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十在吉林榆树开了一家叫做“魁升元”的旅店,迎接着南来北往的客人。这天,店里两名来自哈尔滨的客商突然毫无预兆地晕厥,随后吐血而亡。紧接着一名店员也以同样的方式暴毙了。他们的尸体,都是清一色的黑。店里的其他人吓坏了,纷纷收拾行囊离开。出了这样的事儿,又正值年末,无奈的郭老十打点了旅店的事务后,便回家过年。 可没想到,回家后不久,郭老十竟也死去了。一时间,死亡的气息冲散了团聚的喜悦。家里人为郭老十停尸5天,结果全家53口人,死了32口。随后全屯开始不停地有人去世,整个村几乎变成了一座“鬼村”。到处都是紫黑色的尸体,像被阴曹地府洗劫了一般。 那是清王朝的最后一个冬季,异常寒冷,东北地区更是大雪纷飞。 这是一场有预兆的疫病 却没有被预见 1910年10月12日,位于中俄边境的满洲城里,一名男子突发身亡,皮肤黑紫。几天前,他还兴致勃勃地出门打猎。那次的捕猎过程异常顺利,巢穴外的旱獭一动也不动,好像就等着他来抓。他将猎到的旱獭扒皮,然后就着剩下的旱獭肉,美餐了一顿。 也是在这座小城里,两名刚从俄国境内返回的中国工人,在一家客栈投宿。几天后,他们和客栈里的另外两位客人,在同一日死亡,身上也是大片的紫黑色斑点。这一天,是10月25日。
两名中国工人是被俄国人赶回来的。他们先前所在的工棚里,7名中国人突然死亡,尸体黑紫,于是俄国人将棚里的其他华工一律逐出,还烧毁了他们的衣物行李丨asianhistory.about.com 边陲小城里,零零星星的发病,无名之辈的死亡,没有人在意。医生们束手无策,官府注册后,他们的尸体被草草收殓,随地掩埋,连一座墓碑都没有。 然而,谁也没想到,由他们开始,这场造成6万多人死亡的疫病在中国东北拉开了序幕。 疫情肆虐东三省 哈尔滨的贫民窟成了重灾区 疫情蔓延得很快,从一家一户,到一街一区,再到一县一市,沿着满洲里一路向南,没过多久便传到了千里之外的哈尔滨。随后,齐齐哈尔、长春、奉天(今沈阳)等地纷纷沦陷。 疫情日益严重,正如东三省总督锡良所形容的那样“如水泻地,似火燎原”。 死的人越来越多,连原本冷清的丧葬铺子都成了热闹之所。各个店里的棺木销售一空,供不应求。大街上更多的是横七竖八、无人认领的冰冷尸体。
“地无完土,人死如麻,生民未有之浩劫,未有甚于此者。”——《东三省疫事报告书》丨zenfolio.com 疾病席卷了东北的69个市县,而其中的重灾区,便是哈尔滨北部的傅家甸(现在的哈尔滨道外区)。 百余年前的哈尔滨,已经充满了异域风情。恢宏的俄式建筑兴起,大街上常有穿着和服的人。随着铁路的贯通,已成为东三省经济中心的哈尔滨,还容纳了来自 33 个国家的 16 余万侨民,19 个国家在这里设有领事馆。
老哈尔滨站和站前广场。百余年前的哈尔滨,诞生了中国第一家电影院,第一个交响乐团 丨02varvara.wordpress.com 天堂对面,总有棚户。在哈尔滨的歌舞笙箫中,显得格格不入的棚户就是傅家甸。这里房屋低矮、住宅拥挤,是一个聚集了两万多人的贫民窟。这里春天道路泥泞,夏天苍蝇乱窜,秋天风沙常起,冬天冰柱倒挂。 傅家甸里聚集了大量修筑铁路的劳工,他们很多都是从灾害不断的关内地区来的,只为了谋条活路。由于经济条件有限,他们往往数人同居一屋,躺在土坯砌成的炕上。
疫病的重灾区,1910~1911年的傅家甸。这里是中国人聚集地,居住的多是从山东、直隶两省来“闯关东”的苦工丨参考资料12 当疫情传到这里,活路成了死路。那些凝聚着亲情、友情和乡情的暖融融的土炕,成为了疾病传播的温床。 死神在这里伸出了巨大的爪牙,从第一例死亡开始,不到一个月,傅家甸每天的死亡人数已经过百。如果不能将疫情扑灭,这里也将变成一座“鬼城”。 情势艰难 但防疫这事儿不能假手于人 高烧、吐血、尤其是皮肤黑紫的典型症状,让当时的专业医生和一些受过相关教育的官员们,很快就锁定了这场大型屠杀的元凶——这不就是鼠疫吗,曾经肆虐欧洲大陆的“黑死病”。 鼠疫来了,敏锐的俄国人和日本人,为了保障本国民众在哈尔滨的安全,已经先行一步,在各自势力范围内进行预防了。中国官员也没闲着,哈尔滨出事后不久,他们就成立了临时防疫局。
哈尔滨防疫局。哈尔滨出现病人后,傅家甸所属的滨江厅就邀请各界代表20 余人设立了防疫局,其下有简易的养病院和检疫所丨参考资料12 但在当时,抗生素还未发明,治疗鼠疫没有特效药。他们除了把病人送入临时租用的养病院,再给死者一点丧葬费外,并没有太多有效的措施。连甄别病患的工作人员,也多是临时雇来没有防疫经验的人。而最初负责傅家甸的防疫官更是一名有举人头衔的文人。 普通百姓对疫病更是知之甚少,于是恐惧在人们心中蔓延开来。民间谣言四起,并盛传各种防病、治病的方法。有人说,是日本人在井里投毒,才导致了疫病的发生。有人听说,猫尿、鸦片可以治病,于是一时间猫尿难求,烟馆爆满。还有人一心追崇黄天道教,因为其宣称,只要信奉它,就可以不得病。 1910年12月初,当疫情愈发严重时,外务部右丞施肇基收到了俄、日两国的照会。俄国和日本认为清政府没有能力控制疫情,提出让他们来主持东三省的检疫、防疫工作。 检疫、防疫工作虽然属于卫生事务,但其实施往往还涉及到教育、商贸、铁路、司法等一系列主权,答应俄国和日本的要求,相当于将东三省的管理权让出。
中俄双方的医官和兵役。东三省总督锡良说:“查疫势传染甚列,外人尤极注意,办理稍不如法,恐趁机干预。”丨参考资料12 已经满目疮痍、摇摇欲坠的清政府,拒绝了俄国和日本的提议,并于12月13日下令:严防东三省鼠疫,以安民生。 一场自上而下的防疫战终于开始了。而这时距离鼠疫爆发,已经一个月了。 迎着逃难人群,逆行而上 施肇基联系了不少人,希望他们能去东北主持防疫,但都遭到了拒绝。他们要么担心把自己搭进去,要么觉得无力拯救死亡气息中残喘企盼的百姓。比如当时的海军总医官谢天宝,推辞更是北京到哈尔滨路途遥远。 最后,施肇基找到了时任天津北洋陆军军医学堂副监督的伍连德。施肇基告诉伍连德,除非中国采取严厉的防疫措施,靠自己的力量制止疫情蔓延,否则俄、日很可能强行控制东三省。 31岁的伍连德即刻受命,很快就和助理就踏上了前往哈尔滨的火车。那时,难民潮正汹涌南下,两人北上的身影显得有些孤寂和悲壮,而他们手里有的只是一台贝克显微镜和一些简单的实验器具。
伍连德出生于马来亚北部的槟榔屿,是第一个拿到剑桥大学医学博士学位的华人。1907年,他来到了中国,受袁世凯的邀请担任天津北洋陆军军医学堂副监督丨riyuexia.com 1910年12月24日傍晚,寒风呼啸,当城里的外国家庭开始点烛亮灯,庆祝平安夜的到来时,伍连德抵达了傅家甸,他的头衔是“东三省防疫全权总医官”。 解剖尸体,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当时的医学界,普遍认为鼠疫是老鼠传给人的。因此,对抗鼠疫的方法也非常简单——捕鼠和灭鼠。 疫病横行之初,东三省内轰轰烈烈的灭鼠行动就开始了——不仅城里设有专门的捕鼠队,百姓每捉一只老鼠,无论死活,交给就近的巡警,还可以获得铜币奖励。 但奇怪的是,在这些老鼠身上,并没有发现鼠疫病菌。疫情也没有因为这样大规模的灭鼠行动有所缓解。
当时的老鼠检验台。被捕的老鼠会经过试验,之后会被焚烧。据统计,仅奉天城内就处置了80972只老鼠丨参考资料12 东北的冬天动辄零下几十度,其实老鼠并不会大规模活动。并且这次的鼠疫有些特别,传播更为迅速,患者的存活时间也更短。 伍连德想要解剖尸体,只有这样,才有机会去了解这些特别之处。可尽管每天死这么多人,要解剖一具尸体却是非常困难的。在当时的观念中,这种做法大逆不道,是对死者的大不敬,一旦被当地百姓知道,将会造成巨大的恐慌。 于是解剖只得秘密进行。12月27日,一名与当地人通婚的日本女性染疫而亡。在傅家甸一处无人的民居中,这场解剖开始了。 刀划开了尸体的胸膛,露出了带血的内脏。伍连德发现,死者肺部充血严重,肺部的淋巴结也异常肿大。随后他用注射器取了死者的血液,然后将尸体缝好,穿上衣服,安放在原来的棺材中,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伍连德把这种鼠疫命名为“肺鼠疫”。多年后,伍连德回忆说,这大概是东北乃至中国境内第一次尸体解剖丨参考资料12 经过检验,死者的血液里确实有椭圆状的鼠疫杆菌。这是鼠疫没错,但伍连德猜想,这可能是一种更为凶险的鼠疫,不需要通过老鼠,人和人之间,通过空气中的飞沫就可以传播。先来到傅家甸的一名医生也告诉伍连德自己的观察:这里冬天门窗紧闭,密不透风,经常是室内一人感染,然后全家遭殃。 这个猜想一开始并没有被大家接受,其中反对最激烈的,就是和伍连德一起主持防疫事务的法国医生梅斯尼。梅斯尼医生不相信鼠疫会以这种方式传播,可没过多久,他在没做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前往疫区,不幸染病身亡。 隔离、消毒、交通阻断 防疫的网铺开了 如果伍连德的猜想正确,那么减少人员流动、进行隔离是首要任务。 在得到了政府的允许后,伍连德提出了具体的防疫措施。为了控制传染并方便管理,傅家甸被划分为了四个区,每个区配备一定数量的医员、警察以及医疗物资。不同区的居民,会佩戴颜色不同的证章,并且只能在本区内活动,如果想去往其他地方,需要申请通行证。医生和检疫人员会每天巡视各区,一旦发现患者,将立即送去诊病院,病人的亲属和其他接触者也会被隔离。
诊病院下的疑似病院。为了给不同病情的病人提供更有针对性的治疗,并避免他们之间的交叉感染,规范后的诊病院分为了疫症院、轻病院、疑似病院和防疫施医处丨参考资料12 病人的房屋还会通过燃烧硫磺、喷洒石碳酸溶液的方法来杀菌。平时医护人员的用品也会用福尔马林消毒。 傅家甸的防疫模式为整个东北做了一个表率。随后,长春、奉天、黑龙江全省纷纷仿照傅家甸的分区治理方法,建立起了防疫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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