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员必读 发表于 2008-4-19 06:52:52

《晚年周恩来》第八章 中美和解与"周恩来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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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七二年二月二十一日接近中午时分,中美关系史上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正在到来。在北京机场的停机坪上,已经年逾古稀的中国总理周恩来率领中国党、政、军领导人站在瑟瑟的寒风中,等待着迎接美国总统尼克松的到访。


    鉴于中美两国当时还没有正式的外交关系,中国方面刻意安排的机场欢迎仪式是低调的,甚至可以说是冷淡的,既没有准备为尼克松铺红地毯,鸣礼炮,也没有请外交使团和搞群众欢迎的场面。偌大个机场显得有些冷冷清清,只有并排悬挂在机场上空的中美两国国旗在寒风中猎猎飘扬。


    然而,这种表面上的冷淡,丝毫也没有减弱中美两国首脑即将进行历史性的握手这件事本身所蕴含的重大意义。恰恰相反,更烘托出中美这两个昔日战场上不共戴天的仇敌握手言和所具有的震撼世界的效果。今天的两位主角周恩来和尼克松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加清楚这一点。这是一个举世瞩目的时刻。


    在巨大的轰鸣声中,尼克松乘坐的美国总统专机"76年精神号"缓缓地降落在机场的停机坪上。为了凸显中美两国政府首脑第一次握手这一历史性的时刻,美国方面刻意安排尼克松的随行人员先下飞机,并委派一名身材高大的保安人员把住舱门。


    率先走出机舱的尼克松似乎有点按捺不住急切的心情,他三步并作班,还没等完全走下舷梯,就老远地伸出手,握住了周恩来那只带着伤残、永远只能端起来的右手。这样,两只分别从太平洋两岸伸出来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尼克松后来在回忆录中是这样描述这一历史时刻的:


    周恩来站在舷梯脚前,在寒风中不戴帽子。厚厚的大衣也掩盖不住他的瘦弱。我们下梯走到快一半时,他开始鼓掌。我略停一下,也按中国的习惯鼓掌相报。我知道,1954年在日内瓦会议时,福斯特?杜勒斯拒绝同周握手,使他深受侮辱。因此,我走完梯级时决心伸出我的手,一边向他走去。当我们的手相握时,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开始了。


    周恩来则把这次历史性的握手,对尼克松作了这样寓意深长的描述:"你的手伸过世界最辽阔的海洋来和我握手-一二十五年没有交往了啊!"


    然而,就在周恩来彬彬有礼地同尼克松谈笑风生时,他的内心却并不轻松,十分清楚在同美国这样一个世界上头号帝国主义国家打交道时在政治上所潜藏的风险。尽管这是毛泽东本人作出的决策,但毛的反复无常、翻脸无情也是他曾多次领教过的。周这种临深覆薄,唯恐越雷池一步的心情,从他接待尼克松的两个例子中可以明显地看出来:


    一个是周恩来在事后精心挑选了一张由他的专职摄影师着意捕捉到的他同尼克松即将握手的瞬间,作为第二天中国官方报导的新闻照片。照片上刚刚走下舷梯的尼克松身体前倾,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出来,而周本人则站在原地不动,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等待着。


    另一个是在欢迎宴会上,周恩来向尼克松敬酒时,特意将他酒杯的杯沿和尼克松的酒杯持平后再碰杯,而他在和其他国家的领导人碰杯时,总是用自己酒杯的上沿去碰对方杯子的中间部分,以示对访客的尊重。周这样做,是为了刻意体现对尼克松访华"不卑不亢,不冷不热"的接待方针。这种姿态,与其说是作给国外看的,不如说是给国内看的,以免在政治上落下把柄。


    周恩来如此谨慎小心,并不全是由于他为人天性上"多畏多虑",而是确实有着某种预感。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他所料。尽管他在与美国打交道时十分小心翼翼,奉命唯谨,但到头来还是遭到毛泽东的猜忌和整治。


    一九七三年十一、二月,根据毛泽东的提议,中共中央政治局连续召开扩大会议批判周恩来对美外交的"右倾投降主义"。会议的气氛十分紧张,充满了火药味,对周的批判上纲很高,被戴上"投降"、"卖国","甘当儿皇帝"等大帽子。江青甚至提出这是"第十一次路线斗争",指周想"迫不及待地取代主席",大有在政治上置他于死地的味道。一时间,周恩来的处境岌岌可危,中国政坛上倒周的势头暗潮汹涌,山雨欲来。


    后来,周恩来总算是凭借自己在几十年政治生涯中炼就的隐忍顺守的"太极软功"化解了这场轩然大波,死里逃生。但经过这场劫难之后,他的身体彻底垮了下来,从此一病不起。这件事并成为周氏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两块心病之一。他就是在精神上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十字架,郁郁而终的。


    让我们还是从被人们视为周恩来外交生涯的杰作--导致中美和解的"乒乓外交"谈起吧。


1."联美整苏"构想的形成


    同世界上头号帝国主义国家握手言和,对于毛泽东这样一个靠反帝起家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完全是被苏联逼上梁山的,在两害相权取其轻的考虑下,萌生了与美国改善关系的念头。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中、美、苏三国之间战略关系演变的历史轨迹,正好应验了这一说法。


    二战后,在世界范围内形成了美国和前苏联两个超强对峙的冷战格局。中国的政局乃至外交政策的演变,一直受到这一格局的斗刻影响。在国共内战中大获全胜的中共在执掌了中国大陆的政权后,随即宣布了中国"一边倒"的外交政策,加入了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


    这与其说是毛泽东对苏联情有独钟,不如说是在当时东西方两大阵营对峙的冷战格局下,决心走社会主义道路的中国一种必然的选择。实际上,当美国出于遏阻共产主义势力扩张这一全球战略的考虑,先是在内战中支持国民党,进而在国际上对刚成立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实行孤立和封锁后,急于获得国际上承认的中国唯一现实的选择,便是只有倒向苏联一边了。


    然而即使在这时,中美两国关系也并未完全走入死胡同,双方仍留有若干可以转圆的余地。真正导致彻底关闭中美关系和解之门的是朝鲜战争。中美双方在战场上兵戎相见,互相残杀,创深痛巨,彼此之间结下了一时难以化解的仇结。


    实际上,中美双方都是被这场由北朝鲜金日成挑起并且在背后得到斯大林支持的战争拉下水的,结果两败俱伤。美国固然"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打了一场错误的战争",付出了高昂的代价,给世人留下了"纸老虎"的形象。中国则更是这场战争的输家,虽然自称是"自愿"参战,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实际上却是毛泽东为了打消斯大林对他所谓"扯皮白萝卜"的疑虑,即表面上的共产党而实际上的民族主义,以便取得加盟社会主义阵营的许可证,以至在国内立足未稳的情况下,扮演了一个替老大哥和小兄弟火中取栗的可悲角色。中国在作出了重大的民族牺牲以后,不仅劳而无功,所获甚微,而且由于美国第七舰队在朝鲜战争爆发后随即开进台湾海峡,从而坐失了一举收复台湾的机会,铸成历史大错,影响至今。


    相形之下,苏联则是朝鲜战争最大的赢家。它在把中国拖下水后,自己却一直避免直接卷入,躲在幕后坐山观虎斗,收渔翁之利。通过朝鲜战争,苏联一石数鸟:既利用北朝鲜打了一场代理人的战争,在东方牵制了美国而减轻了苏联在欧洲的压力;同时又阻止了中美之间可能出现的和解,让双方在战场上彻底撕破了脸。而且还趁机大发中国的军火财,把大量二战时期的剩余军火卖给中国,还要加上利息,大大地赚了一笔。


    不过,苏联这种损人利己,趁火打劫的作法,虽然得逞于一时,但也让中国从此认清了自己这位"老大哥"的真实面目,种下了日后中苏交恶的种子。


    一九六九年三月发生的珍宝岛事件,为中美两国重新走向和解提供了重要的历史契机,珍宝岛事件的发生或许有某些偶然因素,至今仍然无法弄清究竟是谁先开的第一枪,却是中苏关系经过五十年代短暂的蜜月之后急遽恶化,并且愈演愈烈的结果。


    中苏关系从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以来开始持续恶化,从意识形态上的争论发展到国家关系的全面紧张,彼此之间激烈对骂,边境纠纷不断。两国之间的边境由原来的"有兵无防"或"有兵少防"发展到双方大兵压境,剑拔弩张,终于大打出手,彻底闹翻。


    珍宝岛事件后,中国在国际上的处境变得十分险恶,受到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南北夹击,处于两面受敌的境地。特别是苏联在中苏边境大量增派部队,陈兵百万,虎视耽耽,对中国构成巨大的威胁。这种腹背受敌的处境,让中国领导层感受到很大的压力。对此,毛泽东曾向人表示:"看来我得像鲁迅说的那样,我也得横过身来战斗,才能有效地进行两面战斗:一手对付美国,一手对付苏联。"话虽这样说,其实毛心里也很清楚,中国像这样"横著身子"在两条战线作战,绝非长久之计,非被拖垮下可。


    为此,毛泽东不得不重新考虑以往中国反对美苏并重的外交战略,改变两个拳头打人的作法。实际上,早在珍宝岛事件之前,毛就已经开始把目光转向国际舞台,寻找在对苏斗争中各种可能的同盟军,珍宝岛事件以后更加强了这种紧迫感。谙熟中国历史的毛泽东很快便从自己的老祖宗"以夷制夷"的传统中找到灵感,萌生了"联美整苏"的想法,决心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同远隔太平洋的美国缓和关系,利用国际间的合纵连横来对付北方近邻苏联,以减轻中国自身的压力。


    可以说,同美国和解的念头就是由此而来。在此之前,毛泽东已经注意到了新当选的美国总统尼克松在就职演说中向中国摇动的橄榄枝,表示将寻求改变孤立中国的政策,不让其再"生活在愤怒的孤独状态之中"。


    不过,中美关系的僵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同样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化解的。况且,迫不及待地同美国讲和,难免给世人留下中国走投无路,只好投靠美国的印象。这样做,既有损中国"反帝旗手"的形象,也不利于中国在与美国讨价还价时的地位。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最初按兵不动,期待美方在中美和解的问题上采取主动行动。


    珍宝岛事件后,毛泽东的这种心情更加迫切,他曾自言自语道:"中苏发生交战了,给美国人出了个题目,好做文章了。"为了在与美国人的谈判中占据有利的位置,深谙欲擒故纵之道的毛决定暂时稳住中苏关系,至少不使两国边境武装冲突的事态进一步扩大,以免给美国增加谈判筹码,然后再徐图改善中美关系。


    基于这种想法,毛泽东在处理珍宝岛事件的问题上,提出了"坚决反击,准备谈判"的两手策略。一方面在宣传战中对苏联严词谴责,以"哀兵"姿态争取世界舆论;另一方面,不关闭谈判的大门,呼吁缓和边境的紧张局势。这一点从林彪在中共九大政治报告中对珍宝岛事件的官方表态中也可以看出,文章做的是活扣,可进可退。


    与做事喜欢迎接挑战,敢于放手一搏的毛泽东相比,周恩来在处理珍宝岛事件的问题上显得更加谨慎。这既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也是和他对国家面临内乱外患的危局而感到忧心忡忡有关。


    一九七0年,文化大革命已经进入了第四个年头,虽然九大召开在即,然而在"全国山河一片红"的背后,却是一个大乱过后留下来的烂摊子,各地仍然派斗不已,生产停滞,社会生活的正常秩序荡然无存。一切都需重新建立。


    偏偏在这时,中国又与强邻交战,整个国家面临的形势异常险峻。周恩来深知兵凶战危,中苏两国的军事实力相差悬殊,扩大战事无异于玩火,会把整个国家拖入刀兵血光之中。因此必须严格控制中苏边境武装冲突的规模。在这一点上,他和毛不谋而合。


    为此,周恩来在主持处理珍宝岛事件时,全力执行毛泽东的两手策略,一方面在表面上决不示弱,以中国政府的名义照会苏联政府,就边界流血事件提出强烈抗议;另一方面则在内部做工作,尽量缓和当时部队中强烈的求战情绪。周多次召见沈阳军区司令员陈锡联,强调说:


    "我们已经有理,也要有节,我们打的是一场局部的边界战争,一方面不要扩大。这要求我们必须具有战略思想!"并再三叮嘱:炮弹至多只能打到江边,万万不可向纵深打。


    在三月十五日,中苏边境再次爆发武装冲突后,周恩来又立刻指示陈锡联转告沈阳军区前线指挥部:"今晚和明天都不要开炮了,通知苏方把他们的尸体和废坦克拉回去,人家面子上不大好看,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当然,中国方面作出的这种和解姿态,在中苏双方敌意已深,又缺乏直接沟通渠道的情况下,难以为对方所领会和接受。苏联也面临着同样的处境。这里有一个插曲:珍宝岛事件发生后,苏联方面担心边界武装冲突的事态发展失去控制,想与中国方面进行最高层次的对话,由柯西金亲自出面,试图通过中苏之间原有的热线电话,要求同毛泽东直接通话,谁知中方的话务员竟然未经授权,把柯西金大骂一通,说:修正主义份子!你是什么东西,配和我们伟大领袖讲话?随即把电话挂断了。


    事后,周恩来严厉批评了这件事,并指示外交部以中国政府备忘录的形式做了补救,表示举行外交谈判的大门并未关闭。不过,一次可能的中苏之间最高层级的对话就这样夭折了。


    苏联在以柯西金为首的温和派碰了钉子后,自然恼羞成怒,其内部的强硬派意见占了上风。勃列日涅夫在随后发动的外交攻势中,严厉抨击中国,鼓吹建立旨在针对中国的"亚洲集体安全体系"。苏联军方则公开将中国和美国、西德并列为主要假想敌,并在中苏边境举行大规模的军事演习。


    在这种情况下,中苏边境的紧张局势不断升级,武装冲突从乌苏里江扩大到黑龙江,从水界扩大到陆地,从东段扩大到西段,直至八月间在新疆铁列吏提地区又一次爆发严重的武装冲突,苏军为报复珍宝岛事件,伏击围歼了中方的一个边防巡逻排。


    不仅如此,以苏联国防部长格列奇科为首的军方强硬派甚至主张动用部署在远东地区的中程弹道导弹,携带当量几百万吨级的核弹头,对中国的军事政治的重要目标实施"外科手术式核打击","一劳永逸地消除中国威胁"。苏联驻美大使多勃雷宁为此奉命约见美国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基辛格,通报苏联准备对中国实施核打击的意图,试探美国方面的反应,并通过各种渠道放出风声,对中国进行核威胁。一时间,中苏边境战云密布,两个共产党大国的关系已经恶化到爆发全面战争的边缘。


    苏联这种咄咄逼人的进攻态势,使得处于相对弱势一方的中国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当毛泽东获知苏联准备对中国进行核打击后,表示无非是打核大战,但鄙人不怕。毛虽然嘴上很硬,但实际上却对形势估计得十分严重,甚至准备再度上山打游击。他设想了各种最坏的可能,准备全世界的"帝、修、反"联合起来,从四面八方同时进攻中国,其中苏联是中国内外的主要威胁,打仗在所难免。


    在这种情况下,一种战争迫近的危机感紧紧地攫住了毛泽东,使得他无法再故作矜持,对尼克松在一九六八年竞选美国总统前后对中国摇动的橄榄枝置之不理了。为此,毛做了两手准备:一是加强国内的战备,以防苏联随时可能发动的突然袭击;二是开始认真考虑打开中美关系,利用间接同盟军来抗衡苏联。


    应该说,同世界上头号帝国主义国家握手言和,对于毛泽东这样一个靠反帝起家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完全是被苏联逼上梁山的。在两书相权取其轻的考虑下,才萌生与美国改善关系的念头的。此外,毛决心打开中美关系,固然主要是出于国家利益的考虑,同时也有着眼于中共党内斗争的需要。


    毛泽东深知他本人是导致中苏交恶的始作俑者,党内亲苏派对此有不少反对意见。虽然经过文革,他们已被整得七零八落,但随时可能在强邻压境的情况下,死灰复燃,里应外合,对他算总账。这种担忧,是促使毛决心打开中美关系僵局更深一层的原因。


    在中美和解的问题上,周恩来是毛泽东首先与之商量并且主要依靠的人物。这不仅因为周多年来一直主管中国的外交事务,擅长在国际活动中同各种人物打交道,而且也是在当时的中国最高领导层中唯一能够领会并且鼎力支持这一战略决策的人物。与毛相比,周对打开对美关系,如果不是更积极主动,扮演了幕后推手的角色的话,至少也是心领神会,配合默契。这是由周本人的经历和为人的特点所决定的。


    周恩来是中共党内同美国人打交道最多,也是最了解美国及西方国家的领导人。他与美国人交往甚广,其中既有总统特使、外交官、职业军人等政要,也有作家、医生、记者等平民百姓。尽管周与他们的政见不同,立场各异,但总能最大限度地求同存异,推诚相见,保持良好的私谊。


    譬如,虽然当年美国在国共内战中偏袒国民党,作为中共首席谈判代表的周恩来,却与居中调解国共冲突的美国总统特使马歇尔一直保持着友好的个人关系。国共谈判破裂后,周在返回延安前,还特意向马歇尔话别,表示:从个人友谊上说,你仍然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朋友。在共产党的语言中,这已经是最大限度地表达了对其对手的敬意。


    后来中美关系演变到战场上兵戎相见的地步,既不是周恩来内心所愿意看到的,也不是凭他一己之力就能力挽狂澜的。实际上,即使是在中美关系处于低谷的时候,他仍想做一点事来缓和一下中美之间的紧张关系,哪怕只是表面上的气氛。比如五十年代在日内瓦会议期间。但是,此举却没有得到美国方面的善意回应。这就是当时在国际上曾经盛传一时的美国国务卿杜勒斯拒绝同周恩来握手这件事的由来。


    虽然后来证明这是以讹传讹,却也并非空穴来风。当年杜勒斯在日内瓦会议期间确实曾明令美国代表团成员不得与中国代表团成员握手。不过,当时美国代夫团并不是铁板一块,副国务卿史密斯就认为杜勒斯过于僵硬,不大赞成他的作法,可他在同中国代表团接触时,也不得不遵守杜勒斯立下的禁令。于是便发生了下面这样的一幕。对此,当时中国代表团秘书长王炳南在他的回忆录中有着详细的记述:


    会议快要结束了。有一天,我们很多人聚在酒吧间里喝茶。这时,史密斯端着酒,走过来,主动找总理的翻译浦寿昌攀谈,这是没有先例的。史密斯对浦寿昌说:"你的英文讲得漂亮,地道的美国音。你是在哪儿学的?"他还赞扬中国的古老文化,讲了许多友好的话。这在敌对的两个代表团来说是不寻常的。我们对史密斯这一举动很重视,回去后向总理作了汇报。总理说:"好啊,既然史密斯愿意而且敢于同我们接触,那明天休息时,我也找他谈谈。"


    第二天休息时,我一直在观察,寻找机会让总理和史密斯直接交谈。当我发现史密斯一个人走向柜台喝咖啡时,便赶紧把总理引到那里去。史密斯这时左手拿着雪茄,看见总理向他走来,并要向他伸出手时,他急忙用右手去端咖啡,这样就无法握手了。他笑容可掬地向总理打招呼,客客气气聊了一阵子……


    会议结束的最后一天,又是休息时,总理正和别人聊天,史密斯笑着主动凑上来同总理交谈。他说:"会议即将结束,能够在这里和你认识,我感到非常荣幸和高兴。你们在这次会议上发挥了很大作用。我们希望不管朝鲜也好,越南也好,都能恢复和平。"说完,他抓住总理的胳膊摇晃了几下,笑眯眯地走开了。


    这件事给周恩来本人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事隔多年之后,一九七二年二月二十一日,周恩来与尼克松举行首次中美首脑会谈时,又重提日内瓦会议期间的这件往事,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杜勒斯的副手史密斯想同我接近,但又不好破坏杜勒斯的戒条,他右手端着一杯咖啡走到我的面前,又不好用左手跟我握手,甜枯了一下我的胳膊。"一席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这已经成为中美关系史上有名的典故了。


    周恩来在日内瓦会议期间所做的外交努力,终因当时世界冷战洛局的形格势禁,没有产生什么效果,不过却为以后的中美和解留下了历史的伏笔。周氏这一善意和解的姿态和杜勒斯的僵硬失礼,恰成鲜明对照,让美国在世界舆论面前输了理,损害了美国政府的形象。尼克松后来正是精明地利用了这一点,把它作为抵挡美国政府内部的反对声浪,在对华关系中采取主动行动的挡箭牌。尼克松为了补救当年杜勒斯的失礼,于是便出现了本章开头描述的那场历史性握手的场面。


    珍宝岛事件后,主管中国外交工作多年的周恩来凭借其长期以来对国际局势的观察,已经看出原有的世界战略格局正在发生重大变化,中国调整自己外交战略的时机己经成熟。在考虑打开对美关系这一点上,他与毛泽东"远交近攻"的想法不谋而合,不过由于兹事体大,只能由毛本人作出决断。为此,周在九大前后,有意识地从大量有关国际局势最新发展的信息中,筛选出一些值得注意的动向、重要评论以及若干可能的政策选择提供给毛参考。这既是周参与大政方针的决策时经常采用的方式,同时也往往能在不动声色之中起到影响毛决策的作用。


    差不多与此同时,周恩来还利用毛泽东让他给几位闲居在家中的老帅"找点事情做"的机会,为推动中美和解的外交布局下了一着颇有匠心的棋。九大后,陈毅、叶剑英、徐向前、聂荣臻虽然继续当选为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但是林彪以及毛本人在内,并不想让他们染指军队,决定军队的日常工作由黄永胜为首的军委办事组主持。


    在这种情况下,这四位老帅的军委副主席职务形同虚设,根本无事可做,只好另外再给他们找点事做。周恩来在奉命办这件事情时,向毛泽东建议:由四位老帅召开一个国际形势座谈会,由已经靠边站的外交部长陈毅牵头,对当前国际斗争的重大问题发表见解,供中央参考。这个提议随即得到了毛的批准。


    接下来,周恩来在向陈毅交待任务时,特别强调说:你们不要被原有的看法和结论框住,你们都是元帅,有战略眼光,可以协助主席掌握战略动向,向中央提出建议。


    后来老帅座谈会在给中央的报告中,分析了中、美、苏三大力量之间的相互关系,判定:中苏矛盾大于中美矛盾,美苏矛盾大于中苏矛盾,反华大战不致轻易发生,并建议重开中美华沙大使级会谈以牵制苏联。


    这一想法为周恩来所肯定,随即把报告送给毛泽东。而这又正好与毛"联美整苏"的考虑相合,在党内高层中形成了某种的共识,压过了在文革那个极左的年代,连毛本人也不得叶;顾忌的党内反对意见。于是,在战略上打开对美关系的僵局,开始成为中国外交政策的主轴。


    在这种情况下,以珍宝岛事件为契机,中国外交战略的重心发生了重大变化,尽管对外宣传的基调依然沿用以往的提法,但实际上已经开始从六十年代中期对美苏并重的战略不动声色地过渡到联美制苏的格局。这一转变是与中国自文革运动后重返国际舞台的努力同步进行的,表现为中、美、苏战略关系的重新组台:一度睦邻友好的中国和苏联反目成仇,走向战争的边缘;而长期怒目桐视的中国和美国却在努力捐弃前嫌,开始互相接近。中、美、苏之间新的三角关系的确立,动摇了原有两极冷战格局赖以存在的基石,引发了世界格局的深刻变化,揭开了结束冷战时代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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