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纽省大选采访随笔——大選之爭背後的舞台
热度 1已有 4402 次阅读2011-4-2 20:42
引子
讓各路政客「倍感煎熬」的澳洲紐省大選終於塵埃落定了,聯盟黨不出所料的取得了壓倒性勝利,改寫了澳大利亞的選舉史。《看中國》首次推出的「大選特刊」在四個星期內,以八個整版的篇幅,分別刊登了對自由黨、工黨、綠黨這三大黨的領袖或競選發言人,以及十五個選區的三十七名候選人的獨家專訪。筆者也因此得以以《看中國》記者的身份,近距離「密切」接觸到各大黨派的中堅人物。
有一天在採訪Parramatta選區綠黨候選人Phil Bradley時,他突然對我說:「這次大選你採訪了這麼多人,一定有許多獨到的洞見吧?」
我低頭一想,是啊,如此經歷,也算難得吧。也就是他的這句話,誘我今日寫下這篇《大選專訪隨筆》,也算是在此次「歷史性」的選舉中,湊個小小的熱鬧吧。
「可愛」的候選人
閉上眼睛,我採訪過的三十九位候選人或當權者的面孔依然清晰可見,他們中有祖母輩的「老爺爺」、「老奶奶」,也有二十剛出頭的朝氣蓬勃,甚至是稚氣未脫的小青年;有「深沉」、成熟的政治家,也有一上來就自稱不是「職業」政客的教師、商人。他們都熱烈的宣傳自己,攻擊他人……
然而在筆者眼中,他們都同樣的「可愛」,因為不管他們背景如何,在那一刻,他們都真心的想證明,自己上任後將如何努力的服務於社區。在大選的壓力面前,他們知道自己必須做好,也就真的是在想做好。這不可愛麼?而這種可愛,正是我們可愛的民主制度造就的。
也許,在這些人當中,最大的「官」,就是前省長肯尼莉了,所以就從她寫起吧!
自打肯尼莉當選省長以來,筆者在各種場合多次見到她,她的招牌式甜蜜微笑、永遠都一絲不亂的頭髮,和永遠都很得體光鮮的衣著,給人印象很深。記得有西人記者曾這麼挖苦她:「我們需要的是一個省長,而不是一個公關經理。」我想,人們之所以稱她為「公關經理」,也許就因為她的甜蜜微笑吧。
3月10號,我第一次在省政府大樓中單獨與她相對,進行一對一的專訪。那天的《每日電訊(The Daily Telegraph)》報上剛好有一篇關於她的長篇報道,裡面談到,這位來自美國的紐省第一女強人從小就夢想,要做美國的第一位女總統、第一位女主教,也談到十七歲的她,怎樣含淚敲開了學校籃球隊教練的門,與教練「嚴肅」的討論籃球隊遇到的問題,並用了四十五分鐘的時間與教練一起制定了一個後來被證明是很成功的計劃,使學校球隊挽回敗局,躋身全州前八名。
報導中,一個剛烈、立志遠大的肯尼莉躍然紙上。
與她在一起時,立刻就能感受到她甜蜜微笑之下的剛勁。雖然只有我們兩個人(外加一個她的助手在場),但她說話的聲音依然高亢洪亮,依然像面對千軍萬馬一樣。這倒讓我私下偷著樂:不用發愁我錄音效果不好了。
在請她介紹完工黨的競選概況後,我第二個問題就問:「很多人,包括幾名《看中國》採訪過的工黨議員和部長,都在說工黨這次不會贏,您怎麼看?」(後來我有些後悔,這個問題也許應該晚一些再問。)
面對我的「挑戰」,她依然保持著招牌式甜美微笑,表示了「不問收穫,只管耕耘」的將奮戰到投票結束的最後一刻的決心。
我又一連串問了許多問題,對每一個問題,她都有「標準式」答案,都是工黨怎麼怎麼棒,做出了多少多少成績,而且每次都不忘猛烈攻擊對手奧法拉。
在我請她就工黨已失去民眾的信任之說發表評論時,她終於「認錯」了,說:「我已經很坦白地承認過,工黨在很長時間只是關注自己,這也是我為甚麼要站出來領頭的原因。工黨需要把關注中心重新放回到公眾身上,這也是我向紐省民眾道歉的原因。」
這種「認錯」,我在另一場合聽到過,這次她再次重複此一說法,幾乎與前一次沒有任何差別,一共就只那麼兩句,再也不肯展開多說,不由讓人感到:這種「認錯」,是精心計算過的,那麼也就失卻了意義和誠意。工黨最終被選民「大屠殺(Massacre,這個詞是肯尼莉自己說的。)」,也許與此有關?
然而在我心中,卻不得不佩服她在明知即將失敗,卻仍帶著甜美微笑奮戰到最後一刻的勇氣和幹勁。此屆工黨政府的問題積累了十六年,這次可謂「薄積厚發」,來了個「兵敗如山倒」。但肯尼莉任黨首時間不過兩年,也許很多問題並不是她的責任?
在採訪中,筆者也曾問她,如果大選失利,她下步打算如何。當時她口風很緊,只說她不會離開工黨,不願透露其他的。
依筆者的想像,她雖然在大選後立即辭掉了紐省工黨領袖的職務,但應該不會就此沉寂吧?前總理霍克已經公開出來挺她,說她應該參與聯邦的政治事務。
這位曾夢想做美國第一位女總統的紐省第一名女省長,還會不會東山再起呢?
也許我們很快就會有答案吧!
自由黨人印象
很多人,特別是綠黨成員喜歡說,現在自由黨和工黨正變得越來越相像。然而一圈採訪下來,筆者發現,各大黨派,還是有自己不同的特質的。
先說自由黨人。在被問及自由黨與工黨有何區別時,不少候選人能立即告訴你:自由黨強調「小政府」,不強調過分的政府干預,而只是創造條件,使每個人的能力和作用能夠得到充分的發揮,讓個人和企業最大限度的實現自己的價值和奮鬥目標。
筆者印象比較深的,是Ryde區的Victor Dominello的一個說法:自由黨講的是「giving a hand up, not a hand out」,意思就是伸出手,將你扶起來,讓你自立,而不是只是給你發錢。
另一個令筆者印象深刻的自由黨人,是此次在Strathfield選區擊敗工黨資深議員及部長級人物Virginia Judge的Charles Casuscelli。他告訴我,他十八個月前才加入自由黨,而且到現在還是一名現役的軍官,同時也在政府部門做諮詢工作,而他決定從政,純粹是被氣出來。
他說,一天晚上,他在看電視,在不長的時間內,就先後有兩名工黨政府官員出來,在電視上就某個問題撒謊。因為他為政府工作,十分清楚地了解這個項目的內幕,因而知道他們在撒謊。所以他簡直是怒不可遏。
看到他那麼生氣,他妻子說:「咱們結婚這麼多年了,我從沒看見你氣成這樣。既如此,不如你去參政,以改變這種狀態吧!」
就這樣,他選擇了與他理念相近的自由黨,以一個僅十八個月從政資歷的「新兵」,藉著自由黨將大獲全勝的「東風」,擊敗了他的對手而當選。
採訪時,我能感到他的氣憤與言辭是真實的,而且是未加「政治性」修飾的,如果他能在今後的政治生涯中,將這一份可貴的氣憤、真實與不加修飾保持下來,那就非常難得吧。
工黨人印象
說起工黨,眼前首先浮現的,是一群女性的面龐:除了(前)省長肯尼莉外,還有Kogarah選區的Cherie Burton、Canterbury的Linda Burney、Auburn的Barara Perry和Strathfield的Virginia Judge,等等,這些都是工黨中的重量級人物,「top girls」。她們的氣質,或幹練精明,或風風火火,或溫文爾雅,但在她們身上,也還確實有著不同於自由黨人的東西。如果說自由黨人更像一個企業家、資本家、帶有更多的「資本主義」色彩,工黨人則更像是打工階層或底層民眾,帶有更多的「社會主義」色彩。
第一個讓我吃驚的是Kogarah選區的Cherie Burton,那天採訪時,她遲到了。等她的時候,我聽見她辦公室裡有一個華人,在不停的給當地華人打電話,一個一個的動員他們投票給Cherie,這種「勤奮」倒是前所未見的。
採訪中,Cherie談到,希望大家在投票時,不要考慮哪個政黨能上台,而是要考慮誰能真正為此選區說話。
我立刻抓住這點問:「您這樣說,是否因為您對此次選舉結果不樂觀?」
我自以為,這個問題大約有些刁鑽了,她不見得會正面回答,誰知她毫不忌諱地說:「我覺得在過去兩年,我們是迷失了方向,這就是為甚麼我們不會贏得這次選舉的原因。」
她的直言讓我吃驚;吃驚之餘,也忍不住暗暗佩服她的坦率。這位高中畢業後因家貧未能進入大學,十九歲起就加入工黨、二十五歲成為青年工黨主席、三十歲就當上省議員的Cherie,同時也坦白的說,工黨應該回歸到其傳統的價值觀上來。
Strathfield區的Virginia Judge作為省政府文化部長,在能夠將悉尼大橋一帶的海港景色一覽無餘的省政府大樓中接受我的採訪時,已經是八年的資深議員了,她提到,早在2002年,她為參加2003年的大選,曾用了整整七個月的時間,從冬天一直做到盛夏,在選區內挨家挨戶敲門宣傳自己,每天從早上九點開始,「一直做到我能聞到人們廚房裡飄出來的晚餐的香味才結束。」
這樣的勤奮,也是我聞所未聞的:原來,要當上議員,也這麼不容易啊!
接受採訪的當日,Virginia從凌晨兩點就開始工作了,不知是否是因為睡眠不足的原因,她反而顯得特別亢奮,在一個採訪的間隙中,她居然當著我的面,毫不掩飾的跟自己的助手說:沒幾天了,再好好從這裡看一看外面的海景吧!言語中沒有遺憾,沒有哀傷,只透著一份大大方方的接受「現實」。
老實說,這樣的「西式」直率,也讓我這個「中式」思維的人暗暗稱奇。
綠黨人印象
再說說綠黨。
綠黨成員給人最大的印象是,理想主義色彩很重,無論是年老的、年輕的,而且相對其他兩大黨來說,綠黨成員對於自己的施政方針似乎更加明確、清晰、一致,他們每個人都會告訴你,綠黨的「四項基本理念」是甚麼,不像自由黨和工黨,成員之間會對本黨的政策會做出不同的解釋和回答。
綠黨,顧名思議,最重視的就是環境和可持續發展問題,其實是對社會公正、人權等事務的關注。
說到環境保護,綠黨候選人的身體力行令人印象深刻。
比如在悉尼市政府工作的Willoughby選區的Robert McDougall,為了保護環境,特意不買車、不開車,每天坐公交上下班。那天到我家接受採訪時,愣是從火車站步行二十多分鐘到我家。我事先不知道他沒有車,這讓我很是過意不去。
另比如,悉尼選區的綠黨候選人De Brierley Newton的宣傳材料,不但是用精心挑選的100%再生紙做的,而且還是多用的,可再次被利用,這邊看是競選宣傳材料,反過來就可以當包裝紙用。這種匠心獨運的設計方法,讓她又一次以巧妙的方式宣傳了自己的環保理念。
從目前的情況看,綠黨的選情不如他們希望中那樣如人意。但最近德國綠黨的勝利,再次讓人意識到:隨著地球環境的惡化和接連不斷的天災人禍的到來,綠黨已成為一支不容忽視的新生力量,在許多年輕人中正越來越有號召力。Robert McDougall在接受採訪時曾談到: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我們就可以看到一個由綠黨執政的政府了。
Robert也是一名年輕人,他能夠這樣平靜的不計當下,為十年、二十年之後的事情而努力奮鬥的精神,也著實讓人起敬。
「不滿政府」是從政的最大動因
對每一位候選人,我都問了同一個問題:你為何從政?
對此問題的答案,無論是哪個黨派的候選人,竟然是驚人的一致:大部份人都說,我之所以從政,是因為對現實的不滿,對政府官員的不滿,對社會現狀的不滿等等,於是決定參政改變這種現狀。
也有幾位說,是因為從小就對政治感興趣,或受到某某他們所喜愛的政治家的啟發,或認為從政是服務社區的好方法。
還有一位說,自己從小就一切順利,感到特別幸運,因此父母教育他說,你應該回報於社會,於是他就從政了。
「對政府不滿即參政」!這樣的理由,對於來自「膽敢對社會主義心懷不滿」是個大罪名的中國大陸的移民們來說,也許是很新鮮的吧!
印象很深的,還有Canterbury區工黨議員Linda Burney的回答。她說,政治並不是甚麼了不起的事(Politics is not a terribly magic thing),有一次她跟一位部長談話時,心裏禁不住想:就您這水平,還當部長?我來干保證比你幹得好。於是她就參政了。
「重在參與」
對許多候選人來說,他們從一開始就十分清楚的知道,自己當選的可能性不大,但依然興緻勃勃、全力以赴的投入備選。
有一天我約了Strathfield的綠黨候選人Lance Dale到我家來採訪,他帶著一個助手汗流浹背地來了—原來他一直在頂著烈日挨家敲門宣傳呢。採訪結束,我送他出門時,說了句:「Good Luck(祝你好運)!」他一邊繫著旅遊鞋鞋帶,一邊回應道:「And good fun(也很好玩)!」我們一起大笑起來,不自覺間,我被他「重在參與」的樂觀、豁達感染了。
Hornsby的工黨候選人Nicholas Car則告訴我,就算贏不了,但有他作為「反對力量」盯著其他的候選人,特別是當選後的議員,也能監督著他們是否好好幹、是否會兌現競選中的諾言,等等,這不也挺好嗎?
有時候也可以看出,各黨推出在候選人時,不為贏,只為鍛練新人。比如這次採訪中最年輕的Epping區二十三歲的工黨候選人Amy Smith,面對同一選區「老謀深算」的現任自由黨議員Greg Smith,雖然勝算不大,但仍每天興緻勃勃的到火車站去發傳單,並驕傲的告訴我,她就是在這個區土生土長的,她在火車站遇到的人有一半都認識她這個「我們區的小妞(local girl)。」
「黨」很窮酸?
筆者來自大陸,所以想到「黨」時,往往不自覺就會認為,「黨」很強大,「黨」有的是錢和經費,因為國庫即是黨庫。
然而這次在採訪中,卻無意中發現,澳洲的「黨」,尤其是普通的、在野的黨員們,似乎也「弱小」得很,窮酸得很。
除了已經在位的議員外,其餘大部份候選人既無辦公地點、又無手下,又無經費,或經費十分有限,特別是小黨和獨立候選人們,能夠印夠傳單,再找到人幫忙,在選區內做一遍發信箱的工作,就已經很了不起了。這也是為什麼很多人,會到我家來接受采訪的原因,因為他們沒有辦公室
當然,大黨們在競選宣傳戰中,仍然是出手闊綽,不遺餘力的。此次採訪中,多名候選人提到政治廉潔問題、政治獻金問題。綠黨驕傲的宣稱,他們不接受來自公司的政治獻金,因而不會像兩大黨那樣受公司利益左右;自由黨和工黨也爭先恐後表示要改革政治捐獻制度,然後互相攻擊對方在此問題上的態度和做法,有時會讓人弄不清他們到底誰說得對。
但不管怎樣,有了好幾個黨互相「攻擊」,互相掣肘,在「腐敗」問題上,也就不太容易走得太遠。
華人參政?
採訪結束時,我一般也會請候選人們對華人社區講幾句話,不止一個候選人提到,希望華人更多關心並參與政治。也有人向我請教:為何華人在政治上不夠活躍?
是呀,對比其他一些少數民族社區,華人社區似乎的確存在這個問題。比如這次我採訪的Strathfield區的獨立議員Mark Shama,就是九年前才從印度移民澳洲的,但卻早就老實不客氣的參政了,不但參加了這此省大選,也參與了去年的聯邦大選。說起他的競選方針來,也是一套一套的。
華人為甚麼不夠活躍呢?
也許是因為,很多人來自一個從來不曾有過選舉、「參與政治」更會被視為犯罪的國家;也許是因為他們還不習慣參與公眾事務;也許是因為他們忙於掙錢和個人事業、家庭,還沒有「閒情逸致」關心政治。
也或許,是因為他們知道:澳洲社會已穩定這麼多年了,政府三、四年一改選的,有甚麼新鮮的呢?誰上來誰下去,更不是甚麼「你死我活」、「關係到黨國存亡」的大事,區別也許有一些,但絕對還影響不到根本,因為這個國家的立國之本,早已固定,不會因為哪個政黨上去、哪個政黨下來就怎樣。
所以,雖然被選民踢下去的工黨領袖肯尼莉,會有遭到「大屠殺(massacre)」的切膚之痛,但對一般民眾來說,經歷了「變天」的大選後的第一個工作日,太陽照常升起,人們照常去工作、學習,這一天唯一成為新聞的,是新的省長—奧法拉已經宣誓就職了:「在上帝的護佑下,我宣誓將忠於澳洲,忠於紐省人民。(Under God, I pledge my loyalty to Australia and to the people of NS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