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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可成
中国互联网以严格的内容审查和管控著称,但与此同时,在与内容生产无关的领域,它又是一个极少监管和公众监督的资本乐园,处于欧美国家无法想像的放任状态。
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搜索引擎。1月22日,我在自己的公号“新闻实验室”上发表了《搜索引擎百度已死》一文,指出百度最近半年的荒谬做法:将自家的自媒体平台“百家号”赋予极高的权重,几乎占满了绝大部分搜索结果的前两页。也就是说,百度几乎变成了百家号的站内搜索,搜索全都被围困在了百度站内,而不是通向互联网上的其他网站。
假设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美国——如果谷歌做了个“谷家号”,然后把搜索结果都导向“谷家号”,那么一定会是巨大的丑闻,首席执行官(CEO)一定会被请到国会的听证会上,整个社会也一定会掀起抵制谷歌的运动。
如果谷歌是在欧洲市场做这样的事情,那更是会引发欧盟的铁腕监管。2017年,谷歌因为在搜索结果中优先呈现了自家的比价服务,就被欧盟罚款24亿欧元之巨。如果在欧洲市场做“谷家号”,恐怕会被罚到破产。
然而神奇的是,在一个以监管闻名的国度,做这样的事情却无需付出任何代价。
百度现象折射了中国互联网产业的现状:在不应干涉的领域强力管控,在最应监管的地方却非常放任。
这种放任也造成了中国互联网的各种恶劣生态。最突出的就是各大互联网巨头为了将流量留在自己的产品里,采取分封割据的做法,建起自己的“围墙花园”(walled garden),封杀竞争对手的产品,将“互联网”变成“不联网”。
在微信里,你无法分享抖音的短视频,无法打开淘宝链接;在微博里,你提及“微信”两个字就会被降权,也就是说这条信息会被更少人看到;在百度里,你搜索不到淘宝、微信、今日头条的内容;在今日头条里,也基本上不可能有链接让你跳到头条之外的网站。
虽然“围墙花园”是一个世界性的现象,但是没有哪个国家的围墙花园有中国的程度这么高。你很难想象在Google上搜索不到亚马逊的产品,在Facebook上不能分享YouTube的视频。当信息的流动被斩断,信息也就如同死水一般,会很容易腐臭,滋生出更多的假新闻、标题党等劣质信息——当然,也更有利于信息管制,只要盯住了几家互联网巨头,就控制住了大部分的信息。
中国互联网的另一种典型的恶劣生态,就是近年来所谓的“用户下沉”过程中低质内容、产品和服务的泛滥。
移动互联网在中国的持续普及,使得更多中老年、农村地区、中低收入群体的用户加入网民群体。他们的数量巨大,网络素养不高,本应有更多企业为他们融入网络生活提供帮助,但实际上的情况却是,他们成为各家互联网公司眼中的“收割”对象。各大公司朝他们投喂低劣的内容,并辩称“是他们喜欢这些低端内容”。其实,他们并不是喜欢被假新闻欺骗,并不是喜欢迷失在广告中,他们只是没有办法抵抗。
从一定程度上说,这已经成了弱肉强食的丛林。中国社会盛行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在互联网公司“收割”用户的过程中体现得淋漓尽致:老人、穷人、农村人、受教育水平低的人,成为互联网公司一拥而上收割的对象。百家号上形形色色的营销号所针对的受众,也有相当大的比例是这些“低端”人群。
中国的互联网公司所关注的“企业社会责任”,似乎只包括履行政治审查的义务,不包括其它。因此,建围墙花园、封杀竞争对手、利用垄断地位进行不正当竞争、批量生产低质内容、收割低端用户,这些有违商业道德的做法,在中国似乎都被默许。而这些行为带来的后果,则是整个社会信息环境的持续恶化,是越来越多年轻人难于接触到外面世界,和总是被虚假信息误导的中老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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