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nglong9 发表于 2007-1-26 04:37:33

哥哥和妹妹

   哥哥从小就是个顽皮得上天入地的孩子,小他两岁的妹妹却是天生得乖巧听话。

  "哼,你就是一只小花猫,就会讨好爸妈!"哥哥挨打了以后,常恨恨地冲着妹妹吼。妹妹委屈地一抽一抽,强忍住眼泪,愤愤不平,却也找不出什么好辩解的来。

  哥哥小时候被父亲痛揍,大约有一半都是因为妹妹告的状。哭哭啼啼地找到在家的爸爸妈妈,"哥哥欺负我!"再把受了点皮肉之痛的地方夸大地示给父母看。哥哥被叫过来,他总是不服。父亲的火暴脾气,不管对错,不许顶嘴,可哥哥不,他就是要拧着脖子说自己的理儿。被激怒的父亲劈头盖脸地打下去,往往也不是因为他欺负了妹妹,而是他的倔强和反抗。哥哥挨打的时候,妹妹往往吓得瑟瑟发抖。到最后,妹妹总是慢慢靠近父亲,拉着父亲的衣角,哭腔哭调地喊着:" 爸爸,不要再打哥哥了!不要再打了!"父亲最疼爱的是这个乖巧的小女儿,看着她可怜巴巴地求自己,父亲的狂怒才能够稍微地平息。

  哥哥丝毫不领妹妹的情,"猫哭耗子假慈悲!"妹妹怯怯地过去拉拉哥哥的胳膊,示意他站起来,不用再罚跪。可哥哥从来都是头一扭,对妹妹惹了事之后的同情不屑一顾。待到父亲离开以后,哥哥总是恨恨地冲妹妹吼上几句,最后总不忘加上一句,"你等着瞧!"妹妹总是吓得心一惊,胆一战的。而实际上,一转眼兄妹俩忘了这茬之后,妹妹又会屁颠屁颠地跟在哥哥的后面,跟着哥哥做小火炉,捡牛粪,挖野菜,粘知了,小水沟里摸鱼抓虾的。两好的时候,哥哥不忘告诫妹妹几句,"别那么爱告状,再告状,以后永远不带你玩了。"妹妹那时正在为又能做哥哥的跟屁虫而感激涕零呢,忙不迭地答应。但是历史总是会重演的,尤其是在那个根本不懂事的年龄。

  很小的时候,哥哥的脑筋动不完,总是能变出各种各样的花样来,让妹妹佩服得五体投地,誉之跟屁虫一点不为过,可是哥哥却家常便饭地因为妹妹而挨鞭子。妹妹深得父母的宠爱(她是最小的一个孩子,确实也很听话乖巧),实际上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兄妹为争一样东西起了口角,往往哥哥威吓的拳头还没落下,妹妹就开始鬼哭狼嚎了,既已造成她被打的假象,索性就让它成为事实吧。于是真挨了一拳或一巴掌的妹妹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得了?爸爸妈妈从不舍得碰她一根指头的。妹妹的身上当然少不了哥哥的拳头或巴掌,而家里的那块搓衣板,自然也刻下了童年时候哥哥瘦小双膝的印子。

  过年的时候,要抢哥哥那只最漂亮的灯笼(是哥哥自己跟着稍大一点的邻家孩子做出来,各样的形状,糊上剪贴的画,里面点上红蜡烛),结果笼烧灯毁,哥哥年前的心血付之一旦,恼怒之极,越想越生气,还没来得及在邻里炫耀评比一番,就被这个讨厌的自己不动手,尽想抢别人东西的妹妹给毁了,情不自禁拳头如雨点。妹妹一路狂奔到父母面前,脸上的鼻涕眼泪纵横交错,恐惧之态让父母看着大为心疼,再加上看到妹妹身后高举拳头杀过来的哥哥,父母的怒火也被点燃。妹妹没有挨上哥哥的几个拳头,哥哥却因此罚跪数小时,或屁股上留下数个鞋底印。哥哥挨打,妹妹其实心里很不好受,可是小孩子忘性大,一见哥哥举拳头她就忙不迭地往父母身边逃。或者父母不在家,若被结结实实痛打一顿,那脸上的泪花在父母回来之前是不会干的。自然,那一顿惩罚他还是逃不了。

  有一年,哥哥对妹妹的积怨太深,花言巧语将妹妹骗至一远离家门的麦地里,不知采用何种方式将妹妹狠揍一顿,边打边问,"以后还敢不敢告状?以后听不听我的话?"妹妹开始还嘴硬,到后来,发誓赌咒地保证以后再也不告状。最后,乖乖地一瘸一拐地跟在心满意足的哥哥身后回了家。前面说过,妹妹哪里是个省油的灯,晚上一见到父母,那个委屈那个哭啊,把父母给气得发抖。哥哥的拳头和父亲的拳头,当然不可同日而语,捶到身上的感受,可想而知。以后,哥哥是再不敢徒一时痛快而报复,过后去承受更痛的后果。长大以后,妹妹早已忘记这码子事,可哥哥却常常提起,总感慨自己的凶狠,却从不提妹妹的狡猾。

  纵然如此,有个哥哥还是好的。慢慢地长大,渐渐地懂事,哥哥因为妹妹挨打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妹妹上了小学,哥哥便成了妹妹的保镖。一日,上小学二年级的妹妹被班上一调皮男生恶意撞了一下,妹妹的眼泪如同拧开的水龙头,流个不停。有好事者颠巴颠巴跑到哥哥的教室里报告情况,四年级的哥哥威风凛凛地带着一帮小弟兄们,杀到妹妹班上,看到妹妹楚楚可怜地红着眼睛,流着泪,抽着鼻涕,找准目标,把那个可怜的家伙痛扁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临走,到妹妹身边,用脏兮兮的手抹了一把妹妹的脸,说:"别哭了,哥把他揍瘪了!"又呸了一口那小子,高声说:"敢欺负我妹妹,哼!"一帮人耀武扬威地扬长而去。把妹妹给吓坏了,那家伙的家长肯定要告到家里来。果不如所料,傍晚,因撞了一下妹妹而得到哥哥一顿饱扁的可怜家伙,在其父母的带领下,出现在自家门前。父母在人前从不袒护自己家孩子的,把哥哥妹妹先臭骂一顿,以平息受害者父母心中怒气。好话说尽,又把家里哥哥和妹妹稀有零食大白兔拿给人家,总算把他们给送走了。妹妹惟恐哥哥挨揍,再加上无比心疼想着就流口水的大白兔,便极力地说哥哥的好话,少不了添油加醋地赞扬哥哥的英雄行为以及那个小男生欺负自己的劣迹。最后,父母总结道,"在外面知道爱护妹妹,是值得表扬地,但是打架还是不对的。"

  二

  哥哥和妹妹的关系日益好起来,妹妹心中哥哥的天才也开始显山露水了。父亲是个吹拉弹唱样样都会一些的人,闲来无事,也做些画。或在宣纸上画些水墨画,或一些玻璃画。家里的墙壁上以及村子里好些人家的墙上都挂了父亲画的嫦娥奔月图。身着彩装,面目精致的美女子嫦娥怀抱玉兔,翩翩在云间,长袖飘舞。一轮明月的寂寞清辉,静静地洒落在玻璃上。亦有肥胖可爱的大熊猫怀抱竹子的的憨态跃然纸上或玻璃上,或一只猛虎立于山颠,于云海苍茫处张开血盆大口,那山崖边却有点点的梅花傲然开放。妹妹很是沉迷于这些色彩斑斓触手可及的美丽图案中,但是她却无一丝一毫的天分拿起笔来模仿,但是哥哥却能够临摹得惟妙惟肖。后来,亲戚朋友以及自个的家中挂着的就已经是哥哥画的画了。妹妹常托着下巴,呆呆地看那月下嫦娥,心里满满的是对哥哥的敬佩。哥哥常买了蜡笔画蜡画,或者是素描。家里乱七八糟地堆了很多图画的书,哥哥的临摹技巧无师自通。有时候,哥哥想画人像,便要妹妹做模特,妹妹正是求之不得。端坐在小板凳上,一动不动,惟恐哥哥不耐烦地训斥。即使如此,哥哥还是时不时地来上几句,"哎,你别动啊。"或者,"你怎么那么死板啦!"妹妹虽然心里不服,可仍然会乖乖地听话。哥哥的大作完成之后,妹妹便要到处找人看,找人问,"象不象我?象不象我?"那种热切的心情,热烈的语气往往会让观者言不由衷,"真象,太象了!"回来妹妹向哥哥汇报,小兄妹两兴高采烈。可惜那些画随着时光的流逝,家境的变动都已化为灰尘了。不然,对哥哥和妹妹来说,真的是一笔无价的财富!

  父亲在不发脾气的时候,绝对是个爽朗幽默快乐的父亲。家中小小的庭院里常常传出父亲高亢的男高音,父亲一首接一首地唱那个年代的革命歌曲或抒情动听的民歌和山歌。唱累了,便拿出笛子手风琴或者二胡,哥哥和妹妹跟着旋律声嘶力竭地嚎叫。由此妹妹学会了很多在她那年龄不太应该会唱的歌曲。于是夏日的夜晚,哥哥不出去疯的时候,和妹妹睡在院子里星空下的草席上。这个时候的哥哥妹妹,基本上已经化敌为友了。哥哥常常捏着喉咙(那时他已经有些变声了),唱着电影《绒花》的插曲《妹妹找哥泪花流》。细声细气的,比妹妹的声音还要清脆。把妹妹逗地咯咯地笑个不停,哥哥便越发地得意,越发地卖力唱起来。虽然基本上化敌为友,但哥哥的恶做剧还是少不了。在枕头下藏了手电筒,悄悄地拿在手上,打开开关,放在嘴巴下,舌头伸得老长,翻着白眼,一切就序之后,怪腔怪调地喊声:"妹妹啊!"妹妹不经意地一回头或抬头,往往被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回屋子里去。哥哥又会被父母高声训斥几句,但相比之下,看到妹妹吓得那个熊样,哥哥心里的偷乐和父母无关痛痒的训斥无法相比。哥哥和妹妹在草席上躺着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数天上的星星。那时候,怎么也搞不懂天上的星星为什么总是数也数不清呢?哥哥开始教妹妹认北斗七星,牛郎织女星,开始给妹妹讲些故事。在那样的夏夜,凉风习习的,满天璀璨的星光洒在小兄妹身上,偶有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引起两个孩子的惊呼。慢慢地,虫儿叫得更响了,兄妹俩就在满天的星光下,四处夏虫的呢喃声中进入甜甜的梦乡……

  可哥哥在学校仍然是一如既往地顽皮着,牛一样的倔脾气,谁都不怕,谁的话都不听。小学考初中那天,路上因为不服班主任的淫威,牛脾气发作,冲上去便和班主任撕打,民办教师的班主任的水准的确有限,但也无人敢这般反抗她。就这样哭闹着进了考场,哥哥依然考出了很好的高分,进了市重点中学。

  上了中学的哥哥空前地顽皮。老师三天两头地带信回来让父亲去学校,父亲每去一次学校,哥哥便免不了地遭受到皮肉之苦。很让父亲伤心的一次是,老师的信上写了这么一句话,"你的这个孩子真是世上绝无仅有。"这句话让父亲念叨了很多年,尤其到后来,当哥哥三番五次地进进出出精神病院以后,亲朋好友都来责备是父亲打得太厉害,父亲便如同祥林嫂一样逢人便唠叨哥哥从小到大数也数不清的劣迹,以此试图来说明什么。

  在中学待了不到两年的哥哥,终于无法忍受每天来回走近两个小时的路程,且整天在学校里受老师批评和白眼的待遇,向父亲提出不想读书了。父亲被这个顽皮的孩子折磨得焦头烂额,怔了半晌的父亲没有责打,只是很平静地问了句:"真的不想读书了?不后悔?"哥哥没想到父亲这样畅快地就答应了。以后的两年,哥哥便象笼中飞出的鸟或说是脱了缰的野马一样,玩得昏天暗地。或者出去和其他的农村孩子一起放牛,但免不了的是打架,常常有人告到家里来。哥哥从来都是拧着脖子大声说自己的理,父亲的怒火一次次被点燃,后果便是哥哥一次次挨父亲的揍。那时候的妹妹已经懂事多了,只有她敢在父亲狂怒时上前去哀求父亲不要再打,上前试图拉住父亲扬起的拳头或鞭子。十几岁的哥哥对父亲一定恨透了,妹妹常看到哥哥眼中的仇恨,尤其是在被劈头盖脸的痛打之后。

  一次,母亲因为护着被打的哥哥,家里如同发生了世界大战一样。战争平息以后,哥哥和母亲抱头痛哭。也在哭哭啼啼的妹妹看见哥哥抹了一把泪以后,狠狠地说,"妈妈,我长大以后要买一把枪,把他给杀了。"妹妹的惊恐一直延续了很长时间。她不懂为什么哥哥总是惹事生非,三天两头地和别人打架,她也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哥哥总是拳脚相加,毫不疼惜。直到长大以后她才渐渐明白了很多是非道理。

  她一直坚信,哥哥其实内心里是爱父亲的,如同父亲是爱哥哥的一样。

  上了初中的妹妹和哥哥聊天已经很投机了。哥哥常对妹妹提起他做的一个梦,他说他常梦见父亲掉到河里淹死了,每次他都从那样的梦里哭醒。他问妹妹,这是怎么回事呢?妹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知道了,哥哥不会象他在极其愤怒时说的那样去做,他心里是爱父亲的。长大以后的妹妹仍然记得哥哥曾对她提起很多次的这个梦,表象是他恨父亲,实际上内心深处他渴望父亲的关爱,他对父亲有很深的感情,妹妹一直这么想。

  而父亲,常为唯一的儿子如此不争气不听话而长吁短叹,愁眉不展。初中时妹妹开始寄读,每个周末才能回家。看到父亲因为哥哥而郁郁寡欢,妹妹拉着父亲的手,让他带她出去逛逛街(那时候,父亲已经回了城里)。"爸爸,哥哥还小,你不要难受,长大以后就好了。"在那条秋风四起,落叶纷飞的小街上,妹妹晃着父亲的手,仰望着父亲憔悴的容颜。父亲低下头,妹妹看见父亲眼圈红了,眼睛里骤然涌进了泪水。妹妹的泪也下来了,小声地说,"爸爸,不难过。"妹妹看见父亲的喉结上下抖动了几下,父亲微笑着对妹妹说,"好孩子,但愿象你说的那样,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就好了。"父亲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眼睛望着远方,好象看到了一些希望。妹妹第一次看到父亲如此伤感,同时她也明白了父亲一样地爱哥哥,只是他太望子成龙。

  做了两年混世魔王的哥哥,突然醒悟了,想重回学校读书。父亲不遗余力地为他找学校,弄学籍。好在读过师范的父亲有很多同学在中学教书,父亲把他安排到一个离家比较近的学校,父亲的老同学任哥哥的班主任。那年哥哥和妹妹同上初三。

  三

  那一年,应该是哥哥最快乐的一年。班主任格外地关注哥哥。回到课堂的哥哥重新拿起课本所投入的学习热情,以及他的聪明使他不费什么力气每次的考试遥遥领先于全班同学,尽管他丢下书本整整两年。那一年,他生活在众星捧月当中。父亲也很少揍他了,尽管和父亲的吵闹仍然是家常便饭。也是那一年,哥哥和妹妹的感情空前地好。一起上初三,有更多的共同语言。读了省重点中学的妹妹常在周末回到家后,把复习题考试卷拿来给哥哥做。尤其是在最后的中考阶段,妹妹回到家,半个多月的时间,哥哥和妹妹每天一起复习到夜深。

  考试的成绩下来了,哥哥令所有认识他的人寡目相看。只有一年的时间,他却补回了三年的课程,哥哥的分数可以上省重点高中。那时候的哥哥正是如饥似渴地想学习,当然想去读高中,上大学。考了市里前十名的妹妹也希望哥哥能和自己一起去读那所中学,一起住校。她很怀念小学里那一次哥哥对自己的两肋插刀,那种被保护和爱怜的感觉一直温润着她的心。可是所有的这一切都不是由他们的想法来决定的。父亲和母亲商量后决定让哥哥读中专,他们希望哥哥早点工作,少再给他们惹麻烦。说到底,他们是对哥哥的不信任,他们怕哥哥再来一次的退学。后来的事实与他们期待的结果却是大相径庭。

  就这样,哥哥去读了铁路中专学校,妹妹读了那所人人羡慕的省重点高中。妹妹一直认为哥哥去读那所中专学校是错误的决定,在她心目中的哥哥,应该去读绘画艺术。她常在父母抱怨这个孩子怎么这样与众不同以后反驳父母,"凡是有天才的人,都是与众不同的。"妹妹那时候知道一些毕加索、凡高的故事,她坚信哥哥就是那样与众不同的人。

  离了家去另外一个城市读书的哥哥,和上了高中的妹妹频繁地通着信。从信中和假期的交流中,妹妹知道哥哥开始读一些哲学方面的书,妹妹还知道,哥哥不喜欢他所读的专业,哥哥变得越来越忧郁。妹妹是早熟的女孩子,活泼开朗的外表下有一颗纤细的心。她总是担心在远方读书的哥哥,因为她知道,哥哥的心其实和她一样地敏感,内心世界和她一样地丰富多变。而不一样的是他是男孩子,他更继承了父亲暴躁的性格。虽然哥哥在外读书,可假期回家,因为各种各样的生活小事,他和父亲的关系日趋紧张。每次父亲怒火冲天地欲冲上去打他时,他便怒气冲冲地冲出家门。家里依旧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只要有父亲和哥哥同时在,空气中时刻有火药味,意味着任何时候都有可能爆发战争。

  哥哥越来越抑郁,可有的时候又狂躁得很。妹妹上了高三,哥哥的中专也读到了三年级。那一年他们没有太多频率地通信,妹妹快高考了。妹妹考上了大学,哥哥在那一年却留了级。上了大学后的妹妹象以前那样,继续和哥哥通信,她知道唯一能帮哥哥的人就是她了。父亲母亲是不懂的,也没有太多的耐心和精力。她越来越担心哥哥,从他的信中,她知道他读了很多叔本华和尼采的书,他总是说着那些悲观的话(其实他在学校也开始做一些偏激的事,只不过那时妹妹不知道而已)。

  妹妹大二的时候,哥哥四年级,不到一年他就可以毕业,分配工作了。可是在很久一段时间妹妹没有接到哥哥的信,妹妹心里总是惶惶然。在连续几个晚上恶梦后的一个星期,妹妹接到了来自父亲的一封信。妹妹永远忘不了,她看到信时心如刀绞的感觉。父亲在信中告诉她,哥哥已经被强令退学,并且被送到了省精神病医院。妹妹的泪打湿了父亲一页又一页的信,信上很多的字都变成了一团一团的墨汁。父亲说,他的心都快碎了。不用说,妹妹知道父亲母亲所遭受的灭顶的打击。妹妹心痛着父母的同时,无比心痛着在医院里的哥哥。妹妹立即请假回到父母的身边,她知道此刻父母需要她,哥哥也需要她,她要去看哥哥。她不相信,她深爱的,小时候就崇拜的哥哥会被送到精神病院去。她一定要搞清楚为什么。

  回到家,听了父亲的叙述,她才知道,哥哥在学校的表现早已反常。老师同学告诉父亲,他常常深夜不回宿舍,在学校外面的农田边,一坐就是好久。平时很少上课,只有到考试前夕,他才看看书。老师说,如果这孩子稍微用点功,他就会学得比一般同学好很多。他去理发,留下一半不剪;他穿着与众不同的肥大裤子,再剪几个洞;他和同学打赌,牛脾气上来,竟然拎起菜刀,剁下了自己小手指;他和同学打架,惊动了校长,他当面破口大骂校长。学校里他终究是待不下去了。。。回到家,他依然大吵大闹,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被强行退了学就意味着他丢了工作,丢了铁饭碗,他将成为父母的负担,可是已经晚了。父亲在循问了精神病医生后,决定带哥哥去看病。医生的诊断是,青春期躁狂-抑郁症,需要住院治疗。

  妹妹在听的过程中,一言不发,只是泪珠一颗接一颗地滚落,心一阵阵地颤抖。她那时候唯一的念头就是去见哥哥。她亲爱的哥哥,手足一样的哥哥,怎么会待在那样的地方?她所有的感觉就是除了心痛还是心痛!

  听父亲说,医院里的伙食很不好,她给哥哥买了很多吃的,坚持一个人去哥哥所在医院的那个城市去看哥哥。父亲不顾昂贵的住院费,挑了全省知名度最高的精神病医院。

  见到哥哥的时候,她看到哥哥一身病号服,头发乱七八糟,面部大概因为药物的作用而略显浮肿。兄妹俩一相见,同时泪水奔涌而出。面对面地坐着,却都说不出什么话,抽泣着,泪眼朦胧地看泪水一串串地掉在脚下的水泥地上。良久,哥哥才哽咽着说,"我好后悔,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还进了这样的医院,我不知道以后怎么见人。"妹妹强忍住泪水,轻声地劝慰哥哥,"哥,没事的,以后的路还宽着,长着呢。以后做什么都可以,你一定有这样的能力,不要担心,哥。" 妹妹知道自己的话太苍白,在这一刻,她知道哥哥心中的绝望和无奈,因此那时候她的心中也是一样地绝望和无奈。她后悔以前为什么没有更多地关注哥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真的无法挽回了。但是妹妹想可以以后做好些,尽量地让生活少一些遗憾和悔恨吧。

  四  

  没有多久哥哥就出院了。妹妹的信一封接一封地从父母那里递到哥哥手中,每一封信,妹妹对哥哥说着学校里的趣事,尽可能地用各种方式来疏导哥哥快乐起来。妹妹开始看关于精神病学方面的书籍,她看到一篇关于儿童多动症的报道。儿童多动症表现在儿童不能较长时间注意力集中,行为异常调皮,如不能得到及时治疗,长大以后多表现为青春期躁狂-抑郁病。原来是这样!妹妹确信哥哥的病因是由此而引起。她想起哥哥初一的班主任因为哥哥课堂上无一刻安宁及过分地顽皮而给哥哥那一句"世上绝无仅有"的评语。他们都不懂,他们确实不懂什么是教育,妹妹心里这样想。如果哥哥遇到一个非常优秀的老师,会不会换了种命运呢?或许他会成为画家的,在他那样小小年纪画画的时候,却能收起他的好动和顽皮,做出与他那个年龄不相称的画来。

  父亲为了哥哥能接他的班,办了提前退休,可哥哥终究没有接上父亲的班。无奈之下,父亲学着做起了生意,让哥哥跟着学。可父亲和哥哥仍然水火不容,常闹得天翻地覆。妹妹只有放假才能回到家里和家人团聚。妹妹在家里的日子,欢声笑语总是不断。父母的皱纹舒展开,哥哥一天到晚紧皱的眉头也松弛开来。父母常在亲戚朋友面前感慨,为什么一母生的,一个那么费心,一个是那么省心呢?妹妹听到这话,心里总为哥哥难过,哥哥不是平常的孩子,他是需要特殊的教育。可父母不是教育家,妹妹不愿把责任推在父母头上,他们见识知识都有限,为了让孩子过得更好,他们已经尽力了,还能要求些什么呢?

  妹妹在家里的日子,哥哥确实非常地开心。随年龄的增长,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善解人意,温柔可亲的妹妹,她是他的骄傲,也是父母的骄傲。哥哥从没有嫉妒过妹妹任何东西,即使父母当着他和她的面说出"你怎么就不能够有你妹妹一百分之一听话懂事呢?"这样的话来。听到这话,他想确实为什么我不能象妹妹那样呢?他也想努力去做好些,可是他总是力不从心。家里的任何人都不能多说哥哥一句,他会跳起来,很生气很愤怒,只有妹妹可以。哥哥敢顶撞任何人,不管场合地大发雷霆,可对妹妹,他不,从不。父亲常对妹妹说,"这个家,他只对你有感情。"妹妹总替哥哥辩护,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哥哥虽然和他们吵和他们闹,但是哥哥内心深处,把父亲和母亲看得很重很重。父母对她的话总不以为然。

  假期和哥哥相处的时候,兄妹俩一起看电视,聊天,唱卡拉OK,流行歌曲。他们常常一遍遍地回忆小时侯的事情,哪怕说过多遍,每次聊起来依然津津有味。妹妹总是不厌其烦地告诉哥哥,人活着,做什么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一定让自己快乐起来。妹妹从书里,从自己周围所见所闻里,试图把这一观点根深蒂固在哥哥的脑子里。她知道,哥哥一直都不快乐,尤其是退了学进过医院以后。她迫切地想帮哥哥走出阴影,可她常感到自己总是做得不够。她曾动过这样的念头,自己退学两年,在家里陪伴哥哥,直到他走出自我。这样的想法是荒唐的,父母是不会同意的,可她想过去这么做,她了解哥哥,真正从心里痛惜哥哥。

  每回妹妹假期回到家,哥哥就快乐那么一段日子。妹妹开学走了以后,渐渐地他又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整天闷闷不乐,常怀疑着活着的意义,生存的意义。他和父母之间象是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们的话他从不听。妹妹不在家的日子,自然他和父母发生过很多冲突,大多的事情父母都瞒着妹妹,他们知道这个身在远方的女儿,心时刻牵挂着家里。每封家信都写道,"你哥哥好多了,听话了,也愿意做事情了。"可回了家的妹妹,总还是能从母亲那里零星地听到一点哥哥的事情。

  父亲狂怒下,一拳把哥哥的脸打开了花,哥哥拿着菜刀追在父亲后面,鸡飞狗跳。哥哥被几个亲戚强扭着再次送到精神病院去。在妹妹更远地离开家以后,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父母都不会告诉她了,直到她回了家,一问再问地发生过什么。再一次,父母被哥哥的胡搅蛮缠气疯了,找了几个邻居,把哥哥五花大绑地缚在了树上。"你们不应该那样。"从不指责父母的妹妹从母亲那里知道这事以后,说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她便躲到卫生间里,开着水龙头,痛哭失声。她不理解父母有些时候的残忍,可她却也不忍责怪她深爱的父母,她只好给他们找理由,找借口,他们一定是气疯了,失去了理智。

  五  

  朋友,记住,再痛苦的日子都有过去的一天。

  二十五岁,到了哥哥成家的年龄了。即使哥哥这样地臭名昭著,看上哥哥的媒婆一个接一个地登门来。哥哥的眼光却是高得很,他一定要找一个能象妹妹那样和他谈得来的女孩子。妹妹因为是他手足的妹妹,所以了解他,爱他,接受他的优缺点,在心里总是无条件地肯定他。可别的女孩子,做到这一点的可能有多大呢?虽不是他理想中的女孩子,但哥哥还是结婚了。哥哥结婚那天,妹妹特意请了假从学校赶回来参加哥哥的婚礼。那一天,西装革履的哥哥的确帅极了!妹妹又一次在心底里肯定着哥哥。

  又磕磕绊绊地过了两年,父亲把生意上的事情全放手交给了哥哥。父亲退居二线了,自此,哥哥完全地独立起来。

  独立了以后的哥哥变化与以前判若两人。此时的妹妹已经飘洋过海,离家更是千山万水了。从每周和父母的通话中得知哥哥的确已经不是从前的哥哥了。父母的语气尤其地欣慰,现在的哥哥懂得了孝顺他们。父亲常在电话里对妹妹说,"唉,和以前比,真是天壤之别啊。"给哥哥打电话,他总是特别地高兴,总不忘叮嘱妹妹几句,"妹啊,在外面不要太辛苦,过得快乐些,照顾好自己。"妹妹在电话里听到哥哥象父亲一样的语气,心里充满了无以言表的感动和快乐。

  时光它真能改变一个人。哥哥的女儿快三岁了,每次妹妹的越洋电话里,她总按照爷爷奶奶教她的那样对妹妹说,"姑姑,我是然然。""姑姑,我属牛。""姑姑,回来吃饭。"如果说从前妹妹的泪水充满了痛苦,那么现在妹妹流淌的是幸福和感动的泪。

  "哥哥终于长大了,不是吗?爸爸?"妹妹在心里对父亲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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