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ANKSTON 发表于 2013-10-12 10:31:15

我们该向日本学什么?

石述思

    我先后去过多次日本,最近一次是2013年3月,最重要的活动是与日本百名博友对话。由于钓鱼岛纷争日益炽烈,这次出访显得比往日特别。到达那天,北京PM2.5是东京的7倍。与10年前相比,日本没有太多变化,不像北京每天都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巨变。

    从某种意义上说,中国对日本的误读和日本对中国的误读一样严重。也就是说,在多数国人借助抗日神剧、媒体报道和村上春树、宫崎骏建构的日本印象之外,存在着另一个日本,而这个日本有助于你摆脱对其简单的愤怒和仇恨。

    虽然日本个别政客极力地在为军国主义招魂,但多数日本国民大多没了战争年代的壮怀激烈。东京地铁上下班期间充斥着拥堵不堪的白领,不少穿着入时的女子都拎着一个LV包——和国内稍有不同的是,她们手中的包几乎都是正品。普通日本人的梦想是努力打拼,过好自己的日子,至于和邻国关于历史问题的PK和领土争端,他们认为是安倍政府的事情,钓鱼岛远没自己的生活重要。

    安倍上台后,推出了货币宽松等一系列刺激经济的政策,支持率始终高居70%左右。这主要是经济有了一些起色,而不是首先由于他右翼的立场。

    日本真正缺银子的是政府,负债率占到国内生产总值的230%,且短期缓解无望,但这些年日本国民的收入水平和福利水平却在整体上升。

    走出冷战的日本和改革开放的中国都有一个使命:在国际舞台上成为正常国家。日本的麻烦在于历史,始终不愿面对自己的侵略罪行,是其迈向全球真正意义上的强国之路的最大障碍。中国的问题在于现实,面对着转型期复杂的社会问题,由于体制变革的滞后和价值的沦丧,进而制约着整个民族全球化崛起的历程。

    日本人更愿意了解征服过自己的美国怎么想,而中国人则希望他们能真诚地学习德国,对自己无辜死去的先人忏悔。也许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是中国能真正全方位超越这个可怕而可敬的对手,而不仅仅是GDP的超越。因此,了解日本就比简单地谴责、愤怒、靠抗日剧意淫显得迫切。

    只向强者屈服

    日本文明史与中国唐代的启蒙息息相关。来到日本,流连于其古都寺院,会惊讶于其保护文化的卓绝努力。让人油然产生一种错觉:中华文明在一个曾落后封闭的岛国如此生动地延续,且香火不灭。

    他们的修旧如旧是一流的。不少寺院的古树梁柱在腐朽后,尽可能保持原貌,都有完整的结痕——这形成一个奇观:一个梁柱,两块原木,无缝连接,相差千年。

    日本佛教流派甚多,但多数都香火旺盛,每到节假日,各地信徒纷至沓来,自觉修行,一个个面容虔诚,庄严肃穆。

    这些流派不一的宗教帮助当代日本人去认真找寻生命的价值。不论是东日本大地震还是福岛震后爆发的核泄漏危机,日本的寺庙都扮演了募集善款、扶危济困的关键角色。崇尚自我牺牲、注重自我修行的日本普通国民往往有着超越世俗之上的信仰——敬畏死亡,是对生命之苦的最高礼赞。

    奈良是生动的标本。当整个唐文明因为安史之乱全面走向封闭和衰落时,奈良却在默默地继承着汉文明最宝贵最璀璨的香火。

    自710年至784年奈良曾是日本的首都。除了汉文明的传入,西方的文化、艺术、建筑技术则通过古代通商道路——丝绸之路传入日本,存有以东大寺、法隆寺为首的世界文化遗产、佛教建筑、佛象雕刻等许多国宝和重要文化遗产。值得一提的是,中国唐代高僧鉴真东渡日本后于759年建造了唐招提寺。鉴真大师的坐像供奉于御影堂,至今被日本尊为国宝。

    日本自古以来都习惯向强者低头,先是中国,近代是西方列强,二战后是美国。日本对外学习借鉴的大门从未关闭。

    在谈到日本为什么不愿意向造成巨大人道主义灾难的邻国道歉时,早稻田大学的一位教授意味深长地说:“日本只习惯向强者屈服。二战击败我们的是美国。”

    这样的解释肯定不合中国人的口味。但至少提醒愤愤不平的国人:如果想让日本臣服,在这个和平年代,你最应该做的事不是高呼爱国口号将自己同胞的日系车砸了,而是努力实现真正的崛起——像唐朝那样。

    越老越有保障

    在狭小多山、天灾频现的日本,伴随着快速的现代化进程,人们令人惊讶地全力守护着传统。当中国古代文化的标志在近现代由于战争、内乱被骇人听闻地毁灭、流失时,日本却是另一番景象。

    位于和歌山县东北部的高野山是世界各地信徒求学东密佛法的圣地,于2004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登记为世界遗产。

    当坐着古老的火车攀援上群峰环抱的山顶,弘法大师空海开创的距今已有1200年历史的真言密教的总寺院金刚峰寺便近在咫尺了。这是日本最著名的墓地,静谧,阴森,神秘。日本历史中太多著名人物将这里当成灵魂的皈依之所。不像中国的帝王将相有着显赫的墓园,无论是丰臣秀吉还是德川家康,他们都安静地占据着小小的一隅,朴素简约,身旁甚至安葬着生前不共戴天的政敌。

    内心免于恐惧的力量不仅来源于道德的圆满,更在于内心对生命的敬畏。

    当这样的信仰与现代的制度结合后,便生成了日本核心价值观:在任何组织系统内,尊重等级秩序,可以形成统一目标,牺牲自我,共同达成;在家庭中以老为尊,注重长幼有序——当然,伴随着现代化、城市化的进程,大量的年轻人开始独立生活,尊老的工作更多变成政府的责任,由于老龄化社会的来临,劳动力日益短缺,不少白发苍苍的老者还在坚持工作。

    日本的养老制度在全亚洲是最先进的。在日本的百货公司,老人用品最贵,往往摆放在最顶层。几年前,我随中华医学会来东京访问时,去郊区参观了一个普通的养老院,其设施服务之完善,使同行的中国官员相当艳羡,说:老了能住在这里我就满足了。

    像所有发达国家一样,日本政府财政压力巨大,赤字累累,但和中国忙于建设不同,其主要开支用于教育和社会保障。曾经与日本友人在酒后发生争论,谈到制度之别,他借着清酒的劲儿竟然说:我们才是社会主义制度呢。他列举的论据是完善的养老和医疗,以及比中国小得多的贫富差距,我竟一时无力反驳。

    日本是全球旅游大国,其旅行团的一个显著特点是:经常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拥有令各国商家欢喜的旺盛购买力。而日本年轻人却往往在起早贪黑地拼搏,不少东京青年人奋斗一生才能在市区买到一所属于自己的斗室。

    这样的模式有个巨大的好处:让年轻人的努力奋斗有希望——至少在物质层面不会老无所依。

    秩序背后的公民

    日本是个开放的国度,东京新宿是日本最大风俗产业集散地。一些中国电视台的导演到日本留学,便去当成人电影的导演,发现并塑造新的苍井空。据介绍,日本风俗行业种类繁多:有成人电影,有脱衣舞表演者,也有援交直至卖淫。

    一位扎根日本大阪的中国朋友介绍:这些从业者必须到警察局备案,令人惊叹的是,法治已经成为当代日本人的信仰,迄今为止,几乎没有人超范围经营。重视等级、纵向关系发达的日本,在现代制度的护佑下,形成了一种令人敬畏的秩序,对公共准则的恪守成为多数人的自觉。现代社会正常运行的准则是:彼此尊重实现个体自由最大化。

    伫立在东京街头,在这个1000多万人口的都市,你不仔细聆听,几乎听不到声音。这和国内城市街道的熙攘喧闹形成鲜明反差。行走于日本各地,我没有发现一起乱扔垃圾、随地吐痰的事件,更没有发现行人乱闯红灯。日本地铁车厢里,也有老幼病残专座,即使上班高峰期,拥挤不堪,居然经常空着无人去坐。

    1964年东京奥运会是日本回归主流世界、助推经济起飞的一个标志事件,开幕式迎来了十万看客,事后竟然没有留下一片纸屑;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几乎同样多的中国观众来到鸟巢主会场观看开幕式,留下的各类垃圾让清洁工打扫了整整数日。2011年,福岛发生特大地震,东京震感强烈,整个东京地铁里的人员三个小时内井然有序地疏散完毕,照样没有留下一片纸屑。

    在高野山,由于日本推行严厉的户外禁烟政策,为找到吸烟区,我艰难地请教一个日本卖纪念品的中年妇女,她马上停下手头一切工作,给我画了一张地图,其认真详细令人感动,后来一个寺院的和尚陪我走了整整一里地,直到将我送到目的地才双手合十悄然离去。

    专制社会首先剥夺的不是你的权力,而是你的责任。日本人最值得学习的地方就是自觉地肩负一个现代社会公民所应肩负的一切,也只有这样,才能够实现最大的个体自由,整个社会自我治理的前提才会实现,才能够推动小政府、大社会的格局形成。而在这个过程中,除了文化的塑造,制度的约束,更重要的是教育的启蒙。

    如何超越日本?

    这是一张超越日本必须重视的清单:首先我们国土面积是日本的25倍,人口是日本的10倍。抛开幅员辽阔、资源丰富的优势,中国的人均GDP仍只是日本的1/10。克鲁格曼来华走穴时称中国工人的收入是美国工人的4%,而日本工人收入约是美国工人的3/4,为中国工人的20倍。

    1955年,日本就进入到了重化工业的高度加工阶段,并向资金、技术密集型经济过渡。仅从工业结构上看,中国大约只相当于日本40年前的水平。直到今天,中国产业结构的调整和整体升级才刚刚大幕拉开。即使目前日本对外贸易遭受重创,其制造业王国的地位依旧相当牢固。

    2007年,以单位能源每千克油当量的使用所产生的国内生产总值计,中国大约是0.7美元,不仅低于发达国家,也低于印度等许多发展中国家,而日本同样能源使用所产生的国内生产总值却高达10.5美元,为全球之冠,约相当于中国的15倍。

    尽管中国企业目前在500强的数字年年上升,但基本以大型国有垄断企业为主,很难全面真实地体现一个国家真正的经济发展水平。一个大国的崛起不仅在于产品的全球输出,更在于价值观的输出并得到广泛的认同。身受中国文化影响的日本不仅发动了进军美国好莱坞的产业并购大戏,其动漫产业也始终位列全球领先阵营,在亚洲更是具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在不久前一次针对中国孩子的调查中,他们迷恋的20个卡通偶像,其中19个来自日本,唯一来自中国的是古老的孙悟空。

    西方著名学者帕森斯曾认真做过中日文化比较研究,他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和秉承孝道治国、社会经济横向关系发达的中国不同,日本则将忠视为全民追随的精神圭臬,垂直关系强大,容易形成统一的目标并集合所有人的力量共同实施,而个体公民则养成了严肃、勤俭、不懈怠、谨慎的品格。

    要超越一个国家,首先需要真正读懂它,尤其是承载了我们太多复杂情感的日本。米兰·昆德拉有一句名言:受到乌托邦声音的迷惑,他们拼命挤进天堂的大门,但当大门在身后砰然关上之时,他们却发现自己是在地狱里。

    我由衷地希望,今天超越日本不仅以国家的名义,更要以每个普通国民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指数的名义;不仅以经济总量,更以人类共同价值和情感的名义。这样的超越也值得我们全情付出并百折不挠,超越日本的最佳方式其实是超越自己。与其恨她,不如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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