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屎易中 发表于 2011-9-3 17:44:47

搅屎易中天:我本来就是流寇一个

...




厦大:“土匪”变“流寇”

"“邦国制度也好,帝国制度也好,都是中国人自己的选择,出发点和动机都是好的,都是想把我们这个民族搞得更好。只不过有些官员在维护政权前提下,以权谋私给自己捞点好处而已,没有人存心把它搞坏。但整个历史的演进,从西周,到秦汉,再到明清,越来越差。你奔着好的念头去,得出一个不好的结果来,能不惆怅吗?”"

1988年刘道玉被免职后,继任的校长搞两个“凡是”:“凡是刘道玉拥护的我反对,凡是刘道玉反对的我拥护。”武大风气的转变让易中天感到压抑。有人推荐他去厦门大学,他没有片刻犹豫就举家迁往厦门特区,时在1992年。

这是他转型的第三站。这一年,他出版了《艺术人类学》,并两获大奖,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这部著作虽然创立了新的学说(艺术是人的确证),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学术反响”。他和邓晓芒合作的《走出美学的迷茫》(后更名为《黄与蓝的交响》,第一作者邓晓芒),初版更是印数寥寥,以至于邓晓芒在再版序中说:由于出版界愚蠢的失误,中国当代美学的发展至少要推迟二十年(本书于1999年和2007年再版,印数上万)。

在厦大,易中天认识了学者林兴宅。林兴宅是1980年代的风云人物。当时洛阳纸贵的“走向未来”丛书,就有他一本,当时人称“北刘(再复)南林(兴宅)”。林和易中天散步时说,现在做事情有两个选择:要么做学术研究,那你就埋头去做;要么去为当前的社会生活服务,那你就走出校门,走向群众。中间的道路是不可取的。

易中天想了想,觉得前一条路适合邓晓芒,自己得选后一条。结果,虽然都是“土匪”(没上过大学直接读研),邓晓芒成了“坐寇”,易中天成了“流寇”。

他读研,学的是魏晋南北朝隋唐文学,学位论文做《文心雕龙》,于是从“文学”转到“文论”;研究《文心雕龙》,侧重于其美学思想,这就从“文论”转到了“美学”;讲美学,得弄清楚美和艺术的起源,于是有了《艺术人类学》;也得弄清楚美学史,于是有了《破门而入》;要讲清楚中国美学,就得弄清楚中国文化,于是又有了《闲话中国人》。

《闲话中国人》是他的转型之书,以饮食、服饰、面子、人情、单位、家庭、婚恋、友谊、闲话等为章节题目,触及和整理国人的文化心理结构。此后,又有《中国的男人和女人》、《读城记》和《品人录》。这四本书组合成“品读中国书系”一并推出,责任编辑赵南荣为这种文体起了一个名字,叫“随笔体学术著作”。其中《品人录》十年来累计发行六十多万册。

要讲清中国历史,必须弄清楚中国政治,于是有了《帝国的终结》和《帝国的惆怅》。“终结”讲制度,“惆怅”讲案例;一个理性分析,一个感性描述。易中天感慨:“邦国制度也好,帝国制度也好,都是中国人自己的选择,出发点和动机都是好的,都是想把我们这个民族搞得更好。只不过有些官员在维护政权前提下,以权谋私给自己捞点好处而已,没有人存心把它搞坏。但整个历史的演进,从西周,到秦汉,再到明清,越来越差。你奔着好的念头去,得出一个不好的结果来,能不惆怅吗?”

要弄清楚中国政治,必须有参照系。于是“惆怅”之后,又有了《费城风云》。

2003年,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全世界议论纷纷,或谴责或叫好,但没人小看。易中天就想研究美国。目的是“看看人家,想想自己”。书名最初叫《艰难的一跃》,取材于麦迪逊的《辩论》。但出版后很“艰难”,不好卖,又把原来的副题《美国宪法的诞生和我们的反思》做了书名。最后广西师大出版社出了图文版,书名改为《费城风云》。

这本书的写作,让易中天对民主和法治有了新的认识:“民主并不只是让人说话、征求意见等等。民主的核心,是‘权为民所授’。主权在民,政权民授,这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后来他讲先秦诸子,就特别注意到孟子关于上天和人民共同授权的思想。

这时回头再看中国历史,不能不追溯到春秋战国,于是有了《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也就有了《我山之石》和《中国智慧》。至于《书生傻气》和《公民心思》,“算是土匪打劫之余,打的猎吧。”易中天说。

电视:“你怎么看学者明星化”

"屁股决定脑袋,脑袋决定嘴巴,屁股一定要坐到人民大众中去。"

转型是成功的,但开始并不容易,难就难在话语习惯。易中天发现,马克思早就说过,研究的方法不等于表述的方法,就看你打算说给谁听。你的读者如果是大众,那就不能端着,不能拽。屁股决定脑袋,脑袋决定嘴巴,屁股一定要坐到人民大众中去。

一通百通,方言、俚语、段子、顺口溜,易中天张口就来。凤凰卫视《纵横中国》栏目总策划王鲁湘和策划助理陈勤发现了他,请他到成都拍四川篇。在演播厅,王鲁湘问,李白有《蜀道难》,郭老有《蜀道奇》,你能不能也弄个“蜀道啥”的?易中天脱口而出:蜀道通,蜀道畅,蜀道通了四川随你逛。四川火锅麻辣烫,四川姑娘都很开放。全场笑翻。

调侃之后还得找补回来,于是他又说:蜀道通,蜀道畅,蜀道直通青天上。银燕穿空任翱翔,铁马奔驰通康藏。山有情,水无宕,蜀中父老频相望。请君多到四川来,看我天府新气象。

从此易中天频频出镜。陕西卫视“开坛”栏目组,总结出“易中天谈话法”:在第一时间,用最雷人的语言,最另类的表述,把最重要的观点抛出来,然后再去论证说明。有期节目,主持人李蕾拿了一本封面是“保卫张艺谋”的周刊问,赞成这个说法吗?易中天说,我赞成,但要加三个字——“的观众”。主持人问为什么?易中天答:因为观众已经中了他的“十面埋伏”。

这当然是电视人喜欢的风格。做《纵横中国·湖北篇》武汉那一集时,嘉宾讨论武汉人的精神。易中天马上用武汉话说,就是“唰喇”,意思是“快”。武汉人喜欢快,不喜欢慢。比如吃热干面,就得快。做也要快,吃也要快。但更多的时候,不是指物理速度,而是心理速度,也就是“爽”。他进而解释:唰喇,也许是“爽朗”的音变。但依照武汉人“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性格,也可能是拔刀子的声音──“唰喇”。

热干面,是武汉人最爱吃的早点;唰喇,是武汉人最爱说的词。两件事,几句话,武汉人的性格就说清楚了。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总策划解如光,碰巧看到了这一集。他立即认定: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解如光没看走眼。易中天一上百家讲坛,诸如“韩信是个待业青年”之类的“易氏语录”,迅速在网上传播。百家讲坛,人气大旺。此后,他又开创了好几个第一:第一个不按套路,自己设计每一集的标题;第一个由主讲人变身主持人(采访王立群)……

电视使易中天由“另类学人”变成“公众人物”,也有人说变成“电视明星”,或者叫“学术超男”。有记者问他怎么看“学者明星化”,易中天反问标准是什么。记者们凑了凑,给出四条答案:知名度高,出镜率高,粉丝众多,采访不容易。易中天答:按这个标准,领导人不也是明星吗?

有人把这归结为“会说话”,易中天说:“这不是技术问题,更重要的是态度,还有准备。百家讲坛,只是结果。”


独立知识分子:路见不平插句嘴

"“我确实没什么境界,但我绝对有底线,我是‘底线主义者’。”"

2006年前后,易中天完成了他人生的第四次转型,从“另类学人”变成了所谓“公众人物”。只不过,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前三次是“自找的”,这一次是“被转型”。

“被转型的感觉怪怪的。”易中天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有些事,他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有些话,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但有些事,你不能不管。”

易中天确实管了不少“闲事”:李辉质疑文怀沙案、余秋雨涉嫌诈捐案、南京虐狗事件、矿难、暴力拆迁和拆迁条例、三鹿奶粉、清退代课教师、汪晖涉嫌抄袭案、反三俗、药家鑫案、脊梁奖、温州动车事故、郎咸平专访郭美美,等等。这些时评发表后,有人叫好,有人生气,有人说他“不甘寂寞”,有人说他“多管闲事”,有人因此把他归为“公共知识分子”,也有人觉得不像。

“不是不像,压根就不是。”易中天说,他并不是一个有境界的人,也没有什么责任感和使命感,只是常常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再就是出于“自私”,比如关心拆迁问题,是害怕有一天自己的房子被人强拆;关心三鹿奶粉,是担心自己的孩子喝到三聚氰胺:“如果拆房子和做奶粉的也这样想呢?岂不就没事了?”

“我就是个‘出来打酱油的’,路见不平插句嘴。”易中天说,他更愿意把自己看成“独立知识分子”。公共知识分子每天都得看新闻,每件事似乎都必须发言表态,他觉得被一种社会责任和道德需求绑架。“是非已经够多的了,再‘公共’一把,还活不活呀!”

成为独立知识分子,前提是经济的独立。没有经济独立,就没有人格独立,也不可能有思想的独立。“请注意,是‘独立’,不是‘富有’。”易中天强调,“不是说要变成大款,富可敌国,而是说要能自食其力。你可以安贫乐道,一箪食,一瓢饮,但这粗茶淡饭得是你自己的。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只能沿街乞讨,见人就叫大爷,有尊严吗?”



《易中天文集》首发式“人多势众”。后排左起陶斯 亮、江平、茅于轼、资中筠、刘道玉、叶选基、胡德平。现场主持人贺卫方(前排左三)和易中天(右二)都算小字辈,蹲在前排,后来合影时,张思之(左一)也跑来蹲在前排。 (新浪/供图/图)

易中天认为知识分子钱多了不是坏事。有钱可以买凶,也可以救人。金钱本身,跟善恶没有关系,就看你怎么用。人穷未必志短,为富也未必不仁。安贫乐道固然好,富而乐道就不可以吗?“多少得有点家底。有家底,就有底气。”易中天说他的想法跟“张麻子”差不多,就是“站着把钱挣了”。“坦率地讲,现在多少万也买不了易中天,钱见多了!再说,既要挣钱,又要站着,你以为容易呀!”

“我确实没什么境界,但我绝对有底线,我是‘底线主义者’。”易中天说。他认为,底线比境界更重要。一个人,可以没有境界,不能没有底线。没有境界,顶多差劲一点。没了底线,就会出大问题。比方说,我孬,我怂,我胆小怕事,我不敢为民请命,这没关系。但如果居然说什么“纵做鬼,也幸福”,就不是东西了。

易中天认为,一个学者,可以“关起门来做学问”,也可以“打开窗户说亮话”。

关于逻辑:“每个领导心中都有一个弱智的上级”

"中国逻辑的特点是:一事当前,不问是非,先问亲疏;不问道理,先问态度;不问事实,先问动机。"

易中天人生四次转型,第一站在新疆,第二站在武汉,第三站在厦门,第四站在哪里?电视台吗?还是飞机上?

“这回没有地点了。”易中天笑言:“如果能有时间段,我希望是在先秦。”

他的“百家讲坛”三系列,虽然引起注意的是《汉代风云人物》,引起轰动的是《品三国》,但他自己更看重的是《先秦诸子百家争鸣》。

“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个节目和这本书的特殊之处。”易中天惆怅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以前讲思想史,都是一家一家地讲,一人一个章节,比如‘孔子的思想’、‘老子的思想’。我是把他们放在一起进行PK。否则,怎么能叫‘争鸣’?”

之所以采取这样一种特殊的讲法,易中天称之为“启迪智慧”:“启迪是很重要的。智慧跟知识不同。知识可以授受,智慧只能启迪。电饭煲可以做饭,也可以熬粥,这是知识。电脑出点小问题,不妨重启试试,这是经验。洗衣机坏了怎么修,这是技术。这些都可以教,也学得会。智慧就教不了,只能把别人的智慧展示出来给你看,然后自己去悟。所以,我讲先秦诸子,题目就是‘儒墨之争’、‘儒道之争’、‘儒法之争’,把他们如何过招演示给你看,你自己去体会。”

这种讲法一时难以让人适应。许多观众听完,还是会问:我们应该学谁呢?他们的哪句话,可以指导我做人、做事、做生意呢?“他们总是希望有一个现成的标准答案,不肯自己动脑筋去想,也不会想。”易中天感叹,“这都是中国教育造的孽!”

提起中国教育和当下文化,易中天痛心疾首。他认为,中国教育最大的罪过,是“把人脑子搞坏了”。当下文化最大的问题,不是“娱乐化”和“庸俗化”,而是“弱智化”。

有一次,媒体群访。一记者问易中天最近忙些什么,易答在家看孩子。两岁半的外孙女搁我们家,所以我得研究“孙子兵法”。这记者马上坐直了身子,兴奋地问:易老师,你用《孙子兵法》指导幼儿教育,请问这是不是国学的现代运用?众人大笑。

余秋雨宣称,自己“以一人之力量,在灾区独资捐建三座图书馆”。易中天质疑:一分钱没给,又没给水泥、砖头、瓦片,就送了些书,难道图书馆是纸糊的?房子是人家掏钱盖的,怎么可以叫“秋雨图书馆”?马上有反对者说:台湾不是也有一个“中天电视台”吗?易中天哭笑不得:我说过那电视台是我捐建的吗?

易中天认为,这是典型的“中国逻辑”。中国逻辑的特点是:一事当前,不问是非,先问亲疏;不问道理,先问态度;不问事实,先问动机。在某电视台,主持人问易中天,你质疑余秋雨,是不是为了保持名人热度?这就是问动机了,而且怎么回答都错。“这就像是商店的营业员问:你到我们这里来,是不是想偷东西。”

所以,易中天说:我拒绝回答愚蠢的问题。主持说,这下我们完不成任务了。易中天说,这不怪你。我知道,是你们领导弱智。女主持忙说,我们领导不弱智。易中天脱口而出:这年头不弱智还能当领导?

这段视频在网上疯传,不少领导让秘书点开给自己看。一次,一位正厅级干部宴请,特地请他再讲一遍。讲到最后一句,此干部一口茶喷了出来,笑毕,说:“我知道你说的不是我。”说完又笑。

易中天感慨:“每个做领导的,心中都有一个弱智的上级。”

所以,写完《先秦诸子百家争鸣》,他又写了《我山之石》和《中国智慧》。易中天很看重这三本书:“我们原本是一个极其智慧的民族。但如果还这么下去,那可真是不肖子孙,要愧对祖宗的!”

文集最后一卷,是两本时评。按照易中天的说法是“打酱油”。第一卷收录的文学作品,按企业家冯仑的说法是“青春痘”:“文学是你年轻时长的青春痘,老了就只有老年斑了。”

易中天显然不想过早长出“老年斑”。他说,人们都讲“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他的说法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不断变新浪”。

“我一直在变。我的老年斑会怎么样?也没人知道。”易中天说。
页: [1]
查看完整版本: 搅屎易中天:我本来就是流寇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