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KSTON 发表于 2012-10-30 14:24:32

孩子的心

在一段时间里,我越来越醒悟这世界是个残酷的角斗场。我觉得这辈子自己已经亏了, 便指望儿子能有长进,做个硬汉铁人,于是从小灌输给他“恨”和“斗”的哲学。儿子今年6岁,我的“教育”初见成效,比如,他不太会哭了,在有人夸他乖时他会受辱似的反驳:“我不乖!”他会跟人以牙还牙了……

邻 居家的儿子阿包显然也是接受这种“教育”的产物,不过更“杰出”得多,使我很有点妒嫉。阿包比我儿子大1岁,继承了他爸粗壮的体魄和他妈火爆的性子。他是这里的孩子王,真有点儿无法无天、生死不怕的劲头,打架时即使人被压在底下了还反问上面的人:“敢不敢了!”至于像扯小姑娘的辫子,掐小男孩的雀雀,踩死人家的鸭子,淹死人家的兔子等这类恶作剧数也数不清。还敢犯上,跟大人对骂,吐大人口水。叫人又恨又气。我儿子虽然知道跟他针锋相对,但总恨不如人,几乎每仗必输。有两次被打得头破血流,一次被推下楼梯,额上还被划过一刀,留下了永久的纪录。我唯一欣慰的是,尽管如此,我儿子也没有哭,只是受伤时狼似的叫过几声。

然而,一次偶然的事故让我全盘否定了我那所谓的“硬汉教育”。

那年初夏,阿包跑到潭里游泳,被淹死了,也许他根本就不会游泳。尸体两天后才浮上来,情景惨不忍睹。

“哼,这下阿包真的死定了!”我6岁的儿子胜利似的宣言。

我猛然一惊!望着那与儿子稚气的脸毫不相称的表情,我知道我彻底地错了。

薄暮时分,我悄悄把儿子领到阿包被淹死的那口深潭边。当时水天阴郁,凉风无声,芦苇萧萧,树木森然,归鸟黑影一样飞过,潭里像有鬼气。儿子下意识地偎紧我。

“阿包就淹死在这儿。”我对儿子说,“你知道淹死吗?”“不知道。”“好,闭上嘴,捂住鼻子,不准透气,看能顶多久,我计时。”

儿子照做,很快就憋不住了,放手张嘴,劫后余生似的喘息。

“你获救了。”我说,“可阿包没有,他就这样憋下去,水还直往他肚里灌。他往下沉,他蹬脚,喊救命,没人听见。不,他根本就喊不出声。他不想死,他害怕,他求饶,可是不行……”

儿子大睁着眼望着阴森的水潭。

我把儿子带到阿包家门口。阿包他妈嗓子早哭哑了,可还在哭。

“她是世界上最伤心的妈妈。”我说,“没人喊他妈妈了,她叫不应阿包了,可她爱阿包,就爱阿包。”

我母亲、妻子和许多女人在屋里唏嘘着,劝慰着那个绝望的阿包的妈妈。

“你看,”我对儿子说,“奶奶、你妈和大家都不恨阿包了,大家都很伤心,真的伤心。试想,要是你也死去……”

“我不会死……”儿子惶恐又茫然。

“可阿包死了。”我说,“他回不来了。你会继续长大,可他不行了。”我摩挲着儿子额上那块疤,“他甚至不能再跟你打架,也来不及跟你好了,这是阿包留给你唯一的纪念。”

我们走进阿包的灵堂。微暗的烛光下,阿包在骨灰盒上的相框里憨赖地笑望着我们。

我神态俨然,有板有眼地给阿包上了一炷香。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烧香。

我要儿子照做。他也有板有眼地做了。

“想跟阿包说几句话吗?”我悄声说,“他能听到的。”

“阿包……”儿子讷讷地说,“我不恼你了,我跟你好……当时我要是在潭边,一定会拉你上来,我不会水,我就喊人,大声喊……”

儿子的泪珠滚落下来,在烛光下晶莹发亮……

在我成长的年代,一路灌输的就是斗争哲学。我的父辈们更是这样,历次的政治运动已经让他们不知道人应该怎样轻轻松松、无忧无虑地活着了:不是被人“斗”,就是去“斗”别人,因为不斗就要受欺负,不斗就得不到利益,甚至不斗就不能维持生活。从小看的影片也是充满了杀气的氛围。伴随着几代人长大的电影《闪闪的红星》里的潘冬子,回想他手举柴刀杀人的样子,真是犹如恶鬼附体,那么小的生命,举起屠刀竟然没有任何的畏惧;而观看这样血腥镜头的几代人,也竟然如此坦然地欣赏。在国外,儿童是禁止观看此类影片的,因为太过血腥与暴力;可在国内,居然代代相传,早早就在儿童的心底埋下邪恶与仇恨的种子!时下,不时听到有人说为了能在当今社会里生存,该对孩子进行“恶”的教育,我真的感到困惑。不错,这世界并非到处是阳光。正因为如此,我们才需要对孩子进行“善”的教育。世界需要真诚善良,这是维持人类五千年生命得以延续的道德精髓。教我们的孩子心存善念,心存宽恕和仁慈吧,爱心从这里萌出,阳光从这里温暖,一切的美好也从这里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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