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gws2012_2 发表于 2012-5-2 09:11:09

《乡韵流光》荷塘月色

“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有我童年的足印。几度山花开,几度江潮起,童年的欢歌依然记在心……”无意中听到这首柔美动情的老歌,一种亲切温馨的感觉,竟不知不觉地漫上心头。那是一种离人们的生活渐行渐远了的味道,此时却犹如窖香浓郁的郎酒,一杯入喉,沁入心脾,轻轻惹动沉沉的乡思,让浓浓的乡韵,纯纯的童心,热热地,流溢于笔端,洇开在素笺上……

“年味淡了”,这是近几年许多人尤其是中年以上的人共同的感慨。的确,现代的人,整天忙于凡俗杂务,役于现代物质利益及所谓的精神享受的追逐,逢年过节完任务似的匆匆忙忙回老家跑一趟,跟家里的父母亲人说不上几句话,屁股还没坐热呢,又匆匆忙忙地赶回去继续忙,哪还顾得上静下心来真正地感受一下那永远割不断的亲情和纯天然味的节日快乐呢?

静心想想,真正让人怀念的,依然是童真童趣乐翻天,欢天喜地过大年的旧时光。

老家的大年,算起来该是从腊月初八开始到正月十五花灯节后结束,前前后后持续一个多月的时间。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农村的生活依然处在艰涩之中,但那种艰涩,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还留不下“苦难“的印记。童年的印象中留存至深的,还是过大年的整段光景里一幕一幕难以忘怀的美好。

“一阳初夏中大吕,谷粟为粥和豆煮。应时献佛矢心虔,默祝金光济众普”。

腊月初八,在我的老家叫腊八节,这一天要煮腊八粥,就是用豌豆、豆子(黄豆)、红豆、绿豆、果子仁儿(花生)、胡秫(高粱)等各种五谷杂粮混合在一起熬煮的八宝饭,有时为了增加一些甜度可以加点儿地瓜(红薯)进去,吃起来又香又甜。

伯母煮的八宝饭我吃过,三婶熬的我也喝过,感觉都不如母亲做的好吃。母亲的手艺巧,精心挑选搭配的各种杂粮豆,经过充分的熬煮,再加上火候把握的恰到好处,盛在瓷碗里的八宝粥,各种胀鼓鼓的豆粒儿珠圆玉润,在黏糊糊的稠液中莹莹地透着亮光,煞是好看。“盈几馨香细细浮,堆盘果蔬纷纷聚”,袅袅地舞动着升散开来的热气里弥漫着甜丝丝、香喷喷的味道,不等入口,感觉已甜到了心里,在那钻进鼻腔的香味不断的诱惑之下,美美地吃上一口,细细咂一咂,慢慢品一品,那感觉,简直就是人间难得的美味!俗话说“腊七腊八,冻掉下巴”,可吃着母亲做的腊八粥心里却是暖的,不要说营养的全面,单是那入口难忘的滋味,就热乎乎地足够让人念想三生啦!——现在城里人叫的商店里卖的碗粥或罐装的八宝粥,不知是不是源于我们的八宝饭,有时买来当便餐,比现熬煮省事多了,可吃起来甜腻腻的,总吃不出当年的香甜滋味。

母亲说,喝了腊八粥,用粥堵着嘴,免得说出不吉利的话,因为腊八一过,就算开始过年了。人们,尤其是孩子们,天天数着算着离大年还有几天几天,这日子,也就开始随着八宝饭的甜香漫起了淡淡的年味。

其实,腊八到大年,还有二十多天的时间,尤其中间还隔着一个小年——腊月二十三的辞灶。

“糖瓜祭灶,新年来到,闺女要花,小子要炮,老妈子吃着桂花糕,老头子戴着新毡帽。”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回天庭的日子。灶王爷管理人间烟火,掌管一家的祸福财运,护佑天下苍生不饿肚子,劳劳碌碌,辛辛苦苦,每年的这一天都要辞别在人间的工作岗位,返回天庭向玉皇大帝汇报一年的工作。为了表示对灶王爷的感激之意,先要买来糖瓜供在灶台上让灶王爷享用,然后,再行辞灶仪式。

辞灶也叫发纸马儿,仪式倒简单,就是先把灶墨头上的纸马剪切下来,弄点吃的喂一喂——当然是象征性的,用筷子夹着吃的东西,送到纸马嘴边,就算喂过了,马吃饱了,驮灶王爷有力气——然后,夹进黄表纸钱中一起点燃烧化,同时轻声念叨一套祈求灶王爷保佑的话,再磕三个头,就算送骑着马的灶王爷回天了。

父亲在腊月二十三晚上都要亲自做这套辞灶仪式,自然是轻车熟路了。这之前父亲先要去集市上花一两毛钱请一张灶墨儿回家——就是大家都熟知的那种杨家埠木版年画式的灶王画像,丁香和海棠(据说是灶王爷的两个小妾)陪在灶王爷的两边。下面印着二十四节气的具体日子,适宜耕种收割等农田劳作的具体时间,婚丧嫁娶的宜忌及时辰,年头的好坏以及喜神、财神、太岁的方向(据说这是为了正月初一起床时确定坐的方向,会关系到一年的运势与吉凶)等等。顶端还印着一匹奋蹄飞奔的马。——为了表示对灶王爷的恭敬,不说“买”而说“请”。有时也有人送到家里,因为送的是灶王爷,没有不留下的,除非已经“请”了。

晚饭后,父亲先从灶墨上剪下纸马,再把灶王爷的画像粘贴在房门一边靠近灶台的墙上,然后郑重其事地将纸马喂饱后夹进事先划松散的黄表纸钱中,再划火柴点燃。在看着纸钱纸马烧化的过程中,父亲开始念叨——“灶王爷,灶王娘,一年一度上天堂,……少担口舌是非,多带五谷杂粮……”念叨完,纸钱纸马也烧化完毕,父亲再虔诚地跪下朝着灶王爷的画像连磕三个响头,辞灶仪式就算结束。父亲那套吉利话很长,说得也有板有眼,且言语间满含了虔诚,都是祈求灶王爷他老人家“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的愿望,就像古诗里说的“送君醉饱登天门,杓长杓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可惜我那时太小,又没有拿笔记下,现在搜索久远的童心,也只有这几句还留在记忆的最深处了。

小年的辞灶一过,年味就一天比一天浓起来,家家户户开始真正意义上的忙年啦。

先是扫屋,现在说打扫卫生——这也是根据灶墨上提示的扫舍吉日来做的,意为将一年的积垢去除,干干净净地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之后糊墙——相当于现在说的粉刷房子——用书纸或旧报纸把墙糊一遍。因为那个年月的房子大多是将麦糠掺进土中夹板夯筑的土墙,墙面很粗糙,也不平整,不像现在的房子用钢筋水泥砖块建成后涂料乳胶漆等往上一抹那么光洁。土墙用纸一糊,也就整洁多了。格子窗用封窗纸封好后在上面贴上大姐亲手剪的各式窗花,再在墙上挂上各种年画,整个房间就更焕然一新啦!

童年的印象中,最让我感到兴奋的就是这挂年画啦!那时,父亲是农村信用社的职工,哥是小学教员,比较注重营造文化氛围,所以每年父亲总要带上哥到傍年跟儿的年集上,用心挑选买回一大卷包含着各种故事的年画。而每次我听说后都会想尽理由缠磨着跟去,因为那些展摆在集市地摊儿上的年画的故事内容对我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年画买回,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就在哥的指挥下开始挂贴。横幅的山水画是父亲的最爱,一般贴在父亲办公桌上方的墙上;竖轴的诗画花鸟系列,因为是哥喜欢的,自然是挂在哥的房间;而我们住的房间的墙上则挂满了纵幅的四联儿。哥一边指挥,还一边为我们几个小的讲解画里面的故事。

四联儿上的故事是我最感兴趣的,像《红灯记》、《沙家浜》啦,《杜鹃山》、《智取威虎山》啦,都是当年那些革命现代京剧的剧照,还有像关汉卿的《牡丹亭》,王实甫的《西厢记》什么的,一个情节一个画面。那里面的人物故事等,因为天天趴在上面“研究”都能烂熟于心,而那唱腔唱词也跟着收音机里学了不少。有时兴起,姊妹几个便拿来哥的红、蓝墨水往脸上那么一涂打打脸子(现在叫化妆),然后,一人顶一个角儿地亮开嗓子演绎着戏里的动作煞有介事地唱上那么一两出儿,直到尽兴方止。看到孩子们一个个大花脸闹得沸反盈天,父母也乐得笑出了眼泪却没忘记为我们拍巴掌。现在想想,那时的欢乐场景,尤其在那样艰涩的年月里,实在是人间难得的盛事。

赶年集办年货,是年前必须的一个项目。其实,也没有多少东西可买,因为那时的经济不像现在这样繁荣,想买什么,只要你想象得出就都能买得来。那时,无非是到大队的屠宰组割两斤肉,准备年三十晚上包饺子用,顶多再在年集上买点鱼,这也算是奢侈了。父亲那时算是国家干部,每月还有二三十元的工资,每到大年他都会到屠宰组去买回一副猪下货,亲自涮洗干净后满满地煮一大锅,然后再把猪头肉用松枝、红糖烤一烤。当时,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这已经是非常高级的享受了。我那时总吃不够,可父母说,尝一点儿就行了,年后正月里亲朋好友来了还要招待,多留点儿让他们也都尝尝。而真正的年货,应该算是香、烛之类年三十晚上摆供用的物品。

说到这儿,年三十——真正的大年也就到了。

除夕这天的上午,趁着风和日丽,父亲和哥早早地把几副大红春联贴到了里里外外的门上,新年红红火火的气象立刻陡增。春联是哥自己写的,也帮邻居们写。至于内容,一般人家都选“和顺一门有百福,平安二字值千金”、“一年四季春常在,万紫千红永开花”之类的,寓意平安、喜庆,内容虽好,可哥总嫌俗气,因此,我们家的对联,就都是像“春雨丝丝润万物,红梅点点绣千山”、“绿竹别其三分景,红梅正报万家春”之类较为高雅的对子。午饭后,父亲就开始在堂屋里布置,先在供桌上方的正面墙上供起历年都要挂的大轴(zhu)子——上面是列祖列宗的名讳,然后把香、烛以及其他供品一样一样地认真摆放到供桌上,一方四角和中央各插着一颗大红枣的年糕,一碗四面插满红枣,上面正中栽植着一棵菜心处饰红枣的旺枝鲜叶的菠菜的隔年饭,这时也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供桌一角。父亲一边摆,还一边念叨着:“年糕,年糕,年年高。”我想,父亲一定是在祈求神佛及祖先们保佑家道兴盛,而那红红的枣子和枝繁叶茂的菠菜,尽管父亲没念叨什么,我想自然应该是寓意生活红红火火,子孙满堂,事业昌隆。

布置完这些,父亲又带上一挂鞭炮和一些纸钱到祖坟上去上上坟,算是请逝去的祖先回家过年了。

晚饭后,我帮父亲提着煤气灯笼到大门外迎财神。父亲烧纸磕头,照样念念有词地小声念呱一套祈求财神爷保佑来年财运当头、财源滚滚、天天发大财的吉祥话。

之后,全家人聚在一起包饺子。那时的生活跟现在没法比,大多数人家包饺子是用地瓜面,很难吃到麦子面的。父亲那时吃商品粮,每月还能领回十八斤白面,平时母亲不太舍得做,总要留到过年包饺子用,有时留出一些分给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们,母亲说让她们过年时也能吃上白面饺子。

包饺子时,除了一般的菜肉馅儿外,还要包进去两枚一分或二分的硬币和两颗红枣,五更里吃年夜饭时,谁吃到钱意味着谁在来年会发财,谁吃到红枣表明谁最有福气。因此,包的时候,我总会偷偷地在包钱或包枣的饺子皮上捏起一点皱褶做上记号。我的这点小心眼儿,是逃不过母亲和大姐、二姐的法眼的,好在她们都不说破,只互相递着眼色看着我拙笨的动作偷偷地笑。我也不理,只管按心里想的做。可惜的是饺子煮熟后记号就看不出来了,只好凭运气来咬了。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饺子包好后全家人围坐在一起拉着家常守岁,等五更时分到来就放鞭炮过大年。小孩子一般熬不住,坐不了多久就无聊地睡了,因为那时没有电视,不能像现在这样一家人围在电视机旁一边欣赏春节联欢晚会一边等,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就会过去。当迷迷糊糊中听到远远近近稀稀疏疏的鞭炮声渐起,也就知道是半夜了该起来过大年了。

于是全家兴奋,我烧火,姐炒菜,母亲煮饺子。父亲先把供桌上的那对大红烛点燃,然后和哥忙着往长竹竿上挂鞭炮。母亲抱来一抱豆秸让我烧,口里还念叨着:“烧豆秸,中秀才。”等水开了,母亲把饺子放进开水中,边放边说:“烧金条,煮元宝。”饺子在三滚之后煮熟了,母亲先舀上三碗放到供桌上,让回家过年的祖先们先享用,然后才把剩下的舀到碗里端到炕上我们自己吃。

这时哥和父亲也在大门外燃响了鞭炮,而村子里其他人家的鞭炮声,此时也噼噼啪啪响成一团。我知道,大年的高潮到了。而全家人此时此刻也跟千千万万的人家一样,在这祥和的气氛中,边吃着丰盛的年夜饭,边在心里感受着其乐融融的幸福和十足的年味。

五更一过,随着远近鞭炮声的渐渐稀落,孩子们可就乐翻了天,结伙成群地到本家或相熟的长辈家里去磕头拜年挣压岁钱,顺便捡一些截了芯儿没有燃爆的爆仗拿着玩儿。这样一直闹腾到天亮还意犹未尽。

大年初一到初五、六,年味相当的浓厚,初一、二一般请本家及亲朋好友到家中吃吃喝喝叙叙旧。初三走丈人家——也就是出嫁的女儿与女婿带着孩子一起回娘家看望父母的日子。初三之前,出嫁的女儿是不允许回娘家的,因为乡下有一种说法,叫“踩了纸马灰,娘家死断根”,所以,为了娘家人丁兴旺,无论多么想家,都要耐心等到过了初二晚上的“送年”方可回家。初四、五则要带上礼物出门儿走亲戚。而初一到十五,村里自发组织的鼓乐班子也不闲着,趁着年后春播没开始这段空闲时间,走街串巷舞着大红绸子踩高跷、跑旱船、扭秧歌,尽情地欢乐。每到一处,锣鼓喧天地一响,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急火火地往外蹿,不一会儿就把表演队伍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个水泄不通。来晚了的小孩子因为看不到,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从大人腿空里往里钻。那场景,绝非是“热闹”一词可以形容得尽的。

就这样尽情地闹腾到正月十五,人们的那股兴奋劲还未落下,花灯节——也叫元宵节,正月十五闹元宵,则又把大年的余韵再掀一个高潮。人们品尝着圆圆的、糯糯的、甜甜的汤圆,欣赏着各式各样五彩缤纷的花灯,听着关于不同的花灯来历的故事,还时不时地猜猜饶有趣味的灯谜,那热闹场景,还真不亚于初一到初五那几天呢。

“春打六九头,吃穿都不愁”,过了花灯节,春也打了,随着春耕农活的开始,从“腊八”拉开帷幕的整个大年这出长戏才算徐徐落幕。“打了春,赤脚奔”,勤劳的村民带着过年的那股兴奋劲,在明媚的春光里舒一舒筋骨,抖一抖精神,整好犁耙等农具,又开始投入到新一年艰涩却美好的劳动创造中……

童年时光已随那艰涩年月的老去渐渐泛黄,而那一幕幕童年时光里的美好,却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童心至深处,伴着我,一天天长大。

“故乡的爱,故乡的情,故乡有我可爱的乡亲,几度芳草绿,几度霜叶红,悦耳的乡音永远记在心。他乡也有爱,他乡也有情,难锁我梦中故呀乡行……”乡韵再起,声声入耳,丝丝入梦,悄然动情。那温馨醇厚的年味,也始终浓浓地氤氲在记忆深处的底片上,伴着郎酒热辣辣的醇香,历久弥新,回味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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