性思考,而且他们要以艺术的方式才使人体的作品得以存活。为什么会导致大众对它嗤之以鼻也是如此——确实做得差。
在大众的意识里,也始终缺乏对人体美的理性的传播。老百姓所说的美,几乎就是纯粹感官上的“漂亮”“看得舒服”。
另一方面,人与人彼此关系主要还是一种道德的关系,所以在中国,人体还是作为一种性符号存在的。也因此,在中国所有关于人体的绘画、摄影作品,引起的社会反响都是关于道德层面的争论。
问:在网上或私下里,各种尺度的裸体图片早已层出不穷,但许多人对公开展览的人体艺术作品还是无法接受,为什么?
答:我相信在网上,是男的肯定都看过那些色情网站或者图片,甚至都有视觉疲劳了,在这个时候再有这个展览,意思也不大。
在这个地方做这样的展览,它引发的震动,传达的信号,会令人产生各种揣测,甚至误解性的想象。比如,在传播上是否出现新的可能和(政策及社会)宽容度的问题。★
查建英:争议比封杀好
(作家。著有《八十年代访谈录》,记录了中国文化的发展变迁)
问:如何看待这次在南京博物院举办的“实验空间现代艺术展”?
答:争议比封杀好。(关于性器官的作品展示)在中国是头一次,有争议很正常。下次再做就引不起这样大的反应了。
问:对人体艺术作品在艺术圈内交流和在公众场合展览,两者对作品尺度的选择有没有不同?
答:无论在艺术圈还是公众场合展览,我以为只要观众都是成人即可。但性意味强烈的作品,儿童不宜。性是如此美妙的事情,我们不要矫枉过正,从极其压抑走到极其泛滥,应当为孩子们保留些神秘和向往,否则他们有可能过早性冷淡。
问:在中国,较西方而言,是否人体的艺术作品更容易被附加出其他含义?为什么?
答:人只要把衣服全部除去,便有程度不等的性暗示,古今中外皆同,何须附加?其实中国本来有悠久的春宫秘戏艺术传统,暗示明示都有。现在这几幅自拍阴部照片是一览无余的明示,还用附加什么呢?
当然,公众对此反应强烈还是与我们过去几十年的禁欲文化有关。
问:各种尺度的裸体图片早已层出不穷,为什么社会上多数普通老百姓对公开展览的人体艺术作品还是无法接受?
答:是公私有别的问题吧。一个人在家里裸体,在色情场所裸体,还是在大街上或者公司里裸体,当然不同。
艺术家天生是试图跨越各种既定禁忌的人。但老百姓和社会里任何人都有权坚持保守。
问:在中国,与人体有关的艺术作品总被赋予道德评判,是否国内民众目前还未形成正常的鉴赏能力与艺术环境,如何改变这一现状?
答:少见多怪,多见少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喜欢做的人让他/她做,不喜欢的人可以不看,也可以大声表示不喜欢。比如我本人就不喜欢一些艺术家表演吃死婴或自残自虐,那也被当作涉及人体的艺术,但我有权利表示我个人的厌恶反感,他们也有权利做。只要他/她没有害别人,没有违法,我不能把我的道德反感或生理反感强加给他/她。
★
张旭龙:这部作品很失败,因为观者得不到任何意义
(自由摄影师。《汤加丽人体艺术写真》拍摄者)
问:如何评价这次在南京博物馆举办的“实验空间现代艺术展”?
答:你说它艺术肯定谈不上,你说它色情也谈不上,根本无法归类。
这部作品很失败:第一没有什么主题,你让观者得不到任何意义,甚至留下不好的感觉,因为根本不具美感;第二你自己怎么拍都无所谓,但拿到社会公众范围就不合适了。
不知道作者要表现什么,她说她是灵光一现,不可能那么简单。我接触过太多人体模特,每个都是深思熟虑后才决定的,从来没有人一冲动说要拍自己的性器官的。而且如果要从艺术角度来表现性器官,其中也要包含对器官的理解以及相应的技术含量,要给人以美的感觉。
在前卫艺术中并非那么简单,中国人有自己性感的手法,其中应有文化的历史和底蕴在里面,如果你能解释出一个说法,也许观众会理解。如果说没什么想法,只是想到就拍,那太肤浅了,何况你是学艺术的。
问:人体艺术作品单纯在艺术圈内交流和在公众场合展览,对作品尺度的选择有没有不同?
答:人体摄影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艺术创作,一种是商业作品——后者适合收藏,不适合公开展出。
拍艺术创作的人体是很严肃的,绝不能对着镜头笑,你心中所想与镜头的表现是一致的。作品会把你的取向展露无遗。
我也拍过很多器官,但这些我是不会拿出来的。因为它要分场合,而且要考虑不同的文化差异。还有一个表现手法的问题。你要拍得很艺术,艺术是为少数人服务的,不是大众文化。人体艺术展都是小范围展览,是有一定限制的东西,而不是挂满大街。
问:国外的主流媒体对待“人体艺术”的关注度和态度是否和中国的不同?
答:我接触的国外摄影师和模特,比国内要保守得多。他们在中国看到到处都是人体画册,很诧异,觉得中国太开放了。
国外虽然有很多成人杂志,但都是限制级的,隶属于成人杂志的范畴。这条界限线是很清晰的,而且艺术类真的很美,色情类真的很色情。而我们现在这些人体艺术与“裸照”没什么区别,看完既不艺术也不会让人有欲望。
★
刘达临:即使把裸体都穿上衣服,也挡不住某些人邪恶的目光
(著名社会学家和性学家。中国第一座性文化博物馆创建者)
问:如何评价这次在南京博物馆举办的“实验空间现代艺术展”?
答:女学生拍自己身体,我不赞成和提倡,但也不否定。这并非下流,而应该采取淡化从容的态度。这事之所以会引起社会关注还是因为千百年来的性神秘感,它引起了现代社会的一种反弹。另外有一点点向传统和不合理的性禁锢发起冲击。
问:人体艺术作品在艺术圈内交流和在公众场合展览,两者对作品尺度的选择有没有不同?
答:比较谨慎一点就在艺术圈内交流,但性是属于大众的,向社会开放也并无不可。很多人害怕一开放就会诲淫诲盗,我看也未必。关键在于用什么眼光来看,像达·芬奇与米开朗基罗的作品,全裸的女性,丰满的身体,在几十年前也是不行的,现在公开看没问题。同一件事不同的人看到的东西也不同,这都并非画的本意。欧洲19世纪一个女雕塑家雕塑了很多阴器,那时还很保守,引起很多非议。她讲了一句很深刻的话,“即使把这些裸体雕塑都穿上衣服,也挡不住某些人邪恶的目光。”
对于一个以性为主题的艺术作品,它的好坏评判标准是国际通用的:即自愿无伤。首先是双方自愿的,没有强迫的意味在里面;其次无伤,是指对于自我和他人及社会都没有任何伤害。
问:中国较西方而言,为什么人体的艺术作品更容易被附加性的意味?
答:无论是从世界还是中国来看,性开放都是不可阻挡的潮流,一般会导致两条道路:走向放纵滥交或是自然科学健康的性。裸体作品以及具有性意义的文学作品都应照后一个方向发展,但到什么程度和分寸还要具体分析。
问:国外的主流媒体对待“人体艺术”的态度是否和中国的不同?
答:中国的性文化是很反对裸体的,这不像西方文化的来源是古希腊和古罗马,古希腊是非常崇尚人体美的,这种观念与中国人有很大的不同。现在文化有趋同的趋势,这种文化差异会随之慢慢减少。
★
何多苓:个人行为,法律之内,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
(成都画院职业画家。“伤痕美术”代表人之一)
问:如何评价这次在南京博物馆举办的“实验空间现代艺术展”?
答:这些是学生在探索的过程中,表现的一种形式,他们以后还会画画,偶尔为之,不是终身事业。作为个人行为,法律之内,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而且它做得比较隐晦,不是赤裸。事实上,这些东西在西方很多,中国也很多,只不过这个发生在学生身上(反响就不同了)。因为是学生,很多行为不能自律,舆论就会追究导师和学校的责任。
当然,作为导师,我不鼓励学生做这种东西。但这只是我的个人行为。总之是只要在法律、社会伦理允许的范围之内,引起争议很正常。这个要是放在圈子内展览,也不会引起反响。一是因为学生,二是在古老的博物院,所以引起反响。
问:在公众场所展览人体艺术作品,在尺度上是否有限制?
答:边界肯定是有的,但我觉得是一种很模糊的东西,跟地域范围,观众对象,展示地点,都有很大的关系。我这次在中国美术馆,一些有隐晦的色情成分的画被拿下来,理由是五一期间,有小孩要看,儿童不宜。
在公开场合尺度不一样,在小圈子里搞,尺度又不一样。这次是到了社会边缘,对社会伦理,有种挑战性。其实这在西方已搞了很久,有的故意挑战伦理,激怒公众,这是当代艺术作品的一种手法。比如北京(的“裸露节”),他们(裸露的行为艺术者)可能要的就是被报警,甚至被抓起来,农民不报警,他还会很失望。报警后,这个话题就提到法律与公众的范围加以讨论。
问:中国这些年,民众及社会对人体艺术态度是否有了变化?
答:要是在中国20年前,这个女生就被抓起来了;再往前20年,老王(老师王承云)也可能被抓起来了。
尺度在不断变化,也许今天不接受的,明天就接受了。但有个界限,比如我们不能杀人,不能强奸,不能违反别人意志。
当然,有人认为,这种冒犯性也是一种精神上的强奸,你展示让我看,看了你的作品,受到伤害。他(可以)去告,这是他的一种权利。经过法律判断,看是不是构成犯罪,构成了犯罪。
★
陈丹青:我对当代艺术的态度,不是评价而是让它发生
(画家。
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院长。八十年代文化代表人物之一)
问:如何评价这次在南京博物院举办的“实验空间现代艺术展”?
答:这部作品可以归类为色情艺术,也可以算为实验艺术,因为实验艺术里面有一部分
“到底是实验还是色情艺术”永远有争议。我对当代艺术的态度不是评价而是就让它发生,而且它一定会发生的。请大家不要给这个事情太多意见,让它发生,比方三个斗鸡眼的小孩生出来了,这是自然界的事。永远不要忽视人民的承受力。
问:在艺术圈内交流和在公众场合展览人体艺术,对作品尺度有没有不同?
答:没有什么不同,公众现在能接受。你怎么知道公众不能接受?为什么要公众去接受所有的艺术?公众有公众的艺术,艺术家有艺术家的艺术,这就是多元。
问:为什么社会上多数普通老百姓对公开展览的人体艺术作品仍无法接受?
答:20年过去了,我们永远在说艺术和色情有什么区别以及公众对此的接受程度,为什么大家对一件事的看法和表达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女体的事情在80年代就不会做出来,这是很大且非常快的改变。★
你会去看人体艺术展吗?
1.如果你所在的城市有关于南京博物院的展览,你会去看吗?
①会 62.88% 5779
②不会 20.67% 1900
③不一定 16. 45% 1512
2.如果有兴趣去看的理由是:
①媒体报道得厉害,好奇去看看到底什么样 54.25% 4361
②是人对关于“人体艺术”的画作都会感兴趣的 39.42% 3169
③本人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去了解同行的情况 6.33% 509
3.不考虑去看的理由是:
①这只不过是一个创作者吸引眼球的噱头,没有多少艺术含量 39.28% 2509
②这样的主题让人不舒服,毫无美感可言 39.17% 2502
③太忙,没有时间21.54% 1376
4.你认为,对于人体艺术的作品,在公开场所的展览和在小型的圈内人进行交流展出的画作,其暴露尺度是否需要有所区别?
①当然限制是不同的,公开场所应该更严格一些 54.88% 5044
②没有什么区别 36.94% 3395
③不好说 8.18% 752
5.你是否觉得近年来,在公众场所展览的人体艺术作品的暴露尺度在不断的加大?
①是的。随着社会开放程度加深,大家对这 些已经习以为常了。45.35% 4168
②早该如此了。这是社会对人体艺术逐渐摘掉有色眼镜的过程。30.23% 2778
③这是社会公共道德底线不断退后的表现,令人堪忧。24.43% 2245
关于人体作品的“艺术”与“道德”之间的纠缠和争论,在中国延续了近百年
人体艺术在中国的试探与突围
★ 本刊记者/何晓鹏
“公然自诩首创模特儿之功,教育何事,学校何地,先生非艺术叛徒,乃名教叛徒也!马路上雉鸡逐客,尚在昏夜,先生以金钱势力,役迫于生计之妇女,白昼现形,寸丝不挂,任人摹写,是欲令世界上女子入于无羞耻之地方也。人而禽兽之不若矣……”
这番痛骂发自上世纪初权倾上海朝野的上海总商会会长朱葆三之口,文中的“先生”指的是刘海粟。
刘海粟携人体模特“试法”
1912年11月,刘海粟创办了上海图画美术学院(后改称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这是中国第一所美术专科学校,一开始它就做了几件开风气之先的事,用裸体模特儿即为其一。
这在当时是惊世骇俗之举,找人体模特儿更是难比登天,别说女性,就是男人也不好找,重金邀请之下,很多人来应聘,但一进画室要脱衣服时,纷纷走掉。美专的第一个人体模特是一个名叫和尚的男孩,他也是中国美术教育史上第一个人体模特。直到两年之后,美专才有了第一个成年男性模特儿。
上世纪初那场著名的人体艺术风波就此展开,触发点是1917年夏美专在上海举办的成绩展览,其中有几幅人体素描习作。
展会当场,便有人大骂刘海粟是“艺术叛徒,教育界的蟊贼”“大逆不道,伤风败俗”。
各种讨伐文章铺天袭来,美专的教师们遭受着巨大压力,直到时任北大校长的蔡元培对此事表示支持并致信江苏教育会沈恩孚之后,风波才暂时平息。
美专的第一位女性模特儿出现在1920年,刘海粟几经周折终于聘请到一位白俄姑娘,此后,上海、北京的美术机构也开始使用人体模特。
这使得刘海粟欣喜地以为人们已经接受了人体艺术,但他显然过于乐观了。不久他的学生的展览便遭到查封,类似事件不断发生,报刊上连篇声讨、展览馆外人们的指指点点、在人体作品前观众的快步走过,再加上当时上海流氓搅起的一股淫秽浊流,使人体艺术在普通民众眼里完全扭曲,刘海粟和他的美专被置于一片骂声中。
最为凶险的一次,是1926年,上海县知事危道丰邀请其日本士官学校时的同窗、“五省联帅”孙传芳出面干预。在刘海粟据理力争得罪孙传芳后,孙恼羞成怒当即发出通缉密令,并要封闭美专。之后,危道丰又把刘海粟告上法庭。
最后终经康有为、沈恩孚等多方舆论支持,才使这场持续十年之久的人体艺术风波得以止息。上海美专的人体写生继续进行,人体模特儿与裸体艺术总算在中国站住了脚跟,但这一切也只是局限于艺术创作与研究的范围之内。
1988年试探民间“合法”性
人体艺术在中国的“合法”空间的探索,既包含着社会的宽容度也依赖于艺术家个体意识的独立。在文革及文革前的一段时间,这种空间是不存在的。尽管毛泽东曾经两次批示人体模特对于艺术的必要,但在1978年之前,人体艺术基本没有其存在空间。
这样一直持续到1988年。这一年不但出版了中国第一部裸体艺术专著《裸体艺术论》,而且发生了一个大事件,即北京油画人体大展在中国美术馆公开展览。
其实早在70年代末,便已经出现了表现人体的美术作品,如唐大禧的《猛士》便以裸体女英雄的形象来歌颂张志新烈士,袁运生为首都机场创作的壁画《泼水节——生命的赞歌》里也有少女沐浴的情景。之后,在北京油画研究会、星星画会等美术团体举办的展览中也多次见到人体题材作品。这在当时均引起了不小的争论。《泼水节——生命的赞歌》还曾因此一度被遮盖,成为国内外新闻热点。不过,这些讨论大部分还是发生在艺术创作与批评的小圈子内。
1988年12月22日在北京中国美术馆举办了“油画人体艺术大展”,这是中国第一次举办人体专题画展。这次展览是由中央美院油画系葛鹏仁等20多位教师策划举办的,其中还邀请了靳尚谊、詹建俊等几位老画家。也因为这次大展,1988年成为中国人体艺术最为辉煌的一年。
葛鹏仁表示,“我们没有想到画展开始后会有那样大的影响。当时的想法非常简单,举办展览的契机也很偶然,所有的工作都是想一步做一步,有点类似于艺术创作时的突发奇想。”
事实上,文革结束后不久,各美术院校就恢复了人体写生课,相关作品的展出也经常举办,尽管没有举办过以人体为主题的专题展览,但无论是总策划者葛鹏仁,还是受邀参加画展的靳尚谊,都以为这只是一件艺术圈内的事。没想到,展出的18天中,约有22万人拥至中国美术馆观看了这个展览。
摄影批评家刘树勇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盛况,在门口排队买票等待入场的长龙曲折蜿蜒,“足有一公里长”。很多出差来北京的人,听说这样一个展览,都特意赶去看这个从没见过的“西洋景”。
1989年1月31日《北京青年报》报道,“(观众)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二楼西厅内靳尚谊、杨飞云、孙为民、王征驿等人的写实作品前,严肃地沉思,其中的认真者,鼻尖与画面的距离仅尺寸之遥;然后转入东厅,在通过孟禄丁等大的抽象作品时脚步加快……”
“当时媒体宣传得很厉害,他们与普通百姓一样,对这种展览觉得很稀奇,于是有非常多的报道,结果越报道,来的人越多。”靳尚谊回忆。
对于这次展览对社会产生的影响,文化批评家张柠在其《文化的病症》中评价,“如果上个世纪初的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因选用人体模特和展出人体素描,曾经在国内引起了轩然大波。艺术家刘海粟、徐悲鸿他们是勇敢的先驱……那时候,人体艺术是具有革命性的。经过十年动乱之后,80年代中期北京的‘油画人体艺术大展’也有相似的意义。”
1988年的“油画人体艺术大展”无疑是80年代呼吁“艺术的春天”的有力实绩之一,但由于“人体”的敏感,还是让它身处于各种舆论漩涡之中。
80年代的中国社会,传统的文化心理使人体艺术更多地局限于艺术圈子之内创作和欣赏,1988年大展之前还出现1983年12月上海某大学艺术系学生因画裸体并借给他人传阅而被逮捕,1986年南京艺术学院模特儿张素华回乡探亲,被闻讯的村民逼疯等事件。
“在开展之前,就有人找到文化部、中宣
部等部门反对这件事。还好展览期间官方并没有制止。”葛鹏仁说,“但画展开始后,社会上的反应很强烈,后来甚至发生游行、打官司等事件。”
无论人们对画展抱着怎样的心态,尽管争论甚至充满了火药味,但无疑这次画展给中国的百姓做了一次实实在在的人体艺术普及。虽然这种普及本身也是艰难的:在展览期间,一位模特儿被观众认出并遭讥讽,丈夫因此而与她离婚;还有一位模特儿在电视新闻中被公婆认出,并由此引发一场模特儿与美术学院之间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
葛鹏仁也承认,“确实是在那次画展之后,人体内容开始陆续在摄影、影视等艺术形式中出现。”
90年代后,风声水起
90年代以后,无论是社会的宽容度还是艺术的多元化表现都与以往日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作为金奖作品《黄土风情》中的模特儿,田静当年始终没摘下她那宽大的墨镜,虽然面对记者,她说
“我觉得很自豪,如果以后有机会,我还会再当人体摄影模特。”
那是在2001年1月,在广州举行的首届中国人体摄影艺术展现场。展出的100多幅照片是从全国各地送来的作品中评选出来的。据媒体报道,在那次摄影展中引发的非议,倒有很多是针对征集作品的表现水平上的。
几乎同时,在古城西安,也先后举办几次人体艺术摄影。西安人体摄影展始作甬者、西安青年摄影家协会主席马琪,回忆当时展览时的一个细节,“当时我也不知道大家看了后会有什么样的评价,就躲在后面观察。一对夫妇走在前面,其中的丈夫说,
‘拍这些东西,太下流了,不是流氓吗。’他的妻子反驳他,‘你知道什么,你只是看照片,别人是在读照片。’”
这段话让马琪印象很深,“它反映了面对人体摄影作品,从艺术角度来欣赏的人还是很多的。”
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陈醉在《艺术:写在人体上的百年》中,分析了90年代初的人体艺术与1988年的不同。其中一点是,在90年代初,出版物中大量出现摄影人体画册,而在之前人体艺术画册多为绘画和雕塑,人体摄影是极少见到的,即便有也多是从外国画册中翻拍。
而当舞蹈演员汤佳丽出版自己的写真集时,表明人体摄影艺术已经基本为中国社会所接受。
人体艺术的发展,在社会上逐渐被接受通常要经过四个阶段,即美术、摄影、电影和舞台剧表演。西方人体艺术发展过程也是这样一个“闯关”历程。
人体艺术进入中国不到百年,锋芒已直抵第三、第四道关口,在与传统文化心理相冲突的背景下,这种舶来艺术主题的浓缩激进的发展过程更显得有些惨烈。
在此过程中,无论身处何时,“社会事件”的热闹总是淹没对艺术影响的思考,艺术工作者们在艺术突围和“反围剿”的过程中挣扎,而人体艺术存在的“合法”空间就在历次的冲突中不断延展。★
对艺术而言,宽容比理解更重要
★ 文/张闳
川音成都美院学生在南京的“实验空间”艺术展中因展有女性下体图片而引发的纷争,实际上并无特别值得关注的地方。这种争论几乎伴随着现代艺术的发展史。
每一次有新的艺术探索行为出现的时候,就会引发类似的争论。争论的焦点无非是某种事物或形式是否可以称为艺术。表现在身体艺术方面,从发型到乳房,从四肢(胳膊、大腿)到躯干(肚皮、臀部),都引发过关涉艺术与道德之关系的争论。
这一回轮到性器官。
性器官是否成为艺术表现的对象,确实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从艺术理论上说,既然人体的其他器官可以成为艺术对象,既然植物的性器官可以成为艺术对象,那么,人类的性器官也可以。
但从这场争论来看,大家的重点似乎不是在说一个艺术问题,而成了道德问究。反对派的锐利武器并非艺术,而是道德。其逻辑前提首先是把人类的生殖器官贬低化和污秽化,在此基础上构筑起道德牌坊,以标榜内心的圣洁和高尚。
我理解那些对自拍
行为艺术表示不解的观众。艺术总是会对公众的理解力形成某种挑战。正是因为这种挑战,才为艺术拓展了更大可能的发展空间,也为人理解自身提供了新的可能性。而且,观众有权利对他们不解的事物表示质疑。
但我很少看到有理性的质疑,更多的是一些恶意的诋毁和邪狭的嬉笑。
这是一种“窥阴癖”式的道德。“窥阴癖”者没有能力正视任何裸露和
性感的部位,他们只有在把身体扭曲成淫秽的事物,然后在阴暗处鬼鬼祟祟地偷窥当中,才能获得某种病态的快感。
他们在标榜道德纯洁的同时,却以邪淫的想象和秽语来羞辱他人。比私处更肮脏的是口舌,比口舌更肮脏的是人心。
我相信,造物创造出人类的身体,创造出人类的性器官,并非只是给泌尿科医生看的,也不是要刻意给人的形象留下污点。割裂身体的整体性和完美性,才是对人性的最大亵渎。
能否充分感受到人体的完美,并非易事。事实上,艺术曾经以隐喻或象征的方式展现过人体(包括性部位)的完美性,今天,那些美术学院的女生所做的,无非是以写实的影像形式来表现。
至于以这种方式在艺术的表现力上是否更充分和更有效,这是有待探讨的问题。但探究世界,包括自身的完美性,是艺术家的职责和使命。成都美术学院的学生们的行为,并未超过艺术家应该遵循的界限。
对于艺术而言,宽容比理解更重要。在艺术探索行为没有对他人造成伤害的情况下,至少它是可以容忍的。
从“实验空间展”遭遇的来势汹汹的诋毁和辱骂来看,我们这个民族的艺术鉴赏力存在着严重的“基因缺损”。一般公众对于裸露艺术不习惯和不理解,尚且情有可原。然而,那些艺术评论家和文化媒体记者的表现更令人失望。
在这一事件中,我所看到的是,一些娱乐媒体和艺术评论家扮演了很不光彩的角色。他们最充分地表现出了“窥阴癖”式的人格分裂症状。连他们还依然抱着一种陈腐的艺术教条来诋毁艺术,或者以一种假模假式的道德家的义正辞严的腔调指手划脚,一般公众所表现出来的艺术感受力的萎缩和麻木,以及在道德感上的愚顽和粗暴等,也就不难理解了。★(作者为同济大学文化批评研究所教授)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