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zhizhu 发表于 2007-5-13 05:13:24

亲历纽约大停电

2003年8月14日是星期四.下午四点十一分,我一天的活已经干得差不多了,正美滋滋

地泡在网上看新闻,突然屏幕一黑,日光灯也灭了。我做贼心虚地想:坏了,上班时间上网,

遭报应停电了。几乎是同时,隔壁房间传出同事 Mel 愤怒的吼声:"That's it!

I'm not working any more! Let's go home. " 原来他整整一下午的工作没来得及存盘,

全白干了。


大家走出各自的房间,议论纷纷,不一会儿有人跑过来喊:"Evacuation! Go! Go!"
于是赶紧给老公拨了个电话,留言说:"我先撤了,一会儿再给你打。"抓了包就跑。
楼道里一片漆黑,每层的Fire Warden打着手电,为大家指引撤离路线。很快从
四楼跑到大街上,发现楼下已经聚了不少人。于是我们领导果断地说:”大伙回家吧”,
然后转眼就不见了。同事Maria紧张地抓住我的手,说:"咱们一起走好吗?我希望

不是恐怖袭击。"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路口的交通灯不亮了,人们抢着穿越马路,汽车让着行人,缓
慢地爬。地铁停驶,巴士站的等车人很快覆盖了整个人行道。许多人通过手机得到了
最新消息,并热心地互相转告。排了大约十分钟队后,我们意识到即使有巴士,
也已超载,不会停站,于是我果断地说:"咱们步行走过皇后大桥,进了皇后区再叫
一辆出租车!" 曼哈顿的第三大道上人潮滚滚,都在向一个方向前进。路边的咖啡座
有不少人在歇脚,大小酒馆的门口站满了人,各持一杯啤酒,兴致勃勃地与素昧平生
的人聊天。我们走了大约十五条街,大桥已近在眼前。一家日餐馆门口,人们争着交
钱买水。我挤过去,发现矿泉水早已告罄,只剩下麒麟啤酒和苏打水。只好把零钱又揣
回口袋,继续赶路。大桥上摩肩接踵地挤满了向皇后区的方向进发的人流,汽车只能
在最右边的支道上蜗行。Maria小声问我:"桥长不长?""不长,顶多走半个小时。"
我给她打气。

纽约的地铁每天早上要自皇后区运送至少几十万上班族进曼哈顿,E车有时拥挤得
关不上门。现在人们只能自力更生,徒步回家了。满眼是各种肤色,各式发型,所
有的人都汗流浃背,短发的头发末梢湿得打绺,贴在脖子上。一个高大的黑女郎,
猩红的衬衫背上满是一条一条的汗水,好像未干的血迹,看起来怵目惊心。很多老
少女士都赤着脚,手里拎着自己漂亮的高跟凉鞋;也有人试图跟支道上的车主人交
谈,希望能搭一段便车。大多数人手中和包里露出矿泉水的瓶子;母亲替上小学的
女儿把水浇在头发上去暑。对面不时有NBC的新闻转播车缓缓驶来,人群在这时
就会发出一阵骚动,有人兴奋地冲镜头挥手,唿哨,而一个青年不满地高举双手,
大叫:"What's Going on?!"  也经常有人爬上桥墩,用自己的摄像机记录下这千载
难逢的壮观场面。

30分钟后,我们下了桥。我直接冲进映入眼帘的第一家食品店,冰柜的门无助地
大开,还是没有瓶装水。接着又连闯两店,终于在第三家小批萨店里看到伙计正吃
力地搬出一箱子新的矿泉水!我前面的矮胖黑女人瓮声瓮气地问:"水多少钱一瓶?
" "一块。" 胖女人一边掏钱包,一边嘟囔:"这么贵,都什么时候了...为什么不
卖五毛...""来两瓶。"我简洁地说,同时递上早已攥在手里的两块钱。 喝了几口
水,又有了精神,我们沿着皇后大道继续往东。一抬头,高架的七号地铁停在两站
之间,工作人员正在从车头把乘客一一搀扶出来。在车里等待的人们脸上没有一丝
惊慌焦虑,甚至愉快地冲我们微笑招手,我们也向他们挥手打气。

再看大街上,别说出租车,连私家车都不多。一辆辆超载严重的巴士缓缓开过,透
过车窗可见乘客在频频擦汗扇风。每一站都挤满了等车的人,路边的公用电话前,
人们耐心地排起长队。我们意识到可能要一路走回家了。这条路好像没有尽头,看
着Maria 的花白头发,我关切地提议坐下来歇一歇。老太太坚定地摇摇头,说:"我
要是一坐下来,就站不起来了。" 过了一会,我见她一声不响吃力的样子,主动提
出要替她背包,被和蔼地婉拒:"我不说话是想省点力气。"

一辆轻便小货车的敞蓬货箱里挤了十几个青少年,兴奋地一路唱着歌。一位西服革
履背着公文包的男子小心地蹬在封闭货车的后沿,双手紧紧地扒着封闭拉门一边的
把手,随车扬长而去。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个络腮胡子背着双肩背包的中年汉子,
艺高人胆大,居然单手扒住一辆大巴士后面的散热窗,脚踩后保险杠,神色自如地
招摇过市。大部分的店铺关门歇业,开着的店面门口往往聚着一大堆热心收听广播
的人。走了地铁约十站之后,到了一片临街的高楼住宅区,四个十来岁的金发男孩
在一位中年人的带领下,从一加仑装的桶里倒出矿泉水,分发给路人。几个二十来
岁的青年在一主要路口义务疏导交通,并为过路的警长车辆鼓掌喝彩。消防队大门
敞开,一根管子从室内接出清水,为疲惫不堪的过路人解渴。

经过整整3个小时一刻不停的跋涉,在天色还未黑下来时,终于赶到了家。Maria是
在大约10分钟前与我道别的,我对她的毅力敬佩不已。当我步履踉跄地出现在我
们楼前时,邻居们正在楼门口纳凉,听说我走了三个小时,纷纷咋舌,并好心告诉
我:"你先生还没见回来.""他在下城,更远。"我敷衍了一句,一头钻进楼里。进家
先找出应急灯,蜡烛,火柴,打开收音机,然后赶紧冲了一个澡,我今天才知道什
么叫作"衣服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之后紧急打开冰箱,找出所有不能久放的
食物,来设计晚餐。就在此时,听到了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老公大汗淋漓,
一进门就抱住我大叫:"哎呀太好了,你回来了。我担心死你了!" 原来老公不放
心我,撤离后先急行军1小时赶到我班上探看,确定了整座大楼都空无一人,才往
家走。我感动地捧着他的湿脸蛋,说:"我当然是往家奔啦, 快去洗个澡。" 

我在屋里点亮了十几支蜡烛,最漂亮的要数浴室。点点烛光在镜中虚实相映,如梦
似幻。我决心从此浴室不再点灯。听着老公洗澡的哗哗水声,我的心一下子放松了。

毕竟,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往家奔,而有他的地方就是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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