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国之音
作者: 邓聿文
统治叙利亚半个世纪之久的阿萨德家族政权,在反对派武装的进攻下,以摧枯拉朽之式垮台。叙利亚在短短几天内就变色,深层原因当然是阿萨德政权的长期统治不得人心,未能给人民带来和平与繁荣,以致其军队都不愿为这个腐败政权而战。外在因素则是支持阿萨德政权的俄罗斯、伊朗以及黎巴嫩真主党,由于深陷俄乌战争和以哈战争两场冲突自顾不暇,处于历史上最为虚弱的状态,没有多余力量给予阿萨德政权强力支援;与此同时,反对派武装得到土耳其的大力援助。
阿萨德的垮台给许多地区小国的专制统治者提了个醒,当其统治维系于外部力量的介入和支持时,如果其支持力量无力继续支持或者放弃支持,等待这些专制统治者的,多半是垮台。不过,叙利亚的情况要复杂得多,主要的反对派武装沙姆解放组织(HTS)脱胎于伊斯兰国恐怖组织,至今受到国际社会的制裁,没有国家承认其合法性,而受土耳其支持的“民族解放阵线”(FLN)与“叙利亚国民军”(SNA)在建立叙新政府的过程中如何与沙姆解放组织分享权力,土耳其能否节制新政府,以及土方同受美国支持的库尔德武装集团的对立关系,都会为过渡期的叙局势带来新的变数。
毫无疑问,俄、伊是叙内战的最大输家,土耳其是最大赢家,美国或许也是赢家之一,中国的情况则不明朗,取决于北京和叙新政府的关系,然而,至少在未来一、两年,由于北京和阿萨德政权的紧密关系,后者的被推翻,让北京扩张在中东影响力的战略努力会受到暂时抑制,包括北京最在乎的一带一路项目。
中叙被北京称作“信义与患难之交”
阿萨德被北京称为“中国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好兄弟、好伙伴”。2023年9月,他对中国进行了近20年来的首访,并出席杭州亚运会开幕式,央视还对其进行了专访。双方签署的联合声明说,“两国元首高度评价中叙传统友谊,一致认为中叙是信义之交、患难之交,一致同意中叙两国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全面推进各领域友好合作,更好造福两国人民”。从其首访和联合声明的用语看,北京对阿萨德的礼遇是颇高的。
北京所以厚待阿萨德,一方面,或许是出于同为专制统治者的“惺惺相惜”或“同病相怜”;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北京中东战略的需求考量。北京的中东战略,简言之,是要扩张中国在中东的战略影响力,拓展中国在中东的国家利益,增强中国在中东的战略存在,使中国成为中东的一个重要玩家。
中东传统上是美苏(俄)的势力范围,冷战结束后,美国的力量进一步增强,俄罗斯的力量则有所萎缩,不过,这种情况随着近10多年美国从伊拉克撤军以及中东内部的分化重组而发生变化,中国凭借经济的崛起开始更多介入中东事务,尤其是俄乌战争,提供了北京更深进入中东的机会。美俄在中东的存在,主要依靠的是军事和政治,经济的杠杆作用比较弱。北京的军事实力在一段时期还无法到达中东,它影响中东的手段和工具,主要是经济,通过经济来影响中东的地缘政治。北京是中东石油的大买主,近年来,北京也借助强大的基建能力,将一带一路拓展到中东,倾销过剩产能,让中东经济深度依赖中国。
而在中东的地缘政治方面,北京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2023年春斡旋沙特和伊朗这对宿敌复交;二是调解巴勒斯坦内部各派别的矛盾和分歧,在今年7月签署《北京宣言》。北京通过这两件事,试图要在中东和全球,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和平缔造者的形象。这尤其体现在以哈战争后,北京响应中东和阿拉伯国家的要求,力挺巴勒斯坦,反对以色列,来凸显自己站在中东和阿拉伯国家一边。北京的这些动作,确实达到了一定效果,为中国赢得中东和阿拉伯国家的好感。
北京力挺阿萨德,但对叙投资也谨慎
不过,对北京而言,叙利亚不是中东最重要的国家,一方面是由于其人口和面积;另一方面,叙历经多年战乱,政局脆弱,阿萨德政权无法控制全国,内战也导致叙国内基础设施遭到大规模破坏,包括石油在内的多个经济关键部门被摧毁,并使得叙政府受到国际的严厉制裁。但叙地理位置重要,是古丝绸之路的站点之一,和黎巴嫩、土耳其、约旦、伊拉克、以色列等国接壤。叙局势显然会影响到这些国家以及中国对它们的投资,可反过来说,一旦叙国内形势稳定,人民安居乐业,中国对叙利亚及其周边国家的投资与基建也就有更好的保障。鉴于此种状况,北京在政治上支持阿萨德政权的同时,虽然也想将一带一路延申到叙利亚,但对在叙的投资还是持相对谨慎的态度。
根据资料,叙内战爆发前,中国国有能源巨头中石油、中石化、中化集团在叙总共投资了30亿美元。2018年叙内战暂停后,北京试图重建丝绸之路,承诺加大叙的投资。2022年1月,叙加入了中国一带一路项目,阿萨德的目的是通过和一带一路的连接,吸引中国资本,助叙重建,摆脱其统治危机;北京则希望通过对叙的战略投资,获得其地中海港口拉塔基亚和塔尔图斯的使用权,为一带一路项目打开新的前景。在过去几年,中国企业对叙的投资以及与叙的经贸关系处于增长中,北京所承诺的投资规模达百亿美元。
然而,中企对叙的实际投资很可能大幅缩水,原因在于,中国经济的持续衰退使得企业削减了对外投资,另者,中企也必须考虑在叙投资的风险。早在2018年,就有官方学者建议北京在和叙政府进行经济合作时,需要考察先行,渐进式开展,鼓励和引导企业在参与重建前,进行更加全面、深入的调研和风险评估,以规避政局不稳的投资风险。
叙新政府会如何对待中国
如今,在反对派武装接管叙政权的情形下,他们会怎么对待过去支持阿萨德政权的北京及其中国的投资,还是个未知数。根据报道,反对派武装团体中,有一批中国新疆维吾尔极端宗教人士借道中亚前往叙利亚参加圣战的人,人数据估从数百到数千不等。叙政府曾和北京分享过这方面的情报,因为北京害怕这些极端穆斯林维吾尔人从中国到叙参战。现在这批人有可能影响到叙反对派武装对待北京的态度。但北京之前也做了两手准备,和叙利亚的反对派也保持着联系,曾接待过反对派的来访。2016年,叙主要反对派领导人之一、全国联盟主席哈利德·胡杰应邀访中,受到王毅接见,或许这会对冲前者的影响。另外,叙新政府成立后在国家重建和发展经济中,可能也需要中国的基建力量。
尽管阿萨德政权垮台,对中国究竟是好是坏,眼下难以准确评估,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它根本上取决于叙政局接下来的走势。如果像一些中国官方学者认为的,未来一段时间,叙有走向“利比亚化”的可能,即局势动荡、冲突升级,外部势力干预导致局势复杂化,沦为大国博弈的战场,无疑不利北京在中东的战略野心以及一带一路项目在中东的推进。即便叙局势在短期内能稳定,由于俄罗斯特别是伊朗的影响力进一步被压缩,从加沙、黎巴嫩、叙利亚被推回到伊拉克的可能性很大,而中国在中东影响力的扩展是推进以伊朗为支点的中东内部的政治和解进程来施加的,从而,伊朗影响力的削弱也会连带削弱中国在中东的影响力,导致北京的中东战略至少短期会受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