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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的大陆中国,究竟是什么在发疯了?
阴云惨淡的天空中,愁云兀自黯然的飘流着,从北方到南方,从西方到东方,有意无意地刮着冷飕飕的寒风,削杀着大地上一切活鲜鲜的生灵。太阳自个儿打着冷颤,悄无声息地不知躲向了何处,黄昏渐渐降临,寒冷季春里的黑夜来临到××省××县吴安公社。
可是,人们“火热的革命热情”却正是一浪高过一浪地发展着,各式各样的标语飘扬在村落各处。
“毛主席万岁!”
“共产党万岁!”
“闲是吃稀,忙时吃干”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坚决、完全、彻底地消灭一切地富反坏右分子,横扫一切牛鬼蛇,打倒一切黑五类,确保无产阶级专政万万年!”
“广大农民阶级的同志们——”吴安公社牛苦命书记兼队长抹了一手嘴上的唾沫,而后“哐”地一脚踩在靠背椅上,大手一挥接着说道:
“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导我们,革命斗争绝对不能手软,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而那些地主、富农,那些资本家、反动派,就是我们的敌人!”
场下登即群情激昂起来,各式口号此起彼伏。
……
“好吧,今天的生产批斗会就到此结束,现在的革命形势需要我们大力去发展,同时要提倡节约粮食。节约光荣,浪费可耻!从今天起,每天男壮劳力三两口粮!女壮劳力二两口粮!小孩一两口粮!”
只见下面的人群一下骚动起来,但没有人敢吱什么声。
那生产队长用眼故作深沉地注视了下面群众一眼,而后缓缓说道:
“现在祖国江山一片红,全国各地都一样!”只见他手一挥,而后向上一抬举,喊道:
“英明、伟大、正确、光荣的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也跟着齐声高喊道——
“英明、伟大、正确光荣的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
“祝敬爱的毛主席万寿无疆!”
“祝敬爱的毛主席万寿无疆!”
“英明、伟大、正确光荣的共产党万岁,万岁,万万岁!”
“英明、伟大、正确光荣的共产党万岁,万岁,万万岁!”
于是吴安公社这个月的总结批斗会基本结束,牛书记带着他的几名警卫员,以及共产党小组班子成员向大队院子直奔而去,社员们则稀稀落落走向大队仓库。贾柱子家是普通中农成份,一家六口人,两个大人一天五两,加四个小孩四两,一共九两,这个月月小二十九天(以阴历计)共应二十六斤一两。生产队会计、出纳把帐反复算了过后,再把米从米仓里用斛子舀出,倒进柱子拿来布袋子中,而后,又舀进舀出,反复称了几次,称砣平平稳稳停在了二十六斤一两位置,才定下来,一把抓过袋子交给柱子,柱子接了过来,一下紧紧地捏住那口子,双眼紧放光采!那个米香味哇,简直就是……啧啧,只让人掉口水!可他还是忍住了,用索子(绳子)把袋口捆了又捆,而后再放进蛇皮口袋(编织袋)中,稳稳地掮住了就往家急奔而去。
“爹爹,你肩上掮的是什么东西?”柱子刚进院子,两个小家伙就摇晃着羸弱的身子围了上来。
“米——白花花的大米!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
“爹爹,我饿——”小孩子登即叫唤起来,老婆九花也停下灶房里的事儿奔了出来,急急地问道:“多少?”
“二十六斤一两——”
“怎么才二十六斤一两了?比上月少两斤多!”
“可不是!上月三十天,这个月二十九天;再说了,贾书记号召咱们节约,只分得这么多。”
“这天天吃稀饭都不够啊,救命粮(火棘)早让人吃完了,地枇杷也过世(过采摘期)了,又还没到分苕(红薯)时间……”
“那咋办呢老婆子?”
九花没再说什么,只是把米袋子从男人身上接了过来,而后小心地倒进四壁锃亮的米缸里,再拿过饭钵,用小米碗舀了一碗,用手抹平得再平不过了,这样可以保证一碗米绝对不会超过半斤,倒进大钵里以免撒落,而后,再倒进锅里,又是三大瓢水直接掺进去……
一直围在灶台的二姑娘一看这意思,发绿的眼睛登时耷拉了下来,拉了一下娘的衣脚,低声说道:
“娘——我想吃干饭!”
“去去去,烧火去!”女人用手轻轻推了二女儿一把,接着问道,“你白天打的野菜呢?等下和进来!”
“娘,饿——”小幺儿也围了上来,人还没有灶台高,用双手抱捂往灶台,仿佛想抱住它好让自己可以蹭起来,看看锅里的动静。
他捂住灶台头摆了几摆,那支在削瘦肩上的头颅,让那细细的颈项好像难以承受,仿佛随时会压落下来一般,究竟是头太大,还是身颈太小了?蓦地,小男孩又骤然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地咳了好久,而后,他转过身去,抱住了阿娘的腿,“娘——”地唤了一声,又咳了一阵子。
娘心一阵紧痛,俯身抱起了儿子,轻声唤了一声“满崽(幺儿)——”,而后,用米碗再舀了小半碗加进了锅里,随口向二姑娘嚷道:
“好了好了,现在快烧火了,怕都八九两米了!大毛,黑完了,快给亮(煤油灯)点起——”
……
“九花,满崽咳那多天都像没有好,怕要找王医生打一针?”
“嗯,不过王医生讲还是营养不行,饿起的……”
“王医生原来好像说过找枇杷叶煎水可以?要不明天中午间集体吃饭的时候我们去打点叶子?”
“现在白天间哪有那个时间?你一脱身别人就说你偷懒耍奸,扣一两天工分!”
“那——”
“我们现在先带毛去王先生那,回来的时候从猪娘家过,从他家院坝前枇杷树打点叶子!”
“那好么?我原来检举过人家偷队上的红苕——”
“那有什么?现在一切东西都归集体,归国家,我们摘叶子也不是摘他家的,是摘毛主席的!”
……
过几天后,柱子家幺儿在王医生那打了一针后,再喝了几天枇杷叶和鱼腥草煎汤,竟然慢慢地好了,只是人显得更加弱了起来,个头像小成了一丁点儿,大风一吹仿佛就会给人刮走了。
话说同是在那天公社的总结批斗会结束后,在生产队大院里,三盏马灯把棱格屋子照得透亮,这个大院原来是几代勤俭持家善行厚道的“大地主”贾政国的院子,后来革命了,新社会了,贾财主一家被翻身当家作主人的“无产阶级”全枪杀了,他家的田土以及一切家产都被“充公”了,充给无产阶级共产党各式头目了。
“要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没有毛主席的英明领导,哪有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屋子里牛书记双手叉腰,稳稳地端座在大方桌上把位(龙头交椅)上,双眼环视大家一下,大声说道。
“就是!牛书记说得对极了,要是没有毛主席,没有共产党,我们都还会是贾国政那个老财主手下的长工!”
“到他那干一年才八十个光洋,哪比得现在的幸福生活?天天有酒有肉有饱饭吃!”
“说的是!警卫,上菜了!”牛书记用手一拍桌子,接着说道:“你们也进来一起吃,共产主义社会里人人平等,只是分工不同!”
酒菜上好备齐之后,那牛书记先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垫肚,把个大嘴嚼得腮胀帮圆,而后举起酒碗向众人说道:
“同志们!来,咱们先干了这碗!革命工作要吃饱、喝好,之后,我们才好对我们的阶级敌人执行统治权力,对他们进行社会主义改造!”
于是一党人哈哈狂笑起来,只见灰尘飘飞,屋梁仿佛也被他们的声音震动了,几只黑燕“吱”地一声从窝里逃出,远远地向一边飞去。
“同志们,来,再干了这碗!我们就是要用他们的血蘸来下酒!喝好过后,还要把他们老婆、女花花抓来搞!这也是社会主义改造,日他娘的!”
……
夜已深,牛书记的办公兼卧室里,满脸菜色依然楚楚动人的贾政德二女儿贾玲玉站在牛书记面前瑟瑟发抖。
“地主妹!你家老崽(父亲)是大地主,被人民判决枪毙是罪有应得,知道吗?”
“知道,他是罪有应得。”女人低声嗫嚅到。
“你男人当国民党的兵,是国民党反动派,知道吗?”
“知道,他打仗死了,是罪有应得。”
“他还不一定死!你——”牛书记双眼紧盯住眼前的女人,眼珠子仿佛都要急出来一般,吞着口水说接着说道:“那,你可知罪?”
“知罪——”女人嗫嚅了半天,头垂得更低了。
“那还不赶快在床上睡倒,接受社会主义改造?”
女人完全明白了眼前这个无产阶级男人的用意,身子慢慢向床边靠着坐了下来,用手护住上衣的襟口,又仿佛是要去开解的样子。
“日**的给老子快点——你个地主婆娘!”他猛地冲了上去,一把把她扑倒在床,三下两下撕开衣裤摁在身下就“嗨咻”起来。
你说你冠冕堂皇,其实你实为强梁;你说你为了人民,其实你待人民如虎驱羊!
事实,远胜于雄辩,更胜过一切谎言!
事毕了,男人在女人肚皮上趴着,双手抱了那娇体玉躯一会儿,而后翻滚下来,一只手还在一些最女人的地方游来滑去。
“娘的,地主妹的皮就是细!难怪——”
而女人在事毕后,心情稍微镇静了一些,心里盘算了一会而后小心地问道:“牛书记,给我点油吧,我家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油沾锅了……”
牛书记先在女人奶子上抓了一把,而后挥挥手说道:“去吧去吧,用我桌上那个碗,到那边大缸里打碗带回去,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了!”
“嗯——”女人应了一声,并接着求道:“再给点米吧?”并一边坐了起来准备穿衣,那牛书记却又一把把她压在了身下,对她再进行了一番“社会主义改造”。
贾玲玉家中有点油沾锅后,她和自己唯一的儿子吃了那带油的菜稀饭后,登时人就精神起来,那茸毛少年把吃干净了的碗端了来,还长长地伸了舌头舔了个遍,尚是觉得不解意,只是把碗抱住双眼直直地盯着娘亲问道:
“娘,你是从哪儿得的油啊?真带劲!咱家怕几个月没闻过油腥味儿了!”
贾玲玉双手紧紧端着儿子的肩,久久不动一下,只是上下打量着——
呵,我的宝贝,站起来都快高过娘亲了,马上十三周岁了!那眉毛,那鼻子,那身块,真是太像他爹了!
十三岁,十三年,离别就应该快十四年了!十四年,十四载光阴悠悠,岁月如梭,不知道经过了多少苦,多少难!我想你,你在哪里啊刘郎?朝朝暮暮,岁岁年年,你究竟在哪里,是在台湾吗?
报国郎君,你究竟在哪里?天人一方,生死两茫茫。你不在了,你的儿子,不,我们的儿子出世了,是我一个人给他取的名字,叫“刘念夫”,好么?我想你念你呢,刘郎!无论再多苦,再多难,此心永不变!
她一把把儿子紧紧地搂在怀中,头趴在儿子的肩上恸哭起来。
男孩子一下慌了神,忙端着娘亲的肩头使劲摇晃起来,
“娘,娘,你怎么了,怎么一下这么伤心?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是谁?告诉我我两刀砍死他!”
女人哭泣了一阵子而后平静下来,抹了一下眼后说道:
“没什么,想你爹爹了!念夫啊,人要是有仇恨啊,一定要深埋在心里,嘴上是一点不能吐出半个字来的,要不然会被人害的!”
“是的娘,我们在外面是一点不能说那些当官的坏话——”男孩子话刚说得半截就被母亲急忙捂住了,只见母亲一个劲儿地说道:
“感谢毛主席,感谢党;感谢毛主席,感谢党……”
过了一阵子娘俩恢复了平静,母亲走近烂橱柜把那碗油拿了出来舀了两勺在另一个碗中,而后吩咐儿子道:
“乖,再等夜点给柱子哥家拿去,他家时常接济我娘俩野菜,现我看他家也好久没油吃了,也给他们送点!咱成份不好,到人家屋里记着别呆久了!”
贾念夫给柱子家拿油去时他家正好开锅准备吃晚饭,一大锅米汤般的稀饭可以照见人影,一家六口围在灶台边,主妇九花正拿着小铲勺向每个人碗中盛汤。看见念夫走来,也没注意他手里拿什么就只是把他往里屋拽,并轻声说道,“来了就快进里屋吃点晚饭,别让人看见说闲话呢。”
“九花嫂,我娘让我给你家送点油来。”
“猪油!你家从哪来的猪油?一年一个大人才两斤,你家是地主,一大一小好像才分一斤!还没吃完?”九花瞪大了眼睛,觉得非常奇怪。
“问人家那么多干吗?”男人柱子凑了上来接着向刘念夫说道“念夫,你要到我家吃饭就坐在里屋吃,不吃就拿把菜菜回去。”
刘念夫摇摇头,表示想要离开的意思,这时九花另外拿了个空碗过来边走边说道“两家换个碗用算了,新旧都差不多,那装油的碗就放到我家这里吧。”
这时贾柱子也捆好了菜递给了刘念夫,在送他出门时缓缓地说道:
“其实,你家嘎公(外公)、大嗄公他们都是好人呀——”他语音沙哑,仿佛将要哭泣一般。
且待客人方刚走远,九花就用筷子尖沾了点油触进稀饭锅里,而后再用锅铲使力和开了——妈呀,那味香呀,美味呀,来,一人盛一大碗,一、二、三……六碗!一人端一碗!
“娘,我还要放点油!”幺儿端着碗赖上了。
“乖崽,以后炒菜要用呢,这么多油可以炒好久去了——”
“嗯(否决音)——不!才不呢!”幺儿筛摆起来,天底下绝多为人母亲之人可能都执拗不过幼儿的这种泼赖动作,九花也不例外,她实在无法,只得用筷子给他沾了一砣油进碗里去——说是一砣,其实也就只是指甲缝那么丁点而已。
“娘,真好吃——我还要!”照这架势,小家伙足足吃了四碗,那种农村一般中号陶土碗四碗!问题的关键还在于:那只是一个三岁多点极其羸弱的小男孩!
他吃后当时肚皮就胀得不能动弹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是轻微喘息着,他娘则不停地用手轻轻向下抹他的肚皮,不多一会幺儿上了茅厕,到了三更半夜时间仿佛好些正常了,于是大人便放了心上床睡去了,第二天凌晨两个大人随意看了一眼昏暗中床上睡着的幺儿,也没注意什么就出工了。
中午九花回来,看见幺儿光着屁眼近乎昏迷地躺坐在椅上,去茅厕的路上一路屎尿,屁眼上还正拉着血。
“幺儿,你怎么了?”
看见娘亲到了,小家伙仿佛有点清醒了,用极其虚弱的声音说道:
“娘,屙稀粑粑——”而后眼一翻,彻底昏迷了过去……
“九花,你家幺儿怕老火(极度病危)了——他是极度体虚,又拉脱体,急需输液补体,可我这又没这些治病东西,你得立即转院到县医院去,马上!”王医生捂着小病人的脑门,蹙着眉头,有些焦急地说道。
而后,九花立即抱着幺儿去拦里公社回城的班车,等了三个钟头等来了准时三点发的车准时一个钟后到了县医院,而后,而后——
县医院医生说:“你要稍稍再早来半个钟头就好了——”
柱子和九花的幺儿没了!
在这晴天的霹雳之下你还只能轻声呜咽,甚至,甚至不许出声,因为,因为那些是“资产阶级情调”!
所有一切正常的、人性的、公正的东西在他们的世界里都是有扭曲毒害的东西!
再过了一段时间,秋收了,吴安公社经牛书记等公社一班子成员研究,产粮成了比去年“双倍增产增收”,于是各生产队要积极主动双倍缴粮!
而后,牛书记在公社忆苦思甜大会上提出:取消地主、富农、反动反子等坏分子的一切粮食分配!他大手一挥,说道:
“同志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时刻警惕那么一小撮反动派、坏分子在我们中间作恶、干坏事!同志们,革命的胜利果实来之不易,今年我们公社的粮食产粮又胜利翻番,这一切都来之不易,是我们的辛勤汗水换来的,我们即使用来喂狗,也不能拿来给那些地主、富农、反动派……”他环视了一下台下,而后手一抬喊起了口号:
“打倒地主——”
“打倒地主——”
“打倒反动派——”
“打倒反动派——”
“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岁——”
“共产党万岁——”
“共产党万岁——”
觉得气氛差不多了,而后牛书记抬起手往下一压,接着说到:
“今年,我们公社的粮食、杂粮,一颗都不分给那些地主、富农、反动派、资本家等等往天(以前)的剥削阶级,其他社会先暂时按原来的分,如果不行日后再讲!”
……
随着秋收过去,日子一天天变凉,白天变短,黑夜更长,农村田间地头的事儿要少些了,但批斗、运动、游行的事儿却又更多了。今天又到了八月初十批斗会的日子,批斗会的人早晨特意早早地做了饭吃个饱,向牛书记做了汇报请示后,留三个人布置场子,于下的分作五批直扑五个尚未整死的地主、财主而去,贾骡子带着其中一队三人则奔向地主贾忠操家。
来到了贾忠操家门前,门是关着的,贾骡子先是用手“嘭嘭嘭”地打了几下门喊道:“贾忠操老地主,你个狗东西快给老子去来开批斗会!”见没动静,便退了几步,稍稍上前死命一脚,把那整扇门都蹬得散在了一边,几人于是一涌而入,只见屋主贾忠操正披着衣坐在稻草床上,骨瘦如柴地正想爬起来的样子,两个小女儿在床的另一头,又瘦又黑散着零乱的头发挤在一堆瑟瑟发抖。
“贾忠操,快去开批斗会了,快点!”贾骡子几步走上前去,把贾忠操一把从床上拽了下来。
“骡子,我,我,论辈份你还得叫我做太(曾祖父)呢。”
“你是谁家太呢你个狗地主!”贾骡子一边说一边在贾忠操背上抡了一拳,继续说道:“听我爹说原来他给你家做长工,你一年只给开40光洋,贾政国一年都开80!”
“我家哪有他家有钱啊?再说,你爹劳力也值不起那价啊。”
“少啰嗦!快走——”
“我实在走不动啊毛,冇发粮食给我们这些人,我家一两个月来都没吃过饭了;昨天又没打得菜菜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废话!快走!”贾骡子看他的确是不太走得动了,也稍稍放慢了节奏。
……
批斗会结束了,他差不多是爬着回到家。一到门口,两个女儿便一前一后迎了上来,
“爹爹,你回来了?他们斗你斗得重不重?”她俩把父亲搀到了床上躺下,解开上衣,小女儿一下哭了起来“妈呀,打得尽是青条(瘀伤痕)!”她一边哭,一边用手抚摸着爹爹身上的伤印。
“妹,快去给爹喂东西吃,我去给爹烧热水敷伤口!”姐姐端了一碗稀菜汤过来对妹妹说道。
“妹(儿)啊,**是被他们那些禽兽活生生害死的——”
……
又是大半个月过去了,贾忠操差不多一场(五天)没吃什么东西了,两小孩也就一天一碗左右菜汤,而自己,自己就只能喝有着一两片野菜叶的稀稀汤,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人是整个儿全身浮肿……快死了么?
“爹爹,你明天不是又要让人去批斗了么?真可怜,恨死他们了!”九月初九的凌晨,一家人方刚醒来,大女儿出去找吃的了,小女儿则在床上陪爹爹唠叨开来。
“什么?什么?”贾忠操听见“批斗”二字,条件反射般一下精神起来,对幺女儿连连挥手,“去去去,外面打野菜去!你姐早都起床出去了!”
哦呵呵呵呵呵呵,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又要斗老子!斗老子!斗老子!他颤巍巍地下了床,沿着床而后扶上了墙,而后竟然猛地气力腾张开来了——
我不想死!我要和你们斗!我要斗你们!
我饿,我饿,我饿饿饿!
他双眼发着绿荫荫的光,蓦地从刀架上取出沙刀(柴镰刀)来,在磨刀石上一磨,二磨,三磨……
“妹崽,幺妹崽,快回来,爹爹做得有好吃的了——”
“好,来了爹爹——”
他闪在门框一边,刀藏身后,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眼见幺女来了,走近了,进门了,他一把捏紧她的头发往下一压,刀子死命地往脖子上砍去,一下,两下,头颅落下,血溅满地,双腿不停抽搐!
他好像听到叫唤“爹爹——”的声音,可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快!飞快地冲洗,飞快地剁成几大块放进锅,飞快地掺进水,闷上盖,生火,开煮!
水开好一阵子了,是一股诱人的肉香味飘出来吗?啊,熟了吗?熟了吗?熟了吗?我饿!饿饿饿!
他打开锅盖,用锅铲掏底去和那食料,只听“咕咚”一声响,圆圆的东西冒到上面来了,眼睛!他看见幽幽未闭的眼睛,正在似恨似爱地看着他;他看见了幺女儿的脸!是幺女儿!
天哪!我杀了幺女儿!我杀了我的幺女儿,我的幺女让我亲手给杀了,给煮了,给炖了……
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他狂笑着,把草绳套在了梁上,而后结套把脑袋钻了进去。
他自杀了,自杀在一个“超英赶美”的先进阶级血钳的时代里!
屋外的清晨,重重黑雾笼罩着远山,笼罩着河流,笼罩着村庄,笼罩着大地上的一切,让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白昼如夜!
今天,今天正是重阳,最最适合登高望远的时候,最是平淡从容的时候,最是清远宁静的时候,最是容易兹生祥合与爱的时候,可是,这里的世界却因为世上“最优秀阶级的代表”,而正上演着一出出惨绝人寰的人间悲剧!
呵呵!呵呵呵!
只许我们“仆人”放火,不许你们“主人”点灯!因为我们是统治阶级,枪杆子里的政权!
因为我们是共产党人,我们打来的江山就是我们的江山,就是我们的一切!一切,就是我们的!挂个“国有、集体”二字,是抬举你们!
能够让你们有点吃的有点喝的,有点人样,可你们却不知足,还梦想做神仙,做梦去吧你们!体制外的被统治者们,你们就是奴隶,你们奴隶不如,你们还真以为你们是“主人”我们是“仆人”啊?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你是兽,纵欲泛滥不知将息;你是魑,践踏正义以邪为上;你是魅,无仁无爱血腥狂妄;你是魍,无情无义麻木卑鄙;你是魉,残暴自私难圆其谎;你是魔,唯我独尊触犯天规!
你欠下中国人民、世界人民,血债累累;你犯下的罪恶,磬竹难书!
追索,已经不只是民主与专制的制度之争,你罪孽深重,债劫难逃!万千注定!
可你仍是不思改悔——只缘这就是一个劫数的注定!
这绝不是一个人民的国度!
……
后来,那里又接二连三发生多起饿死人的事件,被饿死的多为食量大的青壮年人及病弱体残者;发生自己烧自己手吃的骇人事件;发生地主十岁小幺女被公社班组集体轮奸至死事件……
—(完)—
二0一六年六月五日晨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