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驻守福建的第三野战军发动了金门战役。
此前,在泉州召开的第十兵团作战会议上,司令员叶飞志在必得地说了四个字:“此役必胜!”他在老虎洞宴请厦门地方领导,用筷子指着菜盘说:“金门就是这盘中的一块肉,想什么时候夹,就什么时候夹。”说毕大笑,豪气冲天溢于言表。为此,作为地方最高军政长官,他还任命了一位金门县长,以便拿下金门后立即着手行政管理。
仅只数天之后,叶飞便为自己的豪言壮语付出沉重代价。九千余人的部队跨海作战,在攻击金门的厮杀中全军覆没,几乎无一生还。痛定思痛,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三野第十兵团在缺乏军事情报的情况下,贸然攻打金门,导致失利是必然的。同年11月,解放军攻打舟山群岛的战斗再次遭受重大损失。这两仗给决策者敲响了警钟,解放台湾绝不可能一蹴而就。前两年的内战解放军之所以能用兵如神,势如破竹,对方情报的获得是很重要的因素。为尽快取回安插在台湾高层的重要军事情报,华东局决定派长期在上海、香港从事情报工作的朱谌之(又名朱枫)赴台与吴石联系。吴石是台湾国防部参谋次长,中将军衔。由朱谌之前往接头,不仅因为她经验丰富,还因为朱谌之的女儿女婿就在台湾政府机构工作,这将是她的最好的掩护。
11月27日,朱谌之从香港抵台,与华东局台湾工作委员会负责人“老郑”取得了联系。一个星期后,吴石在寓所秘密接见了朱谌之,向她提供了一批绝密军事情报的微缩胶卷,内有《台湾战区战略防御图》;舟山群岛和大、小金门《海防前线阵地兵力、火器配备图》;台湾海峡、台湾海区的海流资料;台湾岛各个战略登陆点的地理资料分析;海军基地舰队部署分布情况;空军机场并机群种类、飞机架数等。这批情报迅速通过香港传递到华东局情报处,其中几份绝密军事情报还呈送给了北京。
当时的台湾地下党正处在蓬勃发展时期,省工委制定的工作方针,是决心在50年4月起义以响应解放军攻台。他们在向中共中央提出的《攻台建议书》中说:“如果攻台计划需要考虑季节、风势的话,则攻台日期,应以明年四月最为适当。”
1949年12月,中共台湾省工作委员会发出了题为“怎样配合解放军作战”的指示,指示说:“台湾的解放更接近了,台湾的解放是肯定的,而且为期是不远的。台湾的解放主要依靠人民解放军从外面打进来。……台湾组织的任务是很迅速很切实的来准备力量配合解放军作战。”台湾省工委并对此提出了六项配合解放军作战的具体任务。
然而,与这种乐观预测相悖的是,危险正在一步步逼近。
此前,有人在台大校园内散发地下党的机关刊物《光明报》,国民党保密局据此顺藤摸瓜,拘捕了涉案的4名台大学生,这些大学生提供了《光明报》的来源,即基隆中学校长钟浩东,他的党内职务是中共基隆市工委书记。保密局迅疾出动,抓捕了钟浩东等44人,其中7人被处决。而最初涉案的4名台大学生并未入狱,只是被“交付感训”,未受株连。
钟浩东被捕后,除交代了自己的组织身份外并没有透露更多有价值的情报,但他偶然失言提及的“老郑”却引起了当局的注意。与此同时,高雄市的工运负责人李汾被捕后变节投敌,配合国防部情报机关诱捕了他的上司、中共台湾省工委副书记兼高雄市工委书记陈泽民。保密局探员在陈的笔记本上也发现有“老郑”的字样,于是节节追问,陈没有招认老郑的具体身份,只是提供了一个相关地址:台北市泉州街26号。于是探员在此公寓附近昼伏夜出蛰居了一个多月,终于在49年12月29日抓住了回家的台湾工委书记蔡孝干。但此时保密局并不知道蔡孝干(老郑)的真实身份,50年1月6日蔡孝干假意合作,表示愿意帮助捉拿一个掌握着全台湾地下联络人员名单的施姓秘密联络人。在获取信任后,又谎称姓施的在电信局工作,自己愿意到现场接头,以配合保密局办案人员实施抓捕。到达电信局时,蔡孝干称为避免接头人怀疑,要求办案人员与他保持距离,然后趁着人众杂乱的机会,甩开抓捕人员从后门逃走,但未成功。
蔡孝干又继续谎称接头人今天未来上班,自己愿意晚上继续带领办案人员到另一地点进行抓捕。一心想立大功的办案人员,再次相信了蔡孝干。当晚,蔡孝干带领保密局人员来到一处木材加工厂,利用夜色与地形掩护,在众人眼皮底下成功逃脱。保密局虽然气急败坏,但却从缴获的蔡的记事本上,发现了“吴次长”的字样。这三个字成为致命破绽,使保密局很快将目标锁定在吴石身上。从这个角度说,吴石等于是被蔡孝干的不谨慎出卖的。
蔡孝干逃脱后,第一时间通知了他能联络上的人:屠剑虹、严秀峰、朱谌之以及其他相关人员。随后逃往嘉义县奋起湖隐藏起来。
除了蔡孝干的记事本,保密局还有蔡孝干提供的一个地址:台北大公园衡阳路中西大药房。当局按图索骥,在此二楼逮捕了中共台湾省工委武装部长兼组织部长张志忠。据说张被捕后“未供一人,未供一事”,被情治机关赞叹为“在台共党员2000余人中,可称唯一硬汉”,但实际情况似乎并非如此。张当时深恨蔡孝干对他的出卖,于是提供了秘密联络点地址。当局据此于台北中山北路、长安西路口逮捕了地下交通员黄天,经过严刑拷打,黄天供出了蔡的藏身之地:嘉义县奋起湖,3月1日,蔡孝干再次被捕。
这次,还没等到对他实施严刑拷打,蔡孝干便选择了叛变,将台湾地下党和盘托出。随即,台工委宣传部部长洪幼樵在逃亡香港的码头上被抓获。至此,台湾地下党工委全部破获。除张志忠外,蔡孝干、陈泽民、洪幼樵三人选择了叛变,并随后加入了保密局,均获得上校军衔。蔡孝干因工作出色,1956年又晋升少将。
而此前得到蔡孝干通知的屠剑虹,已在第一时间离开了台湾,是后来“吴石案”的唯一逃脱者。
同样得到通知的严秀峰,因丈夫是台湾省党部副主任委员,又恰好刚刚生育,所以抱着侥幸心理,没有及时转移,最终遭到逮捕,获刑十五年。
朱谌之是在1950年1月22日,蔡孝干逃脱半个月后才得知消息的。这天,她像往常一样与吴石接头,又像往常一样离开吴石的寓所,来到与老郑秘密碰头的建昌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老郑并没有出现,店老板从柜子里拿出一张字条,说是老郑托人带来给陈太太的。看完字条,朱谌之的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老郑字条上的暗语说的是“中共台湾地下组织有重要同志被捕,你赶紧撤离”。朱谌之第一想到的就是赶紧想办法离开台湾,但此时所有交通线都被切断,情急之下,朱谌之只好不按规定联络时间,反身来找吴石帮忙,希望他安排自己离开台湾。吴石立即为朱谌之开具了一张特别通行证,尽管明知这样做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但为了保护朱谌之,吴石还是毫不犹豫地这样做了。
而在此时,保密局局长毛人凤已经研判出蔡孝干记事本上的“吴次长”,应该就是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但参谋本部直属于总统府,吴虽然只是中将军衔,却贵为参谋次长,而且重要的是,行政院长陈诚是吴的保定军校同学,参谋总长周至柔与吴又是很好的朋友。对于如此重要的人物,保密局自然颇多忌惮,竟然无人敢负责追查吴石的案情。毛人凤报告蒋总裁,也是含煳其辞;周至柔则批示“先取证据,再办吴石”。
没想到保密局的探员很轻易地就完成了这一任务。根据谷正文的回忆,他当时将吴石的太太王碧奎请到家中,伪称自己从前在史政局工作,多蒙吴先生提拔。今上边命令调查吴石先生的案件,已取得人证,吴先生身为军人,如身负此案,必遭死刑。只要夫人自己出面,称吴先生并不认识此人,自己妇道人家,交错了朋友,哪里晓得她是共党身份,这样一来,也就不会成为重大案子,吴先生的命就保住了。在谷正文的多方诱骗下,吴妻供出了朱谌之。
当局根据吴妻口供,不仅得知了女联络员朱谌之的情况,并且逮捕了聂曦和黄德美。前者是东南行政长官公署总务处上校交际科长,为吴石处理私人联络事务;后者是国防部三厅上校作战科长,吴石通过朱湛之交给中共的作战情报就来自于他。其后聂曦因为证据确凿,朱谌之前来台湾与吴石会面时,是聂曦充当了二人之间联系的信使,被军事法庭判处死刑。而黄德美自始至终并不知情,他只是根据正常途径向上司汇报,不存在所谓间谍窃取情报的罪行,被法庭宣判无罪释放。几年后,黄德美不仅没受影响,还升职为国安局中将副局长。
却说朱谌之拿到通行证后,坐空军的军用飞机到了舟山,但因为无船渡海,所以迟迟不能返回大陆。因为蔡孝干的叛变和吴石妻的招供,朱谌之的身份彻底暴露,成为保密局全力追捕的逃犯。朱谌之的女婿段成愈是警察广播电台台长,知道自己的岳母是间谍后大为惊讶,于是提供了朱在舟山的暂住地址。毛人凤命令保密局舟山站站长沈之岳将其迅速逮捕。经调查,此案与段成愈无关,段的前途因此未受株连。
与此同时,在吴石家里,搜出了吴石亲笔签发给朱谌之前往舟山《特别通行证》的相关书面材料,至此,吴石将军的身份彻底暴露!吴石到案后“先向总裁像下跪,后即写自白书”,坦白了大量案情,至此吴石案基本告破。
朱谌之在舟山定海被捕时,曾吞金自杀未果。
1950年3月1日,台湾当局以“为中共从事间谍活动”罪逮捕吴石。不久,朱谌之也被军警从舟山押回台湾。同时先后被捕的还有吴石的亲密朋友“联勤总部第四兵站总监”陈宝仓中将、亲信随员聂曦上校等人。
1950年6月10日,因吴石案而成立的特别法庭,依据惩治叛乱条例,判决吴石、陈宝仓、聂曦、朱谌之四人死刑。
现场新闻摄影官拍下的照片记录下了当时的情景。法庭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法警,朱谌之身穿一件淡绿色碎花旗袍,外罩深蓝色毛线上衣,两手相握,神态松弛地靠在法庭的栏杆上,神情自若、态度从容。
图为吴石将军在审判书上签字。前左二为身着旗袍的朱谌之。 判决书由审判长蒋鼎文宣读,并称死刑已经最高当局核准,立即执行。
香港《星岛日报》的报道说:“四人闻到,默无一语。”
随后,书记官桑振业走近被告席,通知四人:如有遗言,准许当场书写。吴石、陈宝仓和朱谌之都留下了简单遗嘱,聂曦则“迷惚不复书写”。10分钟后,遗嘱写完。吴石将军自知难免一死,早在狱中便已写好遗书,遗书末尾是一首诗。吴石在庭上将这首诗重新书写了一遍:
“天意茫茫未可窥,悠悠世事更难知。平生殚力唯忠善,如此收场亦太悲。五十七年一梦中,声名志业总成空。凭将一掬丹心在,泉下差堪对我翁。”
据报道,四人在庭上饮酒颇多,旋由宪兵押登卡车,抵马场町刑场。四人经行刑宪兵扶持下车,“举步已见艰难”。下午4时30分,四人自左至右跪于刑场坡地。一声“执行”的命令,四宪兵执枪行刑。枪声齐响后,四人同时倒地。吴石惨叫一声后,其心脏缓缓自伤处突出。“吴石中两枪毙命,朱谌之中六枪始毙命,血流遍地,事后分装入四具薄棺掩埋。”
台北市万华区马场町:昔日刑场,今日纪念园。
参考资料:《解密台湾地下党失败经过:细节决定成败》《百度百科聂曦》《他是台湾地位最高的红色特工,因被叛徒出卖在台湾被捕》《吴石将军最后的日子》《凭将一掬丹心在》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