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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山
中国大陆的年轻人中,最近正在兴起“躺平主义”。它源于一则网络帖文。帖文作者说,他已有两年多不工作,保持着非常低的生活欲望,还进行了一系列哲学思考。
作者在帖子里说:“两年多没有工作了,都在玩,没觉得哪里不对,压力主要来自身边人互相对比后寻找的定位和长辈的传统观念,它们会无时无刻在你身边出现。你每次看见的新闻热搜也都是明星恋爱、怀孕之类的‘生育周边’,就像某些‘看不见的生物’在制造一种思维强压给你,人大可不必如此。我可以像第欧根尼(Diogenes)只睡在自己的木桶里晒太阳,也可以像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住在山洞里思考‘逻各斯’,既然这片土地从没真实存在高举人主体性的思潮,那我可以自己制造给自己,躺平就是我的智者运动,只有躺平,人才是万物的尺度。”
这位作者的思考非常哲学,反射出对人生的思考和反省。但这个“躺平主义”宣言,则引起了巨大反响,而且网络上很快给出了具体的“躺平”的做法。这些做法包括,不工作、不买房、不购物、不消费、不结婚、不生子,降低欲望,低层次消费维持生存。
据说,躺平族也不是真的不工作,而是一年工作个一两个月,拿到工资就可以躺足一年。
这是一种新的生活态度和生活方式,不做拚命赚钱的机器,不做金钱的奴隶,主动降低生活的欲望。对这种态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总结。
有位网民罗列了在中国的生存成本,是生存成本,不是生活成本。她说,在城市打工,一个月租房800,交通费150,吃饭每天30、一个月共900,服装500,洗面奶洗发露100,生病感冒500,手机100,算下来一个月要3050元。在家里躺着,成本是810元(吃饭20×30=600,生病感冒100,话费60,家庭宽带50),只要四分之一,所以她说,只要能解决810元的生存费,就会躺下去。
当然,有网民会拔高“躺平主义”的高度。网民“原住民者”说:“‘躺平’是一个人对未来和前途极度失望,对社会公平极度绝望的体现!”
他说,当你月收入不足1000元时;当你掏光“六个钱包”,终生却还买不起一套房时;当你拼尽抵达“罗马”,却发现早有人几代人就居住在“罗马”并过着花天酒地的奢靡生活时,你有何感想?
他说,“如今的社会阶层越来越固化,阶层之间的差距也越来越大。”他说,“社会财富的这块‘大蛋糕’却被只有2%的人巧取豪夺把80%的‘蛋糕’都鲸吞掉了,贫富分化越来越悬殊,竟有6亿人至今每月收入不足1000元,导致越来越多的人只好克制欲望,就地‘躺平’!”
网民“森林深处200608”说:“不管怎么辛辛苦苦富不起来,只是别人使唤的工具,工具坏了直接被丢掉,这样想想确实没啥必要那么累。”
网民“老肉”说:“目前这个社会最大的贬值不是货币,而是你的努力。这是最绝望的。”
中共官方非常敏感地抓到这个潮流,并且进行了严肃的批判。
一个多月前,中共《半月谈》杂志就谈到这个“躺平”,称为“蹲族”。文章说,从儿时的补习班到成年后的“996”(早上9点上班,晚上9点下班,每周工作6天),“蹲族”的出现不能简单归结为年轻人自身的懒惰和堕落,而是社会环境、家庭、学校等各种主体综合作用的结果。多位专家建议,各方应该给予理解和鼓励,关心引导“蹲族”群体,转变其观念、缓解其压力。
澎湃新闻一个公众号的文章说,这种自我放逐的“躺平学”在年轻人中流行,并成为一种普遍现象时,它恰恰也构成一种抵抗的力量,对社会结构按原样继续稳定运转形成严峻挑战。然而,年轻人不管选择怎样的生活方式,都值得尊重。个体与社会的关系从来都是相互的,什么样的社会就有什么样的青年,社会给了年轻人怎样的预期,他们可以抵达怎样的未来,也决定着年轻人有怎样的心境。
显然,刚开始大家还是理性讨论,并呼吁对年轻人的这种心态理解。
但随着“躺平主义”回响越来越大,官方的态度也越来越严厉了。《光明日报》的文章称,“‘躺平族’显然对于经济社会发展有很多不利。当前我国的经济发展面临着人口老龄化等多方面挑战,实现高质量发展的目标离不开青年的创造性贡献。相较于‘未富先老’这一特殊历史背景促成的客观趋势,‘未富先躺’这一现实问题带来的主观倾向同样需要引起我们警惕。”
新华社转发广东《南方日报》的文章,直接批判“躺平”了,文章说:在压力面前选择“躺平”不仅不正义,还是可耻的,这样的“毒鸡汤”没有任何价值。
随后,有官方媒体开始露出獠牙。湖北经视电视的评论直接说,你们“认命可以,躺平不行”。翻译成更简单的话吧,没错,这个社会确实不公平,你们认命吧,但不许躺平不干活。
显然,中宣部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了,他们会发出中央的宣传“精神”,然后经过官方媒体一致的同频共振,调门会越来越高。
但网友的评论很有意思。
一位网友说:不让发帖,不让讲话,不让聚会,不让信仰宗教,躺平也不行了?!
另一位说:韭菜一卧下来,嘿嘿,镰刀够不着了吧!
还有一位说:这是逼韭菜革命吗?
被新浪微博认证为媒体人、高级记者的“重庆新闻哥”在微博发文表示,躺平主义“就是韭菜们非暴力不合作运动,这也是最无声的无奈之举”。
这里的“韭菜”是指中国的底层民众。
大陆一位独立媒体评论员吴特对大纪元说,“‘躺平主义’明显反映出年轻一代对于自身前途和社会状况的绝望情绪,这显然让中共当局非常不安和难堪,因此要在官媒上发文批判。”
他还表示:“这种反抗很难起到改变社会状况的作用,如果真的搞出什么组织来发动一大批人集体躺平,又会被中共当局当作不稳定因素扼杀在萌芽状态。”
大陆法律人士许先生也告诉大纪元记者,中国人还是比较有奋斗精神的,“但是你付出努力却没有相应回报的时候必然会有一种对抗情绪,无论这是积极还是消极的。”
“年轻人躺平一方面有一种对抗情绪,另一方面,他承担的只是他自己。”许先生说,这种“躺平”只代表他个人,自己不消费、不奋斗,他有选择的空间。
我的看法是,躺平本来不是政治选择,消极反抗,其实也是消极躲避压力的另一种说法。逃避压力,是针对个人说的;消极反抗,非暴力不合作,则是从社会层面的说法。本来,这种“躺平”并不很“政治”,但如果官方一旦批判甚至镇压,它就非常非常地政治化了。
其实“躺平”不是中国大陆独有的,日本早有“草食男”、“宅男”的说法,也是不工作,在家啃老,不结婚不生子。更早,美国也有这种情况,早期的嬉皮,后来的朋克,都是类似的情形。
说起来,最新一届奥斯卡影片《无依之地》(Nomadland),女主角就是一个“躺平族”。丈夫死后,她抛弃住宅,不工作,不结婚,不定居,维持简单的生存水平,四处流浪,却自由自在。她不是找不到工作,在亚马逊工作两个月,就能还上五千美元的修车费,但她还完钱就继续流浪去了。她不想做金钱和工作的奴隶而已,选择了一种简单的生存方式。
说起来,这种躺平,其实人类社会一直都有。最早的躺平族,而且还写出书来的,应该是老子。他在《道德经》里面叫大家不要买贵重的物品,处下,忍辱,无为。老子的理想社会,小国寡民,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根本就是一个躺平社会。
基督耶稣、释迦牟尼也都是躺平族,借助“躺平正义”这个热帖的话说,“既然这片土地从没真实存在高举人主体性的思潮,那我可以自己制造给自己,躺平就是我的智者运动,只有躺平,人才是万物的尺度。”
基督教和佛教,早期都是降低生活欲望,在静思反省当中重新找到自我,找到自我和宇宙或者是神之间的关系。
在中国大陆各式各样的分析文章中,很多学者会提出另外一个词语,内卷。这是一个源于英文的社会学词语,Involution。通常,这个词用于描述一个生态或者社会系统不再升级,开始向内塌陷的状态。这个词用于中国大陆确实很贴切,因为内部竞争激烈,激烈到所有领域都白热化到零和游戏的阶段,最后大部分资源和能量都用于输赢,而不用于进步,整体效益反而越来越低了。
内卷说的是整体社会,而躺平是对一些个人的影响,前者是因,后者是果。中共最擅长的是倒果为因,不反思原因,却集中去解决结果。比如不解决病毒和疫情,而是解决得病的人,而且首先解决发现问题的人,解决提出警告的人。
我们说,躺平这种现象,所有的社会都会出现,只看程度而已。一个社会,如果大众大规模“躺平”,结果当然会是社会衰败下去。这是中共当局紧张着急的原因。《南方日报》说躺平可耻,可以理解,因为广东请不到工人了,工厂停工甚至关门,经济大受影响,大家都回家躺平了,没人工作卖命了。
但如何解决躺平的问题呢?中共这种共产党极权体制,恐怕拿不出太好的办法。共产专制体制,擅长解决短缺经济和突发危机,却不擅长应付过剩经济和社会大趋势。经济短缺的时候,可以用粮票进行限制,大家找不到工作的时候,活不下去的时候,它用招工指标来限制。但情况反过来的时候,集权制度办法就不多了。商品生产太多,卖不出去,总不能强迫大家去消费吧。同样地,如果很多人不想辛苦工作,认为没有太多前途,当局总不能破门入屋,抓人去工作吧。
所以当局只能用舆论引导和批判,斥之为“可耻”。但这种方法,恰恰对躺平族没有太大效果,因为“躺平”正是为了减少来自外界压力而选择的行动。他把耳朵塞住了,你声音再大也没什么用,是吧?
所以,躺平族拒绝当韭菜的这种反抗模式,比“台独”“港独”和其它政治运动对行政绝对主导的极权体制,可能更加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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