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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 第三條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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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5-5-22 09:42: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傑瑞米柯賓 于 2025-5-22 10:02 编辑

作者 安東尼 吉登斯 寫於 一九九八年

  第一章 社會主義之後

  1998年2月,托尼·布萊爾在華盛頓與美國領導人舉行了一次政策性討論,討論之後,布萊爾表述了為21世紀的國際社會而達成一種中間偏左的共識的雄心壯志。這種新的努力將發展成一種回應全球秩序變遷的政策框架。他說:“老左派抵制這一變遷,新右派則任其發展。而我們應該駕馭這一變遷,使其達致社會的團結與繁榮。”這項任務是非常艱巨的,因為正像布萊爾這幾句話所表明的那樣,既存的政治意識形態都已不能對此變遷作出它們的反應。

  150年以前,馬克思寫道:“一個幽靈在歐洲遊蕩”,這就是社會主義或者共產主義的幽靈。這一點在今天看來仍然是正確的,但我們說它“正確”的理由卻不同於馬克思的設想。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已經消逝了,但它們的幽靈仍然纏繞著我們。我們不能簡單地放棄推動他們前進的那些價值和理想,因為這些價值和理想中有一些是為我們的社會和經濟發展所要創造的美好生活必不可少的。目前我們所面臨的挑戰,就是如何在社會主義經濟規劃已經失信的地方使這些價值再現其意義。

  今天的政治思想似乎已經失去了它們的鼓動力,而政治領袖們似乎也已經失去了領導的能力。公共討論的主題成了各種各樣的擔憂:道德水準下降、貧富懸殊加劇、福利國家的壓力,等等。惟一表現出堅定的樂觀主義。動態的群體就是那些相信技術可以解決我們所面臨的一切問題的人們。但是,技術變遷的後果從來都是好壞參半的,而且,技術在任何情況下都無法為一種有效的政治規劃打下堅實基礎。如果政治思想想要重新獲得感召力,它們就必須走出單純對現實政治作出反應的模式,而且不能把眼光僅僅局限於人們習以為常的事務和狹小的空間範圍之內。如果沒有理想的話,政治生活就一無是處;但是,如果理想與現實可能性無關,它們就是空洞的。我們既需要知道自己想要創造的社會是什麽樣子,也需要知道向這種社會邁進的具體方式。本書試圖指出如何達到這些目標以及如何使政治理想主義再生。

  雖然本書的許多論證都涉及到廣闊的範圍,我的主要參照對象仍將是英國。在英國以及在時下的許多國家,理論都落後於實踐。由於失去了原有的確定性,號稱代表左翼的政府正在創造的政策是不堪一擊的。

  理論之體必須有政策骨架的支撐,不僅僅是從理論上認可其所作所為,而且要提出具有更明確的方向感和目的感的政治框架。因為左翼確實總是與社會主義聯系在一起的,而現在社會主義——至少,作為一種經濟管理體制的社會主義——已經淡出了歷史舞台。

  社會主義的衰落

  社會主義的起源與18世紀中晚期發生的早期工業社會的發展息息相關。它的主要對手——保守主義也產生於這一時期,後者是在反對法國革命及其後果的過程中逐漸成型的。社會主義一開始是作為一種與個人主義相對立的思想體系而出現的,只是在後來它才把重點放到對資本主義的批判上。在共產主義隨著蘇聯的興起而獲得特定的含義之前,它在很大程度上是與社會主義一詞彼此重合的,兩者都試圖維護社會或共同體的首要地位。

  社會主義首先是一種哲學和倫理學上的沖動。但是,早在馬克思之前,它就已經披上了經濟學說的外衣。然而,正是馬克思為社會主義提供了一種嚴密、精細的經濟理論。他還把社會主義放到一種對歷史加以全面審視的背景中去。馬克思的基本立場逐漸為其他所有的社會主義者接受,不論他們在其他方面存在多大的分歧。社會主義試圖直面資本主義的局限性,以便使資本主義具有人性,或者完全推翻它。社會主義經濟理論的基本思想是:如果讓資本主義任其發展下去的話,它在經濟上是缺乏效率的、在社會上是嚴重分裂的,而且,從長遠來看,資本主義無法實現自身的再生產。

  資本主義可以通過社會主義性質的經濟管理而被人性化,這一觀念使社會主義具備了一個極為堅硬的外殼——盡管對於如何實現這一目標還存在各種不同的觀點。在馬克思看來,社會主義的興衰取決於它能否創造出這樣一個社會的能力:與資本主義社會相比,這個社會能夠生產出更多的物質財富,並且能夠以更加公平的方式來分配這些財富。如果說社會主義現在衰落了,則正是由於這些主張落空了。社會主義曾經以非凡的方式創造過奇跡。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25年間,社會主義的計劃經濟似乎普遍存在於東方和西方。正像著名的經濟問題觀察家E.德班在1949年所描述的那樣:“我們現在全都是計劃者……自從大戰以來,對自由經濟的普遍信仰,已經以令人驚異的速度在世界各地迅速瓦解了。”

  西方社會主義的主要形態是社會民主主義,一種溫和的、議會制的社會主義,其基礎是得到強化的福利國家。在包括英國在內的許多國家,左翼和右翼都同樣為福利國家的創立作出了貢獻。但是在戰後一段時期,社會主義者宣稱這些貢獻是由他們獨家作出的。至少在某一段時期,即使是在蘇聯那樣的社會中,無所不包的計劃也呈現出經濟上的有效性,雖然在政治上蘇聯從來都是專制型的。在60年代,連續幾屆美國政府都對“蘇聯將在未來30年內從經濟上趕超美國”這樣一種宣稱嚴陣以待。

  事後來看,我們終於明白了蘇聯為什麽不僅未能趕超美國,反而遠遠落在了後面,以及為什麽社會民主自身也遇到了危機。社會主義的計劃經濟理論從來都是很不完備的,這些理論低估了資本主義在創新、適應以及不斷提高生產力方面的能力。社會主義也未能把握市場作為一種向買賣雙方提供基本信息的機制的重要意義。當然,只是70年代初以後,在全球化和技術變遷的步伐逐漸加快的過程中,這些缺陷才逐漸暴露出來。

  從70年代中期到蘇聯解體這一段時間,社會民主制度越來越多地受到自由市場哲學的挑戰,特別是受到撒切爾主義或里根主義(更一般的稱謂是新自由主義)的挑戰。在此之前的一段時期,主張市場自由化的思想似乎已屬於過去,屬於一個已經被超越的時代。自由市場的重要鼓吹者弗里德利希·馮·哈耶克以及其他站在自由市場的立場上批評社會主義的思想家們的言論,曾經一度被視為古怪偏執,但它們70年代中期以來一下子又成了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新自由主義在歐洲大陸的大多數國家造成的後果比在英國、美國、澳大利亞和拉丁美洲要小。但是,正像別的地方一樣,自由市場哲學對歐洲大陸的影響也是很強的。

  “社會民主主義”和“新自由主義”概念所覆蓋的範圍非常之寬泛,涉及到具有各種不同政策取向和言說方式的群體、運動和黨派。例如,雖然里根和撒切爾之間是相互影響的,但他們在某些情況下仍然奉行著不同的政策。撒切爾夫人剛剛上台時,並沒有一套羽翼豐滿的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是在她執政的過程中逐漸發展成型的。右派在效法撒切爾政策的時候又為其中一些關鍵的政策信念賦予了不同的含義。而且,新自由主義也有兩個流派。主要的一個流派是保守派,“新右派”這一術語就源於這一流派。新自由主義變成世界各地許多保守黨派的政治觀點。但是,還有另外一種與自由市場哲學相聯系的重要思想類型,那就是道德和經濟問題上的“自由放任論者”(libertarian)比如,與撒切爾式的保守派不同,自由論者讚成性自由或者主張毒品的合法化。

  “社會民主主義是一個更加寬泛和更加含糊不清的術語。我用它來表示屬於持改革立場的左派陣營的政黨和團體。在二戰結束後不久的一段時期,許多不同國家的社會民主主義者都持有一種大體上相似的觀點。這就是我將會論及的老派或古典的社會民主思想。自80年代以來,在回應新自由主義的興起和社會主義所面臨的問題的過程中,世界各地的社會民主主義者都開始放棄這種先前的立場。

  實踐中的社會民主與由它們孕育出的福利制度一樣有著各種差異很大的形態。歐洲的福利國家可以分成四種不同的制度類型,它們都分享著共同的歷史起源、目標和結構:

  英國的福利制度,重視社會服務和保健,但福利是按收入多寡來確定的;斯堪的納維亞或北歐福利國家,以高額稅收為基礎,基本取向是使每一位公民都享受到福利,提供慷慨的福利金和資金充裕的國家服務,包括醫療保健服務;中歐各國的福利制度,對社會服務的投入相對較弱,但在其他方面卻有充分的福利性投入,獲得福利的主要途徑是就業,而福利基金的主要來源是社會保險金;南歐各國的制度,在形式上類似於中歐各國,但涉及的範圍比前者窄,提供的支持也比前者少。

  考慮到這些差異,古典社會民主思想和新自由主義實際上代表著兩種截然相反的政治哲學。我在下面概括了兩者之間的差異。這種粗線條的簡單比較明顯具有把現實簡單化的危險。然而這里列出的差異是真實而重要的,並且,古典式社會民主主義的殘余在世界各地仍然非常頑強地延續著。

  老派社會民主主義

  老派社會民主主義認為,自由資本主義導致了許多馬克思所診斷出來的弊端,但又相信這些癥狀可以通過國家對市場的幹預而得到緩解或克服。國家有義務提供市場無法提供、或者只能以零散的方式提供的公共產品。在老派社會民主主義看來,國家積極幹預經濟和社會的其他領域是正常的,同時也是應該的,因為公共權力在一個民主社會中代表著集體意志。有政府、企業和工會等參與的集體決策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取代市場機制。

  對於老派社會民主主義而言,國家對家庭生活的介入不僅必要,而且值得鼓勵。國家福利在救助貧困家庭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而且,當個人由於這樣或那樣的原因而無法自食其力時,國家可以伸出手來助他們一臂之力。除了某些顯而易見的例外情形,老派社會民主主義者對志願組織往往表示懷疑。這些組織常常是在幫倒忙,因為與國家撥款的社會服務機構相比,這些組織往往都是非專業水平的,變幻無常的,每每在接受其服務的人們面前擺出一副大恩人的姿態。

  約翰·梅納德·凱恩斯,這位使戰後的福利制度成為共識的經濟學大師,並不是一個社會主義者,但他的思想卻含有著馬克思和社會主義所強調的某些重要方面。與馬克思一樣,凱恩斯也認為資本主義制度中存在著一些非理性的因素,但他認為這些因素可以在不否定資本主義本身的情況下得到控制,從而使資本主義得到挽救。馬克思和凱恩斯都傾向於把資本主義的生產效率視為當然。事實上凱恩斯的理論並未重視經濟中的供給方面,這與社會民主主義的先入之見恰好不謀而合。凱恩斯闡明了如何通過需求管理和創造一種混合經濟來穩定市場資本主義。盡管他並不讚成國有化,但英國的混合經濟的一個重要特征恰好就是國有化。某些經濟部門應當從市場中抽離出來,這不僅是因為市場本身有缺陷,還因為某些對國計民生至關重要的產業不應掌握在私人手中。

  對平等的追求已經成為所有社會民主主義者(包括英國工黨)的主要關注點。更大程度的平等將通過各種拉手(levelling)策略來實現。

  比如,通過福利國家來推行的累進稅制度,就是一種取富濟貧的制度安排。福利國家有兩項目標:首先是創造一個更加平等的社會,同時也要保護各個生活領域中的個人。19世紀開始出現的最早的福利措施本來是由自由主義者和保守主義者倡導的,還常常遭到有組織的工人運動的反對。但是,戰後的福利國家普遍在體力勞動階級中擁有穩固的基礎,這一階級直到20年以前仍然是社會民主黨派的主要選票來源。

  直到社會民主主義在70年代末期遭受挫折時為止,它一直遵循著線性的現代化模式——也就是所謂的“社會主義道路”。英國福利國家興起的最著名的闡釋者、社會學家T.H.馬歇爾對這樣一種模式作出了也許是最引人注目的說明。福利國家是一個長期的公民權演進過程所達到的最高峰。正像戰後初期的大多數人一樣,馬歇爾預期福利制度能夠不斷地進步和發展,為經濟的發展配置日益充分實現的社會權利。

  大體上看,老派社會民主主義並不排斥對生態問題的關注,但是它發現自己很難把這種關注納入到自己的政綱之中。它對社團主義的側重、它的充分就業取向以及它對福利國家的絕對強調使它很難采取一個適當立場、並采取系統的措施來解決生態問題。此外,它在實踐中也缺乏一種全球性眼光。從取向上看,它是國際主義的,這是指它試圖在志同道合的政黨之間建立團結,而並不意味著它會尋求國際合作來解決全球性的問題。但是,它與兩極化的世界仍然緊密聯系在一起——它的立場介於美國式福利最小化和共產主義世界的指令性經濟之間。

  新自由主義的觀點

  新自由主義觀點的一個首要特征是對“大政府”的敵視,這一特點有幾個來源。英國保守主義之父埃德蒙·柏克表達了他對國家的嫌惡,他認為國家的過分擴張會變成自由和自主的敵人。美國的保守主義則一直保持著對中央政府的敵意。撒切爾主義利用了這些思想,但它同時還利用了對於國家角色所持的古典自由主義懷疑論,這種懷疑論的基礎是關於市場優越性的經濟學論證。使國家最小化的理論與把公民社會視作一種社會團結的自生機制的獨特觀點緊密相關。必須有條件讓公民社會的小股力量得到發展;而且,如果它們沒有受到國家幹預的阻礙,就能憑自己的力量做到這一點。一位作者說道,如果任由公民社會來完成其自我設計的話,它將具有這樣的美德:“良好的品格。誠實、義務、自我犧牲、榮譽、服務、自律、寬容、尊重、公正、自強、信任、文明、堅韌、勇氣、正直、勤勉、愛國主義、為他人著想、節儉以及崇敬”。這位作者還說,在現代人聽來,這些美德猶如“帶著遠古魔咒的悅耳鈴聲”——但是,這正是因為國家權力已經通過破壞公民社會而壓抑了這些美德。

  據說,國家——尤其是福利國家——對公民社會的秩序具有破壞性;但市場則不會如此,因為市場的興衰取決於個人的能動性。正像公民社會的秩序一樣,如果任由市場自行發展,它們將為社會提供最大的好處。市場是“永動機,它們只需要一個法律框架和不幹預它的政府,就能提供不間斷的增長"

  。

  新自由主義把無拘無束的市場力量與對傳統制度——特別是家庭和民族——的維護聯系起來。個人的能動性需要在經濟領域得到發展,但責任和義務則應當在其他領域中得到維護。傳統的家庭是社會秩序的功能性必要條件,傳統的民族也一樣。其他的家庭類型——比如單親家庭或同性戀關系——則只會導致社會的衰敗。其他任何弱化民族整體性的因素也會產生同樣的後果。在新自由主義思想家和政治家的聲明中,仇外主義的情緒溢於言表,他們保留著自己對多元文化主義的最嚴厲的責難。

  撒切爾主義非常明顯地表現出對不平等現象的漠視,或者甚至是對這種現象的積極支持。“社會不平等天然就是錯誤的或有害的”這一觀點,是“天真的和不合情理的”。首先,它反對平等主義。平等主義的政策(特別是蘇俄所遵循的那些政策)創造出一個單一的社會,而且,這些政策只能借助專制力量來推行。然而,傾向於自由主義的政策卻又把機會平等看成是值得追求的和十分必要的。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約翰·梅傑非常不恰當地模仿馬克思的語氣去表達自己想要建立一個“無階級社會”的意圖。一個任由市場自由運作的社會可能會產生大量的經濟不平等,但這並不要緊,只要具備決心和能力的人能夠上升到與他們的能力相匹配的位置就可以了。

  對福利國家的反對是新自由主義觀點的最顯著特征之一。新自由主義者把福利國家看成是一切罪惡的源泉,正像當初的革命左派把資本主義視為一切罪惡的源泉一樣。有一位作者寫道:“我們將帶著輕蔑的嘲笑來回顧福利國家,正像我們現在會玩笑式地說奴隸制是組織有效率、有動力的生產活動的手段一樣。”福利國家“給它所設想的受益者——被它界定為弱者、貧窮者和不幸者的人——造成了極大的損害……它削弱了個人的進取和自立精神,並且在我們這個自由社會的基礎之下醞釀出某種一觸即發的怨恨”。

  那麽,在福利國家垮掉之後,由誰來提供福利呢?答案是市場引導的經濟增長。福利不應當被理解為國家的救濟,而應當被理解為最大化的經濟增長以及由此帶來的總體財富,而做到這一切的惟一辦法就是讓市場自己去創造奇跡。這種取向通常伴隨著把生態問題當做一個恐怖故事而不予理睬的態度。撒切爾對“綠色資本主義”的提議還表示首肯,但新自由主義對生態問題的態度通常則是敵視。曾經有人認為生態危機是被誇大的或者根本就不存在,它是末日審判神話的販賣者們發明的把戲;現在的證據反倒恰恰表明了人類社會正朝著一個前所未有的普遍繁榮的時代邁進。這是一種線性的現代化觀念,幾乎不考慮經濟發展的任何限度。

  與古典的社會民主主義不同,新自由主義既是一種全球化理論,又是一種直接推動著全球化的力量。新自由主義者把那些指導他們參與地方性事務的哲學運用於全球的層面。如果市場能夠在不受幹預或少受幹預的情況下自由運作,那麽這個世界最終將達到它的最佳狀態。但是,正像傳統民族觀念的維護者一樣,新自由主義者采納了一種關於國際關系的現實主義理論,全球社會仍然是一個由民族一國家組成的社會;在一個民族一國家體系的世界里,真正起作用的是權力。為戰爭作好準備並維持軍事實力,是國際體系中的國家角色的必要因素。正像老派社會民主主義一樣,新自由主義是在兩極化的秩序中產生的,並且受到使其得以產生的那些條件的限制。

  各種原則的對比

  新自由主義似乎已經在全球範圍內取得了勝利。畢竟,社會民主正陷入意識形態的混亂之中,而且,如果說五十年以前八人都主張計劃的話,那麽現在似乎再沒有人是計劃者了。這是一種相當徹底的逆轉,因為至少有那麽一個世紀,社會主義者認為自己是代表歷史發展方向的先驅。

  但是,新自由主義也並非就未曾受到過挑戰。其實它本身也陷入了某種困境,而我們有必要了解這是為什麽。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它的兩個同等重要的組成部分——市場原教旨主義和保守主義之間存在的張力。保守主義總是意味著以一種謹小慎微的實用主義姿態來看待社會和經濟變遷,這正是柏克在面對法國革命的救世主式主張時所持有的態度。傳統的連續性在保守主義的思想中占據核心地位。傳統中包含著過去所累積下來的智慧,並因此提供了一種邁向未來的指南。主張自由市場的哲學則持一種完全不同的態度,它把對未來的希望寄托在通過不斷解放市場力量而獲得的永無止息的經濟增長上。

  一方面鐘情於自由市場,另一方面又寄希望於傳統的家庭和民族,這是一種自相矛盾的處境。個人主義和自由選擇應當在家庭和民族認同的邊界上冥然而止,在那里,傳統必須保持完好無損。但是,再也沒有什麽比市場力量的“不斷革命”更能消解傳統的了。市場的動力機制削弱了傳統的權威結構並瓦解了地方共同體;新自由主義制造了新的風險和新的不確定性,而它卻要求公民們忽視它們。而且,它忽視了市場本身的社會基礎,這種基礎正是被市場原教旨主義無情拋棄的共生形式。

  社會民主主義又如何呢?我們可以分辨出一套被凱恩斯式的福利共識視之為理所當然、而現在都已經相繼解體了的社會特性:

  一套社會系統,特別是一種家庭形式:在這種家庭中,丈夫外出工作賺錢,而妻子則操持家務並撫育子女,這一套社會系統使一種確定的充分就業成為可能;一個具有同質性的勞動力市場:在這個市場中,受到失業威脅的主要是體力勞動者,他們願意從事任何工作,只要工資足以養家糊口;大規模生產在基本的經濟部門中占主導地位,它有助於為許多勞動力創造穩定(即使不是報酬豐厚)的工作條件;一個精英主義(elitist)的社會,少數具有公共意識的專家在國家的官僚機構中監控財政和金融政策的實施;主要集中在主權領土範圍內的國民經濟,因為凱恩斯主義假定了國內經濟相對於國際貿易在提供商品和服務方面的優勢地位。

  老左派所奉行的平等主義在動機上是高尚的,但是,正像它的右派批評者們所說的那樣,這種高尚的動機有時會導致修理的結果。比如,社會工程所留下的遺產就是衰敗的、罪犯雲集的貧民區。被大多數人看成是社會民主政治之核心的福利國家如今制造出來的問題比它所解決的問題還要多。

  最近的爭論

  歐洲和其他地區的社會民主黨派已經非常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些問題,而且,至少從80年代初期開始,它們一直不斷地回應著這些問題。

  1989年東歐共產主義的瓦解更進一步刺激了力圖要擺脫過去的迫切願望。大多數西方國家的共產黨都紛紛改名換姓並且向社會民主主義靠攏,而在東歐國家,新的社會民主黨派也成立起來。

  在英國,擺脫古典社會民主原則的第一次系統化嘗試包含在《工黨的政策評論》中,這一文件是在1987年10月的年度大會上產生的。在這次大會上組建了七個評論小組,每一個小組專門討論一個特定的政策領域。工黨本來設想使公眾也參加這次討論,但公開會議只有很少的人參加,最後沒有起到很大的作用。面對著公眾對撒切爾主義的普遍支持,各個政策評論小組一致認為工黨應該更加重視個人自由和個人選擇。早先提出的擴大工業企業的公有化範圍的動議被取消了,凱恩斯主義的需求型管理被明確地放棄了,而對工會的依賴程度也減弱了。生態問題雖被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但一直被低調處理並且沒有被有效地整合到其余的政策框架之中。

  大多數歐洲大陸國家的社會民主政黨也經歷了類似的改革過程,這些改革大多發生得更早一些,而且有時在意識形態上導致了更加徹底的變化。社會民主政黨開始關心一些它們以前並不關心的問題,比如勞動生產率、參與性政策、社區發展,特別是生態問題。社會民主主義“超越了資源分配的舞台,開始強調生產的物質和生活組織以及發達工業社會中消費的文化環境”。

  比如,挪威工黨在1986-1988年間發起了一場“自由問題”的討論,這正好發生在撒切爾主義政府統治了一段時間之後。遍及全國各地的地方性研究小組圍繞著六個主題展開了討論:私人部門與公共部門之間的平衡;工作日的靈活性;教育機會;環境;住房以及經濟民主。支持個人利益的言論不再被視為不正當,而且工黨提出要使自己成為一年‘開放的政黨”,各種各樣的群體都可以通過它來提出自己的要求。參加1989年“社會主義國際”會議的一位哥倫比亞代表是這樣來評論這一政策轉向的:“我的政黨被稱為自由派,但它其實是非常社會主義的。對於這些歐洲人來說,這是與社會主義相近的另一條道路。”

  一些主要的西方共產黨在80年代開始發生類似的變化。意大利共產黨於1991年重新組建為左翼民主黨。在此以前,該黨已經開始重視社會民主黨派所討論的那些主題。80年代中期,一場關於左、有之分還有什麽意義的重要討論在意大利展開。對生態問題的關注、社區參與和憲政改革也早已被納入議事日程。

  最有意義的討論也許發生在德國。正像在其他地方一樣,這場討論的目的是回應自由市場哲學的興起,但是,影響甚大的綠色運動也強烈刺激了對政策變化的需求。經過五年時間的詳細討論,在象征性的1989年產生了一份德國社會民主黨新的《基本綱要》。該綱要對生態問題給予了特別的強調。德國社會民主黨是第一個抓住70年代末發生的生態思想大突破的重要社會民主黨派。在古典社會民主思想中存在著這樣一種假定:經濟發展與環境保護之間存在一種“以此換彼”的交易關系。而根據生態現代化提出的新論點,環境保護應當被看成是經濟發展的一種重要資源,而不是它的對立面。

  這份《基本綱要》還認識到“後物質主義”(post-mater-ism)在發達國家的影響。對這一概念進行的最詳盡的研究是由政治學家羅納德·英格哈特提供的。據說,在達到一定的富裕程度之後,選民們開始不太關心經濟問題而關。已自己的生活質量。《基本綱要》總結道:“富裕的大多數”的觀點已經不再體現集體主義和團結的社會民主精神;個人成就和經濟競爭力越來越得到重視。

  自從德國社會民主黨於1959年發表其里程碑式的把〈德·哥德斯伯格聲明〉以來,它一直致力於建立“市場秩序”。現在,這一努力方向還伴隨著國家幹預主義的進一步退卻。“國家所應盡的職責不是一種教條…檢驗的標準是看私人消費的增加或國家政績的累進是否有助於提高生活質量”。《基本綱要》指出了“協調經濟活動與社會保障”的需要,並強調“個體性與社會團結不應當是彼此對立的”。它最後總結道:“如果選民中的重要成員對社會民主黨的信任不是由於它出色地完成了經濟現代化的任務,而是由於它確保了社會安全保障體系的維系,它就很難贏得多數選。”

  政治支持的結構

  所有社會民主黨派都不得不對政治支持方式的變化作出反應,這表明,前述這些政策轉變是非常必要的。由於藍領工人人數的急劇減少,以往一直作為投票和政治關系之基礎的階級關系已經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女性大規模進入勞動力行列這一現象進一步動搖了以階級為基礎的政治支持模式。數量可觀的少數派群體不再參加投票,而且基本上遊離於政治過程之外。過去幾年中發展最快的一個群體其實根本就不是政治生活中的一個組成部分,這就是“由非選民組成的無黨派團體”。最後,有充分的證據表明人們的價值觀已經發生了變化,這種變化一方面是代際更替的結果,另一方面則是回應其他變化的結果。

  談到其他的變化,現有的證據表明存在著兩種趨勢:一種就是前面已經提到過的從‘侵乏價值”(scarcityvalues)到“後物質王義價值”(post-materialistvalues)的轉變;另一種則是價值分布狀態的變化,這使得價值的分布已經不再取決於階級界限或者左翼一右翼之分。盡管受到來自各個方面的批評,但英格哈特關於價值變遷的論述還是獲得了大量經驗證據的支持。在掌握了許多工業國家的大量調查材料的基礎上,英格哈特指出:隨著社會的日趨繁榮,經濟成就和經濟增長的價值已經不像以前那樣光彩照人了。自我表現和對有意義的工作的渴望已經取代了經濟收入的最大化。這些關注點與一種對待權威的懷疑態度聯系在一起,這種態度可能是非政治化的,但從總體上講,它能夠創造出比正統政治所能獲致的更大程度的民主和參與。

  在一些特定國家進行的社會調查證實了態度變化的事實,並確認了左一右之分尚不足以闡明這種變化。例如,約翰·布倫德爾(JohnBlundell)和布里安·格斯卓克(BrianGosschalk)發現在英國存在的社會和政治態度可以分為四類,他們分別將之稱為保守主義、自由論、社會主義和威權主義。對經濟自由(自由市場)的信念與對個人自由的信念,用不同的標準會有不同的權衡。

  “保守主義”的立場也就是新自由主義的立場:一個保守主義者會讚成市場自由,但希望國家對諸如家庭、毒品和墮胎這樣的問題實施強烈的控制。“自由論者”讚成個人主義並主張在所有方面都減少國家的幹預。“社會主義者”與保守主義者針鋒相對:它們希望國家更多地幹預經濟生活,但對市場缺乏信任,並且對政府在倫理問題上的作用持有戒心。“威權主義者”則希望國家插手所有的領域,既包括經濟領域,也包括道德領域。其余不能歸入這些類別的人則保持著更加模糊不清的政治觀點。

  根據調查得來的數據,在英國有大約1/3的人屬於上述定義中的保守主義者,將近20%的人屬於自由論者,18%的人屬於社會主義者,13%的人屬於威權主義者,而30%的人則屬於其余的陣營或者不屬於任何陣營。1997年大選之前,除保守主義者以外的上述所有群體都把經過托尼·布萊爾重整後的工黨奉為首選。在那些打算投保守黨一票的人們當中,84%的人來自保守主義者和自由論者這兩個陣營。調查結果還表明:在不同年齡的人之間存在政治取向上的明顯差異,這一點也驗證了英格哈特的論點:在16一24歲的人口中,只有18%的人屬於保守主義者,而在55歲以上的人口中,保守主義者的人數超過55%。在15—24歲的人口之中,72%的人相信這樣一種說法:“國家沒有權利幹涉任何類型的性行為,只要這種行為是在一致同意的成年人之間發生的”;而在55歲以上的人口之中,同意這一說法的人只有36%。

  在把這些結果與美國的研究作了對比之後,民意調查專家羅伯特·伍斯特總結道:再用左派和右派的標簽來概括今天的工黨和保守黨,其實掩飾了這樣一個事實:在過去20年中,對兩個政黨同時發生影響的那些事件已經使昨天的語義學在描述今天的兩黨情況時顯得含混不清。如果我們比較一下今天的美國和J黨統治下的英國的相關統計數字,就會發現二者之間存在顯著的一致性,這一點確實有些令人吃驚,因為兩個國家的意識形態在過去50年的大部分時間里都是大不一樣的。

  如果我們把比較的範圍擴展到各種各樣的社會,就會發現政治吸引力和政治支持的模式已經發生了全面的變化。在幾乎所有的西方國家中,選票都不再是按階級分界線來劃分的了,而且已經從左一右兩極格局轉變到一種更加覆雜的圖景。以往把選民劃分到“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陣營的那一條經濟軸線已經不是那麽明顯,而自由論與威權主義、“現代主義”與“傳統主義”之間的對立則日趨尖銳。此外,某些更加偶然的因素時C如領導風格)現在也已經變得越來越重要。

  在這樣一種局面中,存在著各種政治支持的兩難困境,但同時也存在著新的達成共識(onsensusuilding)的可能性。社會民主黨派不再擁有一個可以為其提供穩定支持的“階級集團”。由於它們無法依賴自己以前的階級認同,因此不得不去尋找適應於在社會和文化上更具多樣性的環境的新的社會認同。即使是在瑞典,這個曾經在投票上受階級地位影響最明顯的國家之一,可預期的來自特定階級的票數也已經從1967年的53%下降到了1985年的34%。輿論對選票的可預期的影響力在此期間則穩步上升。瑞典的年輕選民和女性選民是受階級地位影響最小的群體。

  社會民主主義的命運

  這些變化並沒有把社會民主主義者的政治地位排斥到邊緣。到1998年中期,社會民主黨派或中一左(entre-left)聯盟已經在英國、法國、意大利、奧地利、希臘、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幾個國家以及其他一些西歐國家執掌了政權,它們在東歐諸國的影響也日漸提高。

  盡管在選舉中獲得了勝利,但社會民主黨至今仍未創造出一種新的、前後一貫的政治觀點。過去,社會民主主義總是與社會主義聯系在一起。現在,在一個資本主義已經無可替代的世界上,它的取向又應當是什麽呢?戰後的社會民主主義是在兩極化的世界格局中形成的。社會民主主義者至少在某些觀點上是與共產主義者相一致的——盡管他們把自己確定為共產主義的對立面。既然共產主義在西方已經土崩瓦解、而更一般意義上的社會主義也已經衰落,那麽,繼續固守左派立場還有什麽意義呢?

  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遍及全歐洲的政策討論的確在很大程度上重新塑造了社會民主主義,但這一過程同時也產生了許多意識形態上的混亂。一位參與德國社會民主黨《基本綱要》起草的人士以一種非常富有啟發性的方式說道:

  著手進行政策評論的決定是在這樣一種情形之下作出的:我們已經很難清晰地描繪出世界和社會的變化。社會民主黨本身也發現自己正處在這種兩難困境之中。它知道,在這個變遷的時代,重新定位是非常必要的,但各種變化本身卻使得重新定位變得異常困難。科學沒有為這個時代提供一種診斷。對於正在發生的事情以及將來的發展趨勢,很難產生共同的理解。

  面對這種情景,我們怎樣來描述“第三條道路”呢?這一語詞似乎早在本世紀剛開始的時候就已經出現,而且在20年代就已經在右翼群體中流行。但是,使用這一詞匯的最主要群體還是社會民主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在戰後時代的早期,各社會民主黨非常明顯地認為自己已經找到了一條既不同於美國的市場資本主義、又不同於蘇聯的共產主義的獨特道路。當“社會主義者國際”於1951年重新創立時,它明確地表明了這個意義上的“第三條道路”立場。大約二十年之後,正像捷克經濟學家奧塔·錫克和其他人的用法那樣,這個詞匯主要被用來表示市場社會主義。

  80年代末期,當瑞典社會民主黨人開始經常性地提到“第三條道路”的時候,他們所指的是政治綱領上的一次重大更新,這可以算作這一術語的最近版本。

  當“第三條道路”這一概念最近從比爾·克林頓和托尼·市萊爾的口中說出時,大多數歐洲大陸的社會民主黨人士和美英兩國的老左翼批評家都對此反應冷淡。批評家們把這種偽裝的第三條道路看成是一種回過爐的新自由主義。他們看到美國的經濟極具活力,但同時也看到那里的不平等程度高居發達國家榜首。克林頓承諾要“在適當的時候終止福利”,這似乎體現了某些新自由主義保守分子的態度。而布萊爾的批評者則指出,當布萊爾和新工黨上台之後,他們仍然堅持著瑪格麗特·撒切爾的政策。

  在下文中,我的目的不是評價這些觀察性結論是否允當,而是考察關於“社會民主之未來”的討論已經發展到什麽程度。在我的敘述中,“第三條道路”指的是一種思維框架或政策制定框架,它試圖適應過去二三十年來這個天翻地覆的世界。這種“第三條道路”的意義在於:它試圖超越老派的社會民主主義和新自由主義。

  第二章 五種兩難困境

  回想過去10-15年中,關於“社會民主之未來”的討論已經展現出了問題和困難的紛繁多樣性。這種多樣性本身又表明了政策領域里的難題是多麽明顯。然而,除非我們對這些問題哪怕只是作出!臨時性的回答,否則便不可能為社會民主政策提出一套完整的方案。在這里,我將集中探討五種根本性的兩難困境,它們正集中在目前的各種爭論之中。

  我將針對每一種困境提出自己的觀點,但我不得不請求讀者的原諒。由於它們都是非常大的問題,而這里的篇幅有限,我只能提供概括性的回答;而且,我也不會在此提供足夠的背景知識來說服對某個特定問題抱有疑慮的人。這五種兩難困境是:全球化——它的準確含義是什麽?它到底包含哪些內容?個人主義——現代社會在何種意義上變得越來越個人比(如果真的存在這種趨勢的話)?

  左翼和右翼——當我們宣稱這種區分不再具有什麽意義的時候,這意味著什麽?政治機構——政治是否已經偏離了正統的民主機制?生態問題——怎樣把對生態問題的考慮整合到社會民主政治之中?

  全球化

  “全球化”這個並不討人喜歡的字眼兒有一段非常有趣的歷史。僅僅在十年以前,不論是學術著作還是通俗讀物都很少使用這個術語。而現在,這一術語已經從無人使用變為無所不在;如果不提到它,任何政治演說都是不完整的,任何商業手冊都是不受歡迎的。它的新近流行不論在學術圈還是在社會民主黨派的文獻中都引發了激烈的討論。有人正確地指出:近年來,全球化已經成了大多數政治討論和經濟論辯的核心問題。

  關於全球化的許多方面都處於爭論當中:對這一術語應當作何理解?它是否是一個全新的概念?以及它可能導致的結果是什麽?等等。

  這里,產生了兩種極其矛盾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與彼此分歧的政治立場相聯系的觀點。有人說,全球化多半只是一種神話、或者至多也就是一些長久以來的趨勢的某種延續罷了。無需驚訝,這種姿態對於那些希望維護舊式社會民主主義的各個方面的人當然具有吸引力。他們認為,全球化是新自由主義者們的一項發明。一旦我們透過這層偽裝來看問題,我們就能夠一如既往地堅持過去的那些主張。與此相反,政策評論家和政策制定者們認為全球化過程不只確實存在,而且其程度已經相當高了。就像商業巨子大前沿一(KenichiOhmae)所指出的那樣,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無邊界的世界之中,在這個世界上民族一國家已經成為某種“虛構”,政治家們在這里也已經喪失了一切有效的權力。

  按照一般的理解,全球化指的是經濟全球化。而且,從其根源上看,它涉及到跨越全世界的各種聯系。保爾·赫斯特(PaulHirs)和格拉姆·湯普森(GranhamTh皿pso)在他們討論這一話題的著作中是這樣說的:“有人宣稱,真正的全球化經濟已經產生、或正處於產生的進程當中,其中,相互獨立的民族經濟和因之出現的對民族經濟的國內戰略管理正越來越沒有意義。”——他們堅決反對這一觀點。他們認為,大多數貿易仍保持著區域性。例如,歐盟國家主要還是在它們彼此之間進行貿易。歐盟向世界其他地區的出口水平在過去的這30年中只發生了邊際增長。相比之下,美國倒是變得更加開放了,它在這30年內的出口額增長了一倍,但這樣的發展尚遠遠達不到建立起“全面全球化的經濟”。在不同的經濟區域內部以及在它們相互之間所展開的貿易,不過是使我們回到了19世紀晚期。赫斯特和湯普森說道,在那個時代,正像今天一樣,存在著自由貿易經濟。

  上面這後一種觀點實際上非常容易受到質疑。即使當前的時期只是對上個世紀的重現,那也同奉行凱恩斯主義的福利國家在戰後時代的情形大有區別。民族經濟之間在那時比在今天聯系更為緊密。在1950年,貿易商品的出口額只占經合組織各成員國國內生產總值的7%,而1911年已經達到了12%;在1970年又再次達到上升12個百分點的水平,至1997年又上升到17%。此外,現在貿易商品(包括多種形式的服務)的範圍,已經比上一個世紀有了極大的擴展。參與到共同貿易協定中來的國家也大量地增加了。

  最重要的變化是日益在實時交易的基礎之上進行運轉的世界金融市場的作用的擴大。貨幣兌換交易中的日周轉額已逾萬億元。在過去的15年當中,與貿易有關的金融交易的比例已經上升了5倍。“分離資金”(isconnectedcapi-tal,由社會機構進行管理的資金)與其他形式的資金相比,從全世界範圍來統計,自1970年起增長了1,100個百分點。

  以1996年7月計,單是那些本部設在美國的機構的投資者們就掌握了11.1萬億美元的資產。私有化養老基金、或為了替養老金計劃募資而發行的債券,都是這一巨額資金中的基本組成部分。1995年,美國的各種養老基金、共同基金以及捐贈在機構資產凈值中已達3,310億美元。

  因此,經濟全球化是我們正在面臨的現實,而且,它不僅只是過去年代的趨勢的某種延續或者回覆。在許多貿易仍保持著區域性的同時,在金融市場的層面上確實存在著一種“全面全球化的經濟”。不過,如果只是將全球化的觀念應用於字面意義上的“世界範圍內”的聯系,並且視其為僅僅是、或者主要是經濟方面的過程,那麽,對全球化這一觀念就會產生誤解。全球化,正如我在下面將闡明的那樣,它的內容無論如何也不僅僅是、甚至不主要是關於經濟上的相互依賴,而是我們生活中時一空的巨變。發生在遙遠地區的種種事件,無論其是否是經濟方面的,都比過去任何時候更為直接、更為迅速地對我們發生著影響。反過來,我們作為個人所作出的種種決定,其後果又往往是全球性的。舉例來說,我們個人的飲食習慣,對食品供應者來說是會產生直接後果的,而後者很可能居住在世界的另一端。

  通訊革命與信息技術的廣泛傳播同全球化進程有著深刻的聯系。即使是在經濟競爭的領域之內,情況也是如此。24小時運轉的資金市場建立在人造衛星技術與計算機技術相互融合的基礎之上,而這種技術融合也同時影響著社會的其他方面。一個瞬時電子通訊的世界——即使是那些生活在最貧窮地區的人們也能參與到這個世界之中——正在瓦解各地的地方習慣和日常生活模式。單是電視所產生的影響,就足以引人重視。例如,許多評論家都同意,如果不是電視的影響,1989年東歐的事件就不會是它們實際上所經歷的那樣。

  民族-國家是否就像大前沿所說的那樣正在變成一種“虛構”、政府也已經過時了呢?雖然實際上並非如此,但是它們的形態卻正在發生改變。在各個民族過去所擁有的某些權力(包括支撐凱恩斯主義經濟管理的那些權力)已經削弱的意義上講,全球化正是從民族一國家中“脫離”出來的。不過,全球化也在“向下滲透”,它創造了新的需求、也創造了重建地方認同的新的可能性。蘇格蘭民族運動近來在英國掀起的高潮不應當被看成是一個孤立的事件。它是對其他地方正在進行的類似的結構轉化過程(例如在魁北克或加泰羅尼亞所發生的事件)的某種回應。地方的民族主義者們並不必然地面臨理想破碎的困境。魁北克可能會選擇從加拿大獨立出來,就像蘇格蘭可能會從英國分離出來一樣。或者采取另一種選擇,即他們可以按照加泰羅尼亞式的解決方案,在一個寬泛的國家聯合體中保留某些“準自治區”。

  在創建那些不時打破民族一國家邊界的、新的經濟和文化區域的同時,全球化也從各個側面滲入人們的觀念之中。作為加泰羅尼亞和西班牙的一部分,巴塞羅那也被納入了一個一直擴展至法國南部的經濟區域之中。這種三向的全球化正在影響著全世界各個國家的地位和權力。如果過去主權一直是要麽全有要麽全無的東西的話,現在它已不再是如此。國家邊界(尤其以歐盟的例子為甚)與過去相比,正在不斷地變得模糊。但是,民族一國家尚未消亡;並且從總體上來說,政府的活動範圍與其說是隨著全球化的不斷推進而縮小,倒不如說是變得更為擴大了。一些國家在某些情況下(例如蘇聯解體之後的東歐各國),權力比它們在過去擁有的不是更小而是更大了。

  在政府、經濟以及文化事務方面,各個國家仍然保留(並且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將繼續保留)相當大的對其國內公民和在對外事務上所享有的權力。它們將經常性地行使這些權力,只不過行使的範圍限於在它們彼此之間、它們同其自身所處的地區和區域之間、以及它們同各個跨國集團和組織之間的積極協作當中罷了。“政府”因此變得同原來“那種”政府(即中央政府)越來越不一樣了,而且範圍也變得更加寬泛。“統理”(Governance)愈益成為富有意義的概念,它意味著某些類型的行政能力或規治(regulatio)能力。一些不是任何政府的組成部分(既非政府組織、也不是跨國組織的機構),實質上也參與了治理活動。

  全球化似乎經常被說成是某種自然的力量,而實際上並非如此。國家、商業團體和其他組織積極地促進了全球化的進程。就像新近成為國際互聯網絡的研究項目在早期階段那樣,大量有助於建立衛星通訊的研究是由政府資助進行的。政府通過發行債券來為它們國內的委托人進行籌資,從而為國際金融市場的擴張助了一臂之力。自由化和私有化政策促進了國際貿易和經濟交往的加強。各個公司越來越踴躍地參與到直接對外投資當中去。1997年,跨國公司聯屬企業的銷售額比全世界商品和服務的出口總額還要高出20個百分點。

  總的來說,全球化是一個範圍廣闊的進程,它受到政治與經濟兩種影響的合力推動。全球化,特別是在發達國家中,在建立國際間新秩序和力量對比的同時,也在改變著人們的日常生活。它並不僅僅作為當前政策的背景:從整體上講,全球化正在使我們所生活的社會組織發生巨變。它無疑與“新個人主義”——在有關社會民主的各種爭論中,這一思潮可謂聲勢浩大——的興起具有直接的關聯。

  個人主義

  “團結”曾經在很長的時期都是社會民主黨派的主旨。馬克思主義的原始遺產在相對於集體主義的個人主義主旨中產生了矛盾。馬克思曾談到,國家的消亡將伴隨著一個完全成熟的社會主義社會的到來,在這個社會中,“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的自由發展的條件”。而在實踐當中,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一樣,都一致地強調國家在團結與平等的過程中的作用。集體主義變成了社會民主主義區別於保守主義的最為顯著的特點之一,後者在意識形態上更著重強調“個人”。集體主義也曾經長期是歐洲大陸國家的基督教民主的意識形態的一部分。

  從本世紀70年代末以來,上述很多情況都已逐漸發生了逆轉。社會民主主義被迫要對新自由主義發出的挑戰作出回應,但更為重要的是對在西方國家中正在發生的各種變化作出回應,這些變化為“撒切爾主義”提供了意識形態的支點。如果允許化簡的話,那麽我們可以說,古典的社會民主主義在一些較小的國家中、或者在具有相似的民族文化的國家中,得到了極大的成功和充分的發展。但是,所有的西方國家在文化發展方面仍然呈現出多元化,同時生活方式也不斷地變得豐富多彩。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福利社會”造成的現實影響所帶來的結果。

  由於社會民主主義者的新姿態更多地是建立在固守陳舊觀念的基礎之上的,而不是積極激發出來的,那麽,毫不奇怪,他們一直拒絕適應日益具有重要性的個人主義和生活方式的多元化。他們始終不能將自己的思想理清楚:新個人主義,與新自由主義的經濟理論中的追求自己利益的。因而是被束縛於各種關系的制約的個人,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是一致的。畢竟,“自主的個人”,正是社會主義在鬥爭中提出來的理念。

  我們在這里面;隔幾個基本的問題。新個人主義確切是指什麽?它與市場的不斷擴張的作用具有什麽樣的關系?我們是否正在眼睜睜地看著一個以“我”為中心的一代——它不可避免地導致了共同價值和公共關懷的瓦解和“自我優先”的社會的產生——的興起?如果個人自由在社會民主主義者那里必然受到比過去更多的強調,關於自由與平等之間關系的這樣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又該如何得到解決?

  左翼和右翼同樣都在擔憂“以我為中心”社會和它在社會團結方面所帶來的毀滅性後果,但是,尋求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又使他們追溯到了不同的原因。社會民主主義者把它歸因於市場力量和“撒切爾主義”的意識形態所產生的沖擊,後者則重點強調個人應當進行自我捍衛、而不是去依賴國家。而新自由主義者和其他一些保守主義者,卻回溯到60年代,認為那時的自由放任是道德淪喪過程的開端。

  上述兩種假設都經不起嚴格的細究。來自不同國家的研究結果表明,對整個爭論需要進行重新檢討。用“以‘我’為中心的一代”來描述新自由主義是誤導性的,後者並未引發道德淪喪的過程。而與之正好相反的是,調查顯示,當今年輕一代充滿敏感的道德關懷,比過去幾代人所關注到的範圍還要廣泛得多。但是,他們並不將這些價值與傳統相聯系,也不認同那些對生活方式進行立法的傳統形式的權威。在這類道德價值中,某些在英格哈特所理解的意義上是後物質主義的,例如它們關注生態方面的各種價值、人權或者性自由。就像社會學家尤里奇·貝克所觀察到的那樣,新個人主義:

  並不是“撒切爾主義”,也不是市場個人主義或原子論。恰恰相反,它意味著“制度化的個人主義”。例如,福利國家中的許多權利和對權利的授予都是為個人、而不是為家庭設置的。在很多情況下,它們預示著就業權。而就業權相應地意味著受教育權,而這兩種權利又預示著人會流動。

  具備了所有的這些必要條件之後,人們就可以將他們自己建構成個人:即作為個人來規劃、理解和設計自身。

  簡言之,新個人主義與傳統和習慣從我們生活中消退有關。它是一種與全球化所產生的、範圍非常廣泛的沖擊相聯的現象,而並非僅僅是市場所造成的。福利國家一直在發揮著它的作用:在集體主義的庇護下建立起來的各種福利制度,有助於將個人從過去的某些僵化制度中解放出來。與其將我們所處的時代看作道德淪喪的年代,不如將它看作一個道德變遷的年代更有意義。如果制度化的個人主義與利己主義並不是一回事的話,那麽前者對社會團結所造成的威脅會小得多。但是,這也確實意味著我們必須尋求創造團結的新手段。國家的嚴格管理和訴諸傳統是不能保障社會凝聚力的。我們必須采取比過去幾代人更為積極的方式來塑造自己的生活而且,我們還要更加積極地認同我們應當為自己行為所導致的後果而承擔責任,認可我們所采納的生活方式和習慣。責任,或者相互義務的主旨,存在於舊式的社會民主之中,只不過在很大程度上是潛在的,因為它在集體性規定的概念中被淹沒了。我們必須找到今天的個人責任與集體責任之間的新的平衡。

  許多左翼批評家都對新自由主義持有保留態度。如果自我實踐就是可能性的實現,這難道不就是各種形式的“。動理療法”、或者說是富人的自我放任嗎?顯而易見,事實確實可能如此。但是,如果只看到了事情的這一面,那麽就會忽略人們在觀念和期望上所發生的巨大變化。新自由主義者們萬眾一心,為著實現更進一步的民主化而不斷努力。這一變化絕不僅僅是有益的:新的憂慮和不安正在開始呈現,但許多更加積極的可能性也同樣出現了。

  左和右

  從最初時期(即18世紀晚期)以來,左和有之間的劃分一直都很模糊、很令人困惑,一直都需要廓清。但是,這種劃分始終頑固地存在著,從來都沒有消失。法國一位研究法西斯主義的歷史學家澤夫·斯場奈爾(ZeevSternhell),在其關於一些團體和政黨——它們都將自己描述成“非左非右”——的歷史研究中,指出圍繞這種劃分的性質所進行的論辯一直是存在的戶左和右的含義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有所變化。只要對政治思想的發展進行一番創覽,就可以發現同樣的觀點在某些時期某些背景下被看成是左翼,而在另一些時期另一些背景下又被看成是右翼。

  例如,自由市場哲學的倡導者們在19世紀被視為左翼,而在今天一般將其歸入右翼。19世紀如年代,工團主義者和主張社會團結的人宣稱左與有之間的區別已經消亡。這些年來,每隔一段時間,這種說法就被重覆一遍。雖然讓一保羅·薩特(Jean-PaulSartre)在本世紀60年代曾經對這些理論提出過爭議,但是,就像那些來自右翼的人經常所做的那樣,這一主題始終不斷地被展示。1930年,歷史學家阿蘭(EmileChartterAlain)評述道:“每當有人問我,左與右之間的劃分是否仍具有任何意義,我心中最先產生的想法便是提出這一問題的人本身並不屬於左翼。”

  意大利政治思想家諾伯托·鮑比歐(NorbertoBobbio)於1994年出版了一部以晚近的左翼與右翼為主題、引來討論最多的著作。這部著作一出版在意大利就成了暢銷書,第一年的銷售量就超過了20萬冊。面對大量宣稱左和右的劃分已經過時的著作(這些著作這次主要是來自那些具有左翼背景,而非右翼背景的人),他試圖為這種劃分的有效性進行辯護。鮑比歐的論辯值得一聽。他說,在和右的分類一直在對政治思想施加著影響,因為政治必然是充滿對立的。政治的實質就是針對相反主張和政策的鬥爭。左翼和右翼來自於一個機體的兩個側面。雖然什麽是“左”或什麽是“右”可能發生變化,但在同一時間內,不存在既左又右的觀點。一種立場只可能是兩極化的。

  鮑比歐說道,當政黨或政治意識形態多多少少呈現出均勢平衡,就幾乎不再會有人對左和有之間的劃分的有效性存有疑問。但是,一旦這兩者中的任何一方變得強大起來、以至於它看起來似乎成了“惟一的遊戲”(theonlygameintown),則兩邊便都會趨向於對這種劃分的有效性產生質疑。更為強大的那一方,會如同瑪格麗特·撒切爾所聲稱的那樣,作出“別無其他選擇”的聲明。隨著它所代表的潮流逐漸地變得不受歡迎,勢力漸衰的一方通常會試圖接受反對派的某些觀點,並且將其作為自己的主張進行宣傳。失勢一方的經典戰略就是“綜合對立的立場,通過吸收對手的觀點並將其中性化、從而達到盡可能保留自己立場的目的”。每一方都顯示出自己正在突破已趨陳舊的莊與右之間的劃分,或是將自己一方的各個因素重新整合,以建立起一種新的重要取向。

  政治派別已經裝扮一新。例如在二戰結束以後的時期內,隨著法西斯主義的覆滅,就呈現出這樣的趨勢。為了存留下來,右翼政黨被迫吸取了左翼的某些主張,並且接受了福利國家的基本構架。自本世紀80年代初以來,由於新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上升和共產主義的衰落,情況又發生了逆轉。關於托尼·布萊爾接受了撒切爾主義的大部分觀點,並將它們重新改造為某種新思維的說法,從上述立場來看,確實易於被人們理解。而這一次,從關於舊的分類不再具有任何意義的論爭中受益良多的卻是左翼。依照鮑比歐的說法,就像過去一樣,左和有之間的劃分將得到自我重申。因此,如果假設社會民主主義正在覆興、而新右派正在迅速地變得不那麽新的話,社會民主主義者就可能很快會不再對左和右的劃分是否已經過時感到猶豫。

  在鮑比歐看來,左和有之間的區別不純粹是一個正反兩極的問題。

  一個主要的標準在將在與有進行區分的過程中不斷地重現,這就是:對待平等的態度。左翼傾向於更多的平等,而右翼則認為社會必然是階層化的。“平等”是一個相對概念。對於它,我們必須要提出這樣一些問題:什麽人之間的平等?在什麽問題上的平等?在何種程度上的平等?

  左翼尋求減少不平等,但這一目標可以用不同的方式來加以理解。下述這樣的一種假想是不切實際的:左派希望消除一切不平等現象,而右派卻想要永遠保留它們。兩者之間的區別是有背景的。例如,在一個近來有大量移民湧入的國家中,左和有之;司的矛盾就可能表現在對下述問題的態度差別上:是否應當給予這些移民基本公民權利和實質性保護。

  在堅持主張左和右的劃分將持續下去的同時,鮑比歐通過承認這種區分現在未具備其過去具有的支點,而結束了對他的著作的批評者們的“回應”:

  不可否認,當前在左翼中方向的喪失,實際上是這樣一種情況:那些在左翼的傳統運動中從來不曾提出過的問題已經在現代世界中顯露出來;並且,他們為了改造社會而提出來的某些設想(他們曾對這些設想和各種設計付出了巨大努力)一直未能實現……任何一位左翼人士都不能否認,今日的左翼已經不再是它過去那樣了。

  鮑比歐無疑是在直說,左和右的區分不會消失,而且毫無疑問他是將不平等視為這種區分的核。動所在。雖然關於平等、或者社會正義的觀念可以用不同的方式進行解釋,但這一觀念對於左翼來說仍然是最為基本的。它受到了右翼分子堅持不懈的攻擊。不過,對鮑比歐的闡述還需要進行某種提煉。那些持左翼觀點的人不只是要追求社會正義,他們還認為政府必須在促進這一目標的實現中發揮關鍵作用。但與其這樣理解社會正義,倒不如說“站在左翼就是堅信解放政治”來得更為準確。平等之所以具有壓倒一切的重要性,是因為它關系到人們的生活機會,即幸福與自尊。正像牛津大學的哲學家約瑟夫·拉茲(JosenhRaz)所指出的那樣:

  使我們關注形形色色的不平等現象的……是饑餓者的反乏、貧困者的需要……他們在這些方面比他們的鄰居的情況更為惡劣的事實,是很能說明問題的。但是,它不只是這個不平等單一的罪惡,它還表明這些人的饑餓狀況更為嚴重、他們的需要更為緊迫、他們的苦難造成了更大的傷痛,因此,我們對於平等的關注就是讓我們優先考慮他們。

  還有一些其他原因使我們關心平等問題。一個極度不平等的社會,由於未能使其公民最充分地發揮天賦和能力而損害了社會自身。此外,不平等還能威脅到社會凝聚力,並能夠造成其他的一些社會所不願看到的後果(例如刺激了高犯罪率)。過去確實存在過一些雖然包含著大量不平等、但卻依然保持著穩定的社會。例如,傳統的印度世襲階層制度。而在一個充分民主的時代,情況卻大為迎異。一個制造出大範圍不平等的民主社會,很可能會產生普遍的不滿與沖突。

  全球化同共產主義的衰落一起改變了左和右的形態。在工業國家中,已經沒有極左派可言,但是卻存在著極右派,它自我定位為對全球化的回應,這種對全球化的共通回應使右翼的政治家們,如美國的派特·布坎南(PatBuchanan)、法國的讓一瑪·里蓬(Jean-MarieLePen)以及澳大利亞的波利娜·漢森(PaulineHanson)彼此聯成一氣。對於那些更廣義的右翼人土(例如美國那些將聯合國和聯邦政府均看成是破壞其國家完整之陰謀的“愛國者”)來說,情況更是如此。極右派的主旨是經濟和文化保護主義。例如,布坎南就聲稱“美國優先”!他為民族分離主義和強硬的限制移民政策辯護,認為用它們替代“全球一體論”才是適當的選擇。

  在和右之間的劃分繼續得到了保留,但對於社會民主主義而言,關鍵的問題是:這種劃分是否同過去一樣涵蓋了同樣廣闊的政治領域?我們是否如鮑比歐所言僅僅處於左與有完成其自我重建之前的過渡時期?

  或者,是否左與右的含義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變化?

  這樣的變化確實存在著,我們很難否認這一點。發生這種變化的原因,在過去幾年里社會民主主義者的論爭當中已經得到了充分的揭示。

  無論他們是否直接受到了馬克思主義的影響,大多數站在左翼的思想家與激進分子都曾以一種進步的眼光來看待歷史。他們不僅將自己與“向社會主義進軍”的里程緊密聯結起來,而且也將自己與科學技術的進步緊密聯結起來。保守派則相反,對宏大的計劃向來持懷疑態度,並對社會發展抱著實用主義的態度,他們始終強調的是連續性。這種對立在今天已經變得不那麽尖銳了。左和有同樣都逐漸地接受了科學與技術所具有的“雙刃”性質:它們不僅為人們帶來了極大的利益,同時也制造了新的危險和動蕩。

  隨著社會主義作為一種計劃經濟管理理論的衰亡,左和右之間的主要分界線之一已經消失——或者至少,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將會消失。馬克思主義左派曾期望推翻資本主義,並以一種不同的制度取而代之。許多社會民主主義者也曾認為,資本主義能夠、也應當不斷地被修正,這樣它就會失去(在定義上)許多原有的特征。但現在似乎再沒有人認為除了資本主義我們還有別的什麽選擇。於是剩下來的問題或爭論所關年的,是應當在何種程度上、以及以什麽方式來對資本主義進行管理和規治。這些爭論無疑是重要的,但是它們卻並沒有如過去那樣是在更為基本的問題上的分歧。

  隨著這些情況的改變,大量的其他問題和可能性也漸漸顯露出來,而它們並不屬於左與右的範疇。這既包括生態問題,也包括與家庭和工作的特征變化、個人認同以及文化認同有關的問題。當然,社會正義和社會解放的價值與所有這些問題都具有相關性,但是這些問題中的每一個都與這些價值交互關聯。我們還必須在傳統左派的“解放政治”中,添加上我曾在別處所稱的“生活政治”。當然,這也許是、也許不是一個好的術語。我想用它表達的意思是,相對於解放政治關注的是生活機會(lifechances)而言,“生活政治”關注的是生活決定(lifedecisions)。

  這是一種如何選擇身份及相互關系的政治。我們對於全球變暖的假說到底應當作何反應?我們是否應當讚成使用原子能?工作到底應當在何種程度上保留核心的生活價值?歐盟的未來應當是什麽樣的?在所有的這些問題中,沒有一個是明確的左或有的問題。

  上述這些都說明,社會民主黨應當以一種全新的眼光來看待政治中間派。各個社會民主黨派在很大程度上出於機會主義的原因,已經逐漸地向這一中間派靠近。當然,這一政治中間派在按左一有分界的背景下只能意味著妥協,即對兩種更為明確的選擇的“折中”。但如果在一有不再像過去那樣概括一切,那麽這一結論也將不再成立。我們應當嚴肅地看待近來在社會民主主義者中極為廣泛地受到討論的“活躍的中間派”或者“激進的中間派”。

  這意味著“中左”(Centr-left)並不必然地與“溫和的左派”是一回事。幾乎所有的前面所提到的生活政治問題,都需要在不同的政府層面上采取激進的解決方案,或者提出激進的政策。所有的這些問題都存在著潛在的分裂性,但是對於解決它們所需的條件和聯合,卻並不必然地要從立足於經濟利益劃分的那些人中產生。經濟學家加爾布雷恩(J.K.Galbraith)在其《滿足的文化》(CultureOfChntent-ment)一書中曾經提到,在當前的社會中,富人對下層社會人們的命運漠不關心。不過在歐洲國家中的研究表明,在許多方面事實卻恰恰相反。自下而上的聯合是能夠建立起來的,而且能夠為激進政策奠定基礎。例如,對生態問題的解決無疑經常需要某種激進的觀點,但是,這樣的激進主義大體上能夠博得廣泛的一致同意。從對全球化的反應到家庭政策,情況都是如此。

  因此,“中左”這一術語並不僅僅是一個標簽。革新後的社會民主黨必須站在“中左”一邊,因為社會正義和解放政治仍處在它的核心。但是“中間”不應被視為缺乏自己的主旨。相反,我們所談論的是這樣的一些聯合:社會民主主義者可以將它們從生活方式多元化的各條脈絡中編織而成。對於傳統的以及新穎的政治問題,都需要以這種方式來進行思考。例如,一個經過改革的福利國家必須符合社會正義的標準,但它也必須認同和創造積極的生活選擇,並與生態戰略結為一體,以及對新的風險情形作出反應。

  “激進主義”過去一向被認為是植根於左一有對立並且是以左反左的,因為那些自稱是革命者和馬克思主義者的人認為自己與那些僅僅被視為“改良主義者”的人相距甚遠。左與激進,如果曾經幾乎是同義詞的話,現在已經不再如此了。許多社會民主黨人發覺這種處境令他們很不自在。但是,這也帶來了一個很大的好處,因為它允許突破那些曾經一度高高築起的政治樊籬而進行交流。讓我們再來考慮福利改革的例子。

  關於福利國家之未來的設想,在社會民主主義者與新自由主義者之間差異迎然,並且,這些差異集中圍繞在左和右的分界線上。大多數社會民主主義者希望保持高額的福利支出,而新自由主義者們卻主張建立一個更小的福利安全網。但是,所有福利改革者們也都面臨著一些公共問題。例如,怎樣解決人口日趨老齡化並非僅僅是調整養老金水平就能解決的問題。它需要更加徹底地反思這種老齡化的性質變化、健康與疾病的形式變化以及其他更多的問題。

  政治的行動主體

  在就政治革新作出的所有嘗試中,關幹行動主體(agen-Cy)的問題自然也呈現了出來。如果某項政治綱領能夠取得一致,又如何來貫徹它呢?社會民主政治最早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作為社會運動而興起。今天,他們除了遇到意識形態危機以外,還發現新的社會運動已經從側翼包圍著自己,自己也像其他黨派一樣陷入了一種政治不斷貶值、政府權力明顯耗損的處境之中。新自由主義一直堅持不懈地對政府在社會生活與經濟生活中的角色進行著批評,這種批評看起來似乎是與現實世界中的各種趨勢相一致的。現在已經到了社會民主主義者對這些實際上是站不住腳的觀點發起反擊的時候了。

  “政治終結”的主題和全球化市場所導致的“國家隱沒”,在近期的種種文獻中顯得如此突出,以至於值得我們反覆重申政府在當代世界中所能夠取得的成就。

  政府存在的目的是:

  為各種不同利益的體現提供途徑;

  提供一個對這些利益的競爭性要求進行協調的場所;創設和保護一個開放的公共領域:在這一領域中,關於政策問題的論爭能夠不受限制地持續開展下去;提供包括集體安全和福利的各種形式在內的、多種多樣的公共產品;為公共利益而對市場進行規治,並在存在壟斷威脅的情況下培育市場競爭;通過對暴力手段和警察機構的控制和使用,來培育社會安定;通過其在教育制度中所發揮的核心作用,來促進人力資源的積極開展;維持有效的法律制度;作為主要的用人方,在幹預宏觀和微觀經濟、以及提供基礎設施中發揮直接的經濟作用;比較富有爭議的是,政府具有教化的目的:政府雖然體現著那些得到普遍支持的規範與價值,但是它也可以在教育制度和其他方面對這些規範與價值的塑造起到幫助作用;培育區域性和國際間的聯合,並尋求實現全球性目標。

  當然,上述各項都可以以頗為不同的方式去進行解釋,並且在它們當中也總是存在著那些與非國家行動主體相重叠的領域。而上述這份清單是如此地令人難以駁法,再談什麽國家和政府正日益變得無關緊要已不具有任何意義。

  在任何這些領域中,市場都不能取代政府,社會運動或者其他各種類型的非政府組織(NGO)也不能做到這一點,不論它們變得如何重要。80年代或者90年代初英國的社會運動和所謂的“挑戰者黨”,從來不曾像它們在許多歐洲大陸國家那樣發揮過如此重要的作用。但是,全球化所帶來的各種變化到處都在削弱著、威脅著各種正統的政治黨派。社會民主黨派在80年代發現他們自己缺少一個有效的意識形態架構;當社會運動和其他集團將那些落在傳統的社會民主政治之外的問題(如生態、動物保護、性、消費者權益、以及許多其他的問題)推到前台的時候,他們缺少一個能夠用來進行回應的意識形態架構。

  國家政府和政治黨派影響力的削弱,在某些人看來是非政治化進程的趨勢,而對於其他人來說卻是政治參與的擴大和激進主義的散播時機。尤里奇·貝克談到了“亞政治”的出現:從議會向社會中單一問題團體(singl-issuegrouPs)的轉移。許多這樣的團體,如綠色和平組織或環保生態組織,都在全球範圍內開展著活動。對於貝克和許多其他人來說,最為關鍵的一個事件就是1995年的BrentSpar事件。殼牌石油公司(Shell)當時計劃通過將BrentSPar石油鉆井平台沈入海底的辦法來對其進行銷毀。環境保護組織對此開展了聲勢浩大的抗議活動,並且許多國家的消費者們也停止購買殼牌汽油。殼牌公司自那以後在態度上的轉變,影響是極為深遠的。

  殼牌公司於1998年公布了一份內容翔實的報告,這份報告說明了它對於企業責任所持的新態度。該報告談到了要參與這一“全球性爭論”,目的是“為了向他人學習”並“解釋我們的行為”。它承認有責任“保證以世界上的其他地區在倫理上可以接受的方式而開展我們的商業活動”,並說“我們必須表明,我們這樣做是保證能夠通過獨立驗證的”。殼牌公司還宣稱自己是第一個公開支持聯合國(人權宣言)的重要能源公司。

  一個旨在對殼牌公司的商業政策和行動進行審查的“社會責任委員會”也於1997年成立。

  殼牌公司的全球總裁科爾·赫克斯特羅特(CorHerb-stroter)所作的一番講話是具有啟迪意義的。當他談到環境保護和消費者權益保護組織時說:“我們對於這些組織想要獲得權威的理解有些遲鈍。我們低估了這些變化的程度,我們未能參與到與這些新興組織的嚴肅對話當中去。”他還補充說,“簡單地說,伴隨著技術重新定義個人與機構之間的關系,全球社會的機構都在經歷著組織重建。”

  因此,所有這些新的運動、社會集團、非政府組織,確實能夠在世界舞台上扮演自己的角色。而且,甚至全球性的大企業也必須注意到它們的活動。貝克將“政府機構的凝固”與“行為主體(組織、機構、個人)在社會的各種可能層面上的流動”、“政治的逐漸隱沒”與“亞政治的日趨活躍”進行比較。他說道,公民主動成立的各種組織已經撇開政治家們而單方面地取得了權力。正是他們而不是政治家,在行動計劃中提出了生態保護問題和其他的許多新的關注點。這些公民群體導致了1989年東歐的轉型:在“沒有覆印機或電話”的情況下,它們“能夠通過在廣場上舉行集會的方式來迫使統治集團退卻或瓦解”。

  文化評論家漢斯·馬格努斯·思曾斯伯格(HansMagnusAn。北erger)在書中是這樣來描寫德國(對其他一些國家也適用)的情況的:

  政治家們由於越來越不受到人們的關注而感受到了侮辱…(但是)自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從政治階層中一直未產生關於未來的創新和決策……

  (德國)聯邦政府是相對穩定和相對成功的,盡管並非因為事實上它受到那些從競選海報上向我們露齒而笑的人們的統治……德國可以容忍一個並不勝任的政府,畢竟,那些在每日新聞中使我們感到厭煩的人們,最終確實是無關緊要的。

  這一類評論,與有關研究發現的、人們對政治家們和正統的政治行動主體缺乏信任是一致的,這後一種情況在大多數工業國內都很相似。

  在美國,當人們在1964年所進行的一次民意測驗中被問到——“你有多少時候相信聯邦政府所做的事情是正確的”時,76%的人回答說“始終信任”,或者“大部分時間是信任的”。而在1994年再次進行的民意測驗卻表明,這一比例已經驟然降至25%。在那些明確表示繼續信任政府的人中,有61%在過去的總統大選中參與了投票,而在持不太信任態度的人中僅有35%參與了過去的大選投票。年輕人對於議會政治,比年長的幾代人持更為保留的態度——雖然年輕一代對“亞政治”的各種問題比他們的長輩懷有更加濃厚的興趣。出生於1910年至1940年之間的“一代市民”最有可能信任政治家和參加投票選舉。十一個西歐國家在1981年和1990年所進行的內容相同的一項民意測驗表明:人們對於政府機構的信賴在六個國家中已經下降,在四個國家中雖然保持穩定不變但信任度本來就相當低,只在一個國家(丹麥)有所上升。人們並非僅僅是對政治家的信任比從前減少了,他們對於其他權威人物(例如警察、律師或者醫生)的態度同樣也是如此

  。

  “挑戰者黨”一直在尋求通過直接對正統的政黨展開攻擊的方式來激發民眾的這類情緒。綠黨和極右的民粹主義政黨已經在大多數工業國家中提出了分享權力的挑戰。這兩類政黨與廣泛的社會運動相聯結,並且都立場鮮明地反對既有的政黨和政府系統。就以1998年為例,綠黨在十一個歐洲國家的國會中都擁有了席位。而大部分是在80年代才建立起來的各右翼民粹主義政黨,更加具有多樣化色彩,在某些國家中他們的支持率已經達到了20%。例如奧地利的“爭取自由黨”(FreiheitlichePartei),但這種情況在其他國家(例如英國、西班牙、荷蘭或挪威)卻並沒有出現。

  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這些政黨今後將獲得比它們目前所得到的還要多的選票,雖然這也會將他們置於權力行動主體的地位。就像社會運動和激進主義團體一樣,它們的重要性主要是象征意義上的:它們把各種問題推進政治議程,並且為它們周圍所發生的鬥爭提供具體形式。如果極右的政黨和運動真的變得超出了少數關注之外,那麽它們將必然是十分危險的。另一方面,綠黨引發了絕不能被忽略的、對社會民主的一些基本方向提出置疑的意識形態問題。即使有了歷時十年的關於“生態現代化”的討論,也不能說社會民主主義者就有足夠的能力來吸取生態方面的思想。“即使是從對立的那一方來看,許多國家中既有的左派直到90年代末仍未能令人信服地證明,他們對於各種新問題已經轉變了立場。”這一困難部分地是由於,與之相關的知識問題和政策問題是非常棘手的;再加上大多數社會民主黨派實際上是分裂的。這就如置身於一座尚未竣工的建築里一樣,在那里,陳舊的左派觀念仍然突出,而成熟的選擇一直未能形成。

  “亞政治”到底將在何種程度上取代政治與政府更為傳統的領域呢?

  貝克正確地提出,對於政黨和議會政治的興趣的降低與非政治化並不是一回事。社會運動、單一問題團體、非政府組織以及其他公民聯合組織必定將在一個連續的基礎之上,從地方政治直到世界政治中扮演重要角色。政府必須作好向它們學習、對它們提出的問題作出反應、以及與它們進行談判的準備,而公司與其他商業機構也將會照此行動。

  但是,關於這類組織能夠在政府失靈的情況下接替後者的作用、或者能夠居於政黨的位置的想法,只不過是一種幻想罷了。雖然民族一國家和中央政府可能正在改變它們自己的形式,但兩者在當今的世界中均有著確鑿無疑的重要性。那些“在每日新聞中使我們感到厭煩的人”是無關緊要的,並且在不確定的未來這種情況將仍然如此。1989年在東歐所發生的變化,事實上至少是建立在國家和國家領導的默許基礎之上的。

  尤其重要的是蘇聯領導層所作出的關於不派軍隊鎮壓示威運動的決定。

  但是,不論是多麽重要的運動與特殊利益集團,也不能像這樣地來進行管制。

  第二章五種兩難困境一政府的主要職能之一,正是既要在實踐中、也要在法律上對不同的特定利益集團所提出的相互分歧的利益要求進行協調。但是,對於這里所提到的“政府”,應當在一種更為普遍的意義上來進行理解,而不是僅僅將其理解為中央政府。社會民主主義者必須考慮,怎樣對政府進行最佳的重構才有可能使其適應時代的需要。

  生態問題

  生態政治的重要性超出了綠色社會運動所可能凝聚起來的任何影響、或者綠黨所可能獲得的選票率。在具體政治中,尤其是在德國,生態保護組織的影響已經是非常引人注目了,因此,“亞政治”的概念從那里起源是不足為奇的。安德列·馬克威茨(AndreiMarkovits)與菲利普·戈爾斯基(PhihPGorski)在他們合著的《德國的左派》(TheGermanL巾)中評論道:“貫穿整個80年代,綠黨已經進入了德國左派的社會化代表之中,給人們的感覺是:實際上後者的各種新思維、政治改革、戰略陳述、生活方式……全都是從綠黨及其周圍發端而來的。”威利·布蘭特(WillyBrandt)大法官過去喜歡將綠黨說成是“德國社會民主黨失散的孩子”,而事實上社會民主主義者通過被迫面對生態保護運動而獲得了新的活力。這些後果是實實在在的。-方面(例如能源效率——即生產一單位國民收入所需要的能源的總量,或者污染物如二氧化碳或二氧化硫的人均散發量)是世界上遙遙領先的國家之一。

  各種環境保護運動當然不是完全協調一致的,生態保護領域內也充滿了爭論。潛在的全球性災難的前兆最早於60年代顯露出來,並且迅速發展成為成熟的預測。據稱,地球資源正在以一種令人震驚的速度被消耗,而污染卻正在破壞自然所賴以持續存在下去的生態平衡。這些可怕的警告促使批評家們作出了態度強硬的反應,他們爭辯道:無限期的經濟增長是可能的。他們主要是在新自由主義經濟理論的基礎上來提出這一論斷的。市場規則將保證不會限制經濟增長。就像其他商品一樣,如果任何自然資源逐漸變得稀缺,那麽它的價格就會上升,它的消費量因此就會下降。如果商品的價格趨於下降,這就意味著供大於求。經濟學家朱利安·西蒙(JulianSimon)曾於1980年與環境保護學家保羅·埃利希(PaulEhrlich)打了一個著名的賭。西蒙打賭說,無論埃利希舉出任何類別的自然資源,它們的價格都將會在未來的某個特定時刻下降。而埃利希選擇1990年為基準年,並選擇了銅、鉻、鎳、錫以及鎢。到1990年為止,這些金屬的價格都已經比它們在10年前的價格降低了,降價率從24%到78%不等。最後當然是埃利希輸了。

  就目前受到關注的污染問題而言,西蒙以及其他一些沿著相似思路進行論爭的人完全傾向於否認存在任何值得擔憂的原因。例如,全球變暖既是非偶然的、同時也是一種並非由人類活動所帶來的自然現象。自然所擁有的自我覆原的能力遠遠超出人類對環境可能施加的任何影響——例如,自然總是在創造新的物種,並且也總是在消滅它們。

  上述的觀點是否站得住腳呢?我不認為是站得住的。對於各種各樣的生態問題,用市場辦法解決是可能的,但是正像在別的問題上一樣,這不意味著應選擇市場原教旨主義。對各種環境危機抱樂觀態度,這本身就是一種極其危險的戰略。正如大多數社會民主黨派所正確認識到的那樣,承認這一事實就意味著與可持續發展及生態現代化的觀念發生沖突。

  自認可持續發展於1987年被納入《布倫特蘭委員會報告》(Brul;dtlandCommissionRdert)以來,它逐漸成為環境保護組織的壓倒一切的關注點,而大多數黨派的政治家們對這一問題則只是空話連篇。《布倫特蘭報告》中只對可持續發展給出了一個具有迷惑性的簡單定義,即當前的一代“保證它在不損及下一代滿足其自身需要的能力的前提下來滿足現時需要”的能力。o由於我們並不知道未來幾代人的需要將會是什麽,或者資源的利用將會怎樣地受到技術變革的影響,因此可持續發展的概念不可能是準確的。故而,迄今我們可以數得出來的關於它的不同定義就多達四十個,便不足為奇了。

  因此,可持續發展更多地是一項指導性原則,而不是一則準確的公式化表述。然而,它仍然被寫入了“第21號行動計劃”,這是由聯合國所主持的作為布倫特蘭一系列措施的一項具體後續行動。幾個國家已經致力於將可持續發展融入它們的經濟思想之中。而令人驚訝的是,英國的保守黨政府卻在1988年宣稱英國的經濟政策符合可持續發展的各項原則。由此也可見這一概念具有多麽大的伸縮性。

  英國在80年代末和90年代初的態度與某些歐洲大陸國家形成鮮明對比,如荷蘭在1989年曾經啟動一項將生態標準與一切政府部門的日常工作結合起來的全國性計劃。每個政府部門都具有環境質量方面的一些指標,以及限期達到這些指標的一份固定時間表。可持續發展被定義為:

  從一開始設計就要避免或者限制污染。為了有利於這樣的生產方式,應避免應用“極端”的技術。公民組織和工業界代表參與了為擬訂各項指標作準備的各次會議。雖然這項計劃經常遇到一些挫折和困難的幹擾,但還是起到了作用,使荷蘭成為具有世界上最好的環境紀錄之一的國家。

  可持續發展的概念非常適合“生態現代化”這一更為寬泛的概念。

  M.哈傑(MaartenH旬er)是關於可持續發展的最重要的思想家之一,他視生態現代化為幾個串接到一起的“可信而引人入勝的線索”:可持續發展替代“確定性的增長”;側重點在於預防而不是補救;將污染等同於無效率;將環境規治與經濟增長視為互有種益。一方面政府幹預對於促進建立完善的環境保護規範是有必要的,同時它也關系到工業界的積極合作,一旦工業界認識到生態現代化有益於商業發展,它的自願合作就是有希望的。“生態現代化意味著這樣的一種合作關系:處於這種合作關系中的政府、工商企業、溫和派環境保護主義者以及科學家們,在沿著更具有環境保護說服力的思路對資本主義政治經濟進行重建的過程中相互進行協作。”

  這是否已經美妙得令人難以置信了?但這確實是可能實現的。毫無疑問,生態現代化將社會民主與生態方面的關注比過去所能設想到的還要更加緊密地聯系了起來。它擁有屬於自己的現實成就:受到生態現代化很大影響的那些國家,在各個工業國中是最清潔和綠化程度最高的。

  但是,在宣稱要讓世界變得最好的同時,生態現代化回避了生態問題對社會民主思想所提出的某些重大挑戰。那種關於環境保護與經濟發展互相能夠很好地適應的假設確實不太令人信服,因為它們中的一方有時必然要同另一方發生沖突。此外,生態現代化主要地是關乎一個國家政策的問題,而各種環境危害卻大多跨越了國家的邊界、並且有的還是全球範圍內的問題。各種關於生態現代化的美妙假設,使注意力從由生態考慮所引發的兩個基本問題上發生了偏轉:即我們與科學進步的關系,以及我們對於危機的反應。在一定程度上,作為全球化的後果之一,科學與技術變革日益加速,並且它對於我們的生活所發生的影響逐漸變得更加直接、意義也更加深遠。我們可能曾認為“環境”即為自然世界,但是它現在當然已經不再只是這樣了。許多過去屬於自然界的事物,現在既可能是人類活動的產物、也可能受到人類活動的影響。

  這不僅包括地球氣候的外部世界、而且還有人體的“內部環境”。不論好壞,科學與技術已經浸入到人體之中,並且已經重新劃定了那些通過人工制作才能獲得的東西與那些完全需要從自然中“獲得”的物質之間的界線。

  過去一直將科學與技術看作政治之外的事情,但是這種觀點也已經變得過時了。我們所有人都生活在這樣一個環境之中,在這里我們與科學及工業革新的關系比起過去來更加“值得懷疑”了。“新建的高速公路、垃圾焚化裝置。化學工廠、核能或者生物技術工廠、以及各種研究機構,遭遇到直接受其影響的民間組織的抵制。越來越可以預知的,正是這種情況,而不是(就像在工業化早期一樣)對這一進程所表示的欣喜。”在這樣的背景之下,決策是不能留給那些“專家”去做的,而必須使政治家和公民們也參與進來。簡言之,科學與技術不能被置於民主進程之外。不能機械地信任專家,認為他們知道什麽對我們有利,他們也不可能總是向我們提供明確的真理;應當要求他們面對公眾的審查來證實他們的結論和政策建言。

  許多人將英國的瘋牛病危機看成是個一次性的問題,即僅僅是一個英國的問題;或者,在某些左派人士的眼中,是撒切爾的一次不成功的規治。實際上它兩者都不是,或者說它不只是這兩者。瘋牛病事件更應當被理解為是在“自然不再是自然”情況下所發生的風險情形的一個典型。新的風險情形的特征,在於專家們相互之間不能達成一致。政策制定者們能夠依賴的。線索清晰的一系列發現現在是不存在的;相反,倒是研究萌生了許多模糊的結論和備受爭議的解釋。

  從歷史上看,對於許多典型的風險而言,後果是能呈現出來的。因此可以在以往經驗的基礎上去推測各種風險。對於某位卷入了在某給定時間內發生的交通事故的司機來說,他的風險能夠在統計的基礎之上輕易地被推測出來。而新的風險情形卻並不屬於這一類。我們並不具有可以指導自己行動的以往經驗;而且,即使是關於究竟是否存在任何風險的問題,也可能會一直處於沸沸揚揚的爭論之中。這一領域內的多數科學家們都認為,全球變暖正在發生,它具有人為的原因,並且它包含著預期的潛在災難。但是,也有少數專家對於上述所有的這一切都不以為然;並且,就像我們已經看到的那樣,某些對環境科學文獻有重大貢獻的人也對後者表示讚同。

  瘋牛病事件至今仍遠未結束。沒有人知道瘋牛病可能會在多少個其他國家中發生,以及它更為長遠的後果將是什麽。它在物種中進行傳播的準確方式還是一個未解開的謎,而且它可能會有一個很長的潛伏期。

  僅僅是它對於經濟所產生的沖擊就已經是相當劇烈了。從1998年對瘋牛病的調查中所得出的最新估計顯示,它為英國經濟所帶來的支出迄今已達30億英鎊,這還僅僅是就向農民支付的賠償、以及銷毀受到感染的牛和處理它們屍體的支出來進行測算所得出的結果。在許多至今並未直接受到瘋牛病侵襲的國家中,牛肉的消費量也已經降低了。

  瘋牛病事件為說明生態危機不能被“置之不理”、而是已經湧入了現代政治的核心地帶這一事實提供了充分的證明——假如需要證明的話。

  例如,衛生保健政策不能離開控制污染去設計,而把後者僅僅看成是“環境問題”中的某個獨特領域;或者,僅僅把這些政策的制定看成是與技術變革相分離的過程。如何面對生態危機,在可預見的將來會是一件棘手的事情。

  在關於生態現代化的文獻中,預防原則通常是作為一種處理生態惡兆的方式而被提出來的。這一觀念大概是在80年代首先為德國所采納,並且在某種程度上已經構成了該國公共政策中的一部分。這個國家最基本的態度就是,它聲稱有關環境問題的行動即使在科學上存在著不確定性,也仍然應當付諸實施。因此,80年代在幾個歐洲大陸國家中啟動了一些對付酸雨的項目,而與此形成對照的是,在英國,缺乏結論性證據竟被用來證明政府在處理這一問題以及其他污染問題上行動遲緩的合理性。

  不過,預防原則並非總是有助益的,也並非總是可行的。生態危機經常都不會是如此標準化的,因為在許多情況下我們已不再擁有‘壩占近自然”的機會。或者,因為同是源於科技進步的利益與風險,它們之間的平衡點是無法把握的。在支持科學技術革新的過程中,我們可能常常需要的是大膽,而不是謹慎。

  新的風險情形的覆雜特性甚至已經擴展到了如此的程度,以至於它們已經進入了公共討論的領域之中。再以瘋牛病為例。當時政府受到了普遍指責,首要的原因是,它先否認瘋牛病對人們造成了某種健康方面的風險,後來又根據新的科學證據而轉變了態度。作為政府不稱職的表現,光是這種態度上的矛盾就足以輕而易舉地使政府解散。在新的風險確實存在、而科學證據尚不充分的情況下,政府必須作出嚴格說來是具有冒險性質的決策。關鍵的不確定性在於:政府應在什麽時候、以及怎樣宣布那些通過新的科學信息而日益彰顯的可能危險。對於某種新的風險情形的公開宣布,就像瘋牛病事件所表明的那樣,能夠產生深遠的後果。如果一項風險被公布出來,或者經過政府的幹預而被賦予了“官方”的性質,然而事實上卻是被誇大了或者什麽也沒發生的話,批評家們就會說這是一種“謠言惑眾”;但是,假如官方認為這事風險很小,因此對是否要公開宣布持謹慎態度,那麽批評家們就又會說這是“掩蓋真相”:為什麽不讓公眾早一些了解情況?

  這里所牽涉到的問題甚至比上面的問題還要難辦。在某些情況下,對於說服人們在改變自己目前行為的同時,又使他們同意采取那些為了避免某個風險或者一系列風險而采取別的行動步驟,預先警示可能是有必要的。例如,只有當政府與其他機構已經以種種方式受到了連續發生的災難的嚴重幹擾,解決全球變暖的有效的世界性行動才有可能成為現實。但是,那些能夠、或者應當被公開激起的警惕,在數量上是有限的。如果有太多預警,就可能使人們今後對任何事情都不再嚴肅對待。

  長期以來,向公民提供安全保障一直是社會民主主義者所關注的問題。福利國家一直被視為這種安全保障的載體。從生態問題中所能汲取到的主要教訓之一,就是需要對風險予以同樣多的關注。新表現出來的風險的突出性將個人自主性同科學技術變革所帶來的廣泛影響這兩個方面聯系了起來。風險一方面將我們的注意力引向了我們所面對的各種風險——其中最大的風險是由我們自己制造出來的——另一方面又使我們的注意力轉向這些風險所伴生的各種機會。風險不只是某種需要進行避免、或者最大限度地減少的負面現象;它同時也是從傳統和自然中脫離出來的、一個社會中充滿動力的規則。

  傳統和自然,就其“不由分說”地作出它們的決定而論,是很相似的。各種行動與事件都“向來如此”,或者,作為“天經地義的”結果而為人們所接受。一旦傳統和自然得到改造,就必須采納富有遠見的決定,並且我們對於這些決定所帶來的後果須負有責任。誰應當對(無論是個人、國家。還是其他組織所采取的)當前行為的將來後果承擔責任,是新型政治主要關注的問題之——如同在情況惡化的時候,由誰、怎樣、以及利用什麽資源提供安全保障的問題一樣。

  機會與創新是風險的積極一方。當然,沒有人能夠逃避風險,但是在對於風險的被動經歷與對於風險環境的主動探測之間,存在著根本的區別。對風險的積極參與,是社會與經濟動員的一個必要成分。對於某些風險,我們希望盡可能將其降至最低程度;而另外的一些風險,例如那些涉及到投資決定的風險,是成功的市場經濟中一個積極的和不可或缺的部分。

  確切地說,風險與危險並不是一回事。風險涉及到那些我們主動尋求與之面對、以及對其進行估量的危險。在一個面向未來並充塞著信息的社會(如我們自己所處的社會)當中,關於風險的主題將政治的其他各個不同領域聯結了起來:福利國家改革、參與世界金融市場、對技術變革的反應、生態問題、以及地緣政治的變化。我們所有的人都需要抵禦風險的保障,但也需要具有面對風險並以一種積極的方式來對待風險的能力。

  “第三條道路”政治

  迄今為止,我已經分別談到了“五種兩難困境”,仿佛它們是互不相關似的。然而,它們其實並非互不相關,而且在這一節和接下來的一章中,我們需要將這些不同的線索聯接到一起。

  第三條道路政治的總目標,應當是幫助公民在我們這個時代的重大變革中找到自己的方向,這些變革是:全球化、個人生活的轉變,以及我們與自然的關系。第三條道路政治應當對全球化采取一種積極的態度,但至關緊要的是,必須將其視作範圍比全球市場還要寬得多的一種現象。社會民主主義者必須與極右派所主張的經濟和文化保護主義進行論爭,後者將全球化看成是對國家的完整性和傳統價值的威脅。經濟全球化無疑能夠對地方性的自給自足產生毀滅性的影響。但是,保護主義既不明智也不合乎民意。即使它能夠在實踐中被采納,它也只能制造一個自私的、各經濟集團之間很可能會相互敵對的世界。第三條道路政治不應當把全球化與自由貿易中的“一攬子協議”(blanketen.dorsement)相等同。自由貿易能夠作為經濟發展的火車頭,但是,假如市場對社會和文化具有破壞性力量,那麽,對自由貿易所帶來的廣泛後果就總得進行仔細審視。

  第三條道路政治,在明確承認它所關注的問題範圍比舊的左一有分野架構下更加廣泛的同時,保留社會正義問題仍然是核心的關注點。平等和個人自由也許會發生沖突,但是立足平等的各項措施也常常會擴大那些向個人敞開的自由的範圍。對於社會民主主義者來說,自由應當是指行為自主,而後者反過來又需要廣大社會共同體的參與。在置老式的集體主義於一邊的同時,第三條道路政治正在尋找個人與社會之間的一種新型關系、尋找一種對於權利和義務的重新定義。

  有人可能會以下面的這句話作為新型政治的座右銘:無責任即無權利。政府對於其公民和其他人負有一系列責任,包括對弱者的保護。不過,老式的社會民主主義傾向於將權利作為不附帶任何條件的種種要求。個人主義不斷擴張的同時,個人義務也應當延伸。例如,領取失業救濟金的人,應當履行主動尋找工作的義務;並且,能否確保各種福利制度不會阻礙主動的謀職行為則取決於政府。作為一項倫理原則,“無責任即無權利”必須不僅僅適用於福利的受益者,而且也適用於每一個人。對於社會民主主義者來說,強調這一點是極端重要的。因為如果不這樣做的話,規則就只能適用於那些窮人或需要得到福利的人——正如政治權利的實際情形一樣。

  在今天的社會中,第二條規則應是無民立即無權威。無論是在國家、政府、家庭、還是其他機構之中,權利總是以不斷地關注傳統的各種標記作為使權威正當化的主要手段。右翼思想家和政治家們說道,如果失掉傳統和傳統的各種形式,權威就會瓦解,人們就將失去分辨對與錯的能力。這樣一來,民主就永遠只能是殘缺不全的。社會民主主義者應當反對這一觀點。在一個傳統與習慣正在失去其支配力的社會之中,樹立權威的惟一途徑就是通過民主新自由主義雖並不必然地腐蝕權威,但卻需要在一個積極的、或參與的基礎之上來對權威進行重鑄。

  與第三條道路政治相關的其他問題並不隸屬於解放政治的構架,或者只是部分地關系到這一構架。這些問題包括對全球化的反應、科學與技術變革、以及我們與自然世界的關系。需要在這里提出來的問題不是關於社會正義,而是關於我們在傳統與習慣已趨衰落之後應當怎樣生活、如何重建社會團結、以及如何對生態問題作出反應。在對上述問題作出反應的過程中,應當著重強調世界價值、和可能被稱之為“哲學上的保守主義”的價值。在一個充滿生態危機的時代,現代化不可能完全是直線型的,而且也絕對不可能僅僅等同於經濟增長。

  現代化問題對於新型政治來說,是一個基本的問題。生態現代化是其中的一個視角,但還包括有其他方面。例如,托尼·布萊爾的各次講話中,摻入了某些關於現代化的言論。現代化究竟應當意味著什麽?明顯地講,它所指的一個方面就是社會民主自身的現代化,即從傳統的社會民主主義陣營中脫離出來。但是,作為內涵廣泛的一項行動計劃,一個現代化戰略只有在社會民主主義者對這一觀念已經具有了極富經驗的理解的前提下,才能奏效。

  在生態方面極富敏感性的現代化問題,不是關於“日益增長的現代性”的問題,而是旨在了解現代化進程中的各種問題與限制。在一個繁覆變化的世界(其中,本質上不可預測的科技創新所釋放的能量起到了特別重要的作用)中,急需重建連續性和提高社會凝聚力。

  哲學保守主義的主旨是走中間道路。當然,現代化與保守主義通常被視為兩個對立面。但是,我們必須利用現代性這一工具,來解決如何生活在這個“超越了傳統”並“處在自然的另一端”的世界(在這里,風險與責任進行了新的組合)中的問題。在這個意義上講,“保守主義”與政治右翼對其進行理解的方式之間,只具有一種不牢固的密切關系。它提出,應當采取務實的態度來應付變化;在對科學技術為我們帶來的各種不確定結果進行認識的過程中,對它們采取某種具有細微差別的立場;對過去和歷史保持尊重;而在環境保護領域中,在可行的情況下采用預防原則。這些目標非但不與現代化行動計劃相矛盾,而且還以後者為先決條件。科學與技術,就像上面所談到的那樣,已經再也不能被置於民主的範圍之外了,因為它們對於我們生活所產生的影響比對前幾代人更加直接、也更加深遠。

  再以現代政治中某些最激烈的爭論所涉及到的家庭作為另外一個例子。維持家庭生活的連續性,尤其是保障兒童的幸福,是家庭政策中最為重要的目標之一。不過,這個目標不能通過某種反動的姿態——即試圖重申“傳統家庭”的做法——來達到。就如同我將在後面試圖說明的那樣,它必須以民主化的現代化進程為前提。

  第三章 國家與公民社會

  以下的文字提供了一份完整的政治綱領的大綱——當然這僅僅是一份大綱,它涉及到每一個重要的社會領域。對國家和政府進行改革應當成為“第三條道路”政治的一項基本的指導性原則,“第三條道路”政治是一個深化並拓展民主的過程。政府可以同公民社會中的機構結成夥伴關系,采取共同行動來推動社會的覆興和發展。這種夥伴關系的經濟基礎就是我將會談到的新的混合經濟。只有在現行的福利制度得到徹底現代化的情況下,這種經濟形態才可能是有效率的。“第三條道路”政治是一國政治。一個世界性的國家不僅可以促進社會的包容性(inclusion),而且還可以在培育跨國統理體系的過程中發揮重要的作用。

  上面提到的每一種概念在下文中都將得到一定程度的詳細討論。我並不想說所有這些概念都是毫無問題的。恰恰相反,幾乎所有的概念都是有爭議的、並且也是很棘手的。我們並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足夠的能力來控制全球化和技術變遷所釋放出來的力量。新的、充滿風險的環境是一個由危險和機遇共同組成的神秘混合體。因此,這里所提出的框架只是一份正在形成過程中的綱領。

  民主制度的民主化

  新自由主義者想要縮小政府,而社會民主主義者則一一直熱衷於擴大政府。第三條道路則認為有必要重構國家:超越“把國家當敵人”的右派和“認國家為答案”的左派。如果說自由民主制度如今面臨著某種危機的話,那麽,這並不是因為它受到滿懷敵意的競爭對手的威脅(就像、個世紀之前那樣),而是因為它已經沒有可以與之匹敵的對手了。隨著兩極化時代的過去,大多數國家已經沒有了與其針鋒相對的敵人。面臨著危險而不是敵人的國家不得不到與以往不同的地方去尋找合法性的資源。現代國家是在戰爭的嚴酷考驗中逐漸形成的,而且,戰爭和戰爭準備影響國家制度的許多方面。國家創設公民權和福利項目的主要目的就是拉攏人民並獲取他們的支持,這種現象在冷戰期間、直持續著。許多社會民主主義陣營中的思想家都忽視了這一事實,其中包括影響最大的馬歇爾,他也過高估計了自由民主制度和福利國家的發展過程中的自立(self-contained)成分。

  全球市場的發展和大規模戰爭的隱退並不是影響國家結構或政府之合法性的惟一因素。其他的主要影響因素包括民主化的廣為傳播,這與傳統和習慣的影響逐漸減弱是息息相關的。民主制度的吸引力並非完全來自於、甚至並非主要來自於自由民主制度對其他各種制度的勝利,而是來自於重新塑造著全球化社會的那些更深層的力量——包括對個人自主性的需要以及更加具有反思能力的公民群體的出現。民主化是片面民主的過程,其中的不平衡必須得到重視。民主制度的危機導源於它還不夠民主。雖然,正像前面幾章已經討論過的那樣,對政治家表示信任的人口比例在過去三十年間有所下降,但是人民對民主本身的信任卻絲毫未減。在美國,90%的人“對民主制的政府感到滿意’。一項對歐洲十一國進行的覆蓋1981年至1990年這一段時期的調查也顯示出有超過90%的人支持“民主制政府”。同樣比例的人口同意“我們應當設法進一步完善民主制度”。

  問題並不在於是要更大的政府還是更小的政府,而是要認識到目前的治理方式必須適應全球化時代的新情況;而且,權威,包括國家的合法性,必須在一種積極的基礎上得到重構。在一個後傳統社會(Post-traditional

  society)中,權威無法再通過傳統的象征性符號或者通過聲稱“情況向來如此”而獲得合法性。改革應當向什麽方向發展?我們怎樣才能使民主制度民主化?答案部分取決於具體的情景,因為不同的國家遵循著不同的發展軌跡,而且具有不同的憲法背景。但是,總體性的重點在任何地方都應當是一樣的。我們可以把它們概括為以下幾條:

  國家必須對全球化作出結構性的回應。民主制度的民主化首先意味著權力的非中心化過程(decentral-ization),但這一過程並不是單向性的。全球化為權力下放提供了強大的動力和邏輯,但它同時也為權力的向上移交提供了同樣的東西。這一雙向性的運動——一條雙向民主化的道路——與其說是弱化了民族一國家的權威,倒不如說是重塑了這種權威的條件,因為這一道路可以使國家得以回應各種各樣的沖擊,否則這些沖擊便會反過來挫敗國家本身。在歐盟的情景下,這意味著我們應當把輔助權不僅僅視為一個教條式的術語:它是建構一種既非超級國家、也非自由貿易區的政治秩序的方式;與此同時,它也是使國家經過重整而獲具影響力的方式。國家應當擴展公共領域的作用,這意味著國家要進行邁向更大的透明度和開放性的憲法改革,並建立防治腐敗的新措施。世界各國政府近年來都面臨著人民對其腐敗的指控,這一現象的出現絕非偶然。其中的原因並不是腐敗現象日益增加,而是政治環境之性質的改變。大多數國家的民主制度在實踐中依賴幕後交易、特權和庇護,這種現象可能是非常普遍的。影響政治領域的最大變化之一就是:

  政府和公民現在越來越明顯地生活在一個一體化的信息環境中。既存的辦事方式受到人們的審視,同時,被視為腐敗或不可接受的做法的範圍也擴大了。

  英國目前所面臨的一個特殊難題——這或許也是一種機會?——就是這個國家需要進行一種兩路並進的憲政現代化。一種廣義的憲政改革早在十年以前就已經通過“88憲章”而被納入了議事日程,而且已經成為工黨政策計劃的一個組成部分。當其第一次被提出之時,激發這一改革的主要想法就是英國必須趕上世界上其他地方的先進憲法模式。如今它還必須回應更加全面的變化趨勢。

  與其他幾乎所有的自由民主國家都不同的是,英國沒有一部成文憲法。政府的職能以及公民的權利和義務是由習慣和判例法加以確定的。

  憲法改革的目的不僅在於要使這些原則明確化,而且在於要同滲透在英國政治體制上層之中的保密文化作鬥爭。行政部門掌握的權力太大,而現有的責任機制則非常脆弱;議會各委員會是由下議院的人員構成的,缺乏真正的說服力;就其存在而言,上議院本身完全是民主社會中呈現出的一種時代錯誤”。

  初看起來,對上述任何一個領域進行改革都是極其困難的,更逞論各個領域的改革齊頭並進了。改革畢竟需要由本身便存在問題的機構來實施。不過,掌權後的工黨已經邁出了大膽的第一步,而且,非常可能出現的情況是:那些看似固若金湯的辦事方式在正面面對挑戰時會主動迎接改革。.為了保持或者重新獲得合法性,沒有了敵人的國家必須提高其行政管理效率。各級政府之所以會失信於民,完全是因為它們的繁瑣和低效。在一個商業組織能夠迅速回應變化而且步伐更加輕便的世界上,政府很可能會遠遠落在後面。“官僚機構”這個術語及其所伴隨的“官僚作風”這一含義畢竟是專門用來指代政府的。政府的結構調整應當遵循“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最大的收益”的生態學原則,這不應當簡單地理解為精簡裁員,而應當理解為提高政府機構的工作效率。大多數政府機構都可以從最好的商業慣例中學到許多東西,比如目標控制、有效審計、靈活的決策結構以及不斷增強的雇員參與等等,其中最後一項也是民主化當中的一個要素。社會民主黨人必須回應這樣一種批評,即:由於缺乏市場機制的約束,國家機構變得非常懶惰,它們提供的服務也十分低劣。

  正像美國政治評論家笛歐恩(E.J.Dionne)所指出的那樣,這種論調可能變成一種滑稽的自我模仿,好像政府是無效率的同義詞,而完全忽視了好的學校、公立醫院或公園的存在。合適的回答應該是:只要還有一絲可能性,就不要引進市場機制或者準市場。政府應當模仿市場這一觀點是戴維·奧斯伯恩(David

  Osborne)和泰德·伽布勒(Ted

  Gaebler)的《徹底改造政府》一書的主旨。他們的著作影響了克林頓在90年代初的政策。徹底改造政府有時意味著采取以市場為基礎的解決方案。但是,它還應當意味著重申政府在面對市場時的有效性。.全球化向下施加的壓力使得用新的民主形式來取代傳統的投票過程不僅成了可能,而且變得非常必要。政府可以通過“民主試驗”,比如地方直接民主、電子投票、公民陪審團和其他可能的方式,來重建政府與公民以及公民與政府之間的直接聯系。這些方式不會取代地方和中央政府中的正常投票機制,而將成為對它們的一種持久性的補充。一個模型就是瑞典在二十年以前所使用的那種方法,當時政府使公眾直接參與到能源政策的制定過程之中。政府、工會。政黨和教育機構開辦了許多為期一天的能源問題培訓班。任何參加這種培訓D班的人都可以向政府提出正式的建議。有七萬人參加了這一決定性地影響了政策制定的演練。.沒有了敵人的國家的合法性,越來越取決於它們管理風險的能力。正像前面已經強調過的那樣,風險管理並非只是(在現有福利國家的情景中對風險的一般性理解那樣)要提供安全保障;對風險的管理也不只涉及到經濟風險。其他風險,比如科學和技術所導致的風險也對政府造成著直接的沖擊。政府理所應當地擔負著調控科技變遷以及由此帶來的倫理問題的任務。

  正如前面所討論過的那樣,界定風險並不只是專家的任務。從一開始,它就需要公眾的參與。在可能導致危險的各種情況之中,有一種情況就是風險特別嚴重而責任機構的工作動力卻嚴重不足。在產生風險決策的每一個步驟上,都需要有一定的協商程序,這一程序通常必須有專家、政府和外行人士參加。風險界定的目標是闡明可行的選擇以及現有的科技知識的局限性。許多風險情形的覆雜性通常意味著協商的範圍必須是非常大的。

  “加利福尼亞比較風險項目”是把風險評估同協商性的公民參與結合起來的一個典範。該項目共設立了三個分別針對健康、生態保護和社會福利問題的技術委員會,它們各自獨立地評估本專業範疇內的風險。另外還設立了三個委員會來商討如何管理風險以及風險的法律和經濟含義。當它們各自完成自己必須單獨完成的任務之後,這兩套委員會將被召集到一起,並且得出結論。外行人士組成的委員會提出了許多技術委員會完全忽略的問題,導致了關於風險標準的豐富的公共討論,其中有些意見後來被吸收到公共政策之中。民主制度的民主化不能僅僅被當成是一個地區或者一個國家的事情,國家應當具有全球性的眼光,而向上的民主化也不應當停留在地區層次上。向下的民主化以公民社會的更新為前提,而這一進程要稍後才能展開。這些要點結合起來就產生出一種社會民主主義者應當加以推進的政府形式:新型的民主國家。

  新型的民主國家是一種理想,而且是一種開放性的理想。我不想在此裝出一副能夠展示出賦予其現實生命力的全部細節的樣子。而且,所有的改革都具有自身的覆雜性。比如,權力分散和權力下放都擁有一道引人注目的光環:把權力還給地區、城市和社區!但是,正像所有的民主化進程一樣,與它們的好處相伴而來的必定還有一連串的不利後果。

  如果不以一種權力的“向上”移交來加以平衡的話,權力下放很可能會導致分裂。它並非必然地就是民主化過程,但我們必須使它成為這樣。正像批評家所指出的那樣,權力下放可能會在那些已經處於政治中心的地方官僚等級上又添加新的等級。據說,英國的那些“貧困、悲哀”的城市可能會借助自治而得以改頭換面,而且,這種說法肯定是確實的。但是,可能由此導致的一種風險是,某些城市和地區借助自治而遠遠超過其他的城市或地區,從而使英國本來已經存在的地區不平等變得更加嚴重。

  公民社會問題

  培育一個積極的公民社會是第三條道路政治的一個基本組成部分。

  與老左派輕視對社會的公民素質(iVility)的日漸衰落的擔憂相比,新型的政治承認這種擔憂是有道理的。社會的公民素質的衰落體現在當代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它並不單純是保守主義政治家們的一種杜撰。它表現為某些鄉村社區和城市街道中團結感的弱化、居高不下的犯罪率以及婚姻和家庭的解體。

  右派傾向於否認經濟貧困與這些問題有關。但是,老左派把社會的公民素質的衰落化約為一個經濟問題的做法,與否認貧窮和失去基本生活保障的不利影響一樣,都是錯誤的。我們不能把社會的公民素質的衰落歸咎於福利國家的侵蝕,也不能假定這種情況可以通過把自主權交給公民社會而得到逆轉。政府應當而且能夠在更新公民文化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

  國家和公民社會應當開展合作,每一方都應當同時充當另一方的協作者和監督者。共同體(或社區)這一主題是新型政治的根本所在,但它不僅僅是作為一個抽象的口號。全球化進程的推進使得“以社區為重點”不僅成為可能、而且變得非常必要,這是因為這一進程產生的向下的壓力。“社區”不僅意味著重新找回已經失去的地方團結形式,它還是一種促進街道、城鎮和更大範圍的地方區域的社會和物質覆蘇的可行辦法。在政府和公民社會之間並不存在永久的界限。根據情況的不同,政府有時候需要比較深入地幹預公民社會的事務,有時候又必須從公民社會中退出來。當政府撤回自己的直接幹預時,它的資源對於接管或啟動某些活動的地方群體來說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在比較貧困的地區尤其是如此。但是,恰恰是在比較貧困的社區,培育當地的主動性和參與意識的活動能夠收到最大的回報。

  有時,普遍性的社會淡漠的一個標志,是對政治家和其他權威人物失去信任。但是,正像我們已經提到過的那樣,情況並非真正如此,也可能還正好相反。一個越來越具有反思性的社會必定是一個以高度的自治組織為標志的社會。在美國、英國以及世界上其他地方進行的研究表明,至少在某些地區和某些背景中,一個公民的領域正在迅速興起。某些老式的公民組織和公民活動可能已經失去了吸引力,但是,其他類型的社會共同力量正在取代著它們。關鍵在於要采取既有利於當地社區、又有利於整個社會的方案來利用它們,從而使之服務於更為普遍的社會利益。

  羅伯特·伍斯諾(Robert

  Wuthnow)研究了美國"群體運動"的發展。他所稱的小群體是指定期集會以促進共同利益的一小群人。經過深入的調查研究,他指出:有40%的美國人——大約七千五百萬人——至少參加了一個定期集會的小群體。在這些小群體中,人們萌生了一種“共同體”的感覺,但這並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對某一地區的歸屬感。毋寧說,這是一群志趣相投的人走到一起來,共同尋求一條“生活旅程:群體的批評者無法想像出他們做得多麽出色。他們所營造的共同體很少是弱不禁風的。人們感到自己得到了他人的關心。他們互相幫助……小群體成員之間產生的友誼清楚地向我們表明:我們所處的這個社會並不是由一些渴望獨立走完一生的、頑固的個人主義者所組成的……相反,即使當我們的社會呈現出紊亂的趨勢之時,我們仍然能夠根據相互支持的原則結合到一起。

  這些小群體中有許多形成於60年代,並且體現了一種當時頗為流行的,關於集體行動的思想。有一些小群體非常明確地追求著被英格哈特稱之為後物質主義的那種價值。治療型模式影響著大多數這樣的群體,不論它們的具體關注點是什麽。其中占絕大多數的是自助性團體。正像所有的群體或共同體一樣,小群體顯然有著自己的局限性和問題,但它們的確提供了一種體現公民社會生活之豐富性的例證。

  在其對50年代後期的英國所進行的研究中,彼得·霍爾指出:第三部門的活動——即志願性工作——在過去四十年中呈現出不斷擴展的趨勢。許多傳統的群體衰落了,但它們為更多的新的群體所取代,特別是自助性團體和環境保護團體。一個重大的變化就是參加這些群體的婦女人數不斷增加。慈善團體的數量有了顯著的增加;1991年,英國共有十六萬個注冊的慈善團體。平均每年有將近20%的人口參與到某種形式的志願性工作之中,而且有大約10%的人是每周都從事一定的志願性工作。霍爾發現,現在的年輕人參與志願性工作的積極性絲毫不亞於以前幾代人。

  但是,非常明顯的是,大多數公民活動的增加都發生在比較富裕的階層。貧困階層的人們更傾向於將自己的非正式社會交往範圍局限在近親範圍內。比起貧窮階層來,在富裕階層那里,出現完全得不到社會支持(Socia

  support)的情況要少得多。

  政府介入的一個主要關注點,應當是幫助恢覆在這些群體中的公共秩序。工人階級共同體的團結是一個持久而穩固的形象,但是,現在這種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已經成為過去。在那些受經濟和社會變遷的掃蕩而變得邊緣化的地區和街道,公民參與是最為欠缺的。破敗的地方社區的覆興有賴於企業的支持,這種支持是導致廣義的社會文明覆興的一種資源。60年代的社會工程帶給我們的啟示已經為世界各地的人們所了解。

  最近的研究表明,只要擁有適當的外部支持,地方的主動性甚至可以扭轉最難抵禦的衰落過程。②

  世界各地,而不僅是歐洲和美國都存在這樣的情況。巴西西北部的西阿拉州就是一個例子。這一地區的改革是由一群從事電視、零售和服務業的年輕的商業界成功人士率先發動的。西阿拉地區的傳統的精英們則主要致力於把當地的農產品出口到國外,他們更關心的是降低工資而不基本地區的發展。

  改革者們隨後開始與政府部門進行合作,他們采用參與式的規劃技術並且與社區的各種組織見面。為了促進本地區的發展,他們設立了把新企業引入該地區的項目。每一戶最貧困的家庭都可以分到一份符合最低工資標準的工作。這里還開設了許多托兒所,它們的管理者不是政府,而是受最低工資保障的志願人員。街道團體和社區組織獲得一定的資源,從而得以開展小規模的放貸活動——比如,借給一位婦女一些錢,使她可以購買~台縫紉機,從而藉此自食其力。在1987年到1994年期間,西阿拉地區的經濟增長率達到4%,而同期整個巴西的經濟增長率只有1.4%。

  社會辦企業是另外一種情況。自從80年代末期以來,各種各樣的社會辦企業項目在不同的國家迅速發展起來。一種形式是‘服務信用”,它流行於美國和日本的許多城市。參加慈善工作的志願者可以從別的志願者那里得到以時間為單位的“報酬”。一套計算機系統登記著每一“時間一貨幣”的收支情況並且定期向參與者提供結算表。時間一貨幣是免稅的,並且可以積累起來以支付保健以及其他醫療衛生服務的費用,包括降低健康保險的成本。“紐約時間一貨幣協會”正在創建~個就業機構,它將為人們提供獲得工作、接受培訓和獲得幫助的機會。個人可以利用該機構來獲取有關的工作信息,並且,除了傳統意義上的工資外,還能得到支付自己每~小時的工作的時間一貨幣。這些“錢”可以儲蓄起來,用於接受培訓或者作為失業時的一種資源。1998年啟動的一個項目將在全世界52個城市建立中心,提供與教育和保健有關的由企業主資助的志願者項目。這些項目仍然以時間一貨幣項目為基礎,試圖采用覆雜的計算機技術來建立一種志願性的時間經濟。

  政府應當作好充分的準備,以便為這樣的努力作出自己的貢獻,並鼓勵其他形式的、自下而上的決策和地方自主。比如,小額貸款項目就是一種被證明為行之有效地刺激地方經濟活力的辦法。地方社區可以自行開展某些活動,但這些活動需要得到政府的許可或監督。比如,教育就是這樣的一種活動,學校雖然可能已經擁有各種各樣的新的權力,但這些權力的使用卻必須受到政府的規範。

  在城市中。動地區的持續性投資可以創造相關的工作機會,使當地私營企業得到發展並為建築物的維修提供資金。政府不僅可以直接投資,還可以創造相應的激勵機制以引導私營公司來進行投資、提供培訓項目以及培育地方的主動性。美國的加利福尼亞以及其他一些州擁有正在運行的成功的經濟開發區,而其他各州也正在積極籌劃這樣的開發區。各種進一步的建議書也已經擬就。其中一項建議就是:如果企業把利潤轉化為由開發區內的居民分享的股份並重新投入到生產和經營之中,就可以免交資本收益稅。另一種建議是,只要收入被重新投入到提供技能培訓域其他的社區資源建設上的非贏利性組織,就可以免稅。

  社區覆興政策不能忽視公共領域。一個開放的領域不論在國家層次上還是在地方層次上都是非常重要的,而且,它還是使民主化進程與社區發展直接聯系起來的一種有效途徑。如果沒有一個開放的公共領域,社區覆興項目就很容易使社區從大社會中孤立出來並且很容易走向腐化。在這里,“公共”包括物理意義上的公共空間。地方社區的衰落不僅以普遍的破敗為標志,而且還以安全的公共空間——街道、廣場、公園以及其他使人們感到安全的地方——的消失為標志。

  國家有可能會吞沒公民社會。這種情況曾經發生在東歐和前蘇聯的計劃經濟體制中,那里沒有得到充分發展的公共領域,人們的日常社會生活在很大程度上局限在家里——那里通常只有很少的餐館、咖啡廳或其他供社會交往之用的公共設施。一個健康的公民社會可以保護個人免受過於強大的國家權力的侵害。但是,公民社會也不像某些人天真地想像的那樣是自生自發的、秩序與和諧的源泉。社區改造會導致自己的問題和緊張。街道管理機構應當享有多大的權力?當地方的各類積極分子群體之間就社區的未來問題無法達成共識的時候會發生什麽情況?由誰來確定社區權利和國家權力的分界線?政府必須對這些以及其他一些難題作出斟酌和判斷。國家還應當保護個人免受公民社會中經常出現的利益沖突之害。國家不能消解為公民社會:“如果國家無所不在,那麽它也就不存在。”

  犯罪與社區

  預防犯罪與消除對犯罪的恐懼對社區的改造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兩個環節。犯罪學在近年來的最重要的創新之一就是發現:日覆一日的社會的公民素質的衰落與犯罪率之間存在著直接的聯系。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人們的注意力幾乎完全集中在嚴重的犯罪上面,比如搶劫、傷害或其他暴力犯罪。但是,比較小的犯罪和公共秩序紊亂形式更有可能造成累積性的嚴重後果。在歐洲和美國的城市,當人們被問及他們感到煩惱的問題時,住在比較混亂的街區的居民往往會談到廢棄的汽車、亂塗亂畫、賣淫、小青年組成的流氓團夥以及其他類似的現象。

  出於對這些問題的憂慮,人們采取了各種各樣的行動:他們盡可能地搬離有治安問題的地區,或者在他們的門窗上加上牢固的防盜鎖和結實的防護欄,並且放棄去那些有公共設施的地方。不受控制的失序行為(disorderly

  be-haviour)向人們表明這個地區是不安全的。擔驚受怕的人們遠離街道,避開某些鄰居,並且限制自己的正常活動和交往。在他們自己抽身而退的時候,他們也放棄了公民之間的相互支持,並因此取消了以前曾經有助於維持社區成員的公民素質的那些社會控制機制。“一個城市生活和社會交往的結構受到破壞的街區將變得越來越脆弱,很容易受到更多的失序行為和嚴重犯罪的影響。”

  這一命題的含義必須得到充分的理解。這並不意味著要增強警力來掃除街上的一切不受歡迎的東西。幾乎完全相反,這意味著警方應當同公民密切合作以提高當地社區的道德水準並改善公民的行為方式,在此過程中應當采用教育、說服和咨詢等手段而不是動不動就傳訊。在其近著中,斯蒂芬·卡特(Stephen

  Carter)律師描繪了社會的公民素質在現代社會中的命運。他把公民素質定義為“我們為了共同生活而應該付出的各種犧牲的總和”。社會的公民素質涉及到我們與陌生人之間的關系:當我們在公共場所與那些我們可能不會再遇見第二次的陌生人遭遇時,我們應當有一種安全感。

  人們常說現在的人越來越陷入一種對犯罪的莫名其妙的恐懼之中。

  老年人,特別是那些生活在貧民區的老人,經常擔心自已被人搶劫,雖然發生這種事情的概率並不高。年輕人比老年人更有可能成為被侵犯的對象。但是,這同時忽略了這樣一個事實:那些對犯罪懷有恐懼心理的人會調整他們自己的行為,比如天黑後不出門等等,以避免可能出現的令人恐懼的事情。這樣一來,他們成為犯罪受害人的可能性與本來的實際情況相比似乎就真的減少了。

  合作式治安不僅意味著把公民的力量吸收到維護社會治安的活動中來,而且還意味著改變警方特有的思維方式。大多數國家都采用了“專業化治安”的模式,這種模式自50年代以來就逐漸得到推廣。“專業化治安”的側重點在於懲治嚴重犯罪,並且是通過集中警力的方式來打擊這些犯罪,包括在國際層面上同犯罪作鬥爭。但是,全球化所包含的權力下放含義在適用於其他領域的同時也適用於社會治安的領域。一種經過更新的側重犯罪預防而不是法律執行的模式,將同治安與社區力量的重新結合緊密配合起來。警察與他們應當為之服務的對象的分離常常會導致

  一種“被圍心態”(siege

  mentality),因為警方與普通公民之間缺乏經常性的聯系。

  為了發揮切實有效的作用,政府機構、刑事司法系統。地方組織和社區組織之間的合作關系必須是包容性的(in-clusive),所有經濟群體和種族群體都應該被吸收進來。政府和企業應當攜起手來,以幫助修整破敗的城區。一種可行的模式就是設立享受一定免稅期的經濟開發區,以鼓勵公司參與指定地區的戰略規劃並投入自己的資金。要想取得成功,這樣的項目需要一種對社會目標的長期投入。

  強調這些策略並不意味著否認失業、貧困與犯罪之間的關系。毋寧說,同這些社會疾病作鬥爭的活動應當同以社區為基礎的犯罪預防措施結合起來。這些措施實際上可以直接或間接地促進社會公正,當社會秩序隨同公共服務和建築物一道走向衰敗的時候,其他的各種機會也會隨之減少。改善一個街區的生活質量可以使它們得以覆興。

  民主的家庭

  家庭是公民社會中的一項基本制度。家庭政策是新政治的一塊試金石:在這種政治中,超越新自由主義和老派社會民主主義的家庭政治是否確實存在?

  正像許多其他領域一樣,這一制度領域的背景正在發生變化。相關的統計數字是眾所周知的。雖然高低不同,但幾乎所有西方國家都面臨著離婚率急劇上升的趨勢。單親家庭和非婚生子女的比例也急劇上升。

  1994年,英國有32%的新生嬰兒是在婚姻關系之外出生的。在意大利,這一比率僅為7%,而在法國高達35%,丹麥47%,瑞典50%。單身人口的比例也在不斷增加。目前,在許多國家中,只有少數兒童生活在“傳統”的家庭環境中。所謂“傳統”的家庭環境,是指當孩子處於生物學意義上的幼年時期時,父親和母親正式結婚並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在這種家庭中,父親外出工作賺錢,而母親則在家操持家務。許多人現在都在談論家庭的衰落。如果這種衰落的確正在發生,它的影響將是極其巨大的。家庭是影響整個社會的各種趨勢的一個交會點:不斷擴大的性別平等、越來越多的婦女進入勞動力市場、性行為和性期待的改變,以及家庭與工作之間關系的轉變,都首先體現在家庭之中。

  對於這些變化所帶來的後果,右翼人主持有一種特別的說法:家庭正處於危機之中,因為傳統的家庭正在解體。補救的辦法來自於下面這種分析。婚姻的神聖性應當得到重申。婚姻是漂移不定的成年男人的主要情感培育場所,可以使他們承擔起義務和責任,否則他們就會放棄它們。根據這種觀點,無父(fatherlessness)“是這一代人所面臨的一種最為有害的人口構成趨勢。……它還是導致我們所面臨的許多最緊迫的社會問題的根源所在,這些問題包括犯罪和青春期少女懷孕、兒童性虐待和針對婦女的家庭暴力”。右翼主張,為了維持家庭的穩定性,應當使離婚變得非常困難。離經叛道的家庭關系,比如同性戀關系,不應當得到政府和宗教權威的支持,或者應當用積極的辦法去阻止它們。法律必須繼續禁止同性婚姻。支持單親家庭的福利制度必須加以取消,以消除它所帶來的不良後果。

  許多屬於左翼的社會民主主義陣營的人士以及自由論者都持有與上述觀點大相徑庭的論點。在他們看來,當代家庭的演化史其實是傳統家庭模式的一種健康的多樣化過程。從根本上說,如果多樣性和個人選擇是這個時代的口號,那麽它們為什麽不能進入家庭領域呢?我們應當承認這樣的事實:即使不履行正式的結婚手續,兩個人也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同性戀伴侶也有能力像異性伴侶那樣把孩子撫養成人;而且,只要擁有足夠的資源,單身家長也能夠像一對夫妻那樣撫育子女。

  新型的政治如何解決家庭問題呢?我們首先應當明白:回到傳統家庭模式的思想已經是不可能實現的了。為了說明這一判斷,我們可以列出以下幾點理由:

  我們正面對著日常生活中的深刻變遷,這一過程是任何政治機構都沒有能力加以逆轉的。對傳統家庭模式的迷戀其實是建立在美化過去的基礎上的。在英國,破碎的家庭在19世紀與在今天一樣是普遍存在的,雖然當時的主要原因是配偶的死亡而不是離婚。歷史研究已經越來越多地揭示出傳統家庭的陰暗面;在那種家庭模式中,虐待兒童和對兒童實施性虐待的情況遠遠超出大多數歷史學家通常所能想像的程度。傳統的家庭主要是一種經濟和血緣單位。婚姻關系在過去不像在目前這樣個人化,而愛情和情感投入在過去也不是婚姻的主要基礎,而它們現在正變得越來越重要。傳統婚姻的基礎是兩性之間的不平等以及丈夫在法律上對妻子享有的所有權。在英國法律中,直到本世紀早期仍然把妻子視為丈夫的動產。同樣,子女所享有的法律權利也非常少。傳統的家庭中性的標準性是雙重的。人們要求已婚婦女必須是“貞潔”的,其部分原因在於要確保父權。而男性則享有更多的性自由。子女是婚姻關系的存在理由。大家庭為人們所認可並被承認為一種常態。我們現在則生活在一個“寶貝孩子”的時代,子女已經不再是一種經濟利益,而變成了一種重要的經濟成本。子女的身份以及子女的撫養已經發生了重大的變化。

  重新回到傳統的家庭模式是一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我們從這種家庭模式本身之中找出上述任何一點都足以打消這樣的企圖。因此,毫不奇怪,當右翼評論家提到傳統家庭的時候,他們實際上所指的並不是傳統家庭,而是在二戰以後一段短暫時期出現的一種過渡型的家庭形態,也就是50年代的“理想化”家庭。到那個時期,傳統家庭幾乎已經完全消失了,但婦女仍然尚未大量進入勞動力市場,而性別不平等仍然明顯存在。

  那麽,與右翼觀點相反的觀點是否具有說服力呢?沒有。因為單是“家庭形式的多樣化是可取的和沒有問題的”這樣一種觀點就令人無法相信。離婚對子女生活的影響永遠是難以估量的,因為我們無從知道如果他們的父母不離婚將會怎樣。但是,迄今為止大量而全面的研究都已經證明,下面這樣一種主張是站不住腳的:“由單親撫養長大的孩子絲毫也不遜色於由父母雙方共同撫養長大的孩子。”部分的原因是經濟方面的,即與離婚相伴隨的收入的突然下降。但是還有一部分非常重要的原因來自於子女得不到父母的充分關注,也缺乏充分的社會聯系。這些研究表明:分居或離婚弱化了子女與父親之間的聯系,同時也削弱了子女與父親的朋友和熟人圈子的聯系。在廣泛的經驗研究的基礎上,研究者們得出了這樣一種結論:單身母親不可能獲得強有力的支持網絡或者比較廣泛的家庭聯系。

  婚姻、家庭和子女的照顧都面臨著各種困難,而我們的問題在於采取什麽樣的有效政治策略來改善它們,以及我們應當為什麽樣的理想家庭狀態而努力。首先,也是最為根本的,是我們必須從兩性平等的原則出發——這一點不能有絲毫讓步。談到今天的家庭,我們只有一條路可走,那就是民主的道路。家庭正變得越來越民主,這一進程直追政治生活中的民主進程;而且,這一民主化進程指出了家庭生活把個人選擇與社會團結結合起來的途徑。

  家庭民主與政治民主的標準令人驚奇地相似。公共領域中的民主包括:形式上的平等、個人的種種權利、不受暴力幹涉地自由討論問題、以及在與傳統的協調過程中獲得(而不是被傳統賦予)的權威。民主化的家庭也分享著這些特征,其中有一些特征已經得到國內法和國際法的保護。家庭中的民主意味著平等、相互尊重、獨立自主、通過協商來作出決策,以及不受暴力侵犯的自由。這些也為父母一子女關系提供了一個樣本。當然,家長在子女面前仍將爭取自己的權威,這也無可厚非;但這種權威越來越具有可以商量的特性,而且越來越開放。這些特性不但適用於異性家庭,而且也完全適用於同性戀關系之中。

  民主化的家庭也是一種理想。那麽,社會民主主義者應當采取何種措施來促進這種理想的實現呢?政府應當專門為此做些什麽呢?正像在別的領域一樣,重點應該放在確保自主與責任之間的平衡上。在這方面,積極的鼓勵應當與其他的方式並駕齊驅。人們普遍向往著家庭能夠在這個不斷變化的世界上提供一種穩定感。然而實際的情況是:家庭既可能彌補由這個世界上的因素造成的不利影響,也可能跟著這些因素走。人們已經對工作安排的靈活性和適應性問題給予了許多的關注,但個人帶入到婚姻和家庭關系中的能力也是同樣重要的。在變化——甚至是在像離婚這樣的重大變故——中維持關系的能力不僅對個人的幸福而言是非常重要的,而且也決定著個人能否與自己的子女保持不間斷的聯系。

  家庭政策的制定者應當加以考慮的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是,對兒童的保護和照料。增加離婚的難度並不是解決這一問題的有效辦法。這種辦法可能會使形式上的離婚率有所降低,但卻無法阻止分居,甚至還可能會使許多人逃避結婚,這將與那些提議制定更加嚴格的離婚法的人們的初衷正好相反。

  民主的家庭關系意味著分擔照料子女的責任,特別是在父親和母親之間以及家長和非家長之間,更要分擔責任。因為就整個社會而言,母親承擔著照料子女的、不成比例的成本(並且也分享著不成比例的情感回報)。結婚和生養子女總被認為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事。但是,在非傳統化的家庭中,是否要一個孩子已經成為與以往截然不同的一項決策。這樣,這兩者就逐漸分離開來了。在婚姻關系之外出生的孩子的比例可能不會減少,而兩人之間維持一生的性關系將變得越來越罕見。因此,在撫養子女方面的契約性承諾可以從婚姻中分離出來;而且,作為一項強制性的法律義務,夫妻雙方都必須作出這樣的承諾:未婚的父親和已婚的父親都享有同樣的權利並承擔同樣的義務。男女雙方都應當意識到:性行為有可能帶來終身的責任,包括其中的任何一方都能受到保護而免受人身虐待。與其他的造就更加積極的父親形象的文化變遷相結合,這樣一種父親角色的重新調整將逐漸削弱“單親”的概念。強制實施家長契約這一舉措本身並不是沒有問題的。顯然,人們完全可以尋找到其他的平衡風險與責任的辦法。

  在家庭中,正像在其他領域中一樣,民生很難實現,而且更難堅持。就子女的照料而言,民主意味著共同承擔做父母的義務,但是目前的現實情況距此還相差很遠。右翼人士在傳統家庭的解體這一問題上的看法往往伴隨著一種關於男人的局限性的論點:男人天生就沒有目標和計劃,並且在道德上不負責任;除非他們被安全地約束在一種傳統類型的家庭之中,否則他們就會成為一股使社會走向分裂的力量。

  但是,科學研究的結果並不支持這種觀點。對於大多數男人而言,正像對女人而言一樣,離婚是一種痛苦和令人傷心的經歷。絕大多數男人都不會因為擺脫了對其子女的責任而感到輕松愜意。大多數男人都會想方設法保持與子女的關系,即使在面臨巨大困難時也是這樣。許多男人之所以同子女失去聯系,乃是因為涉及到巨大的感情創傷或者是受到前伴侶的明確敵視,而不是由於他們想要追求一種不負責任的生活方式。

  正像一位研究者所指出的那樣,在那些離婚之後仍然與子女保持密切關系的父親和沒有這樣做的父親之間,並不存在一種涇渭分明的區別。其中最重要的決定因素不是父親的態度,而是其他人的反應以及一些偶然事件,這些事件使事情朝某一個方向而不是另外的方向發展。許多父親的確同他們的子女失去了聯系,而且的確不再從經濟上支持他們的子女。但是,與“不負責任的男性”觀恰好相反,這似乎不是一個性別屬性上的問題。一項由美國人口調查局進行的研究表明:與沒有監護權的父親相比,沒有監護權的母親不支付法院判決其支付的子女撫養費的可能性更大。

  我們可以通過許多方面的創新來鼓勵父母共同承擔養育子女的責任。與“單身母親”的概念一樣,“缺席的家長”一詞在法律上的廣泛應用有助於使人們銘記這樣一種情況:父母當中的一方(通常是父親)被看成而且實際上被當成是不重要的。經濟因素也是至關重要的。為什麽沒有同孩子們住在一起的父親就不能像單身母親那樣獲得照顧孩子或者在孩子們放學後照料他們的機會?父親們應當比現在享有更多的照顧子女的權利,而且,在必要的時候,應當為他們提供履行其職責的條件。

  政治家們經常提到需要通過強有力的家庭紐帶來維持社會的凝聚力。他們這樣做並沒有什麽錯,但是對這種說法作出某些限定是非常必要的。首先,“家庭”不能單指養育子女的家長。子女也應當對他們的父母負起責任,而不是與此相反。我們至少應當認真考慮一下是否應該使這種責任具有法律上的約束力。實際上,美國聯邦政府在1983年就試圖要求子女幫助照顧年邁的父母,這項要求是“醫療保健協助”項目的一個組成部分。此項建議從未得到實施,雖然有大約26個州現在制定了相關的法律,要求子女為貧困的父母提供援助。盡管這些法規很少實施,但是,它們所體現的觀念很快就會成為社會公認的標準。比如,這些義務可以同終身的家長契約結合起來。

  其次,我們很容易發現,家庭並不一定能夠創造社會團結。意大利南部地區的情況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大規模的例證。而且,類似的情況在其他的環境中也可能出現。比如,我們在貧民區就可能會發現犯罪家庭。在這種家庭中,強大的血緣紐帶和義務正是他們從事違法活動的基礎。即使是遵紀守法的家庭,也有可能與世隔絕並且放棄自己對整個社會的責任。只有當強有力的家庭紐帶不僅向內看而且向外看時,它才可能成為加強社會凝聚力的一種重要資源。這就是我所說的“社會整合性家庭”的真正含義。家庭關系是更廣意義上的社會生活結構的組成部分。

  第四章 社會投資型國家

  經典的社會民主主義主要關注於經濟安全和再分配,而把財富創造視為一件不太重要的事。新自由主義者則把競爭和財富創造放在首位。“第三條道路”政治也十分重視所有這些因素。考慮到全球市場的性質,它們都具有十分緊迫的重要性。但是,如果人們都沈溺在紛亂的經濟旋渦中隨波逐流,所有這些因素將都得不到任何發展。政府應當在人力資源和基礎設施投資方面發揮重要的作用,以營造一種良好的企業環境。可以這樣說:“第三條道路”政治支持一種新型的混合經濟。老式的混合經濟

  有兩種不同的版本。一種涉及到國家與私人領域的劃分,但仍有許多企業掌握在政府手中。另一種在過去和現在都是一種社會市場。在兩種情況下,市場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制於政府。新型的混合經濟則試圖在公共部門和私人部門之間建立一種協作機制,在最大限度地利用市場的動力機制的同時,把公共利益作為一項重要的因素加以考慮。它既涉及到國際、國家和地方各層次上的調控與非調控之間的平衡,也涉及到社會生活中經濟因素與非經濟因素之間的平衡。第二種平衡至少與第一種平衡同樣重要,但它可以在第一種平衡得到實現的過程中獲得部分的實現。

  企業的快速創立或倒閉是一種有活力的經濟的特征。這種流動性與一個由被視為當然的習慣所統治的社會是不能兼容的——哪怕這種習慣是由福利制度導致的。社會民主主義者必須改變福利國家所蘊涵的風險與安全之間的關系,以形成這樣一個社會:在政府、企業和勞動力市場中的人是“負責任的風險承擔者”(responsiblerisktakers)。當情況變得不妙時,人們當然需要得到保護;但更需要的,則是順利度過一生中的重大轉折時期的物質和精神能力。

  平等問題必須得到全面而認真的思考。平等與個人自由有時可能會產生沖突;而且,平等、多元主義與經濟活力之間也並不總是和諧一致的。正像我們現在所面臨的情況那樣,結構變遷所導致的不斷加劇的不平等是很難克服的。但是,社會民主主義者不應當接受這樣一種觀點:

  高度不平等是經濟繁榮的必然伴生現象,因此是不可避免的。過去形成的關於不平等問題的成見應當消除,平等的真正含義應當得到進一步的反思。平等必須有助於實現多樣化,而不應當成為後者的障礙。

  由於我下面將會談到的原因,再分配不應當從社會民主主義的規劃中消失。但是,社會民主主義者之間的討論最近以來已經非常正確地把重點轉向了“對可能性的再分配”對人類潛能的開發應當在最大程度上取代“事後”的再分配。

  平等的含義

  許多人指出,當下惟一的平等模式應當是新自由主義的模式:機會均等或精英統治(meritocracy)。我們必須明白為什麽這一立場是站不住腳的。首先,(如果這種模式能夠得到實現的話,)一個徹底的精英統治的社會將造成收入上的嚴重不平等,並因此而威脅社會的凝聚力。

  比如,讓我們考慮一下“勝者通贏”(winner-take-all)的現象。在勞動力市場上,這是一種顯而易見的結果。某個僅僅比別人稍微能幹一點兒的人會比別人要求更多的工資。一位網球明星或著名歌劇藝術家所獲得的報酬遠遠超過那些比他(她)稍遜一籌的同行。與其說“盡管運用了精英統治的原則,仍然存在這樣的現象”,倒不如說這種現象正是由精英統治原則的運作造成的。如果微弱的邊際差異能夠決定產品的成功還是失敗,那麽,對於企業來講,賭注實在是太大了。被認為造成了這種邊際差異的個人會得到不成比例的報酬。他(她)們是一群新的“無名的顯貴”。

  除非精英統治伴隨著一種工作分配上的結構變化(這種變化只可能是暫時性的),否則一個精英統治的社會可能還會造成大量的向下流動。許多人不得不向下流動,以便其他人能夠往上爬。但是,正像許多研究已經表明的那樣,波及面很大的向下流動將會產生無法估計的後果,並使那些受到這些後果影響的人產生疏離感。大規模的向下流動對社會凝聚力造成的威脅,可能不亞於一個充滿敵意的被排斥者階層的存在。事實上,完全的精英統治將制造出一個這種階層的極端形態,即一個與主流社會格格不入的階層。這不僅意味著有一些群體將生活在社會底層,而且意味著他們知道自己能力的欠缺而生活在底層是命該如此:

  我們很難想像出比這更加令人絕望的處境了。

  無論如何,一個徹底的精英統治社會不僅是不可能實現的,而且,它本身就是一個自相矛盾的概念。由於我們已經指出的原因,一個精英統治的社會在結果上可能存在嚴重的不平等。在這樣一種社會秩序中,特權者必定能夠將其優勢傳給自己的子女,但這樣一來又破壞了精英統治。畢竟,即使是在像蘇聯那樣奉行相對的平等主義的社會(在那里,財富無法保障子女社會地位的提升)中,特權階層也能夠把自己的優勢傳遞給自己的後代。

  這些觀察並不表明精英統治與平等毫無關聯,而是說明這些原則不能涵蓋平等的全部內容,也不能用來定義平等。那麽,平等究竟意味著什麽呢?新的政治學把平等定義為“包容性”,而把不平等定義為排斥性。不過,我們需要對這兩個術語加以進一步的闡釋。在其最廣泛的意義上,“包容性”意味著公民資格,意味著一個社會的所有成員不僅在形式上、而且在其生活的現實中所擁有的民事權利、政治權利以及相應的義務。它還意味著機會以及在公共空間中的參與。在一個工作對於維持自尊和生活水準而言處於至關重要地位的社會中,獲得工作的可能性就是“機會”的一項重要含義。教育是另一種重要的機會——即使在教育對於獲得工作來說不是那麽重要的情況下,仍然是這樣。

  在當代社會中,有兩種比較明顯的排斥類型:一種是對處於社會底層的人們的排斥,將他們排除在社會提供的主流機會之外;另一種是社會上層人士的自願排斥,也就是所謂“精英的反叛”:富人的群體選擇離群索居,從公共機構中抽身而出。特權階層生活在壁壘森嚴的社區中,不參與公共教育和公共保健體系。

  由於工業社會的階級結構正受到上文中曾經簡要提及的那些重大變化的影響,包容性和排斥性已經成為分析和回應不平等的重要概念工具。大約二十五年以前,大多數工業勞動者(主要是在制造業)都從事體力勞動。如今,信息技術已經徹底改變了制造業的性質,大幅度地減小了對無技能勞力的需求量。計算機輔助設計和用戶化、自動化的存儲和分配系統,以及生產單位、銷售單位與客戶之間的聯網,取代了以前需要手工進行的工作。今天,在發達國家中只有不到20%的勞動力從事制造業的工作,而且這一比例仍在不斷縮小。傳統意義上的工人階級正在消失。與此同時,主要集中在煤礦、鐵礦、鋼鐵冶煉廠和造船廠等周圍的古老的工人階級社區也已經發生了性質上的轉變。

  有些重新獲得了生機,另一些則逐漸衰敗了。正像城市中心的貧民區一樣,這些社區從更加廣闊的社會中孤立出來。如果其中又有許多少數民族群體,那麽種族偏見將進一步強化這一排斥過程。正像美國城市長期以來的情況那樣,歐洲城市也正在吸收大量的外國移民,這使得倫敦。巴黎、柏林、羅馬和其他城市地區出現了一種新的“窮人”群體。因此,經濟上的排斥性總是涉及到物質和文化兩方面的含義。在衰敗的地區,房屋年久失修,工作機會的缺乏導致缺乏求學動力,並因此造成社會不穩定和組織瓦解。在倫敦老城這個英國最富裕之地周圍的一些市政房產里居住的人群中,有60%處於失業狀態。而正好附近的城市機場卻無法招募到自己所需的技術工人。

  包容性與排斥性

  排斥性這一概念所涉及的不是社會等級的劃分,而是把屬於某些群體的人排除在社會主流之外的機制。對於上層社會而言,自願排除的驅動因素是多種多樣的。擁有足夠的經濟資源是遠離社會的必要條件,但卻從來不能完全解釋這些群體選擇如此行為的原因。與社會底層的排斥性不同,社會上層的排斥性不僅是對公共空間或社會團結的威脅,而且兩者之間還存在著因果性的聯系。我們從某些國家如(巴西和南非)中出現的更為極端的例子上可以很容易地看到兩者是一起出現的。因此,限制精英的自願排斥對於在社會底層營造一個更具包容性的社會來說是十分重要的。

  許多人認為特權集中在上層社會是在所難免的。收入不平等現象正在廣為蔓延。比如,在美國,1980年到1990年十年期間,有60%的收入集中在僅占人口1%的少數人手中,而總人口25%的最貧窮的人口的收入在三十年時間里幾乎沒有什麽變化。英國也表現出相似的情形,只不過沒有這麽極端罷了。目前,收入最高的勞動者與收入最低的勞動者之間的收入差距是五十年來最高的。雖然從實際生活水平上看大多數勞動人民的處境都比二十年以前有所改善,但是,最窮的10%的人卻發現他們的實際收入是下降了。

  但是,這並不意味著這種趨勢必然會持續下去或者是日趨惡化。技術創新是一個無法估量的因素,或許這種趨向於越來越不平等的趨勢在某一時空環境下會發生完全的逆轉。無論如何,這些趨勢比表面看起來更為覆雜。正像一些特別認真而詳盡的研究所表明的那樣,在某些發達國家,不平等現象在過去三十年間是逐漸緩和而不是日趨嚴重了。當然,我們無法準確地了解關於收入的統計資料究竟具有多大的可靠性,因為衡量第二經濟(secondaryecono-m)的努力基本上只能停留在猜測的水平上。這種經濟可能會增加不平等,但它更有可能起到相反的作用,因為易貨貿易和私下的現金交易更有可能在窮人之間進行。最後,那些長期處於新自由主義政府統治之下的國家比其他國家表現出更為嚴重的經濟不平等加劇的現象,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美國、新西蘭和英國。

  談到美國問題,政治問題專欄作家米基·考斯(MickeyKaus)建議在“經濟自由王義”(economicliberalism)和“公民自由主義”(ivicliberalism)之間作出區分。貧富差距將會繼續擴大,而且沒有人能夠阻止這一趨勢。但是,公共領域可以通過“公民自由主義”而得以重建。考斯在這一點上無疑是非常正確的:公共空間被不斷掏空的趨勢可以得到逆轉,而且,解決上層對其他群體的社會排斥不僅僅是一個經濟問題。當然,經濟不平等肯定與排斥性機制不無關系,我們不應放棄降低這種不平等的努力。

  在歐洲範圍內,一個關鍵的因素是福利開支的可持續程度。福利國家本身可能需要徹底的改革,但福利制度的確應當對資源分配發生影響。我們還可以考慮其他策略,其中有些策略的適用範圍可能還非常廣泛,比如雇員持股方案。這種方案的再分配意義是非常大的。這些福利措施對收入分配狀況產生的基本影響之一,就是提高性別平等的程度。

  在福利制度的影響下,不平等現象是減少了,而不是增加了。這再一次反駁了“社會正變得越來越不平等”這一簡單的說法。家庭的變遷會影響到不平等的結構。在1994—1995年期間,英國占人口20%的高收入家庭中有一半是屬於一個人從事全職工作或夫妻二人都從事全職工作的情況。新的不平等模式不完全是既定的。政府的政策可以對之發生影響,比如支持單親家長進入勞動力市場。

  “公民自由主義”——也就是對公共空間的重塑——仍然必須成為上層的包容性社會中的一項重要內容。這種自由主義如何才能得到覆興或者維持呢?成功地培育起世界性國家(cosmopolitanation)是一條途徑。那些認同自己為某一民族共同體的一員的人們,更有可能承認自己對該共同體的其他成員負有某種責任。培育一種負責任的商業氣質也是一條可行的途徑。從社會團結的角度來看,最重要的群體不只是那些新興的商界巨頭,也包括專業的和有錢的中產階級,因為他們最靠近脫離公共空間的分界線。提高公共教育的質量、維持一套資源充足的保健服務體系、推行安全的公眾娛樂方式以及控制犯罪率等等都是非常重要的。由於這些原因,我們不應當把對福利國家的改革簡單地理解為營造一張安全的大網。只有一種造福於大多數人口的福利制度才能夠產生出一種公民的共同道德。如果“福利”只具有一種消極的內涵而且主要面向窮人(就如美國的福利制度那樣),那麽它必然會導致社會分化。

  美國的經濟不平等程度高於其他任何一個工業化國家。但是,即使是在美國這個競爭性個人主義的發源地,也有理由希望“精英的抵抗”是能夠受到制約的。社會學家阿蘭·伍爾夫(AlanWolfe)在其最近的研究中發現,很少有證據表明美國的中上階層正從更大的社會中退出。他發現,在美國對社會正義的支持的基礎是廣泛存在的,這種支持“既來自於保守的天主教徒,也來自於東海岸的自由主義者”。大多數人都認為,美國的經濟不平等已經太過火了:

  讚成在其學科中貫徹自由放任觀點的經濟學家傾向於認為:大公司的常任經理們的高薪即使達到令人咋舌的程度,最終也會對每一個人都有利,因為無效率的公司和得不到合理報酬的經理們都不能為任何人的實際利益服務。但是,從美國中產階級的觀點來看,過高的公司管理層薪水更有可能被視為自私的表現,而自私的個人和組織由於失去了平衡,將威脅到社會秩序的經脈。

  我們不難設想出對公共空間產生積極影響的(而不是侵蝕公共空間的)政策。例如,保健應當適應幹大多數選民的需要。“保健”一詞在這里可以作寬泛的理解,與後面將會提到的積極福利概念相對應。比如,減少環境污染就是一種普遍性的福利。實際上,生態策略是關於生活方式的論爭中的關鍵因素,因為大多數生態利益都是跨越階級的。

  正像社會上層的排斥性一樣,社會底層的排斥性也是可以自我再生的。我們必須設法制定策略來打破貧困的惡性循環:

  幫助缺乏基本技能和資格的成年人獲得它們,幫助技能已經落伍的人們更新它們,提高所有那些由於長期失業而陷入悲觀失望心境的人們的自信心,這些都是絕對重要的。缺乏專業技能的人陷入失業狀態的可能性是具有較高學歷者的五倍;最後,就業機會又總是流向那些具備就業能力的人。

  教育和培訓已經成為社會民主主義的政治家的新口頭禪。托尼·布萊爾在總結本屆政府的工作重點時,把優先權賦予“教育,教育,教育”,這已經成為一句眾所周知的名言。在大多數工業化國家,對改進過的教育技巧和技能培訓的需求是顯而易見的,特別是對貧窮群體來說是如此。誰能夠否認任何社會都渴望自己的人民受到高素質的教育呢?

  今天,教育投資已經成為政府的一項勢在必行的任務,它是“可能性”(或機會)再分配的一個重要基礎。但是,認為教有能夠直接減少不平等的觀點是值得懷疑的。在美國和歐洲進行的大量比較研究表明:

  教育更體現著更大範圍內的經濟不平等。要解決這一問題,還必須從根源上入手。

  進入到整個勞動力行列,而不僅僅是狹義的“工作”(job),對於消除非自願性排斥來說,顯然是非常重要的。勞動(WOrk)可以帶來多方面的好處:它為個人創造了收入,賦予個人一種穩定感和生活中的方向感,並為整個社會創造了財富。但是,包容性這一概念的涉及面必須超越於勞動之外。這不僅是因為:許多人在自己一生中的某段時間不能進入勞動力行列,而且還因為:一個完全受勞動倫理支配的社會必定是缺乏生活吸引力的。一個包容的社會必須為那些不能工作的人提供基本的生活所需,同時還必須為人們提供出多樣性的生活目標。

  傳統的扶貧項目必須為以社區為中心的方式所取代,這些方式不但使更多的民主參與成為可能,而且還會更加有效。社區建設必須重視支持網絡、自助以及社會資本的培育,使這些因素成為促成低收入社區經濟覆蘇的重要資源。與貧困作鬥爭要求注入一定的經濟資源,但這些資源應被應用於支持當地的項目。使人們陷入福利之中而不能自拔將會把他們排除出更大的社會;而通過減少福利來迫使個人尋求工作則會導致更多的人湧入本來就已經十分擁擠的、低收入勞動力市場。社區建設則主要關注個人和家庭面臨的多重問題,包括工作質量、保健與幼兒保育、教育以及交通。

  積極的福利社會

  近年來,沒有任何一個問題像“福利國家”那樣使左翼和右翼表現出如此截然對立的立場:一方對它讚美有加,另一方則對它無情批判。“福利國家”這個(在60年代以前並不常見的、而且也為英國福利國家的主要設計師威廉·貝弗里奇本人所極度不喜歡的)概念的形成,實際上經歷了一段覆雜多變的歷史。它的起源遠遠背離了左派的理想。實際上,創立福利國家的目的之一就是要驅散社會主義的威脅。19世紀末在德意志帝國創建社會保險制度的統治集團對自由放任經濟學的輕視程度並不亞於他們對社會主義的鄙視。但是,梅斯麥模式被許多國家爭相效仿。貝弗里奇於1907年訪問德國,其目的就是學習這種模式。③今天存在於許多歐洲國家的這種福利國家模式,正像民族一國家的公民身份中包含的許多內容那樣,是在戰爭中、並且在戰爭的促使下產生的。

  卑斯麥在德國創立的制度通常被認為是福利國家的古典形態。但是,德國的福利國家通常與一個由第三部門的群體和組織構成的覆雜網絡有關,政府機構借助它們的力量來推行福利政策,其目的是幫助它們達到各自的社會目標。在幼兒保育等方面,第三部門的團體幾乎壟斷了提供服務的機會。德國的非營利部門在福利國家成長的過程中不但沒有衰落,反而得到了發展。各個福利國家與第三部門相結合或者是依靠第三部門的程度各不相同。比如,在荷蘭,非營利性組織是社會服務的主要提供者,而瑞典則很少利用非營利性組織。在比利時和奧地利則正像在德國一樣,有將近一半的社會服務是由非營利性團體提供的。

  荷蘭政治學家基斯·凡·克斯伯根指出:“(圍繞福利國家問題展開的)當代討論的主要洞見之一,就是認識到把社會民主和福利國家之間等同起來是非常錯誤的。”他詳細考察了基督教民主主義對歐洲大陸福利制度和社會市場之發展的影響。基督教民主黨派的前身是在兩次世界大戰之間在德國、荷蘭、奧地利以及法國和(程度稍弱的)意大利占據重要地位的天主教黨派。天主教工聯主義者把社會主義當做自己的敵人,並試圖通過強調勞資協同經營制度和階級調和而按照自己的立場來圍剿社會主義。羅納德·里根1981年關於“我們已經讓政府行使了原來曾經是志願者擔當的那些職能”的抱怨,在歐洲的天主教傳統中可以找到更早的共鳴——認為教會、家庭和朋友是社會團結的主要源泉,國家只有在這些制度未能很好地履行其職責時才應當插手。

  在了解了福利國家的充滿難題的歷史之後,第三條道路政治應當接受右派對福利國家提出的某些批評。現在這種依賴於自上而下的福利分配制度,從根本上說是很不民主的。它的主要動機是保護和照顧,但是它沒有給個人自由留下足夠的空間。某些類型的福利機構是官僚化的、脫離群眾的、沒有效率的,而且,福利救濟有可能導致違反設計福利制度之初衷的不合理結果。但是,第三條道路政治並不把這些問題看成是應剔除福利國家的信號,而把它們視為重建福利國家的理由。

  財政問題僅僅是福利國家所面臨的困難之一。在大多數西方社會中,一定比例的福利開支在過去十年中基本保持著穩定。在英國,直到70年代末期,福利開支在國內生產總值(GDP)中所占份額在本世紀的大部分時間一直保持著穩定的增長。從那時以後,它一直維持在一個穩定的水平上,雖然總的數字顯示出,在福利開支的分配和福利收入的來源上存在著一些變化。如果我們考慮到幾屆撒切爾政府都決定削減福利預算,英國在福利預算上的再度提升就更加引人注目了。

  教育開支在國內生產總值中所占比例從1975年的6.7%下降到1995年的5.2%。但是,同期的保健服務開支卻有所上升。在1975年,保健開支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例為3.8%,而到了1995年,這一數字上升到5.7%(盡管仍然低於其他大多數工業化國家)。公共住房開支的削減幅度最大,從1975年的占國內生產總值的4.2%下降到二十年後的2.1%。正像別的國家一樣,英國在社會保障方面的投入大幅度地增加。

  在1973一1974年間,社會保障開支占國內生產總值的8.2O,而這一數字在1995-1996年間已經上升到11.4%。社會保障開支在這一時期的實際增長超過了一倍以上。這一增長背後的主要潛在因素是失業率居高不下、有工作的窮人數量增加,以及人口結構的變化,特別是單身家長和老人總數的增加。

  同樣的發展趨勢影響了所有的福利體系,因為它們都經歷了覆雜的結構變遷。這些變遷給那些更加大包大攬的福利國家——比如斯堪的納維亞半島諸國——帶來了根本性的問題。北歐的平等主義具有深刻的歷史和文化根源,而不僅僅是“普世主義”的福利國家的產物。公眾對高額稅收的認可程度高於大多數其他西方國家。但是,盡管北歐國家率先推出了積極勞動力市場政策,但每當失業率上升的時候,正像在芬蘭所發生的情況那樣,福利系統必然會承受額外的壓力。就它的相對規模而論,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各國的福利系統簡直就是一個大雇主——特別是婦女的大雇主。但由此產生的一個結果是:北歐各國在就業上的性別隔離(sexualsegregation)比大多數其他工業化國家都更為嚴重。

  大幅度增加社會保障方面的開支是新自由主義者攻擊福利制度的主要理由之一,他們認為這使人們對福利系統產生了普遍的依賴。他們對許多人依賴國家福利生活這一事實的擔憂不無道理,但是,我們完全可以采取一種更加覆雜的眼光來看待正在發生的這一切。福利處方往往只是次級的選擇,或者可以說它導致了道德公害(moralhazard)的情勢。

  道德公害這個概念在對私人保險中的風險問題的討論中得到廣泛的運用。當人們憑借保險的保障來改變自己的行為、從而重新界定其為之投保的風險時,道德公害就產生了。與其說是某種形式的福利供給創造了依賴性的文化氛圍,倒不如說是人們理性地利用了福利制度為他們提供的機會。比如,本來是用來解決失業問題的福利救濟,如果它們被人們利用、使之成為逃避勞動力市場的避風港的話,就會在事實上制造出失業。

  在瑞典福利制度的背景下從事研究的經濟學家阿瑟·林貝克(AssarLindbeck)指出:從人道主義的立場出發,國家有義務為受到失業、疾病、殘疾或其他福利制度涵蓋的風險影響的人們提供慷慨的援助。但這里出現了一個兩難困境:國家所提供的福利救濟越多,發生道德公害和欺詐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他認為,道德公害從長期而論會比短期更甚。這是因為時間一長社會習慣就形成了,人們又以此去界定什麽是“正常的”。這樣,對福利救濟的嚴重依賴就不再被認為是依賴,而變成了“預料中的”行為。這種情況將導致的結果包括:申請社會救濟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的人借口健康原因而不去上班,主動尋找工作機會的人越來越少。

  福利制度一經建立,便成為一套具有自身邏輯的自主系統,而不管能否達到設計者期望的目的。一旦發生這種情況,人們的預期就被“鎖定”而相關的利益集團就得到保護。例如,那些試圖改革本國養老金制度的國家便遭遇到了一致的抵抗。人們會提出各種各樣的反對理由:我們應當得到養老金,因為我們老了(已經60歲或者65歲了),我們已經繳納了應交的稅費(雖然它們可能並不足以覆蓋養老金開支),以前的人都得到了養老金,每一個人都會有退休的那一天,等等。但是,這些制度性問題的郁積本身就是需要進行改革的一種征兆,因為福利系統如同其他政府部門一樣,需要既積極又負責地回應更廣意義上的社會發展趨勢。

  正是因為存在著一個由福利系統本身創造出來的並且又受其保護的利益集團,福利制度改革不是那麽容易實現的。但是,為福利國家制訂一份激進的改革綱要卻是可以做到的。

  正像前面已經指出的那樣,福利國家與其說是資源的會聚點,倒不如說是風險的所在地。使社會政策能夠成為社會整合之基礎的一個重要條件,是“特權階層反過來發現,在與社會底層的人民一道重新分配風險的過程中,他們有著共同的利益”。但是,福利國家無法及時調整自己的步伐,以便覆蓋那些新型的風險,比如與技術變遷、社會排斥或者不斷增加的單親家庭有關的風險。其間的脫節主要有兩種:一種是福利所涵蓋的風險並不符合需要,另一種是受到福利保護的群體本不是應予保護的。

  福利改革應當認識到我們在前面關於風險的討論中已經指出的那些要點:有效的風險管理(不論是個人性質的還是集體性質的管理),並不僅僅意味著減小風險或者保護人們免受風險影響;它還意味著利用風險的積極而富有活力的方面,並為風險承擔(ristaking)提供必要的資源。積極的風險承擔被認為是企業家行動中的固有因素,但是,我們還應當認識到這也同樣適用於勞動力。決定去工作並且.放棄福利救濟,或者選擇某種特殊行業的工作,這些都是承擔風險的行動,但是這種風險承擔往往對個人和更大的社會都有利。

  貝弗里奇在他於1942撰寫的《社會保險及相關服務報告》中,公開向匱乏、疾病、無知、骯臟和懶惰宣戰,此舉使他名氣大震。這就是說,他側重關注的幾乎完全是否定性的方面。今天,我們應當倡導一種積極的福利(positivewei-fare),公民個人和政府以外的其他機構也應當為這種福利作出貢獻,而且,它還將有助於財富的創造。福利在本質上不是一個經濟學的概念,而是一個心理學的概念,它關乎到人的幸福。因此,經濟上的利益或好處本身幾乎從來都不足以創造出幸福。這不僅意味著,種種其他情景和影響(而不是福利體制本身)產生了福利,而且還表明,福利制度還必須在關注經濟利益的同時關注。心理利益的培育。我們可以舉出一些非常平常的例子,比如,商討一建議有時可能比直接的經濟支持更有幫助。

  雖然這些命題聽起來似乎有些遠離福利系統的現實關注,但是,它們與福利改革的每一個方面都具有相關性——或者說,都有助於闡明這些方面所涉及的內容。基本的原則是:在可能的情況下盡量在人力資本上投資,而最好不要直接提供經濟資助。為了取代“福利國家”這個概念,我們應當提出“社會投資國家”(socialinvestmentstate)這個概念,這一概念適用於一個推行積極福利政策的社會。

  在最近的關於福利問題的文獻中,用“福利社會”取代“福利國家”已經成為一個約定的基調。在第三部門的機構還沒有充分發揮作用的地方,它們應當在提供福利服務上發揮更大的作用。自上而下分配福利資金的做法應當讓位於更加地方化的分配體制。從更一般的意義上講,我們應當認識到,福利供給的重組應當與積極發展公民社會結合起來。

  社會投資戰略

  由於通常被納入福利國家這一標題之下的制度和服務是非常龐雜的,我將只討論社會保障。就此而言,社會投資國家應當確立什麽樣的目標呢?讓我們選擇兩個基本的領域來加以探討:為老年人和失業者提供的服務。

  談到老齡問題,通常在其中展開關於養老金支付問題討論的範圍是有限的,有一種激進的觀點建議突破它。大多數發達國家都面臨著人口老齡化的問題,而且據說這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因為養老金可以被比喻為定時炸彈。意大利、德國和日本等國家的養老金投入已經超出了這些國家的負擔能力,甚至對合理的經濟增長構成了威脅。像英國這樣的國家之所以能夠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這一困難,乃是因為它們積極地縮減了國家的養老金投入。在英國,養老金的發放標準是與平均物價指數而不是平均收入掛鉤的。

  國家提供適當水平的養老金是非常必要的。支持強制性儲蓄也有充分的理由。在英國,按照平均物價指數而不是平均收入水平來確定養老金的水平,如果沒有其他的法定供給渠道的話,很可能會使許多退休人員陷入窮困潦倒的境地。一位在1998年年滿50周歲而到65歲退休的男士,將獲得僅僅相當於男性平均收入的十分之一的養老金。而許多人既沒有職業養老金,也沒有私人養老金。其他一些國家已經提出了更加有效的策略。現在已經有了許多把國家資金和私人資金結合起來為老年人提供養老金的制度,其中有一些是值得推廣的。例如,芬蘭實行的養老金制度,就是把國家保障的最低基本收入、與收入掛鉤的養老金同法定的私人部門供給結合起來的成功範例。

  但是,養老金所涉及到的問題並不限於由誰來支付、支付多少、以及通過什麽方式來支付等等。對這些問題的思考還應當與更深一層的思考結合起來,比如:重新思考老齡究竟意味著什麽?更大的社會的變化對老人的處境會產生什麽樣的影響?積極福利在這里,如同在其他情境中一樣,也是適用的,因為僅僅考慮經濟利益是不夠的。老齡問題是一種貌似舊式風險的新型風險。老齡化過程在過去比今天要更加消極,其意味著把逐漸老化的身體視為一種不得不加以接受的事實。而在更加積極的、更具有反思性的社會里,老齡化不論在身體層面還是在心理層面上都已經成為一個更加開放的過程。不僅對個人而言,而且對整個社會而言,進入老年這一事實所呈現出來的機會,至少與它所帶來的問題一樣多。

  在達到退休年齡時才開始發放的養老金,以及“養老金領取者”的概念,都是福利國家的發明。但是,這些概念不僅與新的老齡化現實難以合拍,而且很明顯地表現出依賴福利的色彩。它們表現出能力的喪失,而且,從這些概念可以順理成章地推演出許多退休人士為什麽感到失去自尊的原因。當退休制度最初把“老年”定位在60歲或65歲的時候,當時的老年人的處境與現在是截然不同的。在1900年,一位20歲的英國男子的平均預期壽命只有62歲。

  我們應當逐步廢除固定的退休年齡,而且我們應當把老年人視為一種資源而不是一種負擔。養老金領取者這一概念將會消失,因為它將與相應的養老金分離開來:規定必須到達“有資格領退休金的年齡”才能享受養老金福利是沒有什麽意義的。人們應當可以自行選擇使用這筆資金的時間,這不僅使他們可以在任何年齡上停止工作,而且可以為他們提供教育經費,或者在需要撫育幼兒時減少工作時間。如果個人既可以選擇提早停止工作,也可以選擇多工作一段時間,那麽廢除強制性退休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就將是中性的。如果一個國家已經過度支付了對未來的許諾,那麽它所能承擔的將不足以支付養老金,而且,在公共投入和私人投入之間應達到什麽樣的平衡也將無法確定。但是,可以看出在養老金問題上的確還存在創新性思維的空間。

  一個社會如果把老年人歸入到退休者群體,從而把他們同社會中的大多數人隔離開來,那麽它就不是一個包容性的社會。哲學保守主義在這里也是適用的:老年不應當被看成是一個只享受權利而不承擔責任的階段。柏克曾經有過這麽一段著名的評論:“社會是一種夥伴關系,這不僅意味著活著的人之間是夥伴關系,而且意味著活著的人、死去的人以及尚未出生的人之間也是夥伴關系”。在一種相對而言比較世俗的情景中,集體性養老基金這一制度構想,正是以這樣一種夥伴關系為前提的,這種制度將成為代際溝通的渠道。但是,代際間的契約顯然應當比它更為深入。年輕的一代應當以年長者作為他們的模範,而年長者則應當認為自己是為年輕人服務的。在一個已經不存在差序格局並且已經不再把年齡視為智慧的標志的社會中,這些目標是否還具有現實性呢?有好幾個因素決定了它們可以是現實的:“老年期”已經變得越來越長;老年人在總人口中所占比例越來越大,因此老年人也越來越成為社會中的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最後,老年人越來越多地參與工作和社區活動,這使得他們有更多的機會與年輕人建立聯系。

  衰弱的老人——即需要有人不間斷地加以照顧的老人——的情況導致了更加覆雜的問題。在今天的英國,85歲以上的老年人的人數是1900年的20倍。與二三十年以前的同齡人相比,今天的“年輕點J[的老人”的生活境況已經有了明顯的改觀。“年長些胡老人,側面臨著不同的情況,其中有些人沒有充足的經濟來源。為衰弱的老人提供什麽樣的共同資源,不是一個簡單的理性計算的問題。在這里,我們必須面對各種各樣的問題,其中包括非常基本的倫理問題,雖然這些問題已經超出了本書的討論範圍。

  失業問題又怎麽樣呢?充分就業的目標還具有什麽意義嗎?在就業與取消對勞動力市場的管制之間,是否像新自由主義者所說的那樣,存在著一種直接的交易平衡關系?是否確實存在著一種與美國的“工作奇跡”(bsmiracfes)形成鮮明對照的“歐洲硬化癥”(Eurosclerosis)呢?我們首先應當指出:把“美國模式”和“歐洲模式”作簡單的類比是不可能的。正像經濟學家斯蒂溫·尼克爾所指出的那樣,歐洲的勞動力市場呈現出多樣化的特性。在1983-1996年這一段時期,歐洲經合組織(OECD)各成員國的失業率差別很大,從瑞士的1.8%到西班牙的20%。在經合組織各國中,有30%的國家在這一時期的失業率低於美國。而且,其中失業率最低的國家如奧地利、葡萄牙和挪威)並不是因為它們對勞動力市場的管制最少。對勞動力市場的嚴格管制,比如嚴格的就業立法,並不會對失業造成強烈的影響。較高的失業率與慷慨而(最終是)無限制地發放救濟金,與勞動力市場末端的低教育水準——排斥性的一種現象——有著直接的關聯。

  第三條道路在這一問題上的立場是:推行取消管制的政策不是解決失業問題的有效措施,福利支出應當維持在歐洲的水準上而不是向美國看齊;但是,應當把這些支出主要引向人力資源的投資上。如果福利制度誘發了道德公害,那麽這種制度理應得到改革;同時,新的承擔風險的態度應當得到鼓勵。這種鼓勵在可能的情況下可以通過設立激勵機制來實現,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通過設定法律義務的方式來實現。

  行文至此,我們有必要簡要評論一下“荷蘭模式”,這種模式有時被認為是使社會民主制度成功地適應於新的社會條件和經濟條件的一個範例。大約十六年以前,這個國家的各個主要工會在瓦森納(Wassenaar)締結了一項協議,一致同意用調整工資來換取日漸減少的勞動時間。結果,勞動力成本在過去十年間下降了30%,而國家的經濟卻獲得了迅猛的發展。而且,這種發展是在1997年失業率低於6%的水平上取得的。

  但是,如仔細觀察的話,我們就會發現,至少在工作機會的創造和福利改革方面,荷蘭模式並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富有吸引力。在荷蘭,許多在其他國家被算作失業的人,是依靠傷殘救濟金生活的。在這個國家,被登記為不適合工作的人數多於官方公布的失業人數。目前,該國15-64歲人口中從事全日制工作的比例只有51%,低於1970年的60%,更低於歐洲67%這一平均水平。在過去十年新創造的工作機會中,90%都是兼職工作。荷蘭的社會保障支出與國民收入之比居歐洲各國之冠,而且,該國的福利系統正承受著十分巨大的壓力。

  創造工作機會的戰略和設計勞動力市場之未來的戰略,必須面對新的緊迫的經濟局勢。就對商品和服務的需求標準而言,公司和消費者都越來越趨向於在世界範圍來開展自己的活動。消費者是在世界範圍內購物,也就是說,商品的分布是全球性的。因此,“最佳”商品或服務與它們的產地之間已經沒有了種屬性的關聯。達到最佳標準的壓力也日益施加於勞動力身上。在某些情境下,這種壓力會加深社會排斥的過程。分化將不僅存在於體力勞動者與腦力勞動者之間或高技術勞動與低技術勞動之間,而且存在於其思維局限於本地的人和具有全球性視野的人之間。

  對人力資源的投資,是主要經濟部門中的企業所擁有的最主要的縮小社會差距的資源。在美國開展的一項研究比較了不同工業門類中的700家大型企業。其結果顯示,即使是在人力資源投資指數上的一點微弱變化,也有可能使股東增加41,000美元的回報。商業分析專家康特爾(RosabethM.Kanter)指出了政府政策有助於創造工作機會的五個主要領域。應當支持事關小企業啟動和技術創新的企業家主動性。許多國家,特別是歐洲的許多國家,仍然過於信賴已經站穩腳跟的經濟機構(包括公共部門)在提供就業機會方面的作用。在一個“消費者為生產者而購物”的世界上,如果缺乏由企業實施保障的新思維,就會缺乏競爭機制。企業是工作的直接來源,它還推動著技術發展,並且在過渡時期為人們提供自已經營的機會。政府的政策可以為企業家提供直接的支持,其方式既可以是幫助創造風險投資,也可以是通過重新調整福利制度來保障陷入困境的企業的利益,比如允許企業兩年或三年交一次稅,而不一定非得每年都交稅。

  政府需要強調終身教育,以便能提出一些配套的教育項目,使人們在童年時期就可以開始受教育,而且這種受教育的過程可以一直持續到老年時期。雖然特殊技能的培訓是必要的,但更為重要的是認知和情感能力的培養。政策的取向,不是要讓人依賴無條件的福利,而是要鼓勵儲蓄。利用教育資源以及其他個人投資機會。

  公共的項目夥伴關系(publicpfoectpartnershi)能夠使私營企業在原來是由政府提供的各類活動中發揮更大的作用,並且同時又保證公共利益是至高無上的。相應地,公共部門也可以提供幫助企業繁榮的資源,如果沒有這些資源合作項目就會失敗。康特爾指出,在美國,以工作來提供福利的規劃常常因為交通問題碰釘子。一些公司雖然提供了就業機會,但是,由於缺乏適當的交通工具,人們並不能去就業。

  通過統一的教育標準,或者通過具有靈活性的養老權利,政府的政策能夠增強流動性。比如說,更高程度地協調教育實踐和教育標準,對世界性勞力(cosmopolitanlabourforce)來說,就是值得企盼的。某些全球性的大公司現在已經有了招聘人員的統一標準,但是政府需要走在前頭。至於其他領域,協調性也並非教育多樣化的大敵,甚至相反,還可以成為教育多樣化得以持續的條件。

  最後,政府應該鼓勵家庭般親密的工作環境政策。這也可以通過公私合作來實現。比如,就如公司的情形一樣,在兒童照料的程度方面,各個國家的差異是很大的。不僅是照料兒童,在其他如電子通訊、公休日工作等領域的就業機會,也都可以幫助人們在工作與家庭生活兩者之間尋求和諧。企業越是重視人力資源,就越會在能否營造最佳的。家庭般親密的工作環境上展開競爭。政府如幫助企業實現這個目標,就也會吸引企業對自身內部投資。

  這樣一些策略,能在通常意義上產生出充分就業(有足夠多的好工作在那里等著每個想得到它的人)嗎?沒人知道這答案,但似乎是不能。在西方經濟中,全日制或長期性的工作的比例正在減少。如果我們比較的不是工作位置的數目(numberofjobs)而是勞動的時間(hoursofwork),那麽,我們就會發現,英美式的“充分就業型經濟”與德法式的“高失業型經濟”之間的區別,不是那麽涇渭分明。在1986一1996十年期間,德國和美國新增了同樣多的穩定而報酬尚佳的熟練工作,即都是2.6%。同一時期德國的勞動生產率翻了一倍,而美國卻僅僅提高了四分之一戶

  。

  既然沒有人敢說全球資本主義將來能否創造出充分的工作,那麽以為它真能做到這一點並因此朝著這個方向努力,就是愚蠢的。而對生產不起副作用的、對工作的“積極的再分配”是否可能呢?如果局限在政府所規定的工作周時間以內考慮問題,就大概是不可能的。因為這種框架內的困難我們已經很熟悉了。但是,如果從更廣的情境中思考,我們甚至不必提出“工作的再分配是否可能”這樣的問題,因為它已經在更廣的範圍上發生了,問題只是如何培育它的積極方面。一個常常被提到的實驗是惠普公司(HewlettPackard)在格勒諾布爾的工廠做的。這個工廠一周七天都24小時開工,雇員們每周的平均工作時間只有30小時,但是他們得到的工資卻相當於他們幹了375小時。勞動生產率在這里有了持續性提高。

  既然公民文化的覆興是第三條道路政治的一項基本抱負,政府積極介入社會經濟就是有意義的。實際上,如果考慮到充分就業難題的話,已經有人把這樣一種選擇以尖銳的方式擺在了我們的面前:要麽更多地參與到社會經濟中,要麽就得面對“違法文化”(Outlacultures)的不斷增長。可供選擇的可能性是非常多的,包括前面提到過的“時間一貨幣”項目和隱性工資制度(Shadowwages,即在社會經濟領域里按小時計算稅收)。正像歐洲各地的大量研究所表明的那樣,“越來越多的人正在尋找有意義的工作以及在工作之外對社會作奉獻的機會。如果社會能夠尊重和酬勞這種奉獻並將它擺在與有報酬的就業一樣的位置上,就將同時產生個人認同和社會凝聚力。”

  總之,一個積極改革的福利國家——積極福利社會中的社會投資國家——應當是什麽樣的呢?被理解為“積極福利”的福利開支將不再是完全由政府來創造和分配,而是由政府與其他機構(包括企業)一起通過合作來提供。這里的福利社會木僅是國家,它還延伸到國家之上和國家之下。比如,對污染的控制從來都不是中央政府一家的事,但這件事無疑是與福利直接相關的。在積極的福利社會中,個人與政府之間的契約發生了轉變,因為自主與自我發展——這些都是擴大個人責任範圍的中介——將成為重中之重。這種基本意義上的福利不僅關注富人,而且也關注窮人。

  積極福利的思想將把貝弗里奇所提出的每一個消極的概念都置換為積極的:變匱乏為自主,變疾病為積極的健康,變無知為一生中不斷持續的教育,變悲慘為幸福,變懶惰為創造。

  第五章 邁向全球化的時代

  社會民主主義者應當在這個全球化的世界上為國家尋找到一種新的角色定位。正在形成的世界秩序不可能僅僅作為一個“純粹的市場”來維系自身的存在。市場在整合為一體的同時也分化為碎片:這是一個有著一千個城市一國家讓步的世界,人們預言,其中的一些是不穩定而危險的。作為一種穩定性的力量,作為對不斷碎片化(fragmentation)的過程的抗衡,重申民族一國家的作用是非常重要的。認同(identity)與歸屬(belongin)之間顯然存在著潛在的差異。將從屬於一個民族視為一種良性力量的現實性究竟有多大?畢竟,民族一國家與民族主義具有兩面性,民族提供了一種公民的整合機制,但民族主義卻會變得十分好戰,民族主義者的狂熱在過去一個半世紀中已經導致了許多毀滅性的沖突。

  民族主義中那些容易導致糾紛的因素當然並不會消失。但是,我們需要不斷加以完善的是一種更加具有世界大同色彩的民族觀。這種世界大同主義是消再各個民族一國家之間爆發大規模戰爭之可能性的理由和條件。“強國”曾經是為戰爭作好最充分準備的國家。在今天,這個概念的含義必須得到改變:一個有足夠自信的國家是接受對主權加以新的限制的國家。

  世界性國家

  民族一國家的形成始於它們發展出明確的“邊界”(bor-ders),以取代更傳統的國家所特有的那種模糊的“邊疆”(frontiers)。邊界是在地圖上畫出的精確界線,而且任何侵犯邊界的行為都被看成是對國家主權完整性的一種損害。現在,國家再一次擁有邊疆而不是邊界,但其中的原因卻與過去不同。早期的國家擁有邊疆乃是因為它們缺乏足夠的政治機器;它們無法使國家的權威直抵遠離政治中心的邊遠地區。當代國家的邊界之所以逐漸又演變為邊疆,乃是因為它們與其他地區的聯系越來越緊密,而且,它們越來越多地參與到與各種跨國集團的交往之中。

  歐盟是這方面的一個典型,但邊界的弱化也同樣發生在世界上的其他地方。

  只有當民族認同能夠寬容地對待矛盾的心理或多樣化的關系的時候,它方可成為一種能夠發揮良性影響的因素。同時作為英格蘭人、不列顛人和歐洲人並且擁有某種世界公民的整體感的個體公民,有可能會把上述身份中的某一種作為自己的主要歸屬,但這並不會妨礙他們也承認其他的身份。排外式的民族主義則正好相反:民族是“單一的。不可分割的”。這種民族主義具有文化保護主義的特點,它認為自己的民族擁有一種“天命”,其不僅使自己有別於其他民族,而且也使自己優於其他民族。但是,各個民族其實並沒有什麽天命,而且所有民族都毫無例外地是“混血民族”。從其本性上講,民族不是某種給定的一成不變的實體,而且,不論它們與某些早期的族群共同體有著多麽悠遠的聯系,各個現代民族都產生於相對而言較為晚近的歷史中。它們都是由多樣化的文化碎片重新整合而成的。

  在其關於民族主義的著作中,政治哲學家戴維·米勒(David Miller)擺出了同兩種廣為散布的關於民族和民主主義的左派觀點進行論戰的架勢。第一種觀點認為民族和民族主義基本上是一種感情或情緒的產物,缺乏理性的內涵。第二種觀點則認為民族主義從本質上講是政治右翼的一種教條,其對左派價值抱著敵視的態度。米勒指出,那些堅持這兩種觀點的人把民族主義看成了鐵板一塊,而實際上,我們很容易就可以看到,民族主義其實具有各種不同的形式。“民族性的原則”有賴於一系列主張。民族認同是個人認同的一種有效資源;將作為某一民族的一員視作自我認同的要素的個人,不會承受錯位的痛苦。對他們來說,以自己歸屬於某一民族來保護自己的個人認同,以對抗那些可能會威脅到自己的力量,在道德上是有理的。民族是道德的共同體,置身其中的人對其他成員負有某種特殊的義務,而他們對本民族之外的其他人則不必負有這種義務。民族是一個自我決策的中心:民族應當發展演變成國家結構,在其中公民得以就具有普遍重要性的事務自行作出決定。

  由於某些其他特殊的性質,民族以一種特別的力量把這三者結合到一起:

  民族不是志願性的組織,而是其大多數成員均生於斯、長於斯、終老於斯的共同體,這樣,我們就與我什柏青同胞一起被捆綁到這樣一個命運的共同體中;而且,這些共同體……還認為自身是在歷史中不斷延續的,所以,我們不僅對當代人負有義務,而且對過去和未來的成員也負有義務,當我們試圖鑄造能夠包容多元主義和當代文化的易變性的民族認同時,我們也必須堅持民族性的原則。但是,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呢?民族的觀念能夠與族群和文化多元主義兼容嗎?在回答這個問題時,保守的民族主義認為“一元的民族”必須占據至高無上的地位:“單一的民族”是從過去繼承下來的,而且必須得到嚴格的保護,使之免受文化污染。正像一位右翼作家所指出的那樣,民族共同體的代價就是“聖潔、偏狹、排外以及這樣的一種感受:生命的意義取決於服從以及對敵人的警惕,自由論者所持的激進多元文化主義以及某些左派人土的觀點則完全不同,他們不惜一切代價地堅持文化多元主義,以此來拓寬社會團結的範圍。根據這種觀點,民族認同並不具有高於其他文化主張的優先權。實際上,民族認同經常被認為是來歷不明和人為建構的,並且服務於統治集團的利益。

  文化多元主義

  現在我們已經非常清楚的是,特殊的群體關系不一定會損害民族認同。個人和集體所擁有的許多忠誠感——比如對其鄰里或宗教的忠誠感——都不一定會同民族歸屬相沖突。由於其內聚性,族群認同以及某種情況下的宗教認同造成了最大的難題。但是,當涉及到這些群體之時,徹底多元文化主義的主張很有誤導性。族群認同也是社會建構的結果,在這一點上它絲毫也不亞於民族認同。所有的族群認同在某種程度上都是運用權力的結果,並且是從多樣化的文化資源中創造出來的。在族群的領域,正像在民族主義的領域中一樣,不存在所謂的純種。而且,徹底的多元文化主義恰好假定了那種它假裝要摒棄的民族共同體的存在。

  文化多元主義政治的意圖完全是值得讚揚的:它的目的是為了反對剝削被壓迫群體。但是,如果缺乏廣泛的民族共同體的支持,或者缺乏一種超越於任何特定群體的主張或不滿之上的社會正義感,這一點是無法實現的。人們“對大多數人的公平感的依賴程度遠遠超出多元文化主義者的理解,而且,如果提出公平需求的群體拒絕認同他們所屬的、有更多的人在其中的共同體,這種公子感就很容易大大降低”。

  當然,人們可以認為目前的社會趨勢削弱了建構世界性民族的可能性。我們在上文中提到過的碎片化難道不正是當前的現實嗎?這種碎片化一方面伴隨著民族認同在族群部落文化的沖擊下土崩瓦解,另一方面也伴隨著區域性的國家分裂。在歐洲,南斯拉夫和捷克斯洛伐克已經分裂。誰知道比利時能否保持統一,意大利北部是否會同南部分離,或者巴斯克人是否會單獨組成一個國家呢?

  但是,碎片化並不能概括當前的所有趨勢。在德國,原來的兩個國家現在已經統一為~個國家,而同樣的情況最終也有可能發生在朝鮮半島。“部落文化”在某些地區和背景中正在逐漸衰落而不是增強。比如,北愛爾蘭的種族沖突在歐洲是非常特殊的現象,而且,就在本人寫作本書的同時,一種有可能解決這一問題的法律方案已經呼之欲出。

  世界性民族是一個積極的民族;民族建構(n-tio building)在我們這一代應該具有與以往不同的含義,以往它是“現實主義”國際關系體系的一個組成部分。在過去,民族在很大程度上是在與其他民族對抗的過程中建構起來的。正像科萊門(inda Colley)已經指出的那樣,就英國的情況而言,主要是對天主教法國的敵視。今天,民族認同必須在一種合作的環境下維持自身,在這樣一種環境中,它們不再像過去那樣具有高度的內聚性,而其他類型的忠誠也可以與之並存。這意味著,就像在社會的其他領域一樣,民族認同的建構更具開放性和反思性;其標示出了民族及其價值取向的獨特性,但並不如過去那樣視民族為當然。

  隨著邊界變得越來越模糊,而對地方自主的要求則越來越堅持不懈,老式的民族認同不得不接受重構。“我們是誰?”這樣的問題變得越來越令人莫名其妙,但仍然非常需要一個能夠自圓其說的答案。“不列顛民族”(Britishness)便是這樣的一個令人困惑的概念。正像政治思想家克里克(Bernard

  Crick)所評論的那樣:“我是一個沒有通用國名的國家的公民。”許多人在說“英格蘭”(England)時實際上指的是“不列顛”(Britain),而有時則正好相反。嚴格地講,“不列顛”(Britain)與“大不列顛”(Great Britain,包括英格蘭、蘇格蘭和威爾士)並不是一回事,而且也不同幹“聯合王國”(UnitedKingdom,包括大不列顛和北愛爾蘭人權力下放將強化蘇格蘭和威爾士的民族感,實際上蘇格蘭很可能會要求完全的獨立。如果解決北愛爾蘭問題的法律措施產生了作用,那麽北愛爾蘭將同愛爾蘭和英國兩方同時保持政治上的聯系。問題的覆雜性還不止於此:英國有著大量的種族和移民來的少數族裔,從某種意義上講,這是它的殖民主義歷史的遺跡。這種嚴重的異質性將挫敗所有重新塑造一種具有包容性的民族認同的努力,但其本身卻並非是一種障礙。毋寧說,它恰好體現了“世界性民族”的真正含義的一個方面。

  移民是許多國家都面臨的一個重要問題。美國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移民社會。而歐洲國家現在也比二十年以前擁有更多的異族人口。比如,德國實際上也是一個移民國家,盡管名義上並非如此。它的人口結構在很短的時間里發生了急劇變化。1990年來到德國的移民是來到法國的移民人數的4倍,並且是來到英國的移民人數的8倍。德國在1995年接收了110萬移民,而同一年移民到美國的人數則只有72萬。

  移民問題向來都是滋生種族主義的肥沃土壤,盡管世界各地的研究都表明移民往往可以給接受國帶來許多好處。移民往往渴望工作,而且通常都比當地人更加勤奮。他們都希望過上幸福的生活,在營造這種生活的過程中,他們成為消費者,由此創造而不是侵占了工作機會。正是可能導致憎恨或仇視的文化差異,對整個社會有一種激勵的作用。

  那些為了開放邊境而在1985年《申根協定》(Schengen Agreemen)上簽字的國家,正在呼籲擁有“對外邊界”的歐盟成員國要更嚴格地巡查這些邊界。在1998年6月,法國向其與意大利之間的邊境線上增派了警力,目的是阻止庫爾德難民入境。德國也要求在意大利境內設置沿路邊檢站;它還對其與波蘭之間的邊界加強了控制。縱然如此,《申根協定》還是造成了來自南斯拉夫以及後來來自阿爾巴尼亞的逃亡者的大批湧入。

  世界大同主義和文化多元主義圍繞著移民問題而產生了融合。對於一個處在某種全球化秩序中的文化多元社會而言,世界性的視角是它的一個必要條件。世界性民族主義是與這種秩序相一致的民族認同的推一形式。德國甚至比大多數其他歐洲國家還要更為緊迫地面臨著被迫對其民族認同進行重新審視的問題。它是惟一的一個在現實中被兩極化世界一分為二的社會。在歐盟所有平等的成員國中,德國是第一個向歐盟讓渡一定程度的經濟和文化自主權的,但是這樣做的同時,這個國家也必須像歐洲的其他國家一樣塑造一種新的認同。

  德國是在歐洲背景之下世界性民族主義的一個試金石,因為這個國家以官方形式否認了它的文化多元主義。目前,入籍是建立在血統、而非出生地的基礎之上的。出生於德國的數代移民後裔仍保留著外國人的身份,而那些出生在其他國家的具有德國血統的人,卻可以要求取得德國的公民資格。為了替實現世界性的認同掃清前障,需要修改國籍法和實現較大的文化轉型。一個世界性的民族需要具備約束所有人的某些價值和公民樂於接受的某種認同,但是,它也必須承認不確定性和文化的多元性。

  一種溫和的、世界性的民族主義是否可能真正實現呢?就先前所談論到的其他國家而言,這只能是一種理想罷了。但是,如果全球秩序的性質是不斷變化的,那麽這

  一理想就不會距離現實太遠了。英國國內關於“冷傲的大不列顛”(CoolBritannia)、以及“重新烙上標記的不列顛”(Re.5rabding Britai)的談論,無論有多麽愚蠢,都表明了對於民族認同在與其他認同進行交流的過程中需要得到積極塑造的一種認識。

  根據“現實主義”的理論,自私地追求其自身利益的各個民族與權力集團,是世界舞台上的權力裁判者。但這明顯是一種自定義的理論。以這一方式來進行思考的各個國家的領導人,也將以這一方式來展開行動。兩極化時代的終結,連同全球化所帶來的沖擊,從根本上改變了國家主權的性質。應當強調的是,全球化與國際化並不是一回事。它不僅關系到各個國家之間更為緊密的聯系,而且還關注各種事態的進程,例如打破各個民族界限的全球性公民社會的出現。那些面臨風險與危機而不是敵人的國家,不需要以現實主義者的眼光來看待這個世界——“現實主義”是一個錯誤的術語,因為它所涉及到的信念正在日趨陳舊。

  世界性民主

  新興的民主國家和世界性民族與一個更為寬闊的、再也不能被視為僅僅是“對外的”政治舞台有著密切聯系。世界性民族,意味著在全球化的層面上進行運作和世界性的民主。現在,這一類的問題通常都與關於國內政治、甚至區域政治的各種討論保持著相當程度的分離。有人說,世界的其他地區距離我們是那樣遙遠,而我們自己後院里的麻煩就已經夠多的了,關於超越民族一國家層面之上的民主的觀念,只是一種不切實際的烏托邦罷了。在學術討論中,“國際關系”學的存在早就已經將這種分離在形式上確定了下來,這一學科的研究領域恰恰正是“對外的舞台”。不過,在全球化秩序中,這樣的區分是不具有什麽意義的。

  有人說,世界正在從全球性統理不斷地後退,而不是沿著這一方向繼續向前,兩極化世界的打破帶來的是一種混亂狀態,而不是相互依賴性的加強。雖然承認“全球性的混亂可以避免”,但記者羅伯特·哈維(Robert

  Harvey)仍堅持說,“隨著千年的結束,……全球性混亂、甚至無政府狀態的種子……正在被播灑”。法國思想家阿蘭·明克(Alain Mine)也曾經同樣談到過一個以充滿大量矛盾、仇視和處於權力真空的灰色地帶為特征的新的中世紀的覆辟。

  不過,上面的這些闡釋與其說是對這個世界本來面貌的描述——它們事實上至今尚未如此——倒毋寧被視為一些非理想化狀態,即現存各種實在的可能性的悲慘一面。例如,戰爭所帶來的沖擊。在過去幾百年之中死於戰場的人,比先前的任何世紀都要多得多。如果將平民的死亡率包括進去的話,全世界在戰爭中死亡的人口比例比過去的任何時期都要高。大約有一千萬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死於作戰,此外戰爭還直接或間接地導致了數以百萬計的人的死亡。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平民傷亡的人數比例還要更高:在死亡的五千萬人中,士兵不足半數。據估計,另外還有五千萬人在自1945年到現在所發生的其他武裝沖突中喪生。新近在波斯尼亞和盧旺達發生的流血事件又使受害者人數增加了一百萬。

  這些最近發生的駭人聽聞的暴力事件,顯示了戰爭模式的變化,這種變化是與早期民族一國家之間所爆發的地區戰爭不同的。除了意外事故以外,在兩極化時代里,大規模戰爭已經很明顯地過時了。核武器的發明所改變的,是克勞塞維茨(Clausewit)定理,即戰爭不再是外交的最後手段。外交的壓倒一切的目標已經開始阻止戰爭,至少在核沖突的意義上是如此。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之所以提出應當停止軍備競賽,就是因為他明確地認識到戰爭已經過時,而遠不僅僅是出於他自己單方面的考慮。

  關於在未來發生國與國之間的大規模戰爭的可能性已大為降低的說法之所以不再是幻想,還有其他的幾個原因。世界已經不再被劃分為兩大軍事力量集團。國家之間的邊界幾乎無處不是由國際上的一致意見來加以確定或達成一致的。在一個信息時代里,地域對於民族一國家的意義已經不再像過去那樣重要了。知識和競爭能力比自然資源更具有價值,並且主權也逐漸變得更加模糊、或者變得多樣化。民主正在變得更為廣泛,並且,在關於民主並不會與戰爭同行的觀念中,確實隱含著真理。而最終,整個世界比從前的任何時候——包括19世紀末的那段時期——都更加緊密地相互連接在一起。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將國內問題與全球統理相聯系就不再是烏托邦了,因為二者已經在實踐中緊密地聯系了起來。在市場的波動和技術創新的動力之下,在全球層面上運作的合作性機構在數量上已經有了很大的增長。例如,在本世紀初,有二十個以上的國際性政府間機構,以及一百八十個跨國的非政府機構。而到了今天,前者的數目已經達到三百個,後者的數目將近五千個。全球性治理已經出現,並且全球性的公民社會也已經出現。

  世界大同主義有“自下而上”的幾種主要形式。各種團體——例如綠色和平組織、“大赦國際”——總體上追求的是那些與人道有關的目標。

  例如,“大赦國際”遵循“嚴格的公正與獨立”原則,以保證其成員國不會卷入它們本國的案子。非政府間組織采納了集中的呼籲,召集了一連串的高峰會議,其中最重大的一次會議是1995年在北京召開的,與會代表達到了五萬人之多。

  全球化進程使權力從各個國家轉移到了非政治化的全球領域。但是,正像其他任何社會環境一樣——或者,由於其更大的普遍重要性而更有甚者——這一新領域仍然需要規則,即權利和義務的設置:“哪里有社會,哪里就應當有法律。”(UbiSOCllt1S,fbi ills.)目前,在區域統理和全球治理之間存在著某種區分。在區域層面,尤其是在歐盟、北美自由貿易區(NAFTA)和其他一些集團的形成過程中,相互合作在具有廣泛影響力的各個機構中得到了增進。除了歐盟之外,還有非統組織(OAU)、東盟(ASEAN)、阿拉伯國家聯盟(League

  of

  AxabStates)、加勒比共同體(CARICOM)以及南美共同市場(MERCOSUR)。它們都是那些從前存在著分離與沖突的各個國家之間社會與經濟協作的實例。而另一方面,在真正的世界層面,現有的各個機構仍然是政府間的,它們的運作建立在各個國家達成協定的基礎之上,它們幾乎沒有權力介入這些國家。正像那些與貿易和經濟交流有關的團體(如世貿組織、關貿總協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以及世界銀行等)一樣,聯合國也明顯地是國家間的一個聯合體。

  歐洲聯盟

  歐洲聯盟一開始是作為兩極化世界的一個組成部分而出現的,但在今天,它應當被看成是對全球化進程的一種呼應。真正重要的不是它界定了“歐洲”這樣一個實體,而是它發展出了一套既超越於民族一國家之上又直接下及到個人的社會。政治和經濟制度。歐盟是通過歐洲各國中央政府的合作而創立起來的,但它卻遠遠不只是一個區域性的國際組織。當然,歐盟也有自己的問題。曾經有人就這樣說過,如果它自己申請加入自己的話,恐怕會被拒之門外,因為它不夠民主。但是,即使就它目前這個樣子來說,它仍然是一種值得推廣的模式,而且,它還可以直接在推廣這一模式的過程中發揮作用。

  正當歐盟在其公民的生活中變得越來越重要的時候,它也正在失去廣泛的群眾支持。它直接促成了75%的跨成員國的經濟立法以及50%的各成員國國內立法。但是,調查結果卻表明大多數成員國對歐盟的熱情已經不比從前了,只有兩三個成員國的情況與此相反。人們通常給出的理由是說歐盟缺乏民主,並且遠離普通百姓日常關注的問題。但是,從全球化的背景中來看,並假設歐盟已經更能回應公民的日常關注點,我們就會看到,歐盟的政治角色同它的經濟角色一樣都是非常重要的,因為在這方面,它已經領先於世界上的其他組織。它是一種不屬於任何傳統模式的開風氣之先的統理形式。歐盟成員國具有強大的動力驅使其在歐洲背景之外或者之內像世界性國家那樣來行動。

  荷蘭工黨1994年《競選綱領》的起草人約斯·德波斯(Jos de Bens)認為社會民主主義者在考察歐盟之未來時應當避免三個陷阱:

  壓力型思維模式:全球化意味著歐盟必須屈從於更廣闊的世界的壓力,而不是盡力獨立地影響它;希望型思維模式:一體化市場、歐元和歐洲中央銀行將自動地推進社會民主主義理想;世界末日型思維模式:

  歐盟是社會民主的大敵,因此,社會民主主義者的目標應當是使權力回到各個民族一國家手中。

  德波斯認為歐盟的未來是開放性的,這非常正確。在冷戰期間,歐盟在民主制度方面的局限性尚不構成妨礙它發展的一個嚴重障礙。各國中央政府“先在布魯塞爾”協商通過的決定而後得到了選民的承認。而到了90年代,這種先斬後奏的情況已經站不住腳了。正如許多人所建議的那樣,應當賦予歐洲議會(EP)以更大的權力,而把這種權力同國際性的政黨組織結合起來。跨國的政黨聯盟很可能會變得更加強大。在目前,歐洲議會被抨擊為“第二位的國內競選”,而不是“歐洲的選舉”。來自不同歐盟國家的民意調查表明:正是因為歐洲議會的選舉明顯缺乏真正的重要性,所以人們都不願意參加投票。

  擬議中的中歐和東歐國家的加盟顯然是一次重大的挑戰。排隊等候盡早加入歐盟的國家包括捷克共和國、愛沙尼亞、匈牙利、波蘭和斯洛文尼亞。另外五個國家(保加利亞、羅馬尼亞、斯洛伐克、拉脫維亞和立陶宛)已經開始調動資源以準備加入歐盟。這些國家的國民生產總值(GDP)大多只有歐盟各國目前平均水平的三分之一或更少。而且,它們幾乎無一例外地都在為引進自由民主制度和市場原則而奮鬥。即使是那些最為輕松地完成這種轉型的國家計b如捷克共和國和波蘭),也正面臨著政治和經濟兩方面的問題。

  “擴充”所必然導致的那些張力可能會引起整個歐洲一體化規劃的崩潰。但是,擴充也可能有助於歐盟獲得推動其結構調整進程的新生力量。正像我在上文中已經提到過的那樣,一個不民主的組織以民主作為其他組織的人會標準,這恐怕不只是有些反諷味道而已。中歐和東歐社會的加入有可能成為促進歐盟民主化進程和改造歐盟機構的一種良性刺激。“如果歐盟的擴充要獲得成功,它就必須重視社會和文化認同、不同的使命和合法性方式,以及由此所引起的整個歐洲範圍內的疑慮等等覆雜而又棘手的問題”。

  全球統理結構

  歐盟的機構設置在未來幾年里是否會發生重大的變化,這一點我們並不知道。歐盟內部的權力分配可能需要根據我們剛才提出的那些問題而進行重大的調整。但是,同樣有可能的是,一個規模更加宏大的全球統理系統可能需要具備與歐盟已經擁有的這種結構相同的形式結構:一個代議機構(議會)、一個行政機構(委員會)、一個政府間組織(理事會)以及聯盟的司法系統(法院)。當然,全球層次上的這樣一種機構設置在地位和職能上可能都不同於現存的此類機構。但是,從原則上講,我們不難看出它們可能會怎樣朝這個方向發展。比如說,世貿組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可以合並成一個單一的機構,而現在的聯合國則可以劃分為一個議會和一個理事會。經合組織甚至可能成為邁向一種更加普世化的世界秩序的橋頭堡,只要它吸收了歐盟並把歐盟已經擁有的那些權力擴展到其他成員國。對於第三世界國家來說,這可能是一項非常重要的進步,因為經合組織將不再是一個排外的俱樂部,而成為一個將其成員資格向所有合格國家開放的組織。

  在過去幾年里,建立一個新的大會或議會來作為聯合國之補充的設想在世界範圍內引起了激烈的討論。歐盟為如何建立這樣一個代議機構提供了一個可資借鑒的樣本。根據《聯合國憲章》第22條,它一開始可以被建成一個聯合國大會的附設機構。各成員國的議會可以首先向這個機構選派代表,這些代表將向一個直接選舉產生的大會提出議案。選舉制度可以參照歐洲議會的相關制度,每一個國家選派代表的名額根據其人口數量來確定,而為小國特別設立一種校正制度。

  一個高效率的法院的設立應當是與世界大會的組建相配套的關鍵步驟。國際法院仍然繼續體現著一種政府間的法律的概念,盡管存在著這樣的事實:紐倫堡戰犯審判庭和東京戰犯審判庭實際上已經確立了一種針對個人及其國家的司法管轄權原則。專為調查和指控在前南斯拉夫發生的、違反國際人權法的行為而設立的特別法庭也享有類似的權力。它可能而且應當構成一道通向世界性法律框架的橋梁,其中的基本問題在於國際法院的管轄權應當普遍地延伸到國家與其公民的關系之上。大多數國家在1998年都支持組建一個國際刑事法院這一事實就是這樣一個信號,它表明世界各國在這些需要上已經逐漸形成了一種基本的共識。

  這些建議能夠行得通嗎?以代議機構為特征的世界性民主會碰到在國家層次上經常面臨的冷淡或敵視嗎?就第二個問題而言,我們需要再次強調雙向的權力擴散。世界性的民主不只是一種管理權逐漸向全球層次上集中的過程,它同時也意味著權力向各個地區散布的向下運動。那些對這種可能性表示懷疑的人可以看看歐盟已經取得的那些成果。僅僅半個世紀以前,歐洲處在一種筋疲力盡的狀態之中,面臨著如何從歐洲各國之間長期存在的緊張關系所導致的戰爭中恢覆過來的問題。但是,這些國家攜起手來創建了一套新的跨國權力體系和權力下放制度,將本國主權中的某些內容集中起來,並且建立了高效率的法院。它們所做到的這些事情不只是發端於理想主義,而且是出於自利的動機。今天,世界性統理結構中所蘊涵的利益與所有國家都是密切相關的。

  世界性民主的擴展是有效地規治世界經濟。與全球性的經濟不平等作鬥爭以及控制生態風險的一個條件。我們沒有理由在地方層次上攻擊市場原教旨主義但卻任由它在世界層次上稱王稱霸:

  全球範圍內的自由放任型經濟是世界經濟史上升時期的一個瞬間,而不是它的終點……毫無疑問,把世界經濟組織為一個統一的全球自由市場將會增加不穩定性。它迫使工人承受新技術和不受節制的自由貿易所帶來的不利後果。它沒有包含使那些危及到全球經濟均衡的活動受到制約的手段……實際上,它是把全球的未來作為賭注押在這樣一個猜想之上:毫無拘束的逐利行為所導致的未曾預期的結果,將使那些巨大的風險得以消解。我們很難想像出比這更加不計後果的賭博了。

  全球範圍的市場原教旨主義

  由於市場原教旨主義的局限和內在矛盾,它已經被迫從國內政治中撤退。但是,它仍然在全球層次上稱王稱霸,盡管它在更加地方化的背景中存在的問題在全球背景下也仍然存在。在新自由主義的傳統中,賦予全球市場以自由的支配權是順理成章的,因為它們與所有的市場一樣都是解決難題的機制,而且會趨於均衡。看似非理性的市場波動,實際上是解決問題的精密活動,很快就會使市場回覆到一種新的、重新調整後的均衡狀態。但是,一種對全球市場的動力機制所作的、更加令人信服的解釋向我們指出:驅動市場決策的主要力量是對價格變化的預期而不是價格本身,而這些預期通常又受到心理因素而不是純粹的經濟現象的影響。危機,反覆無常的波動,資本突然注入或者撤出特定的國家和地區——這些都是桀驁不馴的市場的核心特征而不是它的邊緣特征。

  在1994年的墨西哥危機和緊接著發生的東南亞危機之後,如何規治金融秩序已經成為世界經濟中最為緊迫的任務。解除管制無論如何也不能等同於自由,而全球對自由貿易的追求也有賴於有效的管制而不是免除對管制的需要。這種幹預的目標是很容易確定的,但是,應當遵循什麽樣的政策,以及應當如何來實施這些政策,則是很難決定的。這些需要包括:穩定貨幣的過度運動並控制過火的波動;把短期的貨幣投機同投資區分開來;健全參與世界經濟管理的跨國組織內部的責任制,並重新調整它們的結構。

  在全世界每天上萬億美元的貨幣交易中,只有5%屬於貿易和其他實質性的經濟交易,其余95%是由投機活動和套利交易構成的。在這些活動中,掌握著巨額資金的交易商瞄準匯率波動和利率差異,以謀取迅速增殖的利潤。這些活動扭曲了市場為長期性因素和貿易給出的信號。

  賬面資本(portfoio

  capitaD具有很可觀的流動性:上千億美元的“遊資”可以在一天之內撤離一個市場或國家。各國央行沒有足夠的儲備來抵擋在弱幣貶值上孤注一擲的眾多投機者的集體壓力。

  自墨西哥危機之後,許多學者都談到需要創設更加有效的金融規治手段,但真正進行的實質性改革卻非常之少。亞洲“虎”的經濟所經歷的紊亂,使得對新型管理的需要變得十分明顯。不管怎麽樣,亞洲國家幾乎在一夜之間就從工業化成功的典範陷入了痛苦掙紮的經濟。在這些事件發生之前,人們無法設想資本的流動居然可以如此輕而易舉地造成危機。在1996年,有930億美元的資金流入印度尼西亞、韓國、馬來西亞、泰國和菲律賓。而在1997年,這一趨勢突然發生逆轉,有120億美元的資金流出這些國家。

  新自由主義對這些問題的回答,是進一步放開資本市場,但這只是一種會引發比過去數年間發生的危機更嚴重的經濟混亂的處方。認為控制資本的自由流動性會導致效率損失的觀點,其實沒有考慮到危機的社會成本和經濟成本。確保資本回收往往意味著要提高利率並出售國內資產。而且,主張資本的自由流動性能夠帶來巨大利益至少是值得懷疑的。中國、日本以及其他一些國家就在不具備資本賬可兌換性的情況下保持著很高的經濟增長率。在歐洲,愛爾蘭和葡萄牙的情況也一樣,它們直到90年代早期還沒有完全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金融市場應當得到什麽樣的規治呢?一個主要的需要規治的方面就是貨幣投機。歐元的到來意味著將會存在三種世界性貨幣,而日元能否維持這一地位尚屬疑問。這種情況將導致各個貨幣集團之間的爭鬥,但是,這也意味著世界經濟日趨協調,這種協調將轉變為積極的合作。金融家喬治·索羅斯已經提議歐元和美元結合成一種穩定的機制。

  穩定匯率對金融機構、企業、投資者和政府都有好處。如果匯率更具穩定性,長期投資和借貸將受到鼓勵。出口商和進口商的成本將會降低,因為他們不再需要耗費成本去防禦匯率波動。而且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都一定會獲利,因為二者都尋求更大程度的政府自主和更加有效的央行幹預。

  穩定匯率制度的一種有效替代手段就是人們經常討論的“托賓稅”,其首倡者早在歷年之前就已經提出來了。這種稅收將設定在這樣一個比率上,使得純粹的金融投機變得失去動力,而貿易和直接投資的融資並不會受到不利影響。如果1996年適用了0.5%的稅率的話,全世界將產生1,500萬的稅收。批評者認為這種稅制是不可操作的,因為投機商可以想出辦法來逃避它。但是,推行這種稅制的最主要障礙其實並不是逃避的問題,也不是更廣泛地推行它所帶來的問題,而是缺乏政治意願。

  在更加地方性的層次上,智利政府的儲備制度已經理所應當地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那些想要在這個國家投資的人必須在該國央行儲存一筆數量可觀的資金,儲蓄時間為一年,而且沒有利息,其效果就是把真正的投資與更加投機性的金融交易區別開來。

  世界銀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關貿總協定的設立都是為了對付20年代和30年代的全球經濟紊亂,而不是為了解決今天的經濟問題。布雷頓森林一關貿總協定體系的建立是為了避免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出現的各種困難,包括限制性貿易政策和“大蕭條”。這段時期通常被稱為“大災難時代”。其目的是通過一種擴張的和開放的世界經濟來鼓勵國際經濟合作。這些目標大多已經實現。充滿敵意的經濟民族主義再沒有出現過,處於這一體系中的核心位置上的國家之間也再沒有爆發過大的戰爭。在某種意義上,這種成功導致了一整套全新的問題。

  我們應當認真考慮在聯合國之內設立一個經濟安全委員會。正像其他改革一樣,這樣做面臨著巨大的困難,但其重要性卻是毋庸置疑的。

  這要求修改《聯合國憲章》,並需要“一種有魄力的政治意志”。

  八國首腦會議可以繼續發揮自己在協調發達國家政策框架方面的作用。包括對貨幣市場的管理以及對生態風險的回應在內的許多問題,都需要通過有許多國家和團體參與的集體行動來解決。即使是最為自由化的國內經濟也不可能在完全沒有宏觀調控機制的情況下運轉,我們沒有理由假定世界經濟在這方面有什麽不同。

  全球生態管理的問題在很大程度上與全球社會嚴重的經濟差距問題是重合的。在國家和區域內的排斥和全球範圍內的排斥之間存在一種平行的關系。許多國家和地區的日益繁榮使得其他國家日益顯得貧困和不受重視。全世界最富有的20個國家從1980年開始進入了經濟穩步增長的時期。全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生活在這些國家。經濟停滯甚至是絕對的經濟衰退則出現在一些窮國。全世界有30%的人口生活在貧困線上,也就是說,他們的回收入只相當於1美元。除南部非洲部分地區以外的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幾乎整個就是一片被排斥的大陸。即使是在貧窮的國度,也存在社會上層的排斥現象。少數精英——他們有時不論以什麽樣的標準來衡量都是非常富有的——生活在與社會上大多數人相隔絕的物質和文化環境中。在很多情況下,他們的收入來自公然的洗黑錢、武器交易或販毒。

  縮小全球不平等的努力所牽涉到的問題往往會使人畏縮不前。但是,如果不能建立更強大的全球統理結構,對這些問題施加強有力的影響幾乎就是不可能的。同樣的情況也適用於生態風險。問題不僅在於環境威脅如何才能得到控制,而在於:如果出現了貧窮國家的經濟發展所產生的不良後果,將如何使它們得到控制。就目前的理解而言,生態現代化沒有提供從農業國向工業國轉變的策略。全球生態管理(從最低限度上講)將是非常不容易的,這不僅是因為環境破壞型經濟增長所面臨的壓力,還因為生態風險以及與技術變遷有關的範圍更寬的風險本身,都是充滿爭議的。

  不僅右翼譴責上述擔心是不必要的擾亂人心之舉,許多相信“車到山前必有路”的人也這樣認為。由於肯定沒有人能夠準確地計算出風險,而且未來的技術變遷也不可能預測,所以任何人都無法勾勒出一幅令人信服的圖景。全球性的問題需要地方的主動性來加以回應,但也需要全球性的解決方案。如果我們想要獲得一個兼有穩定、公平和繁榮之特性的社會,我們就不能把這些問題留給全球化市場的不穩定旋渦和相對來說比較軟弱無力的國際組織去解決。

  結語

  世紀90年代初,參與“社會民主之未來”這一討論的人士指出:社會民主的覆興已經又籠罩在失望的氣氛中。面對著自由市場哲學的興起以及東歐“現存的社會主義”的解體,整個歐洲以及世界上其他地方的社會民主黨都失去了信心。羅納德·里根和喬治·布什在美國掌權,而兩個重要的社會民主黨(英國和德國的社民黨側長期遭受著冷落。盡管社會民主黨人在南歐取得了很好的戰績,但是,從總體上說,“社會民主主義”無論是在選舉結果上還是在思想領域內“都陷入了低谷”。

  包括比爾·克林頓當選美國總統在內的一系列重要事件扭轉了這一趨勢。維姆·科克成為荷蘭首相,萊昂奈爾·若斯潘在法國掌權,羅曼諾·普羅迪就任意大利總理。工黨在英國大選中的勝利也被許多國家視為一個新的開始。一本討論1998年歐洲社會民主運動之狀態的論文集的作者們宣布:“然後托尼出現了!”他們還補充說:托尼·布萊爾擊敗了“80年代社會民主危機的真正象征:撒切爾式的保守主義”。

  但是,許多對這場勝利的規模表示讚許的人同時也把新工黨的計劃視為一張空頭支票。新工黨贏得壓倒多數選票是一場積極、專業化競選運動的結果,這場運動利用了美國人開發出來的傳媒技術。人們普遍認為新工黨的根基是一種傳媒導向型政治,並認為它正在創造一種“設計師社會主義”(designersocialism);“個人形象、象征舞台、聲音的感染力、視覺效果”的作用,大於“爭論中的問題、論證方式、施政綱領以及對競選所作的承諾”。

  然而,成功的廣告為我們提供的一句箴言是:單靠表面形象是遠遠不夠的。在天花亂墜的宣傳背後必須要有某種堅實可靠的東西,否則公眾很快就會發現富麗堂皇的外表後面所隱藏的,不過是敗絮。如果新工黨只能讓公眾了解到一些運用傳媒的實際技能,它在政治舞台上逗留的時間將不會太長,而它對社會民主覆興所作出的貢獻也將十分有限。我希望實情並非如此。正像我在本書中已經指出的那樣,一種實質性的政治綱領已經從關於社會民主主義的討論中生發出來,而英國應當能夠為這一綱領的發展和實施作出一定的貢獻。這些討論越是能夠真正地跨越國界,它們所能產生的作用也就越好。即使是在歐洲範圍內,跨越民族一國家背景的交流與互動也遠遠沒有達到應有的水平。但是,正像目前全球化趨勢所實際要求的那樣,中一左所要做的,應當是在更大的範圍內展開對話。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6:5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條道路相關研究

英國工黨的基本理念

作者 王江鬆 寫於不同歷史時期 整理於二零二一年

 工黨思想史:1900-1949

  為了理解新工黨的政治哲學和總體的價值觀,把握其重要人物、內部鬥爭、政策成就以及對社會主義觀點的歷史這些歷史研宄可能涉及的領域是非常重要的。本章盡管不可能對於其歷史無所不包,但將首先試圖提供工黨最早四十九年的思想史。開始本章將追溯十九世紀勞工運動的根源,分析當時的政治氣候,特別是在英國有組織工人運動的開端,工人階級所起的作用。接著,本章將試圖挖掘出植根於工黨歷史中隱藏的價值觀念。本章開始解釋、理解新工黨的政治哲學,因此必須確認與新工黨政治哲學相關的重要思想主題與問題。本書主張,如阿拉斯代爾?麥金太爾(Alasdair MacIntyre)所主張的,行動與物質運動相反,表現了對於其身份認同來說最為關鍵的思想與價值觀念。

  工黨在十九世紀的起源

  十九世紀初,新產業工人階級興起,因為聯合王國人口中只有百分之二有選舉權,所以為獲許更多的選舉權而發起運動。由於國內發生越來越多的抗議,也部分作為對法國大革命的回應,輝格黨(Whigs)頒布了 1832年《改革法案》(the 1832 Great Reform Act)。這帶來了更大的選舉權特許,並導致十九世紀後半期工會的出現。盡管如此,在一些情況下特許的選舉權被降低了,包括涉及「自由自治市」(free borough)的情形。1867年,第二部《改革法案》頒布,促進了給予城鎮地方稅納稅人部分選舉權的開始。隨著十九世紀時間的推進,原先的兩個黨演變成自由黨與保守黨。自由黨更像是輝格黨、異議分子、激進派的同盟,而不是一個有著系統意識形態的政黨。乍一看,自由黨中的激進派可被理解為最可能支持與工人階級生活相關的事業的政治團體,但自由黨也是由古典自由派組成的,協同於放任主義經濟學曼徹斯特學派,而該學派所持觀點與為工人階級的社會正義和社會改革都不相容。此外,十九世紀的保守主義包含一種強烈的社會家長製(social paternalism)意識。事實上,迪斯累裏首相(Benjamin Disraeli)可以說是托利黨家長製主義(Tory paternalism)和一國保守主義(one-nation conservativism)之父,他當政時期的托利黨家長製派通過了《技工住宿法案》(Artisans'Dwellings Act),格林利夫(Greenleaf)認為,這是很重要的一項立法,它試圖:

  「……解決整個城市工人階級的住房問題,並且政府當局第一次擔負起改進私有住房方面缺陷的責任,如果有必要會通過義務購買的方式來改進」。

  迪斯雷裏的托利黨政府還通過了《工廠法案》(Factory Act)和鼓勵互助社團(Friendly Society)的法規,使勞動合同更加公正合理,並將工會從陰謀法的範疇中去除,等等,都是這種托利黨家長製主義者所頒行的立法。托利黨意識形態中的集體主義一派支持一種觀點,認為保守主義各分支在執政方式上是家長製和國家主義的。W? H ?格林利夫稱:

  「……很多不考慮歷史的評論家堅持不合時宜地看待保守黨的記錄,要麽是從一些基於意識形態敵意的謬誤傳說的方面出發,要麽是從保守黨傳統中另一個很不同、很反國家主義的派別的獨有情況出發。無論你是否肯定,托利黨所做出的努力與所達到的成效,從集體主義觀點看,實際上都是重大的。」因此,將自由黨視為完全的天然關心工人階級的政黨是不太準確的,另外,將十九世紀的保守黨視為對影響工人階級生活的問題完全無動於衷,這樣做也是不坦誠的。可以說,即使是第二部《改革法案》頒布之後,工人階級對於自由黨以及托利黨的社會改革的進度與限製都沒有了耐心。社會主義社團、社會主義協會與聯盟主要形成於倫敦、伯明翰以及一些北部工業城市。

  例如,1869年,工人代表聯盟(Labour Representative League)成立旨在推進工人階級投票登記以及使男性工人能夠作為工人代表候選人(Labour candidate)。然而,對於聯盟的支持逐漸減少,經濟上也無法維持。亨利?佩林(Henry Pelling)如此看待這次失敗:

  「……輝格黨和自由黨中的中產階級不情願看到工人被選為他們的代表。」英國政治在工黨出現之前,是自由黨,尤其是自由黨中的激進派,聲稱代表產業工人階級,並且產業工人階級中的大部分都是支持自由黨的。政治上,似乎工人階級己經滿足於格拉德斯通(Gladstone)主持的自由黨,因為他己經在十年前就解決了工人階級選舉權的問題。盡管如此,保守黨總是得到工人階級當中某一部分人的支持。這種階級體製直到最近都還能在社會習俗中很清楚地看出來,強化了人們的社會地位,進而促使工人階級中的一些人表現出對於上層階級的順從。此類的順從是特別針對托利黨的,他們在歷史上代表了傳統,即選出少數它主要關心的國家權力機構與君主製。順從的托利黨工人階級認為,上層理應執政,而且一定最擅長於此,因為他們是托利黨,他們象征著階級體製,因而這就是順從的工人階級選民支持保守黨而非自由黨的一個原因。

  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對於自由黨中很多人來說是一個劇變的時期。「新自由主義」的興起植根於十九世紀八十年代,特別是對於1906至1914年時期有立法上的影響。新自由主義是一種獨立的政治哲學,最好的情況下可以被形容為與古典「放任」自由主義相悖的政治哲學。安德魯?文森特(Andrew Vincent)與雷蒙德?普蘭特將新自由主義作為政治哲學出現與十九世紀後三十年英國唯心主義哲學家影響的増大聯系起來。所有唯心主義哲學家中對於新自由主義哲學地位的確立影響最卓著的是牛津哲學家格林(T.H. Green)。新自由主義的哲學要旨與古典自由主義主要有三點不同。

  第一,新自由主義者相信國家幹預作為積極的手段能確保民眾有更大的社會正義。這與傳統的自由放任的方式大相徑庭,而自由主義在此前的半個世紀裏是倡導自由市場經濟的放任方式的。馬斯特曼(C.F.G. Masterman)是最早的新自由主義者之一,他認識到集體主義和國家主義方式對於自由黨的益處。格林利夫寫道:

  「一向反對社會主義『昆蟲般的狀態(insect state)'馬斯特曼早就準備接受並敦促社會『在集體主義的基礎上』重建。」馬斯特曼提出一系列國家主導的社會政策來緩和英國的社會、經濟痼疾,先後發表於他1901年的著作《帝國的心臟》(The Heart of the Empire) 和1909年的著作《英國的狀況》(The Condition of England) 。

  第二,與第一點關於以國家作為實現社會正義的積極手段相關,是新自由主義對於積極自由(positive liberty)的哲學概念。古典自由主義消極地理解自由,認為自由是個人盡可能在法律和文明所限製的範圍內需要的自由,並且自由市場能製造出最優於創造財富的環境。相反,新自由主義者認為,積極地認識自由能増強個人自主權,並能通過國家幹預市場的機製確保物質資料與設施不只是為富人和有能力的人服務。特別是,霍布豪斯(L.T. Hobhouse)在他1911年題為《自由主義》的重要著作中主張這種對自由的積極認識。格林利夫認為霍布豪斯對自由的理解是:

  「建立在『更具體'『積極』的自由概念之上;並被濃縮在經常被引用的警句中:『沒有平等的自由只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新自由主義者提倡的第三個哲學觀點是社會道德問題。他們認為個人不僅有個人的道德要維持和個人的責任要完成,而且有社會的道德要維持和社會的責任要完成。一個新自由主義者,霍布森(J.A. Hobson)批判放任資本主義是與社群主義與集體主義這一種的自由主義觀相對立的。於是,簡言之,社群責任的價值進入了新自由主義思想的重要位置。新自由主義者從英國唯心主義思想家,尤其是格林的喜好當中吸取政治哲學,他們也采納了影響英國唯心主義者對責任、社群、權力的認識的哲學家例如黑格爾的哲學觀點。古典自由主義者相反卻是遵循洛克的觀點,認為道德是個人的,責任是個體的,因此,每個人都考慮他自己和他的家庭。古典自由主義哲學中,幾乎沒有提及更廣泛的有關弱勢、貧困、赤貧群體的社會道德與社會責任。對於新自由主義者來說,黑格爾對於社群和責任的觀點高於洛克著作中的觀點。

  大衛?馬昆德認為,新自由主義者影響了二十世紀中期工黨的修正主義右翼。馬昆德說,諸如霍布森、霍布豪斯、馬斯特曼,當然還有格林這些新自由主義者,他們潛在的政治價值觀與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休?蓋茨克爾(Hugh Gaitskell)與安東尼?克羅斯蘭(Anthony Crosland)所倡導的價值觀有淵源。關於英國左翼政治哲學傳統的演進,這一點在馬昆德以下的論述中可以看出,他說這段話本來是關於新自由主義者的:

  「他們重新定義了自由和個人實現的核心自由原則,以確證一種活躍的狀態,能夠如『消極』自由一樣確保『積極』自由。在其後的一個階段的語言裏,政治公民將由社會公民補充:憲法民主將由社會民主補充。」然而,工人階級對於自由黨的廣泛默從並非十九世紀晚期工人階級政治的全部情況。工會聯盟(Trade Union Congress)成立於1871年,每年開一次會;它被視為工人的中央議會。22這包括被選舉出的工會代表參加年會、討論各工會所需要為工人做的改進,並且議會委員會被公認代表工會遊說政府。

  在德國發生了一個重要事件,進而提升了社會主義在英國的地位。1877年的選舉中,德國社會民主黨(German Social Democratic Party)贏得國會(Reichstag)十三個席位。這一成功主要是由於該黨在1875年實施《哥達綱領》(Gotha Programme)之後的一次意識形態軌跡的變化。德國社會民主黨前身為德國社會主義工人黨(Socialist Workers' Party of Germany),但此前它是兩個分開的彼此對立的社會主義黨派:社會民主工黨(Social Democratic Workers'Party)與全德工人聯合會(General Association of German Workers)。社會民主工黨成立於1869年愛森納赫議會(Eisenach Congress),因此其成員被稱為「愛森納赫派(Eisenachers)」。他們是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者,受馬克思與恩格斯的教育和指導,領導人為李蔔克內西(Liebknecht)、倍倍兒(Bebel)、布拉克(Bracke)。全德工人聯合會遵循斐迪南?拉薩爾(Ferdinand Lasalle)的思想,因此被稱為「拉薩爾派(Lasallians)」。他們反對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想要德國資本主義社會和平民主地過渡到信奉社會正義思想的社會。兩黨在1875年哥達議會上一場激烈政治鬥爭之後合並,這次鬥爭受到了德國政府的幹預與報復行動。哥達議會上提出並接受了一份拉薩爾派起草的綱領,該綱領將改變德國社會民主黨的正式方向,並相應地使他們擁有更加廣泛的選舉人群,在1877年選舉中獲得了近五十萬張選票。德國社會民主黨的發展中主要參與者之一就是思想家愛德華?伯恩施坦(Eduard Bernstein),他的倫理、進化社會主義將在本章討論。伯恩施坦在英國居住過一段時間,受到了早期費邊社漸進社會主義的影響。西德尼?胡克(Sidney Hook)如此記述伯恩施坦作為被俾斯麥反社會主義法令驅逐出德國之後是怎麽生活、工作、活動於英格蘭的左翼圈子裏的:

  「在瑞士,伯恩施坦被俾斯麥的反社會主義法令驅逐後居留於此,他在此地編輯正式的黨報。1888年,因俾斯麥政府施壓,瑞士政府驅逐了伯恩施坦以及他編輯的黨報。於是他遷往倫敦,在那兒與馬克思的合作者弗裏德裏希?恩格斯密切合作。」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像是英國社會主義活動的分水嶺。盡管社會主義組織在構成上多種多樣,但它們的領導人開始表現得務實,以期吸引更廣泛的選民,而不只是城市男性工人。這十年中發表了無數宣傳冊子、報紙文章和信件,都是關於城市工人階級惡化的經濟、社會狀況,以及他們通過社會主義意識形態明確表達出來的政治上的不服從(如果十九世紀英國工業城市中的社會主義可以被稱為意識形態)。在此所要說明的一點是,在十九世紀八十年代,對於大部分與社會主義社團相關的人,以及工人階級中的鼓吹者和活動家來說,社會主義並不是一個邏輯完整連貫的經濟學學說。社會主義在英國並沒有以任何國家政黨的形式組織起來,這種情況持續到1900年各組織合作建立工人代表委員會(LRC, Labour RepresentationCommittee)。社會主義,除一些馬克思主義的理解之外,是工人階級對於當下政治集團的不服從的表達,是對於城市工人階級生活苦役的道德抵抗,而不是一種被普遍接受和理解的政治意識形態。

  那時候其他與工人運動相關的組織開始成立起來,諸如馬克思主義社會民主同盟(Social Democratic Federation)。成立於1881年的社會民主同盟不是現在我們所理解的那種社會民主黨派,而是一個馬克思主義同盟,相信經濟決定論,將資本主義社會視為不正義的,且伴隨著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之間的階級鬥爭。像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工黨馬克思主義者(Labour Marxists)這樣的社會民主同盟數量一直很少,而且它們總是處在運動與工黨的邊緣地帶。他們的政治思想由正統的馬克思主義觀點構成,涉及生產方式的決定因素、對雇傭勞動力的資本主義剝削製度、階級鬥爭的必要性,以及認為「工黨主義」(labourism)與其後的社會民主主義是一種妥協,為的是對資本主義製度的改良而不是革命。盡管如此,工黨馬克思主義者,表面上看還有恩格斯和馬克思,認為英國的狀況與歐陸資本主義民主國家不同,因而他們承認英國有眾多具有選舉權的工人階級,所以是有可能從選票箱裏通過工黨帶來馬克思主義的。海因德曼(H.M. Hyndman),社會民主同盟成立初期的主導人物,是工黨歷史上的一位重要人物。海因德曼的重要性不是因為他的思想對於工人運動的影響,而是在於他的思想理念影響了一代馬克思主義者,他們摒棄了社會民主同盟,而傾向於使工黨成為馬克思主義工人階級政治組織。富特(Foote)寫道,作為社會民主同盟的領導人,海因德曼的方式是獨裁式的,而且關鍵在於,他拒絕了將工會作為煽動工人階級的工具。對工會的這一拒絕導致了海因德曼被排斥出工人運動,並因失去影響力而離開社會民主同盟。

  另一個組織是費邊社,成立於1883年,由中產階級知識分子組成,他們相信由不正義的資本主義社會通過國家幹預和國有化的手段民主漸進到社會主義社會。領導人物包括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西德尼(Sidney Webb)和比阿特麗斯?韋布(Beatrice Webb)。

  西德尼?韋布本人對於費邊社的特性有一個著名的定義:「漸進主義的不可避免性」(the inevitability of gradualism)。因此,費邊社會主義認為,進步與社會改進不可避免,改革將不斷増加;每一個過程都需要很長時間,這是題中之義,因為民主要求的是漸變而非革命性的變化。還有一點需要說明,有關費邊社探索社會主義社會的策略。富特認為,早期費邊社更希望滲透進自由黨和保守黨,從兩大國家黨派的現存結構與傳統內部深化發展他們的思想,而不是希望與一個工人階級政黨合作,因為對於他們知識分子的概念和理論來說這些政黨態度常是不友善的:

  「費邊社的領導人常被最苦於現行製度的階級那種狹隘的偏見激怒,於是轉而尋找兩個主要政黨的開明成員,拒絕接受獨立工人政黨的思想。有些費邊社人,如休伯特?布蘭德(Hubert Bland),對於工人政黨比對於其他黨派更加同情,但費邊社領導人的總體態度是從地方到全國,滲透進自由黨和保守黨。」可以說,這個時期費邊社所做的最突出的貢獻是其組織的一系列講座,題為《社會主義的基礎與前途》(The Basis and Prospects of Socialism)。這些講座內容後於1889年出版,由蕭伯納編輯,標以新題《費邊社會主義論文》 (Fabian Essays in Socialism) ,受到廣泛好評。

  1884年,第三部《改革法案》頒布,準許農業工人投票選舉。盡管如此,城市裏窮困的男性直到1918年才得到選舉權。這樣,到1884年英國的政治版圖己經發生了顯著的變化,然而,和城市窮困男性一樣,女性仍沒有政治代表或者選舉權力。1893年,又一個組織成立了,被稱作獨立工黨(Independent Labour Party, ILP),由蘇格蘭礦工基爾?哈迪(Keir Hardie)領導。獨立工黨由一群思想非常獨立的人組成,他們為民主社會主義發起運動。

  獨立工黨在工人代表委員會之前就有眾議院的議員,但它是一個本土化的小型組織。1900年,社會民主同盟、獨立工黨聚集起來,組成工人代表委員會。其目的在於形成一個單獨的政治組織,提供資金,發起活動,以使其成員被選入議會。1900年,工人代表委員會只有兩名議會議員,基爾?哈迪和理查德?貝爾(Richard Bell),但工會聯盟(TUC)在現實中能夠提供足夠的財政支持組建可觀的政治力量,以代表英國工人階級。

  工人代表委員會與之後的工黨被承諾在關鍵的席位中得到自由黨選票,以及在議會中得到遠超出它單憑一己之力組織運動所希望能達到的影響力水平。也許值得註意的是,如果工人代表委員會是一個實質上的社會主義政黨,自由黨也許不會同意與其簽訂如此便利的協議。此外,工人代表委員會開始的幾年,其成員由一些社會主義者和許多工人階級「工黨派」(labourite)結合而成。「工黨派」這個詞是用來指那些以通過實用的方式改善工人階級生活為事業的議會議員和工黨黨員。例如,通過提升工資、増加福利、工會代表等改善措施,這與二十世紀早期英國的社會主義學說特別提倡工業國有化相反。工黨派按照這種定義而言不是社會主義者,並且就大部分來說對於意識形態都有矛盾的態度,持著實用、非教條化的政治觀。直到1918年黨章確立,工黨才致力於一個政治、社會、經濟學說以及我們今天理解的民主社會主義。

  黨章、共產主義、凱恩斯主義:1918-1949

  1918年,工黨以文件形式建立了黨章,被稱為《未來綱領》(Programme for the Future)。亨利?德魯克說出了工黨為何在1918年表達其政治目標的政治背景:「只有在戰爭快結束的時候,鑒於自由主義在英國崩潰,布爾什維克在俄國成功,工會代表運動(shop steward movement)反抗情緒的増強,一些關鍵的工會當中出現的社會主義思想,己經擔憂如果工黨不采用一個綱領而其他黨會采用,於是運動就會與工黨無緣……」這份文件首次概括出了工黨的章程,包括以下措施:

  「……將該黨由附屬機構組成的松散聯盟轉變為全國性政黨,各地方選區內擁有推舉議會代表權利的政黨(constituency party)個體成員須服從中央的紀律。工黨大會將由全國性附屬機構代表和選區議會代表組成,按照各自附屬成員比例分配名額。」另外,1918年很重要也是因為這一年工黨試圖通過一部致力於民主社會主義的綱領表達其哲學動機。這份文件題為《工黨與社會新秩序》(Labour and the New Social Order)。

  它包括了以下承諾內容:對於經濟製高點和生產工具、分配渠道與交換媒介的共同所有權(特別是聲名狼藉的「第四條」譯者註:條款原文系 To secure for the workers by hand or by brain the full fruits of their industry and the most equitable distribution thereof that may be possible upon the basis of the common ownership of the means of production,distribution and exchange, and the best obtainable system of popular administration and control of each industry or service.),普遍實施國家最低生活水準(福利國家津貼製的前身),充分就業,最低工資,每周最多四十八小時工作的最低工作條件,累進稅製,為償還戰爭欠款征收財產稅,以及為公共利益所積累盈余。盡管如此,斯蒂芬?黑斯勒(Stephen Haseler)認為,通過「第四條」並不能公正解讀工黨所奉行的英國倫理社會主義。他將英國的社會主義解讀為倫理的,而非科學的或經濟決定論的。伯恩施坦在他影響深遠的修正主義社會主義思想論著《進化社會主義》(fvo/ut/on^ySoc/ofem) 中首先提出這一區分。伯恩施坦強調了三方面的思想使馬克思主義成為科學社會主義。

  首先,伯恩施坦認為馬克思主義倡導對於歷史采取歷史唯物主義的解釋。這種唯物主義的歷史觀:

  「……意味著把一切現象歸因於物質的必然的運動……決定思想和意誌趨向的形態的是物質的運動」 。

  第二,他認為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的政治經濟學與其他社會主義不同是因為其試圖把生活物質資料生產方式與決定社會、政治、生活精神過程聯系起來。

  第三,也是最後一點,伯恩施坦強調階級戰爭對於馬克思社會主義理論的必要性,而這在社會主義的民主形式中未曾顯現。對於伯恩施坦來說,民主社會主義是道德的,基於價值而非科學的或由經濟決定的,是一個不可避免的歷史過程。社會主義對於伯恩施坦來說,是關於民主、社會正義以及更大的公平的。此外,伯恩施坦認為社會主義與民主不可分離,因而成為了政治方案:

  「普選權從兩方面說來都是顛覆的代替品。但是普選權只不過是民主的一個片段,雖說這個片段長久下去一定會像磁石吸引分散的鐵屑一樣把其他片段吸引過來。這一過程固然進行得比許多人所期望的要慢些,但盡管如此,它還是在進展著。如果社會民主黨在理論上也毫無保留地站到普選權和民主的立場上來,並且接受由此得出的一切有關自己的戰略的結論,那麽它就再也不能比這樣更好地促進這一進展了。」然而這是伯恩施坦主張議會製與改良的修正主義社會主義與馬克思相信不可避免的暴力革命與最終達到的無產階級專政之間另一個不同之處。西德尼?胡克認為,《進化社會主義》被斥為馬克思主義中的異端,一個原因在於其倡導社會主義應當與烏托邦主義的所有觀念決裂:

  「它必須不再把自己設想成完成一個終極目標,持續在大量或大或小的日常事務中實現自己,以應對更大的民主化運動。無論社會主義的目標是什麽,實現它們的手段必須與這些目標保持連續性。」據胡克的觀點,伯恩施坦認為不存在脫離民主的預設的社會主義目標,因為這個觀點伯恩施坦留下了不朽的一句話:

  「……於我來說運動即是一切,通常所謂『社會主義終極目標』什麽都不是。」因此,伯恩施坦沒有想過社會主義最終的樣子,因為它就是一種運動或是通過改良的社會民主主義手段使民主資本主義社會更加公平正義的過程。如前所述,伯恩施坦流放時期居住在倫敦時受到早期費邊社的影響,但是他對於英國社會主義有何影響呢?答案是,很難計量,因為盡管工黨中蓋茨克爾派采用「修正主義」之名,且人們可從其試圖改良二十世紀中期英國社會主義的方式中看出伯恩施坦的意識形態影響,但是其他直接的影響並不明顯。

  即便如此,克羅斯蘭還是在致菲利普?威廉姆斯的一封信中說他想做第二個伯恩施坦。因此,鑒於克羅斯蘭認為需要把社會主義與政治原則而非具體政策等同看待(相比於更大的公平,與國有化相反),他本人也許正是伯恩施坦政治思想的主要受影響者。

  當時的另一個思潮是工團主義(syndicalism)。工團主義對於產業工人管理的主張來自科爾(G.D.H.Cole),牛津大學社會與政治理論奇切利教技(Chichele Professor of Social and Political Theory at Oxford University),乃是根據其工人階級受工資製度壓榨的觀點。與馬克思遙相呼應,科爾不僅稱工資製是資本主義體系的結構性痼疾,他還呼籲進行一場階級戰爭,就如同工團主義者所呼籲的一樣。產業行為形式的階級間武裝沖突對於科爾來說是必要的、不可避免的,因為資本家與工人階級由於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需要一階級剝削另一階級而彼此對立。科爾在他1928年的著作《工人的世界:探討工會主義的現狀與未來》當中有對此類問題的政治觀點。科爾的社會主義在方法上是自由主義的,與費邊社會主義之類的集體主義相反。富特提出可能科爾對於費邊社一派的社會主義持深刻的批評態度,因為科爾認為他們:

  「……由反資本主義的論點得出需要國有化的邏輯結論,但這麽做的同時忘記了社會主義不止是關於商業的命題,還是關於人的……他們把國有化視作解決無政府式競爭問題的萬靈藥,而沒能註意到資本主義自身己經通過在壟斷中創造一個更加致命的敵人解決了競爭問題。」行會社會主義拒絕了許多英國社會主義者所倡導的國家壟斷的提議,其理由是,將資本主義權力從私人轉移到國家官僚機構那裏是一樣的,同樣有害,原因有以下兩點。第一,工人在生產者的角色範圍內還不能夠管理、決定、占據權力位置。第二,資本主義權力正由費邊社會主義者同等程度地牢固確立,例如一些人倡導國家所有製與產業管理。對於行會社會主義者來說,工人控製的基本問題被產業的國家社會主義所有製忽視了,因為當時的主流社會主義思想忽略生產者(即工人)角色的問題,而關註產品的分配方法與資本主義的性質。

  富特認為,工團主義(他把行會社會主義也包括在此義項內):

  「……再一次提出了生產者的觀點,不過是以非常片面的方式提出的。然而,集體主義者完全忽視生產者,工團主義者完全忽視除了生產者之外的一切。」這論斷當中的正確之處在於,集體主義的社會主義在其通過國家管理和產業所有製使資本主義社會化的概念當中,對於工人的地位關註較少。盡管如此,集體主義的社會主義者,如早期費邊社人,也許認為國有化作為工黨政府的政策將會成為民主的共同所有製,並因而使得諸如工人等個體在控製產業的國家機構中擁有股權,而不是資本家或者董事會。

  黑斯勒引用科爾的話,把社會主義稱為「……代表底層人的廣泛人類運動」。

  科爾的這一言論頗為中肯,尤其在於科爾這樣的博學之士選擇憑藉對英國社會貧困人口的模糊且略顯直覺性的感覺總結出工黨的社會主義哲學要旨。表面上科爾關於英國社會主義性質的言論暗示其作為政治哲學缺少堅實的哲學要旨,然而,科爾所做的工作,特別是他的關於行會社會主義的著作,就他對英國社會主義的構想而言確立了他思維清晰、富有說服力的思想家地位,且對於休?蓋茨克爾有著巨大的影響。如上所引他的言論表現出英國社會主義運動的特征,而運動當中派別與派別之間在哲學方面是不一樣的。據此,可以認為英國的社會主義在其為英國社會的貧困或「底層人」而存在這一點上是統一的,而同時在確切的政治路線和對社會主義的定義上並不相同。

  黑斯勒認為,「第四條」於1918年被工黨采納,自此工黨開始試圖定義其關鍵的動機,並常常忽略了代表英國社會貧困群體這一歷史任務。一方面有些政治家(與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者並無不同)對於社會主義是什麽有確定的認識並能通過具體的政策(如國有化、工人議會、對外交政策問題的某種解決方法等)來表達這種認識,另一方面有些政治家圍繞政策建議對於社會主義的認識明確程度較低,但堅持以一套潛在的價值觀(如對於自由、更大的平等、社群責任持有積極的理解)作為尺度來衡量是否貫徹了社會主義的要求,定義與重新定義工黨的哲學價值觀這一問題,尤其是這兩方面的政治家之間的鬥爭將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大論戰」中重新顯現,也是現今圍繞新工黨的討論的先聲。

  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的數年裏,工黨獲得更加廣闊的選民基礎,原因在於普選權逐漸得到擴大,尤其是1928年頒布的《人民代表法》(Representation of the People Act)。20世紀30年代,新當選的黨領導人克萊門特?艾德禮(Clement Attlee)試圖將黨員限製在民主主義者內。這一事件可被理解為逐漸排斥與壓製工黨內部馬克思主義的成分,迫使其離開。例如,1901年,馬克思主義的社會民主聯盟脫離工黨,它曾是創建工黨的組織之一。1924年的黨大會上,工黨禁止所有共產主義者加入黨內或參選。1925年的黨大會再次加強禁止共產主義者成為個人黨員,並要求工會不允許共產主義者作為地方或全國議會代表。1928年的黨大會禁止共產黨員作為工會代表參加議會。有意思的一點在於,被驅逐的不僅是共產主義者,還有被稱為黨內同情共產主義的派別或者「同路人」。驅除共產黨的支持者、倡導者或者黨員,是在20世紀30年代蘇聯在英國的大學、工會及社會其他部門中的支持提升之後發生的。這主要是由於20世紀20年代末、30年代初的全球經濟衰退引發了工人階級與大學中受過良好教育的中產階級將馬克思主義,尤其是計劃經濟的思想視為資本主義經濟矛盾的有效補充。理查德?克羅斯曼(Richard Crossman)指出,20世紀30年代是馬克思主義理論與共產主義影響工黨的高峰期。克羅斯曼寫道: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托尼(Tawney)、拉斯基(Laski)、斯特雷奇(Strachey)、韋布夫婦主導了 20世紀30年代年輕社會主義者的思想,並深刻地影響了影子內閣(Shadow Cabinet)很多務實的政治家。左派書會(Left Book Club)取代了費邊社成為先鋒知識分子的聚集地。」托尼(R.H.Tawney)被廣泛譽為「英國社會主義」興起時具有深遠意義的思想家之一。馬特?卡特(Matt Carter)認為,托尼在牛津貝利奧爾學院(Balliol College)學習期間,與院長愛德華?凱爾德(Edward Caird)、時任牛津主教的查爾斯?戈爾(Charles Gore)結下友誼,其間所學使他的哲學觀與格林(T.H. Green)的英國唯心主義傳統趨同。卡特認為在托尼於貝利奧爾學院學習期間,乃至在格林死後,學院都是充斥著格林的思想:

  「當格林的思想占據主導地位時,對於像托尼這樣的年輕而具有社會意識的貝利奧爾學生,不深深受其影響是不可能的……」卡特的觀點是,托尼可以被視作繼承了格林的哲學傳統,和諸如亨利?斯科特?霍蘭(Henry Scott Holland)和查爾斯?戈爾等格林的追隨者,而他們都是基督徒。這是一個重要的聯系,因為它把托尼一一可以說是二十世紀主要的社會民主思想家、道德家一一和十九世紀新自由主義的政治傳統與思想統一起來。這一聯系並非天衣無縫,但根據卡特的觀點,它是真實存在並且從歷史角度看是準確無誤的:

  「托尼的思想所依靠的基礎同樣為戈爾和霍蘭的思想打下基礎,鞏固了這樣一種觀點,認為它們之間有著很強的意識形態上的聯系。這三種思想是:以精神的方式對待生活(a spiritual approach to life);強調人性中善的一面;有機地看待由共同的善統一起來的社會。」「盡管格林想要一個建設性的自由主義理論以復興自由黨,托尼構建了一種倫理社會主義來支持工黨,但是兩種學說從本質上說是一樣的。確實,按照鮑爾(Ball)和其他思想家此前的一個觀點,托尼認為他的社會主義作為自由主義的自然繼承者,與自由主義之間存在緊密的聯系,他認為社會主義者必須保持對自由的關註才能成功。」如果托尼在牛津大學時的政治觀點受新自由主義思想的影響,他之後的政治觀點則很難明晰歸入英國社會主義各種流派中,因為在他一生中不同階段的側重點是有所變化的。富特就難以劃分托尼政治觀點明智地說道:

  「由於他自身政治上的數次轉變,在政治上將他歸類尤顯困難;從1921年支持激進的行會社會主義到1928年漸進主義的著作《工黨與國家》aabour and rteWat/on),從20世紀30年代對於漸進主義的猛烈抨擊到50年代支持修正主義。」在本章這一節的上下文中,可以將托尼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著作,尤其是他1921年的作品《營利社會》(T^eAcqu/s/t/Ve5oc/ety) 視作至少表明他對於工黨左翼的同情,至多是對類工黨馬克思主義(quasi-Labour Marxism)的支持。因此托尼可以與同時期其他思想家,如哈羅德?拉斯基(Harold Laski)和約翰?斯特雷奇一並做討論。《營利社會》,比托尼其他作品更加影響了工黨左翼。托尼在寫作此書時受行會社會主義的影響,這一類的工團主義的社會主義是工黨馬克思主義的一種變體。盡管如此,托尼在1921年著作中的思想與正統的馬克思主義是不同的,因為他不認為私有財產本身並不具備固有的剝削性,並不屬於異化並利用工人以牟取私利的階級上層建築。托尼在二十世紀開始的幾十年裏對於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私有財產的性質懷有敵意。然而,托尼相信如果私有財產是用於公共利益與社群利益,而非財產擁有者階級的私有經濟利益,那麽財產在道德上是正義、公平的。

  如果托尼對財產性質的概念與馬克思主義對私有財產的假設不一樣,但仍近似於工黨馬克思主義將私有財產視作資本主義痼疾,那麽他在《營利社會》當中的思想主旨必然是遵循工黨馬克思主義傳統的。這一主要思想觀點簡言之即是,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己經專註於營利,而以托尼的規範性角度看是不道德的、腐敗的。托尼指出:「這樣的社會可以稱為營利社會,因為它們整個的趨勢、興趣、專註之事全是推進獲取財富。」由營利性問題繼續引入,托尼認為它引起了另外兩個社會和道德的問題。第一,人們這樣的物質主義和貪婪使得他們對於貧困者的同情減少,因而貧窮一如既往地肆虐。第二,這一營利社會的道德面貌嚴重受損,利己主義成為盛行的社會哲學。然而,如果作為思想家的托尼為西方資本主義診斷出營利性的病癥,並指出這一狀況引起了嚴重的貧窮與空虛、自私的道德觀,那麽他認定什麽是這種營利社會的起源點呢?富特提出,托尼將其歸罪於兩個主導性的事件,第一:「托尼將這一混亂歸因於資本主義的基礎,此時個人權力參考個人在社會中所起任何作用被抽象出來。」第二,托尼強調西方資本主義社會中很多人拒絕信仰基督,尤其是拜物教興起,取代了對於造物主的崇拜。基督教道德日漸式微,這種社會的社會、國家品格被嚴重降低。如托尼在他的日記中寫道:

  「德行本身是不夠的。除非一個人相信精神的東西一一相信上帝一一利他主義是荒誕的.…"」另一位重要的工黨思想家是約翰?斯特雷奇(John Strachey)。斯特雷奇一度是工黨馬克思主義者,他在20世紀30年代出版的三部著作中表達了其馬克思主義觀點;1932年出版的《未來的權力鬥爭》 ,1933年出版的《法西斯主義的威脅》,1935年出版的《資本主義危機的性質》 。他的傳記作者休?托馬斯(Hugh Thomas)稱《未來的權力鬥爭》是一本復雜的對馬克思主義的解讀著作,斯特雷奇在書中置入正統的馬克思主義歷史理論,卻是放在二十世紀事件的背景中:「二十世紀的情況……帶來了壟斷、民族主義,以及1919年之後的不穩定的貨幣。這些都不是資本主義危機的原因,危機的真實性質乃源於資本主義根本屬性,即資本主義生產的進行是無計劃的,其唯一調控機製是市場的機製,群體的財富集中在少數掌握生產資料的人手中。」斯特雷奇認為資本主義的真正危機,如馬克思所言,是由於其生產方式;無政府的市場以及它的全部缺陷。斯特雷奇還認為對於資本主義和正在經歷經濟危機的資本主義國家來說,唯一的選擇只有進行:「對工人直接的、公開的恐嚇,對反叛者暴力鎮壓,現代帝國僅憑此就能維持自身。這樣的政權有了一個名字:法西斯主義。」此書的最後一部分是對英國共產主義的呼籲,這是馬克思本人倡導的通過工人革命實現的正統意義上的共產主義。斯特雷奇1933年的著作《法西斯主義的威脅》是一本令人震驚且旨在發人警醒的政治宣傳冊,內容是關於納粹主義在德國掌權以後即將發生什麽。此書主要的寫作目的是警告法西斯主義在德國的崛起,而沒有準備寫成政治思想著作或明確傳達馬克思主義政治學。

  斯特雷奇這十年間的第三部著作,《資本主義危機的性質》,是倡導共產主義理論的一次公開的嘗試。在這本書中,斯特雷奇批判了經濟學家凱恩斯(Keynes)和羅賓斯(Robbins)太過專註於貨幣問題而忽略了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如托馬斯所說,斯特雷奇認為:「這一拒絕是決定性的轉折點。馬克思沒有犯這個錯誤,他指出了勞動與勞動力之間關鍵的區別:技術工人或農民將他體現在社群中的勞動出賣到市場上;工人將他的勞動力出賣給資本家雇主,由雇主將此工人的勞動出賣。」然而斯特雷奇的馬克思主義盡管有影響力且有誠意,卻不能持久。如果在20世紀的二三十年代斯特雷奇的馬克思主義達到頂峰,那麽戰爭及戰後時期則是摒棄它而選擇社會民主主義。富特指出:「……通過閱讀凱恩斯的著作,他修改了自己早期的觀點,越發相信國家指導經濟能克服資本主義危機。於是他成為工黨舉足輕重的人物,擔任1945年政府的糧食大臣……」哈羅德?拉斯基是20世紀30年代另一位重要的馬克思主義者,但在20年代,他受菲吉斯(J.N. Figgis)的多元主義影響並接受了聯邦主義有關社會的思想。這一點可以在他1925年出版的著作《政治語法》(A Grammar of Politics)當中清楚地看到。與馬克思和列寧不同,拉斯基以標準的眼光看待國家。他認為國家雖然具有強製性,盡管如此卻能夠為其公民的需要服務。國家由統治階級管理,這對於拉斯基來說是有問題的,但是在社會主義的政府治下,國家管理能夠公正。可以說拉斯基想通過社會主義而不是馬克思主義使國家合法化。這是他在1935著作《理論與實踐中的國家》(The State in Theory and Practice) 中得出的主要觀點,在這本書中他令人信服地說道:「……政治哲學的首要責任是檢驗國家在其現實性上而不是觀念上的品格。」因此,顯然對於拉斯基和他30年代的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來說,國家的性質與實際功用對於其所產生的政治的性質是至關重要的。盡管如此,註意到拉斯基對國家的態度並非正統馬克思主義,這一點是準確的,但他的議程卻是激進而偏離於主流工黨社會主義的。然而,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影響只是暫時的,很快就因為共產主義反對第二次世界大戰而消失,而二戰也反過來分裂並最終結束了同情共產主義的左派書會。另外,以艾德禮為首的工黨在1945年獲得選舉勝利,在其治下英國費邊社會主義的方式得以回歸。

  在約翰?梅納德?凱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 1936的著作《就業、利息、貨幣通論》出版的時候,工黨還未決定何種政治經濟形式最適合用來貫徹其政策目標。大多數工黨左派不僅受馬克思主義工人集體所有製思想的影響,還受經濟學家霍布森(J.A Hobson)消費不足論思想(underconsumptionist ideas)的影響。工黨右派在經濟領域的猶豫不決在1929-1931年工黨政府時期表現出來,時任財政大臣的菲利普?斯諾登(Philip Snowden)屈從於自由市場與城市銀行家(City bankers)的權威來協調製定經濟政策。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Robert Skidelsky)在他所著的凱恩斯傳記中認為,即使是在《通論》於1936年出版後不久,工黨仍然傾向於采用一種社會主義的形式作為其經濟學說,盡管有部分工黨人士開始看出如何能夠管理控製資本主義以促進社會主義事業。斯基德爾斯基所說的工黨仍然傾向於「社會主義」是指一種己消除私營部分的大規模的計劃經濟的概念。這個概念必然己在工黨左派中占據主導地位並一直如此。盡管如此,凱恩斯及其經濟理論逐漸影響與經濟學相關的社會主義思想,凱恩斯主義出現在工黨的一部分當中,作為通向英國社會主義的一種可能的經濟途徑。富特指出:「凱恩斯對於工黨中一部分知識階層造成了可怕的挑戰,他們痛恨私營企業間的激烈競爭,卻沒有辦法解決商業循環和總體失業的問題。」凱恩斯主義對於工黨中不少人具有吸引力。這主要有三個原因。第一,因為它摒棄了古典經濟學中的自由市場,這是與工黨的哲學價值觀相一致的。第二,凱恩斯主義的基本目標之一是其對充分就業之可行性的信念,由此再一次表現出它對於在道德上厭惡高失業率的工黨有所便利。最後第三,凱恩斯主義作為一種經濟學說,通過實用性的論據證明了以國家機構為工具維持經濟穩定的合法性。這樣,凱恩斯主義為工黨提供了國家幹預的經濟學論據,國家幹預反過來能使工黨得以追求其哲學目標,諸如收入與財富的再分配。有關工黨采用凱恩斯主義另外有個觀點,是由伊利莎白?德賓(Elisabeth Durbin)提出的,那就是作為經濟理論,凱恩斯主義開始得到工黨重要經濟學家的支持。其中較為突出的有道格拉斯?傑伊(Douglas Jay)、埃文?德賓(Evan Durbin)、休?多爾頓(Hugh Dalton)、休?蓋茨克爾等工黨經濟學小組XYZ社的成員,他們在尼古拉斯?達文波特(Nicholas Davenport)和沃恩?貝裏(Vaughan Berry)的指導下集會8他們對這個理論的支持有助於凱恩斯主義在工黨內得到更廣泛的支持。盡管如此,如伊利莎白?德賓所說,直到1944年《關於失業的白皮書》(White Paperon Unemployment) 發布,該書接受了凱恩斯思想的基本分析,此前不是所有的社會主義經濟學家接受凱恩斯主義理論。這是因為一些人懷疑凱恩斯的自由聯合,懷疑試圖使資本主義製度切實可行、改善資本主義痼疾的理論。大衛?馬昆德認為,1947至1949年艾德禮政府時期,凱恩斯的需求管理(demand management)被逐漸米用為工黨的官方經濟學說。馬昆德指出在那段時期:「……大臣們慢慢地放棄了原先對於受社會調控的經濟的觀點,這種經濟下的資源分配是根據政治決策而非市場中的討價還價,他們轉而支持一種混合的經濟,以凱恩斯的需求管理為中心。」1945至1951年艾德禮任首相的政府是英國最先實行凱恩斯主義經濟學的政府。亞當?普熱沃爾斯基(Adam Przeworski)認為凱恩斯主義為左翼政黨提供了:「……與資本主義民主妥協的意識形態基礎與政治基礎。凱恩斯主義呈現出國家能調和生產資料私有製與經濟的民主監督調節這一前景……對失業水平和收入分配的民主調控成為使民主資本主義成為可能的妥協之詞。」普熱沃爾斯基認為,凱恩斯主義為社會民主主義提供了這樣的政治經濟,認為失業的原因在於需求的缺少,因此需要的是國家實施擴大開支的政策以刺激生產,減少失業。另外,凱恩斯的需求管理采用了與左翼政黨政治目的相符的手段,諸如再分配、國家管理、提高稅率以投資福利與公共設施的財政靈活機製。1945至1951年時期常被認為是凱恩斯思想在關於經濟學說的辯論中占上風的起點,並且作為一套思想體系,它在1945至1970年間達到頂峰。本章試圖提供工黨從其十九世紀起源到1949年的思想史。本章還嘗試介紹某些主題和價值觀,有助於理解社會民主主義思想的軌跡,從而為考察新工黨的政治哲學做準備。

  工黨思想史:1949-1979

  本章將試圖給出工黨從1949年到1979年中的事件和思潮的思想史。這與戰後工黨內部修正主義思潮的形成尤其相關。蓋茨克爾派被認為是英國民主社會主義的修正主義者,因此可以將他們看作新工黨改良潛在政治價值觀以及實現這些價值觀的方式的先行者。理解「大論戰」對於理解新工黨的出現與興起具有重要意義。作為堅定的工黨右派,布萊爾的新工黨堅持修正主義的政治態度,部分地是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與工黨左派之間激烈鬥爭的最終結果,是工黨對於連續四次選舉失敗的回應,是對於20世紀八九十年代全球政治與經濟變化所作的適時的社會民主主義的回應。因此,我認為新工黨與20世紀五六十年代休?蓋茨克爾對工黨的設想相似,但同樣,新工黨也是對下列因素的回應。這些因素與五六十年代修正主義右派所面臨的在性質上並無不同,也就是與左派的哲學論爭、連續三次選舉失敗以及需要找到對「豐裕社會」(affluent society)的回應。

  「大論戰」

  在國內的成功並不意味著議會工黨內部的和諧。1949年,在工黨議會上,赫伯特(Herbert)、莫裏森(Morrsion)、安奈林?比萬(AneurinBevan)之間產生了爭論。然而,議會工黨中分歧產生的具體日期很難判定。黑斯勒認為:「早在1946年,黨內某些群體己經因政策中缺少傳統社會主義內容逐漸不抱幻想,五十年代的戰線開始形成。」莫裏森在被認為是他的「團結演說」(consolidation speech)中呼籲停止所有私營工業的國有化,因為他認為國有化己經達到其目的,國有化向所有私營工業僅僅為了工業為公共所有的目的而進行的擴展應當結束了。與此相反,比萬想要的是全面的國有化,因為他認為這是民主社會主義政府應該做的事情。這是地方分支選區內更為深入的哲學紛爭的開始,但主要是在於全國執行委員會(National Executive Committee)與議會工黨(Parliamentary LabourParty)成員當中。德魯克對於這一兩敗俱傷的鬥爭的看法是,工黨在1945至51年艾德禮政府之後從未充分地回答過:「……實現社會主義宄竟意味著什麽。」理查德?克羅斯曼在他1951年的文章《建立新的社會主義哲學》(中記錄的這一不確定的觀念以及明顯的「我們將往何處去」的態度,對於理解20世紀50年代工黨內被稱為「大論戰」(Great Debate)或「手段與目的之辯」(means and ends debate)中的派系之爭至關重要。1951年議會工黨以前所未有的比例發生分裂。這一分裂常被定性為比萬派左派與蓋茨克爾派右派之間關於國有化的問題以及工黨政府應當對工業進行國有化的程度的意見分歧,直到1995年它始終是黨內團結的一道坎。

  即便如此,有些人會說以這樣的定性解釋工黨各大派系所面臨的哲學問題太狹隘。這些派系領導人的重要性很大:雙方的人在1951年大選後成為工黨領導人的激烈競爭者,因為預計年歲漸長的克萊門特?艾德禮將在下一屆議會之後退出。因此,不僅有這兩位黨首之間的個人競爭,而且在議會工黨內部存在意識形態上的競賽,雙方分別為追隨蓋茨克爾的修正主義者或現代化者和支持比萬的傳統主義者。

  本節不試圖剖析工黨內各派系的哲學傾向;盡管如此,還是可以根據軼聞性質的證據識別出彼此沖突的哲學立場。這些立場包括左翼或(傳統社會主義者),中間派以及右翼或(社會民主主義者)。中間派本可以很簡單地歸為「工黨主義」(Labourism)的追隨者一類,但當作五六十年代黨內議員的代表則更易於理解。傳統意義上,黨內中間派被看作「工黨主義」的提倡者,可以認為這是在爭取工人階級的最大進步,中間派在歷史上曾為許多工會人士占據。在工黨20世紀50年代的問題時期,中間派常被認為是致力於在蓋茨克爾派和比萬派之間穩定黨內團結的「保持冷靜」的群體。這一派包括諸如約翰?斯特雷奇、邁克爾?斯圖爾特(Michael Stewart)、喬治?斯特勞斯(George Strauss)等人。黑斯勒認為中間派並未以真實的形式在工黨內真實存在,直到50年代中期黨內意識形態分裂出現,這些中間派成員選擇跳出時下意識形態的派別之分,呼籲艾德禮首相領導下的團結。論戰中各派間另一緊張的局面在於它們在工黨的體製內都有各自的力量基礎。布賴恩?布裏瓦蒂(Brian Brivati)在他所著的蓋茨克爾傳記中披露,盡管蓋茨克爾派可以從影子內閣、議會工黨的大多數成員以及工會處獲得支持,但比萬派擁有各選區黨的總體支持並從1952年開始主導影響政策的全國執行委員會。

  關於手段與目的的辯論引起了對一個問題的思考:「什麽是民主社會主義價值觀?」對比萬派和蓋茨克爾派社會主義價值觀的理解眾所周知有所爭議,然而這有助於本章揭開這些概念從而對工黨內不同社會主義觀點有更加全面的理解。

  比萬作為40年代晚期工黨左翼的旗手出現。這一左翼議員群體追隨比萬集會,被稱為「比萬派」(Bevanites)。把這些工黨左翼人士統一起來的主要因素是他們反對艾德禮政府的外交與國防政策。外交部長歐內斯特?貝文(Ernest Bevin)認為,英國如果想在二戰後的全球政治中維持地位,就必須繼續保持在戰時建立起的與美國的特殊關系。這一方式被稱作「大西洋主義」(Atlanticism),在英國由貝文簽署加入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orth Atlantic TreatyOrganisation)的時候達到頂峰,該組織也稱為北約(NATO)。這個組織是西方國家的防禦聯盟,特別是為了它們的利益而防禦蘇聯。對於比萬派來說,這種將英國與美國結盟,妖魔化蘇聯的政策是不能接受的。工黨內分歧一部分在於一些左翼人士認為溫和的左派可以與蘇俄的共產主義左派對話、聯系。盡管如此,比萬自己想要的是介於與美國或蘇聯聯合之間的獨立中間路線。這一政策被稱為「中立主義」(Neutralism)。比萬派統一的第二股因素是他們反對核武器以及工黨將核武器作為英國戰後軍備必需。此外,比萬派的議員在議會中組織並不嚴謹,因為他們中許多人富有熱情,崇尚獨立。盡管如此,他們的演說和文章發表在工黨左翼刊物《論壇報》(Tribune)和全國性報紙諸如《雷諾茲新聞》(Reynolds News)、《每日鏡報》(Daily Mirror)、《周日鏡報》(Sunday Mirror)。至於比萬派的政治哲學,比萬於1952年發表著作《取代恐懼》(In Place of Fear),試圖為支持傳統民主社會主義的議員建立一套社會主義政策的邏輯體系。因此,布裏瓦蒂說:「比萬派對於領導者來說並不構成直接的挑戰,但在1951到1955年間打擊了工黨議會前座的誌得意滿,也是左翼在接下來數十年的活動藍圖。」除比萬以外,比萬派還包括理查德?克羅斯曼,一位獨立自主的學者、政治思想家。克羅斯曼寫了數篇重要的論文,特別是他1951年的文章《建立社會主義新哲學》,這篇文章討論了鑒於1945到1951年間的政策成就,工黨的社會主義應當采取何種方向。然而,克羅斯曼的文章同樣概括出工黨需要關註的比萬派的措施,因為他認為艾德禮政府實行的福利資本主義對於社會主義政黨來說是不夠的:「如果不更大範圍地推廣公共所有製,或者征收財產稅,能否阻止不健康的資本註入呢?在充分就業的情況下,如果沒有全國性的利潤與工資政策,能否抵抗通貨膨脹?如果不能,那麽若無工會所重視的集體協定自由的修正案,如何執行這樣的政策呢?這兩個問題在工黨執政六年內得以避免。如果工黨要再次面對和1945年同樣艱巨的挑戰,這些問題將無法避免。」克羅斯曼1956年的文章《計劃自由》(Planning for Freedom) 提倡了典型工黨左派的中央計劃觀點,但和通常的批評不同,克羅斯曼認為中央計劃改善了自由,而不是限製了自由。他在1959年選舉失敗後不久寫的文章《豐裕社會》(The Affluent Society) ,質疑了修正主義的分析,即資本主義的性質己經得到顯著的改革,社會主義政黨的經濟目標需要與之相適應。簡言之,克羅斯曼試圖圍繞「豐裕社會」的種種謎題支持比萬派的觀點,並贊成克羅斯蘭的修正主義分析從根本上是站不住腳的,這一分析本書將稍作討論。

  比萬派的觀點大部分是工黨的傳統價值觀,源於1918年的黨章。對於比萬派來說,民主社會主義價值觀也許包括了廣泛的再分配、大範圍的工業國有化、工黨內工會權威的擴大,以及強調社會主義基於階級的性質。比萬派代表了大論戰中「目的」論一方。他們認為國有化使國家能夠控製生產資料,從而使得政府能夠代表工人製定社會主義政策。例如,國有化影響了工人的狀況,因為國家向所有雇傭工人承諾公平的工資標準,允許並鼓勵工會代表製,提供在國有工業持股工作的自由。這樣,工人地位的性質、他們的狀況以及他們與工業的關系就與私有、私營公司完全不同了。對於比萬派來說,國有化是為了取代個人或董事會私有的工業,而這工業的基本動力是股東的利潤最大化。因此,工業國有化的政策對於大論戰中「目的」論一方而言具有關鍵意義。實行國有化意味著社會主義。從而可知,國有化是行動中的社會主義。

  哲學論爭剛開始的時候,蓋茨克爾擔任內閣大臣和之後的影子內閣大臣,以及一群支持他擔當黨首的議員的領袖。他們是議會工黨的右翼,觀點講求實用,傾向於工黨政策的修正主義。當時重要的蓋茨克爾派包括托尼?克羅斯蘭(Tony Crossland)、羅伊?詹金斯(RoyJenkins)、伍德羅?懷亞特(Woodrow Wyatt)、克裏斯托弗?梅休(Christopher Mayhew)、阿瑟?艾倫(Arthur Allen)、帕特裏克?戈登?沃克(Patrick Gordon-Walker)、阿爾夫?羅本斯(AlfRobens)。正如托尼?克羅斯蘭在《〈現在的社會主義〉及其他論文》(Socialism Now and Other Essays) 中所說,對於修正主義者而言:「我們認為社會主義基本上是關乎平等。我們所說的平等不只是精英社會,平等的機遇中最大的獎勵將給予那些具備最好的天賦和家族背景的人;我們采用『強大』的平等定義一一羅爾斯(Rawls)後來稱為『民主』的概念,是相對於『自由』的概念。我們也不只是指簡單的(並非指實踐證明其簡單)收入再分配。我們想要的是更寬泛的社會平等,同樣包括財產分配、教育製度、社會階級關系、權力以及工業特權一一確實這些都在古老的『無階級』的社會主義夢想中被奉若神明。」蓋茨克爾在1959年大選競選運動時接受的英國廣播公司的采訪中概括了他暗含的政治價值觀:「我認為我們沒有任何原因懷疑自己所相信的基本原則。畢竟誰也不是為找樂子而從政的……我們仍然相信……平等與自由同時並存,相信平等機遇,相信公平交易……相信得體而有尊嚴地對待其他國家。這些東西都不是暫時的、短暫的,而是永久的……但是如何實現它們,如何解讀、表達它們以適應於……現今的一代人,我認為這始終需要慎重考慮。」至於有關手段與目的的大論戰,蓋茨克爾與他忠實的戰將們一道,在20世紀50年代初就以論戰的主角現身,支持國有化作為工黨政府的政策應當是為達到目的的手段而非目的本身。在菲利普?威廉姆斯(Philip Williams)的記錄中,蓋茨克爾終其一生都認為,公有製原則上是一個手段,是為了實現正義、平等、無階級社會這一真正的社會主義目標,而本身不是目的。22考慮到國有化應當扮演的正確適當的角色,「手段論」者對於如何建設民主社會主義社會這一問題的情緒在以下引自克羅斯蘭的論述中得到了充分的概括:「因此有可能在混合經濟的框架內達到更大的平等以及其他令人滿意的結果,公有製只是作為許多可能的手段當中的一個而取得一席之地,以達到計劃中的目的。」 盡管如此,「手段論」者承認,私營部門決不能完全解除管製或任由市場來統治人民。

  他們所呼籲的不是亞當?斯密的看不見的手,也不是更廣為人知的新自由主義經濟的放任方式。「手段論」者認為資本主義在戰後的共識下己進行很大的改革和社會化,這就是為何他們覺得工黨一些團體需要認識到資本主義並非與民主社會主義截然相反。托尼?克羅斯蘭在寫於1956年,個人富裕水平上升、消費品膨脹、經濟増長的時代的文章中認為:「自世紀之交,資本主義就經歷著一場緩慢的轉變,盡管這緩慢的過程很痛苦。這在很大程度上並非出於自願,而是迫於非資本家反抗工業的放任自由引起的不快後果,以及政治上和工業上的左派勢力漸長。」克羅斯蘭指出,和反資本主義的階級的反對一樣,商人階層也開始要求對傳統資本主義的改革,這是由於20世紀30年代的經濟沖擊和事件,再加上諸多其他問題,如:「……資產階級內舊時那種毫不猶豫的自信,以及簡單地認定不加管製的資本主義一定是所有可能存在的製度中最好的,這些觀念都己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逐漸穩步増多的對資本主義引起悲慘的社會和物質結果的道德良知:30年代中產階級的政治滲透,以左派書會的驚人現象為其鼎盛標誌,當然還有心理的變化……(心理變化)與工業資本家逐漸由管理人員取代有關。」資本主義製度特征中從所有者到管理者的轉變這一問題,常被稱為「管理革命」(themanagerial revolution),基本上認為作為資本家的所有者做出決定完全是基於利潤的考慮,然而這新一代管理者的動機卻不僅是利潤,因為他們是拿工資的雇員,並不擁有問題涉及的這家企業,也不親自獲得直接利潤,因此其他考慮對他們來說變得重要起來。他們自己的社會地位以及他們對待下級的管理聲譽,諸如此類的因素都在他們的決策中有所影響。而這也反過來改變了資本主義的特征,使它在工人、工資和相應問題上不再那麽兇惡。

  然而,克羅斯蘭認為這些因素對於資本主義特征的改變只有較小的影響。他在《社會主義的未來》Future o/5oc/a//sm) —書中的觀點,認為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及其後對經濟和社會重建的需要改造了英國資本主義的性質,這一影響甚於其他任何因素。克羅斯蘭認為這是因為:「保守黨占主導的政府迫於軍事急需,采用工黨在年復一年的和平時期徒勞籲請的很多改革措施:政府計劃、充分就業、再分配稅收、新的社會服務。這些措施完全可行且並非左翼空想家烏托邦式的夢想,這一教益選民沒有忘記,他們在1945年堅決地把保守黨驅逐下野,因為其在和平時期忽視的事情卻在戰時積極實行。」克羅斯蘭認為,推進傳統資本主義特征改變的另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是1945至1951年艾德禮政府在國內所取得的成就:「例如,國有化包括了民航、鋼鐵、公路運輸,以及大東電報局(Cable and Wireless),除此以外還有列在正式項目中的工業。社會服務政策延伸至家庭津貼、國民醫療保健製度(National Health Service),以及國民保險製度(National Insurance)親新的結構性變革,而不是小修小補。在再分配稅收領域,就業水平、貧困地區(Distressed Areas)問題、工人階級生活標準、政府對經濟的控製,都大大超過了戰前大多數評論者的預期。」總之,托尼?克羅斯蘭概括出「手段論」者的立場,在其所在的20世紀早期,資本主義發生了很大的改革,是由於工業左派、資本家的反對階級以及工黨力量的崛起,更重要的是因為資本主義管理技術上由所有者向管理者變化,而管理者與廣大中產階級一道,遭受世紀初自由放任資本主義痼疾所引起的墮落與骯臟的攻擊,大量英國工人階級卻不得不忍受。

  選民中道義上的變化把保守黨排除在外,使得工黨政府得以重建資本主義福利製度,其社會供應與管理是前所未見的。

  克羅斯蘭第二部主要作品《保守的敵人》(The Conservative Enemy) 28是20世紀60年代工黨的政治綱領,也是對保守黨以及他認為是工黨社會民主主義保守成分的一次進攻。這本書對政治經濟學並沒有提供《社會主義的未來》未曾明確提出的新思想。事實上,克羅斯蘭為他在《社會主義的未來》中的主要觀點辯解,如富特所說,他附和了加爾布雷思(J.K.

  Galbraith)的觀點,強調私人的富足與公眾的糟糕之間的鴻溝,提出一系列平等主義措施應對這種情況。

  在1964年出版的《社會主義的未來》第二版導言30中,克羅斯蘭承認他對西方經濟尤其是英國經濟能夠產生的増長水平的預測過於樂觀。這反過來影響了可用於投資公共開支和福利措施的歲入總額。他1974年的書《〈現今的社會主義〉及其他論文》是關於一系列克羅斯蘭在相關方面擔任過部長的問題的論文集,這些問題諸如環境、住房、教育等等。開篇的文章《現今的社會主義》是對他自己的修正主義思想的評價,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認為修正主義者不必修正他們的社會主義形式。這篇文章中承認的兩點內容值得重視。第一點,克羅斯蘭稱1964至1970年間威爾遜工黨政府的經濟政策是失敗的,因為失業増加了,通貨膨脹加劇了,而經濟増長相較1964年的保守黨左派政府時期減緩了。第二點,克羅斯蘭承認,他之前所寫的文章中對實現社會主義目標的速度與容易程度都過於樂觀了:「事後看來,早期的修正主義論著在語氣上太過自滿;他們提出了正確的改革方案,卻輕視了在英國的環境下實現它們的困難。」最後,《現今的社會主義》包括有一份清單,列出了未來工黨政府應該關註的需要優先考慮的領域,包括了降低貧窮,進一步提供體面住房(decent housing),將發展性土地歸入公有,再分配資本財富,消除教育製度中的挑選與隔離,以及擴大工業民主。

  理解國有化的哲學論爭要記住的關鍵一點是,這一論爭也關於「第四條」。手段與目的的大論戰部分地是關於「第四條」與國有化作為工黨政策之間的相關性的辯論。「第四條」,準確說黨章的第四點,明確承諾要讓公有製充滿整個經濟。因此,這是1918年的無政府主義思想,這一政策目標對許多工黨的人來說既不現實也不稱心。盡管如此,蓋茨克爾和一些修正主義領導人物至少最初認為應當重新起草「第四條」,以期與工黨想要建立的社會相一致。35蓋茨克爾的這一雄心壯誌因近期的選舉失敗而燃起,因為他認為這使得保守黨人歪曲了工黨經濟觀點的意圖。蓋茨克爾重新起草了「第四條」,在1960年3月由國家執行委員會(N.E.C.)認可,但如威廉姆斯所說:「……在四個月中,六個主要工會中的四個拒絕修訂章程,而且面對議會中一定的失敗,蓋茨克爾只得把『新約』 這一稱謂降級為『對工黨在二十世紀目標的有價值的表達』,而對『第四條』則原封不動。」工會與來自更加廣泛的議會工黨的壓力都反對蓋茨克爾對章程的修正。雖然他們的領導者比萬不在,工黨左翼仍持樂觀態度,而1960年比萬己病重。工黨左派的信心使得他們能夠更快進入下一個與領導者的內部鬥爭,即工黨的核武器政策。

  1960年春,工黨在核威懾力量與核防禦上的立場問題被提出來,這個問題同過去一樣成為工黨的障礙。威廉姆斯認為這己成為關於工黨特性的矛盾,無論它是要成為一場抗議運動還是未來的政府。39在政府取消美國「藍色霹靂」(Blue Streak)火箭這一關鍵性事件之後,他們不得不決定英國是否需要獨立的核威懾力量、北約總體常規與核安全(collectiveconventional and nuclear security),或者英國是否應該保持中立,采取並鼓勵非核政策。這反過來意味著工黨必須對這一問題持有政策立場。工黨左派傳統上對軍備積累持懷疑態度,逐漸更加明確表示其對單邊主義的支持。單邊主義事業成形於稱為核裁軍運動(Campaign forNuclear Disarmament, CND)的一個組織,由一批比萬派、基督教和平主義人士以及新左派知識分子於1958年組建。其目的是主張英國通過單邊譴責核武器來樹立道德領袖。單邊主義事業的影響在1960年暫時被工黨作為政策時到達頂點。單邊主義事業在斯圖爾特?霍爾(Stuart Hall) 1958年的文章《突破》當中有最強烈的議論。富特認為霍爾的觀點指向對抗蘇聯時丟掉的的道德高地,因為這使得蘇維埃能夠將西方的核威懾力量解釋為現實存在的軍事威脅。這也相應地降低了蘇聯周邊的東歐國家民主演進的幾率。在解釋霍爾的論點時,富特認為西方的辭令和國防政策對以下事情負責:「……阻礙東歐的民主化,鞏固了斯大林主義官僚機構對權力的掌握,而其總是通過指向西方的威脅來紓解任何對其統治的威脅。」工黨的右派認為,如果不具有獨立的核威懾力量,英國在面臨蘇聯的威脅時將會依賴美國提供安全。黨內的這一辯論被稱為「單邊主義-多邊主義辯論」。它加深了黨內的哲學劃分,直到20世紀80年代末工黨議員和黨員支持多邊主義事業才算充分解決。作為工黨這一激烈動蕩的歷史時期的總結,保守黨在1959年大選中獲勝,哈羅德?麥克米倫(HaroldMacmillan)贏得工人階級50%的選票。工黨的主要兩翼彼此持續沖突,1963年蓋茨克爾突然逝世,左翼人物哈羅德?威爾遜(Harold Wilson)擊敗來自右翼兩位人物吉姆?卡拉漢(JimCallaghan)和喬治?布朗(George Brown)的挑戰,成為工黨領袖。對某些人來說,在威爾遜的領導下,工黨似乎將可能改變方向。

  凱恩斯主義的危機:1966-1979年

  凱恩斯主義作為社會民主主義和工黨的經濟學說,其衰退可從兩方面理解:國際和國內。

  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認為,凱恩斯主義作為經濟學理論開始衰敗有一些國內原因。第一,斯基德爾斯基認為凱恩斯的一個短處是他的理論中忽略了許多造成失業的原因3例如,凱恩斯承認需求不足(demand-deficiency)導致失業,卻沒能指出諸如勞動力的固定性和適應變化的緩慢等供應方的問題也能造成失業。這些長期積累下的供應方因素,其實際結果最終加劇滯漲。斯基德爾斯基所提出的另一個凱恩斯主義衰敗的原因是,事實上,40年代末直到70年代初是西方經濟體生產效率高、失業率較低的「黃金時代」,而凱恩斯主義不是其唯一的原因。45當凱恩斯主義經濟經歷攀升的物價和失業率以及低下的經濟増長時,按照這一非主流觀點,滯漲只是被「超趕」效應(catch-up effect)推遲了,藉此效應,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各經濟體己得益於技術以及對帶有工業適應性(industrial adaptability)的商品的高消費需求。46斯基德爾斯基有如下觀點:「歐洲大陸的工業與勞動關系的重建是戰敗的結果,而不是凱恩斯主義政策的結果。戰勝國英國和美國受凱恩斯思想影響最深,而展現出結構性改革的傾向最弱。」第三個問題是對提高工資的需求。這個問題不只是經濟的,同樣是政治的。英國的凱恩斯主義者實行收入政策以期政府保持較高的總需求,因而工會將接受對工資的控製,克製勞工行動,此類行動會降低生產效率。事實上,工會不滿足於收入政策所設定的工資水平,這導致了通脹的上升。50斯基德爾斯基指出了凱恩斯主義衰敗第四個也是更為重要的因素,亦即財政管理不善。51他認為,凱恩斯主義經濟學家:「……從來都知道,超過某一點以後,稅收會遭遇抵抗……60年代工人階級對稅收的抵抗發展快過中產階級與上層階級,因為對後者的稅收己經因罪惡以及通過權高責重的人得以減輕。」與財政管理不善不無關系而是相互聯系的第五個因素是,一些工會中的工人階級要求更低的開支,這樣他們能得到更高的工資。這可以看作是「補償性工資提高"(compensatingwage-push),但這不是財政政策的唯一結果。一個連鎖反應是,因為大量投資以及財政部由於抗稅而沒能集合足夠歲入,由此導致預算赤字的發展。」在國際經濟因素方面,有幾個問題。第一,安德魯?甘布爾(AndrewGamble)認為20世紀60年代中期的問題在70年代早期通過規模急劇増大而惡化。60年代中期的問題是通貨膨脹與失業的逐漸増多與經濟増長的緩慢。這特別是由1971、1972年間固定匯率的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崩潰引起的。隨之而來的是,1973年油價翻四倍及其後發生的世界普遍經濟衰退。第二,布雷頓森林體系的崩潰,油價的上漲以及世界經濟衰退導致通貨膨脹與失業率急劇升高。因此,滯漲的經濟問題很快在各經濟體中出現,成功的經濟管理會愈加顯得比五六十年代困難。甘布爾指出,正是在70年代早期前後,一些奉行凱恩斯主義的經濟體的經濟重心發生了變化。控製通脹取代保持充分就業成為重心,公共支出項目突然顯得非常昂貴,於是受到抑製,對工資的控製變得嚴密。第三,甘布爾間接提到的更深層的問題是,70年代早期經濟増長的消失曾被解釋為暫時現象,但70年代早期的經濟問題逐漸不像是短期的,而是代表了國際經濟體系中一些根深蒂固的問題。正是這種對1974至1979年威爾遜和卡拉漢政府時期増多的經濟問題的認知,使修正主義右派顯得不能夠管理經濟以使其保持増長,同時提供促進社會公平的政策。這個觀點提倡運用凱恩斯的需求管理來確保更大的經濟和社會公平,克羅斯蘭在工黨中大力論證了這一點。第四,甘布爾認為,貨幣主義的經濟方式是在70年代早期前後開始為一些政治家和經濟評論家討論並嚴肅對待的,特別是保守黨的基思?約瑟夫(Keith Joseph)等人。簡言之,貨幣主義似乎有70年代經濟問題的答案。

  來自新右派的挑戰:1979年之後瑪格麗特?撒切爾(Margaret Thatcher)的保守黨及其激進的新右派新自由主義和社會威權主義政治哲學(social authoritarianism)是英國20世紀80和90年代占主導地位的政治哲學。工黨在大選中徹底失敗,也沒能向英國的公眾傳達他們對英國社會的觀點。此外,他們沒能像表達他們對撒切爾主義的否定那樣清楚地表達他們擁護的是什麽。哲學上,新自由主義在保守黨執政期間似乎是處於支配地位的,而只有五分之二的選民投了它的票。新工黨是後撒切爾派的政治方案,而要對其加以分析,則必須以其前任的情況以及新自由主義影響工黨政治思想從而產生新工黨的方式為依據。

  1979年的大選中保守黨為其新右派哲學的立場爭辯。卡拉漢與工黨競選的理由是,撒切爾保守黨的新激進主義是未經嘗試和驗證的,工黨是選民「安全」的選擇。盡管如此,保守黨以四十四個席位的主導贏得選舉,這當中包括了 5.1%搖擺不定的選民從工黨轉移到保守黨。保守黨在70年代中期到末期采用新右派哲學對於保守人士來說是不尋常的激進之舉。新右派廣為人知的特征是幾項政治主張。這些主張包括反對國家幹預經濟,批判高額公共福利支出,從而為最低水平福利國家(rolled back welfare state)的最低社會供給提供辯護。

  然而,將新右派視為統一的哲學是不準確的,正如肯尼思?胡佛(Kenneth Hoover)和雷蒙德?普蘭特(Raymond Plant)在他們的書《英國與美國的保守資本主義》(Conservative Capitalism in Britain and the United States)中所提出的觀點:「在其整個歷史上,英國的保守黨和美國的共和黨都包括有傳統主義者和個體主義者,前者相信使用權威機構來確保實現社會和經濟的目標,後者則更想使市場盡其可能地在任何地點任何時間得以運行。」可以把新右派哲學中相矛盾的不同派別描述為保守主義的新右派和自由主義的新右派,他們在諸如政治文化、國防以及公民社會等問題上有沖突。然而,既然承認新右派政治緊張的局面,即暗指新自由主義經濟方式強調消極自由以及「放手」的經濟方式與另一種相當不同的個人與社會生活領域中的社會威權主義這兩者之間的斷層,作為工黨政治思想的研宄者,必須對於令人信服而言簡意賅的新自由主義哲學有所回應。

  哲學上,新自由主義在其共同的論敵方面是統一的。政治上,其在英國的敵人顯然是工黨,而哲學上的敵人則顯然是凱恩斯主義社會民主主義的運作與價值觀。新自由主義者以幾種方式回應了社會民主主義的道德與倫理價值觀,他們以多種辯護方式反抗社會民主主義對他們政治思想的批判。第一,在社會正義方面,新自由主義者認為宄其本質屬性而言,社會正義並不存在,因而是幻想。63新自由主義的倡導者認為社會正義是道德幻想,因為市場並不導致不正義,不正義的現象因故意行為而起,而市場的結果並不故意製造不正義。市場製度下無意產生的結果是不幸而非不正義,因此國家沒有責任減少這些不幸。第二,在其社會正義批判中,如哈耶克(Hayek)這樣的新自由主義者認為社會正義這個術語備受爭議,其含義以及媒介,即分配政治學(distributive politics),都有很多種版本。哈耶克說,因為社會正義和分配政治學都是主觀性的,因而不能得到哲學上的支撐。第三,新自由主義者對社會民主主義政治思想的攻擊以否定積極自由概念的形式出現的。如凱思?約瑟夫(Keith Joseph)這樣的新自由主義者認為,提倡積極自由概念的人混淆了自由與能力。根據新自由主義者的觀點,自由是沒有幹預,能力是指人有能力執行和做出某些選擇。因此,「做某事的自由』』(『fre domto』),換言之,積極自由的概念是不準確的,因為它將自由的概念與能力的概念連接起來。自由不是關於獲得追求物質占有物或者生活機遇的能力、權力和協助,而是關於生活不受拘束,免受國家、市場、社會上其他人的幹預。第四,新自由主義者否定了大規模公共供給的作用,因為他們認為這不能創造更平等的社會反而讓中產階級不合比例地從中獲益。盡管他們不關心減少不平等,進而不關心工人階級的境況,但他們通過這一論調消除了社會民主主義者的社會正義及其主張福利大國的平等主義回應。新自由主義者認為福利國家能縮減為極小的安全網,為真正不能自足的人提供保障。這也轉而減輕個人的稅負,減少國家在人民生活中的作用,從而使其免於國家幹預。減少福利國家也將是值得作為道德目標的好事,因為新自由主義者間接提到,依賴於福利的文化己發展到鼓勵個人不追求充分發揮其潛力而是接受國家給予的「免費午餐」。

  本章試圖記述工黨從1949到1979年的思想史。另外,更加相關的因素是1979年保守黨上臺,其所持的是新右派形式的新的激進政治哲學;經濟上所持有的新自由主義結合著一種社會威權主義。工黨應對新自由主義者的挑戰方式與撒切爾主義對工黨產生的影響將會在接下來的三十年裏塑造工黨的歷史。下一章將試圖分析工黨應對撒切爾主義以及各種具體內部政治和哲學論爭所作出的努力,這些論爭自1979年直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一直籠罩著工黨,並促進形成新工黨的政治哲學。

  工黨思想史:1994-2004

  前三章中給出了工黨的思想從十九世紀起源到二十世紀末的歷史。本章將嘗試使用和前三章相同的方式,給出1994至2004年期間工黨事件與理念的思想史。本章指出了一些因素,這些因素做出了卓著貢獻,進而塑造了工黨,並協助創造了我們所理解的「新工黨」這些因素包括:現代化者將工黨重塑為新工黨;「舊工黨」與「新工黨」之間的區別;新工黨中的新民主主義者扮演的角色;重新起草「第四條」全球化觀點;1997年選舉宣言的具體政策;第三條道路的思想;2001至2004年第二屆執政期的思想。

  重塑工黨

  我理解的新工黨是從1994年至今托尼?布萊爾領導下建立在工黨之內的現代化社會民主主義。有必要聲明,盡管新工黨如今己被廣泛認為是布萊爾政府自1997年及其影子內閣自1994年以來的政治學,但它起初是改變工黨選舉號召與政策的一個流程。史蒂夫?盧德蘭(Steve Ludlam)說:「一般認為自布萊爾1994年繼任工黨領導人開始的新工黨方案以此方式遵循了工黨意識形態、組織、政策的長期現代化。」1994年布萊爾當選工黨領導人時,「新工黨」還沒有正式存在。「新工黨」這個詞第一次公開使用是在1994年工黨大會上會議平臺上的短語/『新工黨,新英國」(New Labour: NewBritain)。盡管如此,是菲利普?古爾德(Philip Gould)認為這個詞可以與工黨在1989年的現代化協同使用。古爾德稱,這個思想己經被遺忘,直到克林頓的新民主黨成功使用這一短語以表現他們與「舊」共和黨之間的差別才重新引起人們的關註。阿裏斯泰爾?坎貝爾(Alistair Campbell)建議在1994年大會使用「新工黨,新英國」這一短語,從那時開始布萊爾感到「新」這個概念對於工黨下一步所要做的來說很適宜。其重要性有三點。第一,我們必須註意,「新工黨」這個名稱描述的是強有力的工黨現代化者的政治學與政治方案,而不是工黨全國範圍內的一項議程。布萊爾、布朗、曼德爾森(Mandelson)、坎貝爾、菲利普?古爾德,政治顧問與同類相似的人,這些大部分組成1997年後布萊爾內閣的人都可以被看作「新工黨」的代表。第二,作為一項政治方案,這是對工黨過去數次選舉失敗以及英國自70年代以來社會和經濟變化的回應,也是在政治上對體現在撒切爾主義中的新右派思想所提出的思想霸權主義的回應。曼德爾森和利德爾(Liddle)明確指出:處理好新工黨的問題是更為艱難的任務,取決於理解重新表達工黨的基礎信念戰後的威爾遜和卡拉漢工黨與撒切爾和梅傑保守黨深思熟慮的一項進步的改變一一需要更大的激進性和獨創性,而不只是正確的改變。因此,新工黨不是一套抽象存在的獨立思想,而是對於英國社會的問題和需要所作出的回應。其傳統乃是植根於工黨的近代歷史,而不是作為一種社會民主主義教科書裏的哲學單獨存在。第三點也是最後一點,就我理解,新工黨代表了工黨政治範圍內一種真正新的明確的意識形態地位。我們在本書後半部分將看到,新工黨具有自己的哲學立場,是一種不同形式的社會民主主義,而非己經在此前存在於工黨。因此,新工黨最初是一個政治方案,代表一種明確意識形態位置的政治派別。這並不是說新工黨是單獨的、新的、富有說服力的政治哲學,而本書將在此後論證它不是。新工黨有的似乎是對諸如自由、平等、社群等政治價值觀的一種解釋。

  「舊工黨」與新工黨的區別

  馬丁?史密斯(Martin Smith)認為,對於現代化的社會民主主義的工黨,主要的政治反對者是現在可粗略被稱為「舊工黨」的支持者:「如果還剩下一個敵人,並被布萊爾領導層中某些人強烈地認定為這個敵人的,那它就是『舊工黨』。舊工黨實際上是黨內右派、左派、異議分子的結合,但其修辭上的重要性在於它是使新工黨與它的過去保持距離,並向選民指出,工黨己經從根本上改變了。」在本章的這個地方,使用有關所謂「舊工黨」與新工黨的區別的第一手訪談資料很有好處。訪談對象是前工黨政治家、布萊爾時期的顧問、學者。我問的問題是「『舊工黨』與新工黨的區別多大程度上是修辭性的,多大程度上是真實意義上的?」在與時任公共政策研宄所所長的馬修?泰勒(Matthew Taylor)的訪談中,他認為舊工黨與新工黨的區別是不準確的,並指出了工黨內他認為更能反映存在的意識形態分歧的三個主要思想流派。第一,「極左派」或托洛茨基派左派,他們對社會有基於階級的分析,是國家中央集權主義者,於70年代末80時代初以民主主義為幌子進入工黨。第二,「溫和左派」(soft left),可視之為兩種傳統的結合,即激進自由主義和社會民主主義傳統。處於「溫和左派」的人對諸如平等、女權、分權、生活質量等問題感興趣。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流派是工人主義(勞工至上主義)右派,他們偏向於工人階級,關註贏得權力,主張中央集權,對福利國家的高公共支出與普遍物資供應感興趣。10時任倫敦經濟學院主任的安東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與泰勒不同,更接近於新工黨的意識形態,他認為不必使用「舊工黨」和新工黨這些詞,吉登斯承認左派存在分歧,但是應在傳統與現代化左派之間進行區分。根據吉登斯的觀點,傳統的左派提倡凱恩斯主義經濟學、國家集權主義、集體主義的執政方式。現代化左派提倡市場經濟,信奉權力分散。

  吉登斯認為,新工黨試圖在現代世界保持社會民主主義價值。吉登斯認為,現代化左派,進而是新工黨,有決心保持候選資格,並保持政治中心立場的統一。這是因為吉登斯相信,全球化正在重新塑造全世界政治的意識形態版圖,反全球化的左派與極右派是在政治的中心立場上相互競爭的政治壓力。

  時任費邊社秘書長的邁克爾?雅各布斯(Michael Jacobs)認為,「舊工黨」與新工黨一樣是一個構想。雅各布斯提出,曼德爾森與古爾德同時發明了這個詞,就像重塑工黨並將它與過去作對比的營銷策略。雅各布斯指出舊工黨這一概念是不準確的,因為認為羅伊?哈特斯利與托尼?本恩信仰的是同一種社會主義是荒謬的。雅各布斯的主要觀點是把修辭與現實分開。他認為新工黨的修辭己經失去了傳統的富有改造能力的社會主義語言,但現實更有利於工黨比之前的工黨政府為社會民主主義取得更多成果。雅各布斯繼而指出新工黨與工黨內各種流派有所不同,特別是關於對私營企業的態度。他認為新工黨相信企業大多數是為公共利益而運作,因為它們將其等同於消費者利益。另外,雅各布斯認為羅伊?哈特斯利絕不會提出這樣的說法。最後,雅各布斯說,新工黨不給予公共部門任何特權,而舊工黨卻是以其全部形式這麽做的。

  大衛?馬昆德認為區分新工黨與傳統工黨政策是政治上的權宜之計,是為了贏得並不歡迎工黨的廣大選民的支持。馬昆德提出,新工黨如果想建立能與撒切爾時期的成就相匹敵的社會聯盟,就必須這麽做。馬昆德同樣指出,新工黨的編史某種程度上是不準確的。他這麽說是因為約翰?史密斯好像從沒做過工黨領導人一樣。

  時任歐盟委員會副主席的尼爾?金諾克認為舊工黨這個詞之所以存在,唯一的原因就是新工黨這個詞存在。金諾克說,這個詞一部分是修辭性的、為了表達概念的,在這些詞裏它是無可非議的。雖然他斷言新工黨內一些人想讓「新」永遠放在「工黨」前面,因而不只是相比於之前版本的一個新版本的工黨,而是想要工黨成為它所不是的黨。金諾克接著說,新工黨內這樣的人想要完全改變其價值,並且對世界如何運作得出一個不同的分析。

  賈爾斯?雷迪斯(Giles Radice)認為,「舊工黨與新工黨」的區別很大程度上是修辭意義上的對比,設計出這種對比是為了表示工黨己經改變,從而有可能獲選。雷迪斯評論說,采取修正主義的政黨政治方式是每代人非常重要的一項政治任務。雷迪斯將重新起草「第四條」作為新工黨現代化者主要的一項修正之舉。

  羅伊?哈特斯利認為在新工黨某些團體與舊工黨某些團體之間意識形態方面存在非常真實的區別。他以布萊爾的思想為例,說他的思想與如安東尼?克羅斯蘭這樣的平等主義社會民主主義者的思想之間存在非常真實的區別。哈特斯利將「舊工黨」當作是與新工黨不同類型的工黨社會民主主義的標簽。

  受訪者的觀點可以按如下分類:認為舊工黨/新工黨區別大致上準確;認為這個區別整體上不準確;認為這個區別某種程度上就政治策略、修辭、助選來說是準確的;認為這個區別在某種程度上就思想與政策來說是準確的。

  大致上我采用泰勒、雅各布斯、金諾克的觀點,認為作為區分工黨內不同意識形態群體的方式,舊工黨與新工黨的區別這一方案是不準確的。盡管我不同意泰勒所分析的工黨能分解為三種意識形態群體,即托洛茨基左派、工人主義(勞工至上主義)工會右派、激進自由主義/社會民主主義「溫和左派」 ,但我卻承認存在歷史性的區別,這大部分是因為對政治經濟學不同的解釋與對社會民主主義價值觀的不同理解。因此,我不認同舊工黨/新工黨的區分是基本準確的。盡管如此,有關上述兩個論點,即「舊工黨/新工黨的區別在思想與政策方面是準確的」與「舊工黨/新工黨的區別在策略與修辭方面是準確的」,我再一次遵循泰勒、雅各布斯、金諾克的觀點,因為我認為「舊工黨」不是,也從未是工黨中一個獨立的、連貫的意識形態類別,因而這一區別就區分思想與政策而言是不準確的。至於說舊工黨/新工黨的區別是關於贏取選民信任的修辭與政治策略,我則表示贊同。「新工黨」這個詞是用來向懷有疑問的選民表明,有關處理勞資關系的涉及三方的方式,工黨的政策將不會像威爾遜一卡拉漢政府那樣。另外,它是用來表明新工黨是溫和的社會民主主義政黨,而不像1980至1983年邁克爾?富特領導期間的工黨那樣特別左翼,當時本恩派的「新左派」占據主導地位。新工黨試圖並最終得以表明的是,他們不是工黨的「舊右派」或「舊左派」或「新左派」,而是意識形態溫和的經過巨大改革的社會民主主義政黨。實質上,它是工黨的新右翼。

  新民主黨對新工黨的影響

  斯蒂芬?德賴弗和盧克?馬特爾帶有些許爭議地提出,新民主黨對新工黨的現代化者產生最重要的影響:「也許對工黨現代化者最為重要的影響來自美國。比爾?克林頓(Bill Clinton) 1992年總統選舉獲勝一一這一年工黨敗給了約翰?梅傑,士氣低落一一表明左派的政黨可以在保守主義長期占有支配權後贏得權力一一但只有在它向政治中心立場轉移的情況下才會這樣。

  同樣,有關所謂新民主黨對新工黨的影響,使用相關的第一手訪談材料是有好處的。在這一系列訪談中我問的問題是,「你就新民主黨對新工黨的影響有何觀點?」關於新民主黨對新工黨的影響,泰勒認為工黨政治的研宄者必須區分政策、策略與呈現方式(presentation)。泰勒認為新民主黨對新工黨的修辭與解釋方式是有影響的。盡管如此,他指出新民主黨在政策問題上,相較於向歐盟學習,並沒有產生過度的影響,以至於對向美國學習有一套系統的過度分析。泰勒稱,因為英國的國家政策決定放在美國是相當於州的層面上的,所以聯邦層面的新民主黨對英國工黨就教育、健康、養老金改革方面沒有可以建議之處。此外,激發工作主動性的福利與其說借鑒自美國,不如說同等地借鑒自斯堪的納維亞國家,他們己經如此實行了三十五年。

  吉登斯認為新民主黨與新工黨之間的影響是相互的,因為如菲利普?古爾德等工黨官員與新民主黨合作至80年代。然而,吉登斯表示新民主黨確實有一套社會與社會變化的理論是為新工黨在某種程度上所采用的。據吉登斯所言,新民主黨認為工業時代己經被信息時代取代,在信息時代需要權力的分散,選民政治當中存在變動的聯盟(shifting alignment),為應對這種社會變化需要形成新的政策。

  雅各布斯認為新民主黨對新工黨的影響被誇大了。關於政治策略,雅各布斯認為新民主黨教會了新工黨如何使用媒體,長期做媒體的操縱、防禦、進攻遊戲。雅各布斯特別指出,新工黨受「三角定位」方法(triangulation)的影響,這種方法使政黨能夠在不同的公眾意見之間進行三角定位,從而顯得同時處於左派與右派,進而能夠構建共識。雅各布斯提出「三角定位」作為一種政治手段被新工黨用以改善其溫和的號召力,這種提法似乎是準確的,因為菲利普?古爾德說,布萊爾熱衷於超越傳統的左右藩籬。22古爾德將布萊爾重新定義政治分界線的欲求與第三條道路政治學聯系起來。23在政策方面,雅各布斯與泰勒一樣,認為關於活躍勞動力市場的大部分福利改革源自斯堪的納維亞的程度與源自美國的差不多。因此,雅各布斯總結說,新工黨從新民主黨那裏借用了福利國家改革與大規模政策方案,這樣的看法是錯誤的。

  馬昆德不確定新民主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新工黨,但他的印象是這一政治影響是頗為可觀的。馬昆德引述,20世紀90年代新工黨登上英國政治舞臺,而此時新民主黨是贏得選舉的唯一的同類西方政黨。馬昆德認為新工黨將比爾?克林頓視為取得了他們所想要取得的成績,也就是贏得了歷來投票給右派的那部分選民的支持。馬昆德還提出,布萊爾和布朗認為美國新民主黨的政策就在英國「行得通」而言,比歐洲社會民主主義者的政策具有更好的引導作用。

  金諾克認為,新民主黨對新工黨產生影響的觀點是誤導性的。金諾克指出,在兩個組織內部都存在可共享的價值觀,但是新民主黨在與歐洲社會民主主義者非常不同的政治環境中運作,因而真實的政治影響無法如一些評論者所認為的那樣巨大。另外,金諾克指出一些工黨官員,如菲利普?古爾德,在1992年總統選舉中為新民主黨提供過幫助,並事實上向美國出口了英國的助選手段,諸如快速的媒體反駁系統。

  雷迪斯的觀點與金諾克相似,認為新民主黨對新工黨的影響某種程度是被誇張了。雷迪斯認為唯一新工黨可能真正受到影響的領域是關於如何被選的政治手段,而且即便如此,這影響似乎也是互相的。

  哈特斯利不確定新民主黨對新工黨有何影響,但他感覺美國的某些政策,如「工作福利製」與政府對工作方案的福利相似。此外,他認為希拉裏?克林頓(Hilary Clinton)最初公開討論了第三條道路的思想,而這影響了新工黨的一些人,特別是布萊爾。在競選與助選活動方面,哈特斯利承認,諸如曼德爾森、古爾德等人可能受到了如「三角定位」與迪克?莫裏斯(Dick Morris)「50%法則」(即領導人無法製定超過50%的選民不同意的政策)等策略的影響。

  受訪者的意見可作如下分類:認為新民主黨在某些方面影響了新工黨;認為新民主黨在政治策略、解釋、修辭方面影響了新工黨;認為新民主黨在思想與政策方面影響了新工黨;認為新民主黨的影響是誤導性的;認為新工黨以某種方式影響了新民主黨。

  關於「新民主黨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新工黨?」這個問題,我認為新民主黨以某種方式對新工黨產生影響,因此我同意所有受訪者的觀點(除金諾克所提出的任何影響的觀點都是誤導性的之外)。應該指出,金諾克的這一回應符合預料,如正面回應所暗示的,在他的領導下工黨內的變化至少部分地受到一些美國民主黨的影響,而這顯然是他想要否定的,因為他聲稱他擔任工黨黨首時,工黨成員幫助了克林頓的總統競選。我再一次同意除金諾克之外所有受訪者概括出的論點,即新民主黨在某種程度上就政治策略、呈現方式、修辭等方面影響了新工黨。我尤其同意雅各布斯的觀點,認為新民主黨教會了新工黨如何使用媒體傳達自己的信息,並引入「三角定位」等助選技巧,以使他們顯得同時在各種問題上既是右派也是溫和的左派。盡管這樣,和泰勒、雅各布斯、金諾克、雷迪斯一樣,我認為新民主黨對新工黨思想與政策的影響充其量也無足輕重,在最差的情況下則完全不存在。我遵循金諾克與泰勒提出的觀點,即新民主黨在不同的政治環境中運作,聲稱代表與歐洲社會民主主義政黨所代表的頗不相同的利益群體,認為新民主黨影響了大量新工黨的思想與政策規定是站不住腳的。這一點得到了泰勒提出的一個問題的支撐,即因為國家政策的決定是在全國的層面上製定,而不是美國的聯邦層面,所以聯邦層面的新民主黨就公共服務、養老金改革及類似國內問題對新工黨沒有什麽可以教授的。最後,新工黨如果受到了新民主黨的影響,我不確定其受影響的程度有多大。

  重新起草「第四條」

  「第四條」的重新起草也許是最為深遠地影響工黨特征的一次改革,它必然是新工黨現代化者最具象征意義的改革行動。菲利普?古爾德認為重新起草「第四條」是布萊爾的主要目標之一。在一次與布萊爾的談話中,古爾德就工黨章程的那一部分講了他的打算:「以往的領袖失利是因為他們妥協了。我不會妥協。我寧肯被擊敗,離開政治,也不要向工黨彎腰。我打算和工黨較量。」此外,在1994年黨大會上提出重新起草「第四條」需要約翰?普雷斯科特的支持。古爾德引用阿裏斯泰爾?坎貝爾的話:「我們沒有約翰?普雷斯科特是做不了這事的一一不是約翰勉強同意,而是他實實在在地同意,得到他的批準……最後是約翰說如果你要這麽做你就得把它說出來,你不能瞎轉悠。那正是在我們為新時代檢討章程的最後一刻寫進去的。那其實是出自約翰一一我們當時是要繞過這一關的。」唐納德?麥金太爾(Donald MacIntyre)指出,重新起草「第四條」這一措施,是工黨對現代化的最終表達。麥金太爾說,布萊爾非常熱衷於這一想法是因為:「這將相應地成為與工黨的社會主義過往作象征性的決裂。」盡管如此,他認為曼德爾森是謹慎對待重新起草章程的,因為他記得蓋茨克爾在1959年選舉之後試圖重新起草「第四條」時遭遇的問題,而正是這最終導致了失敗和內部沖突。

  不過,布萊爾重新起草「第四條」的熱情既體現了新工黨與「舊工黨」的決裂,也去除了工黨的政治重負,而保守黨曾不時從這重負中獲取政治資本。麥金太爾將重新起草「第四條」視為新工黨現代化者的一項早期的成功:「『第四條』的替換是一次純粹的勝利一一尤其是因為充斥全國上下的布萊爾的競選熱情勸服工黨不僅同意改變它,而且到最後是想要改變它。」然而,曼德爾森和利德爾指出,全國工黨的部分人對章程的任何變化持反對意見。其中包括一些工會,如投票支持保留傳統的「第四條」的運輸與普通工人聯合會(Transport andGeneral Workers'Union and Unison),以及來自工黨左派的明顯而合乎預料的反對,尤其是聚集在《論壇報》周圍的議員。另外,菲利普?古爾德認為倒數第二稿並不充分,他勸布萊爾親自擬寫。重新起草的「第四條」最終表述如下:「工黨是一個民主社會主義政黨。我們相信通過共同勤奮的力量,我們一起可以比自己孤單一人達成更多,這樣為我們所有人創造一個權力、財富、機會都是在眾人,而不是在一小部分人手上的社會。我們在這個社會享受的權利亦反映我們對這個社會的責任,而我們亦可以在一片團結、寬容和互相尊重的氣氛下一同在這個社會中自由地生活。」因此,在1995年4月29日,新的「第四條」於威斯敏斯特宮在工黨特別大會上正式通過。支持新版條款的總投票達到65%,它還得到了 90%選區工黨的支持與55%工黨附屬機構的支持。附屬機構支持率的降低是由於工會運動中部分人對工黨價值的現代化表述表示的反感。馬丁?史密斯(Martin Smith)指出一旦「第四條」被改革,現代化者將在他們的影響基礎上繼續發展:「一旦『第四條』被改革,布萊爾很快鞏固了對工黨自金諾克開始的機製改革。布萊爾加強了一人一票製,並通過發展政策論壇有效地削弱了大會在政策製定中的作用。同樣,全國經濟委員會曾不時對領導層做出刁鉆的批評,在其政策作用遭到嚴重削弱的同時,變得越來越歸屬於布萊爾。」全球化論點

  新工黨於1997年時隔十八年後重新執政時,他們所處的世界正受著經濟、技術和地緣政治變化的顯著影響。新工黨堅持一種全球化的經濟學與社會學論點,這貫穿其理想與政策目標。在西方世界,各個流派的主流政治家普遍接受這個論點,盡管它是被一些重要學者批判的。38稱之為「全球化主題」 一定程度是有問題的,因為這個詞存在爭議並有濃厚的政治色彩。盡管如此,為本章起見它還是夠用了。全球化論點認為,經濟、技術和地緣政治的變化都是二十世紀最後二十五年內演變出的一個可以觀察到的現象的一部分。

  在經濟方面,西方世界凱恩斯主義學說運行的衰弱與市場力量的主導使得大量的可交易商品與服務流入國家經濟中。簡言之,更多的國家活躍於貿易關系中,並在經濟上彼此依靠。

  經濟上另一個變化是世界金融市場的擴張。這些市場進行實時交易,這是由於高級的遠程通訊系統讓大量資本能夠通過全世界市場上的廣大交易者得到交易。39每一天在世界金融市場上有超過一萬億美元在貨幣交易中被「轉手」。同樣,公司選擇在勞動力訓練良好、技術水平高的國家投資。因此,投資者對一國經濟的信心對於該國內的公司以及私有部門的就業機會是最重要的。資本的流動性意味著跨國公司很容易關閉工廠,這使得就業不穩定成為全球經濟的一個顯著方面。這一狀況的積極面是,那些像在某些國家控製對其有利的經濟條件的公司能快速創造就業。布萊爾在他《新英國,我眼中的年輕國家》這本書中題為「全球經濟」的一章中,他肯定了自己確信的全球化論點:「現今經濟變化的驅動力是全球化。技術與資本是移動的。跨越國界的工業競爭愈加激烈。消費者在加快這個革命進程中發揮了日益増強的作用。旅遊、交通、文化越來越國際化,縮小世界,擴大品味、選擇、知識。所有政府面臨的關鍵問題是如何應對。」全球化觀點加強國與國在全球市場上互相依存的另一個方面是通信革命。我們所說的「通信革命」是指信息技術的發展,從個人電腦、電子郵件的廣泛使用到網站與衛星技術。

  所有這些技術創造出一個即時通信與即時信息流的世界。例如,全天候貨幣市場依賴於衛星和電腦技術,電視現在是全球性的媒介,借由電子技術提供信息、娛樂、互動通信。

  因此,全球化不只轉變了各國商業部門,也轉變了娛樂、休閑部門以及公共機構的性質,例如NHS (全國健康服務),全天24小時運營、由護士領導、基於互聯網與電話的幫助專線,被稱為NHS Direct,接受人們關於疾病與健康問題的咨詢。

  地緣政治的變化是因全球化而起的深層方面。諸如歐洲聯盟、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亞洲四小龍等經濟集團,對國家經濟政策都起到重大的影響。對英國來說,特別是加入歐洲或是與其保持距離,這是需要面對的又一關鍵性的全球化決定。軍事防禦、全球犯罪預防、政治趨同都是世界從合作與夥伴關系而不是從孤島城邦的角度要面臨的問題。全球多元化的發生是對於冷戰傳統政治分界的崩塌及隨後東歐與歐洲東南部等地區民主化與經濟自由化的反應,部分也是對全球化世界帶來的政治不穩定的反應。全球化在金融、時間、空間方面縮小了世界。這為西方世界內外的財富創造提供了機遇;這縮短了西方歷來對全球社會問題的距離;這意味著不同的種族、宗教、文化在一個更小、更多樣的世界裏融合在一起,意味著國家的、國際的合作成為了必要的而非可選擇的補充。盡管如此,全球化也喚起了文化與宗教沖突以及國際恐怖主義的幽靈,並突顯出南北之間不斷擴大的財富鴻溝。政治與經濟的不穩定因為世界的互相聯系與彼此依賴這一特征而更加惡化。正是在這個全球化的世界,新工黨建構起其經過修正的社會民主主義。

  1997年工黨競選宣言

  1997年工黨競選宣言是記述新工黨思想史需要考慮的一份重要文件。該宣言明確了到1997年時,新工黨己經將自身定義為現代的、經過內部改革的工黨,觀點和政策計劃都有所改變:「在每一個政策領域都己經製定出新的明確的方針,是與舊左派和保守黨右派不一樣的。這就是為什麽新工黨是新的的緣故。」另外,宣言概括出兩點有意思的內容,在關於新工黨發展的討論中很重要。第一點是,作為政黨,工黨自稱是「……思想與理想的政黨,而不是過時的意識形態的政黨。管用的才有價值。目標是激進的。手段將是現代的。」由於很多原因,這個說法是中肯的。對思想與理想的承諾是很好地適應於工黨傳統的,然而這一說法公開地在新工黨的思想與理想與被其稱為「過時的意識形態」的上一代工黨理想之間做出區別。說某些思想己經過時因而不再適宜,這是一回事,但將其稱為「過時的意識形態」則是另一回事。意識形態這個詞編織出這樣一種宏觀敘事意象,聲稱能解答所有可感知的人類問題。它還能使人想到政治極端主義,特別是馬克思主義、法西斯主義、共產主義、宗教原教旨主義。因此,新工黨暗示傳統的工黨思想與理想是「過時的意識形態」,在貶義的基礎上同等地表現出敵意。這一說法的潛臺詞可能是新工黨只接受「新的」、「當下的」思想,「現代」才是社會民主主義的終極價值所在。這說法中第二點有意思的內容來自第二部分引起的可能的哲學上的困難,即新工黨的目標或目的是激進的,因此是傳統左翼或社會民主主義的,但達到這些目標的方式或手段是「現代的」。在政治的層面上,這是用新工黨的話語、以不無確定的措辭表示,經濟和社會的問題必須以現代而非傳統的術語處理。這樣,關於經濟,新工黨認為應當追求的是與凱恩斯需求管理經濟相反的市場經濟。關於社會,社群主義,而非自由主義的世界觀將貫徹其社會政策。哲學上在此出現的問題是,如果我們試圖改變達成某一目的或目標的手段,那麽在此過程中我們可能會改變目標。這個問題由某些思想家提出。

  1997年工黨競選宣言也聲明,新工黨只願意承諾:「……有限的一套重要諾言並將其實現。」可以說這體現了新工黨謹慎、保守的品格。這個品格是在近些年英國政治的選舉歷史中鍛造出來的,因為宏大的承諾曾經嚇得天性保守的選民不敢冒險讓工黨執政。宣言的語調以及上述的引文一定程度上暗示了新工黨的第一屆執政期將是講求實用的,在立法方面則大體上沒什麽野心,但將會通過第一屆執政期內穩定有效地處理經濟尋求確保第二屆執政。與這種謹慎的特征和缺少改變英國社會的真正雄心相關的是,布萊爾承認新工黨不會對他認為保守黨政府正確執行的法律挑毛病:「保守黨做對了的事情,我們不會改。」盡管布萊爾沒有直接說出新工黨認為保守黨在哪些法律領域執行正確,但很可能他是指從撒切爾時期開始的勞動關系立法中的大多數內容,接受市場作為提供商品、服務的首要經濟機製,此推斷還暗含了承諾不再回到凱恩斯主義的需求管理以及價格控製、三方協商、收入政策。進一步是由曼德爾森和利德爾揭示出新工黨認為保守黨所正確執行的政策領域;包括了取消所得稅的懲罰性息率,以及強調通過私有化得到提升的生產率。

  第三條道路思想

  在1997年之後的時期裏,布萊爾試圖用哲學術語定義新工黨所代表的是什麽。社會學家、第三條道路思想家安東尼?吉登斯概括了英國的「第三條道路」理念:「在英國,『第三條道路』己與托尼?布萊爾和新工黨聯系起來。托尼?布萊爾的政治信念經常被用來與美國新民主黨的相比較,確實新工黨與新民主黨之間存在緊密而直接的接觸。」1998年,托尼?布萊爾發表了一本費邊社小冊子,題為《第三條道路:新世紀的新政治學》。在小冊子的引言中布萊爾寫道:「第三條道路代表現代化的社會民主主義,積極熱誠地承諾社會正義和中左派的目標,但對實現它們的方式則靈活、創新、富有遠見。這是建立在逾一個世紀以來指引進步政治的價值觀基礎上的一一民主、自由、正義、相互責任、國際主義。但它是第三條道路,因為它決然超越於舊左派的國家控製、高稅收、生產者利益,也超越於新右派將公共投資甚至常常是『社會』和集體努力這些概念視作要消除的弊病。」可以認為,布萊爾小冊子的引言從有限的角度看可能是對新工黨所理解的第三條道路思想與政治學最清楚的表達了。就第三條道路己經付出大量時間和研宄,對其標準的結論是以立場的模糊作為政治理論。有關這一點並無爭議。然而,可以說「第三條道路」最適於理解為布萊爾的政治哲學,而不是新工黨的政治哲學。例如,布朗自新工黨執政之後從未在他的任何演講或聲明中提及這個說法。另外,盡管在1998年至1999年間,布萊爾與比爾?克林頓、維姆?科克(Wim Kok)、格哈德?施羅德(Gerhard Schroder)、馬西莫?達萊馬(MassimoD'Alema)就第三條道路思想發表講話,但現在鮮有人說它即是新工黨的政治哲學的簡化表達。

  關於布萊爾所闡述的第三條道路思想可以明確的是,他試圖將新工黨的政治哲學與他自己置於歷史的語境中。布萊爾試圖表現出一方面新工黨不是工黨版的撒切爾式新自由主義,另一方面也不是經過改進的、對媒體友好的「舊工黨」。盡管也許更重要的是,新工黨不是介於傳統工黨社會民主主義與新自由主義之間的折衷方案或歸攏中心,而這本身就要求放棄一些他和新工黨不願意犧牲的傳統社會民主主義價值觀。布萊爾稱:「第三條道路不是要折衷右與左之間的差異。它是關於己改變的世界中的傳統價值。」關於布萊爾想讓新工黨代表的政治類型,其提出的另一點重要內容是他將新工黨指作重新聯系自由主義與民主社會主義的嘗試。他說新工黨:「……極大地得益於聯合兩大中左派思想潮流一一民主社會主義和自由主義一一本世紀這兩者的分離嚴重削弱了整個西方進步政治。自由主義者認為個人自由在市場經濟中占首要地位;社會民主主義者提倡以國家為主要中介的社會正義。兩者之間並無必然沖突,正如我們現在這樣,贊成國家權力是實現我們目標的一個手段,但不是唯一的,且同理其本身也不是目的。」具體而論,我們可以認為他想重新聯合社會自由主義與民主社會主義,因為自由主義能夠且己經采取許多來自右派也同等地來自左派的哲學立場。然而,(如上所述)問題是,社會民主主義在被視為不等於民主社會主義而是傳統工黨右派政治哲學時,是社會自由主義與民主社會主義結合的產物。像賈爾斯?雷迪斯這樣的人會認為自己是修正主義社會民主主義者,因為他們與自由主義者不同,而且工黨左翼人士常將自己描述為民主社會主義者而不是社會民主主義者,因為其強烈傾向於公有製、以國家為中心的執政方式以及他們對市場的反感。

  最後,似乎布萊爾不再以第三條道路的修辭術語描述新工黨的政治學,但他也許覺得自己己成功定義新工黨在當代英國政治中與什麽有關、與什麽無關。可以說,大多數自稱現代社會民主主義者的他的內閣和工黨議員己確定,第三條道路的修辭己經終結,因為如此少的重要政治家和英國學者(除吉登斯外)真正在思想上信任它,把它當作現代社會民主主義準確而嚴密的政治哲學。

  第二屆執政期思想:2001至2004年

  2001年工黨競選宣言對於記述工黨思想史是很重要的一份文件,因為它包含了 1997年宣言中沒有的一個明顯不同的經濟因素,即對英國公共服務高水平投資的持續承諾。我們可以認為,新工黨單憑再度如此強調一次,就將其政治軌跡轉向傳統的社會民主主義方式,以符合其所述之原則。布萊爾在他為2001年宣言的引言中寫道:「這次大選從很多方面比上一次還重要。自1997年5月之後我們為經濟更為強大的英國奠定了基礎,現在這裏的投資正註入公共服務……」這一態度轉變出自第一屆執政期到一半的時候,布朗在他1999年財政預算案前報告(Pre-budget report)中宣布政府將在教育和醫療衛生服務上大量増加公共支出。這件事引發工黨的評論家相當大的爭論。在遵守上一屆保守黨政府的開支計劃滿兩年之後(可以說己向選民證明,工黨政府能夠勝任管理經濟之責),政府終於開始向公共服務投資。這一經濟政策的變化帶來的是1997年和2001年宣言承諾的主要區別。用布萊爾的話說是:「好好建設未來的機會己經到來,將要在第二屆執政期內為英國復興奠定激進綱領的基礎:嚴格控製通脹,保持低利率,保持良好的公共財政狀況,進而在未來建設動態、高產的經濟;保持對公共服務投資,進而通過改革以使我們很好地使用資金……」由於1999年預算案前報告中的聲明,2001年宣言明確作出承諾,將為改善公共服務進一步提供資金。為確定工黨是否在第一屆執政期前夕直到第一屆執政期結束之間改變其政治途徑,以及這樣一種途徑的改變是否意味著其基礎價值的改變,我向受訪者提出以下問題:

  「2002年預算和綜合開支審查(公共設施投資據此而定)是『舊工黨』原則的回歸嗎?」泰勒認為2002年預算和綜合開支審查根據對象可做不同理解。泰勒指出,布萊爾周圍的人更有可能會說2002年預算和綜合開支審查是對意識到如果不投資更多他們就不能改善公共服務而做出的反應,盡管在入主政府時他們是那麽認為的。因此,按照泰勒的意思,所謂「布萊爾派」最初認為創造高質量的公共服務並不取決於高投資。泰勒認為「布朗派」會主張2002年預算和綜合開支審查是他們一直計劃要做的事情,但他們做這些事必須表現得是出於實用目的,為了應選民要求改善公共服務,而不是因為工黨是高稅收、高支出的政黨。

  吉登斯認為,因為政府建立起剩余的基金,所以他們能夠將其投入公共機構,並且吉登斯指出,提高稅收以進一步為投資提供資金是與新工黨執政第一階段不同之處。盡管如此,他不把2002年預算和綜合開支審查視作對「舊工黨」的回歸,如果那意味著不負責任的稅收。吉登斯提出,「舊工黨」的稅收和開支意味著高稅收與過度支出,並且招致巨額債務與借貸,這都不是新工黨的方式。最後,吉登斯說,他認為第一屆執政期為第二屆做準備工作,新工黨政治哲學的一個關鍵部分是,你(政府)必須表現出你在使用納稅人的錢時有效地履行了承諾,並且是為國家花費這些錢。

  雅各布斯說,在回答有關「舊工黨」與新工黨(尤其是第二屆執政期時的新工黨)政策與價值上的區別時,在「舊工黨」原則與新工黨原則之間做出選擇並不容易,因為它們從何開始和結束都不清楚。雅各布斯的意見是,強調高水平的公共投資是新工黨執政方式與第一屆執政期的大多數時候相比而言的一個明確轉變。新工黨一號(New Labour Mark-I)中說他們能在沒有大量投資的前提下改革推進公共服務,但在第一屆執政期內這種觀點己不復存在,並且由於提高稅收為高水平投資提供資金這一新方式,這意味著政策規劃與哲學的一大改變。最後,雅各布斯說,因為2002年預算和綜合開支審查是新工黨第二屆執政期最核心的部分,我們不得不說,這本身固有地是新工黨,盡管我們承認新工黨二號與新工黨一號不一樣。同時,他指出持續強調公共服務改革無疑是新工黨所為,而「舊工黨」也許不那麽擔心公共服務,並對其運行表現得更為樂觀、自信,這是由於它對公共服務的各個方面都抱有很大的信心。

  馬昆德認為新工黨,尤其是布萊爾和布朗,采納了撒切爾主義中最壞的一個方面,即不信任公共部門專業人士,認為他們是某種意義上追求壟斷的集團,保護著自己的特權和收入,使其免受市場力量的影響。另外,馬昆德斷言新工黨幾乎對公共服務運行的改善沒有耐心,盡管他承認「舊工黨」也許對公共服務的利益群體過於著迷。

  金諾克認為,2002年預算和綜合開支審查不是對「舊工黨」原則的回歸,而只是工黨所為而己。他指出,工黨的任何支持者,甚至是懸而未定的投票者都意識到,需要向具有根本重要性的服務如醫療衛生和教育等投資,因為它們決定了生活的狀況,影響真正的自由。

  然而,金諾克猜想,大規模的公共投資也許應該在工黨政府執政期更早些時候進行。

  雷迪斯認為,2002年預算和綜合開支審查並不特別屬於「舊工黨」或新工黨,只是工黨所做之事而己,即提供優質的公共教育和免費醫療保健。盡管如此,他稱贊新工黨致力於保證公眾從額外的稅收中獲取應有的價值,而這些稅收是他們為了得到更好的公共服務而必須服從的。雷迪斯說,強調物有所值,並且審計獲得額外資金的公共服務的表現,這是社會民主主義者在20世紀50、60年代沒有提起過的,當然在70年代也沒有。

  哈特斯利在被問及2002年預算和綜合開支審查是否是對「舊工黨」原則的回歸時,認為這明顯是向傳統社會民主主義的倒退。他進一步說,2002年預算預示著巨大希望,新工黨將願意通過更高稅收提供持續的投資以致力於更好的公共服務。

  受訪者的意見可作如下分類:認為2002年預算和綜合開支審查是對「舊工黨」原則的回歸,以及認為2002年預算和綜合開支審查是新工黨側重點的改變而未必是對「舊工黨」原則的回歸。

  關於「2002年預算和綜合開支審查(公共設施投資據此而定)是『舊工黨』原則的回歸嗎? 」這個問題,我同意泰勒和雅各布斯總結出的觀點,認為2002年預算和綜合開支審查不是對「舊工黨」原則的回歸,而是新工黨側重點的改變。我支持這種看法,是因為我認為「舊工黨」這個詞並不能作為工黨中的一個連貫的意識形態分類,因此「舊工黨原則」同樣是個冗余的概念。盡管如此,和雅各布斯一樣,我認為這的確體現出工黨側重點和優先事項上的變化。改善公共服務(如上所述)是新工黨的第二屆執政期的中心問題,但是似乎有些人認為,公共服務的改進能通過內部改革實現,而不要大量的額外資金。泰勒認為,這是「布萊爾派」的觀點,而「布朗派」一直傾向於改變策略並充分地對公共服務進行投資。這種假設看似合理,實則根本上不可能經得起驗證,因為一個政府很少會這麽清楚地披露這種意圖。另外,和吉登斯一樣,我認為高水平的公共開支的到來必將是隨著新工黨成功表明他們能夠管理經濟,因此,在執政最初兩年中產生了剩余的基金,這段時間裏由於承諾遵循前一屆保守黨政府開支計劃,所以使用了很少公共資金。我認為這個承諾在政治上是審慎的,成功達成這一承諾,消除了所有對布萊爾工黨政府將不能像之前的工黨政府那樣勝任經濟管理之責的顧慮(不管有多不公平),這樣部分地幫助政府獲得支持。

  在2001年宣言中,布萊爾公開承認1997年宣言以及他的第一屆工黨政府只是做出了不太大的許諾。70 2001年宣言不僅列出到2010年時要達到的十個寬泛的目標,還承諾了實現五個保證,是關於經濟穩定、優質公共服務、現代化福利國家、加強社群、英國的海外影響等問題。71因此我們可以認為,在經濟方面,2001年宣言就承諾投資公共服務而言更為激進。盡管如此,其主要歷史性重要之處是從1999年預算案前報告開始的經濟思想突變。

  在新工黨第二屆執政期的後半期,現代化社會民主主義和未來的新工黨政府要代表什麽,有關這些幾乎都沒有連貫的表述。這種哲學言論缺失的原因之一是,新工黨(尤其是布萊爾)在第二屆執政期的整個過程中都忙於國外事務。其導火索一一 「解放」以及伊拉克戰爭的血腥余波耗費了政府與布萊爾本人的智力和道德能量。因而並不必驚訝他們沒有將焦點放在整整兩屆執政期後重新闡述其政治哲學。

  在2001至2004年間,概括思想的最重要的一次嘗試是布萊爾在2004年布萊頓(Brighton)工黨大會上的演講中,他講到對「機遇社會」(opportunity society)的看法:「20世紀傳統福利國家為這麽多的人做了這麽多的事,必須被重塑為機遇社會,解放與進步的能力與過去完全一樣堅實穩固,只是更加適應未來的要求。這將是進步的未來,只要我們記住我們與非正義鬥爭的原因從來都是解放個人 論的雙方不是愛自由的人和不愛自由的人,而在於保守黨與我們之間,他們認為自由只要求政府靠後站,讓最適應競爭者與最具備特權者成功,而我們理解的自由,是每一個個人的自由,無論他們生活起點如何,其自由都將通過一個公正的社會和強大的社群得以實現。在機遇社會中,與舊有的福利國家相反,政府不發號施令,它只授予權力。」布萊爾試圖將「機遇」這一在新工黨反復出現的主題置於他為公共服務改革所作解釋的中心。機遇可以理解為意味著選擇和個人自由的原則。布萊爾很有可能希望工黨的一個價值觀,比如機遇,與他的市場領導的公共服務改革之間產生聯系。在某種意義上這無可爭議,因為工黨正是致力於提高公共服務的標準並増加對它的投資,這些服務對所有公民「在讓渡這一點上都是免費的」另一方面,甚至試圖向工黨的部門為市場領導的改革作出解釋是引發爭議的,一些社會民主主義者認為不應該鼓勵市場提供基本服務,因為市場會變得更加鞏固而繁榮起來,進而對高質量的公共供給造成威脅。真正切中「機遇社會」言論的關鍵的是,它在第二屆執政期出現得太晚了。這表示,有人希望它能為公共服務改革的計劃提供全新的促動力,並使得布萊爾有機會在工黨大會上提升他在黨內的地位,當時己經過一個艱難的夏天,他據說曾考慮辭職。另外,批判保守黨執迷於幫助有特權者,這在本質上使布萊爾能夠開始2005年的大選的競選活動。

  正如此前引用馬丁 ?史密斯所說的,工黨中的現代化者並沒有出現於1994年布萊爾成功當選黨首之後。要說的是,「現代化者」或按其傳統稱作「修正主義者」 一直存在於政黨中。然而,有意義的修正常在重大社會和(或)經濟變化之後發生。另一方面,修正主義者能充當改革的執行者,以新工黨而言,1994年後修正主義者確實如此。例如,現代化者提議重新起草工黨章程「第四條」實際上重新定位了工黨的目的和目標。修正主義者或現代化者在歷史的特定階段走到了政治話語的最前沿。工黨現代化者恰當的先例就是蓋茨克爾派的修正主義者。就此在第三章中己經做過討論,這些人在20世紀50年代規劃出他們的民主社會主義模式,而一位著名修正主義者就足以寫出一部政治經濟學作品,成為接下來二十年中蓋茨克爾修正主義社會主義的教科書。僅就此而言,那麽這就是安東尼?克羅斯蘭的思想遺產,他通過寫作《社會主義的未來》鞏固了修正主義者在工黨和工人運動中的地位。

  新工黨的現代化者與蓋茨克爾派修正主義中既有相似也有不同。這兩個群體之間的一個相似點是,他們在其所處特定的時代都信奉一個觀點,即世界己經發生巨變,因此民主社會主義必須也做出改變與之適應。新工黨的現代化者認為世界變了,己進入日益全球化的時代,影響著各民族國家的社會、經濟、地緣政治的活動。蓋茨克爾派修正主義者認為,資本主義的性質因為多種因素也有所改變,這些因素包括從所有者到管理者的資本主義管理技術變革,進而也影響到英國社會主義的當務之急。75第二個相似點是,兩個群體分別以蓋茨克爾和布萊爾為工黨的領導核心。盡管現代化者們在布萊爾自己還是一位關鍵性的現代化者時是在金諾克領導下存在的群體,蓋茨克爾派也差不多,在蓋茨克爾作為1951至1955年間影子大臣時支持他領導工黨。還有相似之處在於,蓋茨克爾和布萊爾都試圖在工黨這樣非常保守的機構內主張現代化。現代化或修正主義需要思想開放的氛圍以及與大眾視角持不同意見的自由。蓋茨克爾與布萊爾的個性都允許存在這樣的氛圍,這可以從他們試圖重新起草「第四條」這件事上看出,區別是布萊爾成功了,而蓋茨克爾失敗了。蓋茨克爾修正主義者與新工黨現代化者更進一步的相似點在於,為了能贏得選舉、組建政府從而實行其思想,他們承諾致力於改變。新工黨現代化者,尤其是布萊爾和布朗,是1983年大選上的新議員,被迫在80年代早期至中期參與工黨根深蒂固的意識形態之爭。他們在1997年贏取執政權之前作為議員目睹了工黨三次選舉失利。蓋茨克爾派也類似地在哈羅德?威爾遜的工黨於1963年贏得勝利前目睹了工黨失掉1951、1955、1959年三次大選。新工黨現代化者與蓋茨克爾派修正主義者之間最後一個主要相似點是,兩個群體的人都來自工黨右翼。許多新工黨現代化者的意識形態歷程比蓋茨克爾派的還要富有戲劇性。例如,羅賓?庫克(Robin Cook)、傑克?斯特勞(JackStraw)、約翰?普雷斯科特、瑪格麗特?貝克特等人曾支持本恩派新左派。其他也是,盡管人數較少,他們屬於工黨右派,自稱占據工黨的社會民主主義一翼,他們中有彼得?曼德爾森和己故的唐納德?迪尤爾(Donald Dewar)。對之前的政治承諾所做的這一簡要概括說明單個的政治信念能或多或少地轉變。上述所有政治家如今可以被視為新工黨的代表,盡管他們也許在某些特定的政策上有分歧,但他們都主張新工黨政治學的主旨。

  然而新工黨現代化者與蓋茨克爾派修正主義者之間的不同也是很重要的。第一,到1956年時,蓋茨克爾派己經在《社會主義的未來》中有一套表達明晰連貫的政治經濟哲學,而新工黨的現代化者卻還沒有產生一部具有顯著思想價值的作品以闡述新工黨的政治經濟哲學。

  缺乏這樣的文本使得辨明現代化者的思想傳統這一過程變得艱難。我們可以說彼得?曼德爾森和羅傑?利德爾的書《布萊爾革命》(T^eS/a/rftevo/ut/on)最接近於闡述新工黨的世界觀及其1997年以前的最初政策目標,但絕不能說它是一部政治經濟學或政治哲學作品。新工黨現代化者與蓋茨克爾派修正主義者之間另一個不同是純粹的實際問題,即新工黨現代化者成功地取得權力並改變了工黨的政治話語,而蓋茨克爾派修正主義者及其後的克羅斯蘭派從未完全主導1964至1970年威爾遜工黨政府以及1974至1979年威爾遜一卡拉漢聯合政府的思想和政策。可以公允地說,1974至1979年工黨政府包括蓋茨克爾派或克羅斯蘭派的部長,他們具有非常傑出的才能,其中還包括了克羅斯蘭自己、雪莉?威廉姆斯、比爾?羅傑斯、羅伊?哈特斯利,但是他們失敗了,不像新工黨的現代化者能使其修正主義成為工黨的主導信條。

  如我們在上一章中所指出的,現代化過程在尼爾?金諾克的領導下,通過1987至1989年政策檢討的形式以嚴肅的方式開始。金諾克失利之後,約翰?史密斯成為工黨領袖,繼續黨內改革,最為顯著的是建立一人一票機製,改變了黨員為事務和政黨候選人投票的方式。

  史密斯在其短暫的任期中是現代化者,但僅限於黨內民主,而非黨的政策和修辭。布萊爾在史密斯1994年去世後成為黨首時,被有些評論家稱為「超現代化者」的抓住了機會進一步改革工黨的政策、助選方式及其修辭,超出了此前所有體現出的修正。現代化者同新工黨一起把工黨完全現代化了,以至於一些工黨右派的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如羅伊?哈特斯利都說新工黨「不再是我的黨了 」 因此,到1994年時,並且無疑到1997年時,新工黨現代化者己經成為工黨的新右翼。這並不意味著成為工黨中的現代化者或修正主義者必須只能是來自工黨右翼,因為我們可以將新左派視為修正傳統的或「舊左派」對資本主義痼疾的觀點。

  尤其是新左派添加了跨國公司的中觀經濟力量,這是在斯圖爾特?霍蘭1973年關於新左派政治經濟學的著作《社會主義的挑戰》中巧妙地完成的。

  本章試圖給出工黨最近的思想史,並解釋新工黨的一些政治影響和哲學目標。接下來三章的任務是從他們所信奉的傳統社會民主主義的自由、平等、社群三大價值觀入手分析、辨明新工黨的政治哲學。每一章將以審視與這三個價值之間相關的新右派思想開始,進而探討關於價值的各種社會民主主義視角,最後將是分析新工黨對每個探討過的相應價值觀的具體哲學承諾。

  新工黨與自由

  自由是定義社會民主主義的三個主要價值觀(自由、平等、社群)之一。本章試圖評價自由在新工黨的政治哲學中的作用、接下來三章的出發點是新工黨是後撒切爾派政治組織這一歷史內涵,因此新工黨必須有鑒於20世紀80和90年代所謂新右派理念與原則在英國的思想壟斷而堅持維護其社會民主主義價值觀。據此,本章的第一個任務是探討新右派對自由的看法。本章的第二個任務是論證新工黨對自由的理解與傳統社會民主主義對自由的理解是一致的,既是積極意義上的也是消極意義上的,而與新右派相關的觀點則堅持嚴格的消極自由概念。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任務是指出,新工黨對「機遇」的承諾及其有關於此的修辭,尤其是「機遇均等」(opportunity for all),證明了新工黨致力於積極自由概念。本章以新右派對自由的理解開始。

  新右派對自由的看法

  討論新右派對自由的看法時,博贊基特(Bosanquet)寫道:「自由對於新右派來說是免受強製(coercion)的自由。這通常被稱為消極自由概念:免受外部人類動因幹預的自由。」弗裏德裏希?馮?哈耶克(Friedrich von Hayek)可以說是新右派思想家的領軍人物,他認為自由存在於個人不依賴於或不必服從於「別人的專斷意誌(arbitrary will)」 。

  因此,一個人若要真正自由,他或她必須做自己行動的主人,而為此他或她必須不受其他人的強製。有人認為消極自由的這些定義並非內在彼此不同的概念,而是相互聯系的,且是表達消極自由的合法方式。博贊基特說,對消極的自由主義者來說,自由本質上是免受強製的自由。這可以理解為消極自由的主要定義,但是哈耶克認為自由也可以是免於其他個體的專斷意誌支配,這與免於強製的觀點並不沖突,事實上為消極自由増加了又一層概念。

  哈耶克的觀點由於只關於個體人類的強製而不是經濟或社會力量的強製,因此仍然與消極自由的傳統一致。對這個定義可能存在的一個批評是,它開始了關於任意與非專斷意誌對個人生活的影響的辯論。另外,要成為自由的人,必須成為自己行動的主人,這個觀點補充了第一種觀點,即自由是沒有強製,因為根據消極自由的傳統,一個人若受到強製則不是真正自由。如果是這樣,我們可以為消極自由的定義増加第三層論證,即一個人只有在不受強製時才能真正成為其行動的主人。如果他們被強製作出生活中的選擇,那麽他們就不是真正的主人,因為他們的選擇受到了限製並在強製的威脅下被人為地影響。

  哈耶克的概念,即個人的選擇中不存在另一個人專斷意誌的幹預則等於自由,由此衍生出的另一個觀點是,「不自由」或對自由的強製幹預只有通過人類動因才會發生。對於哈耶克,個人的自由只會被不需要的、蓄意而為的人類行動侵害,而不會是通過社會或經濟力量受到侵害。6例如,根據哈耶克的消極自由概念,因貧窮而不能承擔住宿費用不是由另一個人造成的限製,而是由於個人的經濟狀況,後者又是由世界的非人力量造成的。一個人沒有住處仍然是自由的,因為沒有人類動因強製這個人就何處容身做出選擇。新右派的很多政策和思想正是基於將自由消極地理解為沒有人類幹預和強製這種簡單的哲學信念。

  大衛?格林(David Green)認為,哈耶克信奉消極自由,這在他1960年的《自由秩序原理》中引導他解釋了為什麽個人免受強製的自由不能維持廣泛的支持,尤其是唯心主義者的支持。7哈耶克指出三個主要原因。第一,沒能意識到和認識人類知識的限度,這樣也就忘記了社會現實世界(social world)的錯綜復雜。社會和經濟機構歷經文明的歷史進化發展,不是由試圖解決抽象問題的人獨立創造的。哈耶克認為,試圖進一步安排一個國家的社會生活,需要大量的政府幹預,而他認為這個傾向是錯誤的,因為這再次沒能承認人類知識的限度,即告訴人類國家的社會生活是自發而不受調控的,任何調控它的嘗試終將失敗,這樣的嘗試會沖擊個人自由,因而在道德上不能接受。格林基於實際認為沖擊個人自由長遠來看對社會有負面影響:「如果使用暴力限製個人的獨創性之自由,則破壞了進步和適應可能的改變的機製,即主動性的自由運用。以此觀點,改革者不應當采取幹預自發性秩序的規則,而應該通過私營組織實現其目標。」哈耶克認為第二個主要原因是相信社會正義。對哈耶克來說,社會正義需要大政府,且會對個人自由造成威脅。第三個主要原因是無限製的國家主權。哈耶克認為民主製度己偏離其基礎原則,即通過分離權力、以法治國(the rule of law)、依法執政(government under law)、司法程序規則等來限製政府的權力從而給予個人自由。結果是民主政府的統治具有潛在的可能不代表人民而僅僅是統治人民,並且也受特定的政治利益群體的影響。尤其是,薩繆?布裏坦(Samuel Brittan)提出,哈耶克認為二十世紀的西方民主:「……己經墮落為無道德原則的拍賣,被用來滿足彼此競爭的有組織群體,他們長久看來終宄不會得到平息,因為他們的要求互不相容……哈耶克在某種描述性的意義上支持受美國啟發的政治的經濟學理論,從爭取得到公民的選票這個方面分析政治市場,就如同商業企業為了公民的英鎊或美元競爭一樣。但是,和這些理論家不同,他不僅僅視其為缺陷一一在商業市場中這種情況有過之而無不及一一他認為其內在令人反感,因為它們與正義毫無關系。」布裏坦認為,哈耶克將利益群體視為對自由民主有害的力量,因為政府最終會讓步於巨大的利益,而這些讓步的總的結果是公民間接受到授予這些利益群體的措施的影響,而他們是不屬於這些群體的。這可以通過對個體公民征收更高的稅而以財政支出的形式出現,這是由於反貧窮活動家向政府請願重新分配更多的財富給貧困群體,或者是超級市場中可供消費者的選擇減少而限製個體公民的個人自由,因為「公平貿易」倡議者成功地說服了政府禁止從某些發展中國家進口廉價商品,直到推行「公平」的勞動法為止。這樣,由於利益群體的交易,個體公民更可能體驗到他或她自由的減少而非増加。從而這就需要權力和政府的職權範圍最小化,保障個人的自由。對哈耶克消極自由觀點以及民主製度缺點的這一簡要概括使得我們能夠部分地理解新自由主義的哲學基礎,並相應地理解撒切爾和梅傑時期意識形態的一些方面。撒切爾說,盡管保守黨在其歷史的大多數時間裏是自由企業的政黨,並且使用過「英國強大而自由」 (Britain Strong and Free)和「解放人民」(Set the People Free)這樣的選舉口號;在戰後數年裏,這實際上:「……是在向左轉的長征途中暫緩腳步罷了。」撒切爾認為,每屆工黨政府向左的方向推進國家政策,而保守黨在重返權力之後對改革小修小補,而從未逆轉左傾的趨勢。她這樣描述這個過程:「保守黨只放松社會主義的束縛,卻不曾脫掉它。」撒切爾自1979年擔任首相開始,就以推翻任何形式的民主社會主義為己任。她的思想受基思?約瑟夫的影響,他被看作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後新右派思想的最具成就的傳播者。15自由對於撒切爾來說明確地與具體的政府態度相關。她認為政府應該建立穩定的製度,其中的個體家庭和企業能夠追求他們的雄心壯誌。穩定的體系包括憲章性穩定(constitutional stability)、以法治國、通過健全貨幣的管理實現經濟穩定。撒切爾堅定不移地認為,只要有可能,政府和國家因素應當停止幹預個人的生活。

  社會民主主義對自由的看法

  新右派對自由有一個一以貫之的概念,從消極方面表達,和自由主義理論家所理解的是一樣的。雷蒙德?普蘭特對積極自由和消極自由的概念做出了一些闡釋:「……自由主義理論家贊成的自由概念是消極的……嚴格獨立於任何自由所能服務的積極目的和價值觀。從追求某些目的(如個人只有在遵循X、Y、Z等價值時才真正自由)的方面定義自由則是積極概念,其預設的前提是人類的性善論與自我實現理論,這樣就與自由主義理論的基本論斷不相符了。」社會民主主義通常以截然不同的方式理解自由,將其視為授權性動因(enabling agent),通過政府的積極協助保證個人追求自己的目的。例如,通過再分配性稅收糾正自由市場經濟的不公,從而確保社會的貧困人群有更多收入,因而授予他們追求自己目標的權利。新工黨的準確作用不是關於回應所謂的自由主義消極命題的思想霸權,如20世紀80年代初這一任務嚴肅地開始時那樣。我們在第四章中指出,諸如亞歷克?諾夫、雷蒙德?普蘭特、伯納德?克裏克、布賴恩?古爾德、羅伊?哈特斯利等思想家和政治家既從積極方面也從消極方面闡述社會民主主義的自由概念,並將這一自由概念與其他同類的價值觀聯系起來,比如平等。因此,新工黨的任務不只是實行政策從而將積極自由概念與機遇的價值觀聯系起來,而是這樣將個人需要與實現他們自己認為的「好生活」的手段聯系起來。

  盡管如此,如果以這種方式理解,社會民主主義對消極自由概念的回應,即信奉積極自由概念,似乎兩者界限模糊了。這兩種政治哲學都相信且想要促進個人的自由。本章認為,正是期間變量(term variables)突出了這兩個對立的概念之間基本的分歧。傑拉爾德?麥卡勒姆(Gerald C. MacCallum)在他的論文《消極和積極自由》當中認為,我們不能清楚地區分自由的消極和積極概念。他認為關於自由的論斷應當被認為是三兀素組成的關系,即X免於Y並可以做Z(X is free from Y to do Z)的形式,哲學家必須認識到,不同的哲學群體就其所理解的X、Y、Z等變量的範圍是有不同意見的。19因此,麥卡勒姆認為我們不足以對自由的爭論中哲學的區別描述為「免於某事物的自由」(freedom from)和「可做某事的自由」(freedom to)。他說:「這一無能為力的表現,換言之,其誘因是源於把兩種自由的區別簡單卻傳統地描述為『免於某事物的自由與可做某事的自由』兩者之間的區別一一這樣的分類意味著自由可以是此兩種二元關系中任何一種。」麥卡勒姆認為,如果關於消極和積極自由的爭論不是解決自由是什麽的問題,而是部分地解決什麽可算作阻礙或幹涉了所考慮的個人自由的問題,這樣假設將更加有用。他說:

  「其區別是植根於關於長期變量的範圍的不同看法一一即關於這些自由的動因的(『真實'屬性,或者是關於這些動因所會(或者不會)做(或成為)的事物範圍。這些區別盡管也許不是一向明顯或突出,但還是會導致對個人何時可謂自由的解釋極為迥異。」接著麥卡勒姆提出三點消極和積極自由概念的長期變量的不同信念之間的區別,分別如下:

  1.堅持消極自由概念的作者認為只有某事物的存在才能致使一個人不自由;堅持積極自由概念的作者認為某事物的不存在也能致使一個人不自由。

  2.前者認為一個人只有在其他人沒有做出安排阻止他做(X)的情況下才有做(X)的自由;後者不采用這樣的限製條件。

  3.前者認為自由問題中的動因(例如,「人」 「人類」)實際上可以視同為英美法律中所認定的「自然」(與人工相對)人;後者有時關於這些動因如何辨別有差異很大的看法。

  普蘭特展開了麥卡勒姆自由是三元素關系的觀點:

  「也就是說,自由是三元素關系,在其中我們必須辨識出動因(X),阻礙性條件,可能是強製、限製、幹預、障礙(Y)以及動因希望完成或其所重視的性格和環境的行動或狀況(Z) 。

  新工黨的積極自由概念

  也許可以通過以下綱要表示:

  (X)動因=個人和社群

  (Y)阻礙性條件=缺少機遇(例如,教育糟糕,屋子匱乏,自我價值感低)(Z)動因希望完成或者其所重視的性格/環境的行動或者狀況=提供機遇,從而個人和社群能遵循其「善」的概念。

  (X)個人和社群一(Y)缺少機遇一(Z)提供機遇,從而個人和社群能遵循其「善」的概念。

  關於工黨中傳統的社會民主主義者(「舊右派」的那部分人),可以說他們的自由綱要將與新工黨的非常相似(若非完全相同)。然而,在工黨中自由有不同的側重點。「舊左派」或比萬派左派認為盡管減少不平等很重要,但社會主義的核心是關於生產資料所有製和工人的工業民主。理查德?克羅斯曼28可以說是主要的「舊左派」思想家,他說:「如今社會主義的主要任務是阻止工業管理或者國家官僚機構手中權力的集中化一一簡言之是重新分配職權,從而擴大選擇的自由。」因此,也許下列綱要概括出了他們對積極自由概念側重點的不同:

  (X)動因=個人(尤其是產業工人)

  (Y)阻礙性條件=缺少機遇(例如,教育糟糕,屋子匱乏,自我價值感低),加上私營管理/國家官僚機構和缺少工業民主經濟權力的集中化。

  (Z)動因希望完成或者其所重視的性格/環境的行動或者狀況=與新工黨的一樣,但另外還有工業的社會所有製和工人的工業民主。

  (X)個人(尤其是產業工人)一 (Y)缺少機遇以及經濟權力的集中化一 (Z)提供機遇使個人能夠追求他們自己的善的概念,並通過工業民主使工人階級能夠管理他們的產業從而重新分配經濟權力。

  「新左派」或本恩派左派懷有與「舊左派」相似的願望,即重新分配經濟權力並確立工人的工業民主。在第四章中己經強調,斯圖爾特?霍蘭在《社會主義的挑戰》中闡述的論點引起了對中觀經濟力量(這挫敗了凱恩斯主義需求管理)以及社會民主主義的目標的註意。

  用富特的話說,霍蘭的論點尋求:「……通過計劃和公有製(提供)國家幹預的社會主義補救方法。現代國家沒有充分意識到國際資本主義中己經發生的變化,這些變化動搖了傳統凱恩斯主義的解決方法賴以為基礎的國家主權,從而動搖了這些解決方法。」因此,我們可以認為,闡述「新左派」自由概念的綱要在側重點上將和上述「舊左派」的綱要相似。

  哈耶克本人認為,自由主義對自由的看法從歷史上是作消極理解的。換言之,即是免受強製的自由,免於他人獨斷權力的自由,以及使個人免於別無選擇只有服從其所附庸之上級的那種聯系。33另外,他指出社會主義己經操縱了自由的意義,並將其變為免於必需品的自由,正如他明確表述的那樣:「在此意義上的自由當然只是權力或財富的代名詞而己。」而且哈耶克認為,社會主義者蓄意敗壞「自由」這個詞的名聲。事實上,公允地來看應當是,自由的信念既可以從消極方面論證,也可以從積極方面得到有力的論證,像哈耶克這樣的新自由主義者為此感到憤怒,而他在《通往奴役之路》當中呈現出的悲觀主義充分地表明,數量可觀的人正在認真看待社會主義的觀點。

  新工黨與「機遇均等」

  在新工黨的修辭、宣言中,在其主要人物的演說中,自由的重要性並不被經常提起。盡管如此,邁克爾?伊格納季耶夫(Michael Ignatieff)在他所著的以賽亞?伯林(Isaiah Berlin)傳記中回憶了托尼?布萊爾在1997年10月寫給伯林的一封信。這封信提出了一個問題,「西方社會中對消極自由的限製難道沒有激發一代代人去尋找某種超越放任主義的社會模型嗎? 」布萊爾繼續寫道,「積極自由有其正確性,無論它在蘇聯模式中被如何踐踏。」 這意味著,一定程度上,布萊爾關註諸如信奉積極自由這樣的哲學信念。我們可以認為,因為這封信的日期僅在新工黨執政五個月之後,可見布萊爾也許是在尋找某種哲學觀點以表達新工黨的社會民主主義模式。然而,伯林病太重了,不能回布萊爾的信,自此新工黨對積極自由概念幾乎沒再做出哲學承諾。

  第四章中曾指出,20世紀80年代中有所著述的社會民主主義者,如羅伊?哈特斯利和布賴恩?古爾德將自由作為他們對社會民主主義的論述中心。這很明確地是在回應新右派將自由以純消極的意義使用。至於新工黨為什麽不經常討論自由的價值,則沒有顯而易見的原因,但在這裏表明的一點原因是,自由式西方民主政體的公理,尤其作為英國所有政黨所提倡的一項原則。以賽亞?伯林在他的著名論文《兩種自由概念》(Two Concepts of Liberty) 當中提出,自由幾乎得到普世認同,因此可以對之有多種解釋:「人類歷史上的幾乎所有道德家都稱贊自由。同幸福與善、自然與實在一樣,自由是一個意義漏洞百出以至於沒有任何解釋能夠站得住腳的詞。」自由被當作假定的事實,這樣下一步政黨要做的就是定義不同版本的自由並將它們與政策建議聯系起來。在這個意義上,新工黨所認為的自由則是從它對無處不在的機遇所做的承諾,抑或所謂的「機遇均等」。機遇可以被定義為適宜或有利的境況、前景或選擇的結合。

  社會民主主義者將「機遇」用作授權性動因,以使尤其是來自貧困背景的個人改善他們的生活質量。對於新工黨和其他社會民主主義者來說,自由的社會是能向所有人提供機遇的社會。

  盡管如此,保守主義者、自由主義者、新自由主義者會贊成機遇平等,這保證了所有公民在涉及法律的情況下能得到公平的競爭環境。做出自己決策的平等機遇以及免受強製、免遭幹預是新自由主義者倡導的自由的標誌。新工黨所信持的「機遇均等」比其他政治組織提倡的機遇平等更為「厚實」,覆蓋面更廣。然而,新工黨必須從它的其他價值方面表達它對「機遇均等」的承諾,否則將很難辯駁認為其與機遇平等並無區別的指責。例如,我們可以認為「機遇均等」是新工黨信奉積極自由概念與平等作為「優先事項」的務實的外圍工作。積極自由以消極自由概念為基礎。這不像黑暗對於光亮那樣絕對相反,而是消極自由的延伸,正如對社會平等的需求是取得政治平等的延伸一樣,社會民主主義者這麽認為。自認為持積極自由論的人不否認消極自由論者的觀點,即人應當在生活各領域中從沒有明顯「善」的限製中被解放出來,他們將自由的範圍從僅僅是一個從強製下被解放的概念延展至一個授權行動的概念;從個人的有意的強製到自由市場結構性的間接強製,以及人生機會全憑運氣的分配。積極自由在這種意義上可以被認為是消極自由的延伸。然而,如果我們考慮以賽亞對兩種自由概念所做的評論,那麽這樣的態勢則變得復雜起來:「對『誰統治我?』這個問題的回答,與對『政府幹涉我到何種程度?』這個問題的回答,在邏輯上是有區別的。最終,正是在這種區別中,存在著消極與積極自由兩種概念的巨大差異。當我們試圖回答『誰統治我?』或『誰告訴我我是什麽不是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而不是回答『我能夠自由地做或成為什麽?』這個問題時,自由的『積極』含義就顯露出來了。」「我由誰統治?」和「誰告訴我我是什麽?」,諸如此類問題表明,徹底考察兩種自由的概念時,它們試圖就人類狀況回答不同的問題。因此,對這些問題的強調側重點不同將導致我們更加積極地支持其中一種概念。這也轉而導致我們假定想要的是什麽社會類型以及我們認為同類政治概念(如結果的更大平等和社群)所具有的價值大小。安東尼?阿布拉斯特(Anthony Arblaster)認為:「……使一種政治信條區別於其他的往往不是各自正式贊同的價值觀(這些價值觀完全可以大體一樣),而是這些價值觀的分級結構(hierarchy)。」通過對比兩位自由主義思想家的政治學可以得到此命題的一個實例。安東尼?阿布拉斯特認為,自由主義與其他政治信條不同,因為自由主義者將自由置於他們價值觀分級結構的頂端。45 T.H格林與哈耶克都可以被列為自由主義者,因為他們信奉自由的首要地位,但是他們屬於不同種類的自由主義。格林是新自由主義傳統下的社會自由主義者,哈耶克是古典自由主義意義上的新自由主義者。在第二章中我們曾指出,格林提倡積極和消極的自由,而哈耶克提倡純粹的消極自由概念。盡管兩位思想家都信奉個人的首要地位,都堅持個人自由作為其主要政治原則,格林和哈耶克支持不同的「好社會」的概念,重視不同的次等原則,比如社群。積極和消極自由不只是左和右的概念,在很多方面這種過分的簡化是誤導性的、不準確的。這兩個概念真正引起的討論是由個人決定他們要就社會和人性提出什麽問題,以及他們會最重視怎樣的答案。積極和消極自由作為政治概念,涉及其他政治價值,也涉及人們根據對人性和他們所想創造的社會類型的信念而提倡和忽略的其他問題。

  新工黨贊同(就像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那樣)積極自由概念,因為它認為「我被誰統治?」的答案是「你自己和你所在的社群」,於是開始爭取使所有人盡可能地、在尊重社群福祉的前提下做自己生活的主人這一政治征程。這樣,自由變得不只是免受不需要的強製,而成為了人選擇自己的道路與實現其內在欲求的自由,從而獲得對自己生活的「自我統治」(self-mastery)。自由,對於社會民主主義者來說成為了授權性動因,是在政治、社會、經濟的生活領域,而不只是道德領域的,免於人類幹預的自由,後者是消極自由論者所想要的。

  在新工黨的修辭中,「機遇」是授權性動因,使人們可以盡可能地、在尊重社群福祉的前提下實現他們的自我統治。

  因此,對社會民主主義者來說,關鍵是機遇和積極自由暗示了社會正義的概念、政府幹預、優先重視社會貧困群體並將他們提升至足夠的最低水平。我們可以看到,機遇的原則被指隱含有社會民主主義思想。如以下引自布萊爾和布朗所說:「有相當重要的少部分人從社會主流中被分割、隔離出來。他們的生活特征往往是長期無業、貧窮或缺少教育機會,有時還經受家庭不穩定、濫用藥物、犯罪的困擾。這個問題越來越嚴重,而得不到緩解。」 「在工黨的新章程中我們承諾尋求最大範圍地推廣財富、權力、機遇。我想強調機遇是新的政治學中的關鍵性價值。其重要性常被忽略或者歪曲。對右派來說,機遇的特征是個人從國家那裏得到自由。然而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機遇與社會不可分離,政府行動在其中必然起到很大作用。相比之下,左派在過去太過輕易貶低其為個人改善自身與家庭而推進大範圍機遇的責任。在最壞的情況下,這以抽象平等的名義抑止了機遇。嚴重的不平等繼續代代相傳,於是進步的左派必須強有力地解決對真正機遇平等的障礙。但是平等機遇的推進並不意味著福利供應和公共服務中毫無生氣的整齊劃一。現代左派也不會狹隘地看待機遇:藝術與創造性產業應該是我們共同文化的一部分。」 「穩定提供了平臺。但是如果我們不解放每個人的潛力,則不能建立動態的經濟。阻礙我們得到所需要的機遇的福利國家將拖累經濟。促進工作的福利國家不但公平而且有助於建設經濟的更大的動態機製。」「我想要這樣的國家,人們取得發展,工作出色,生活中收功。我不屑考慮嫉妒政治學(the politics of envy)。我們需要更多的成功企業家,而不是更少。但這些人生機會應當是所有人共有的。我想要這樣的社會,壯誌雄心和同情憐憫被視作同伴而不是敵人一一我們既重視物質財富也重視公共服務。」斯圖爾特?懷特(Stuart White)認為,有關新工黨機遇價值觀的理解中存在很重要的不同意見,這些不同意味著新工黨政治哲學存在分歧。這些不同當中有一個如懷特所說的:

  「……關於對真實機遇的承諾問題存在『左派』和『中間派』之間的分歧:關於這個承諾宄竟是針對什麽,以及由此衍生出的,關於宄竟需要什麽政策來滿足這個承諾。」懷特稱,工黨現代化一派中存在「左派」和「中間派」,因此新工黨內存在哲學分歧。

  布萊爾被認為是「中間派」的領導人物,但「左派」領導人物卻未指出。懷特的觀點僅僅是,這兩派人的分歧在於對「真實機遇」的承諾,並且「中間派」從精英領導體製的方面理解「真實機遇」,而「左派」從更為平等主義的方面理解。這也相應地意味著,他們就履行自己所理解的「真實機遇」的正確政策有分歧,並在這樣做的同時履行他們對積極自由的承諾。緊隨其後的一個觀點是,「左派」認為精英領導體製允許「真實機遇」中存在非正義的不平等,這些是因為殘酷的時運或者換句話說是因為自然稟賦和社會經濟因素的隨意性差異。懷特認為「左派」「……認為原則上政策應當謀求如何緩解不應有的殘酷時運所帶來的不平等。」 相反,據懷特的觀點,「中間派」是傳統的精英主義者,他們對收入再分配態度含糊,反對對精英征收更高的超出「合理」界限的稅。盡管懷特的觀點對新工黨中可能存在的哲學信念上的分歧做出了有意思的評論,但是有兩個主要問題。第一個問題關於實驗,亦即,我們如何基於極少的源數據看出單個新工黨政治家是否是「中間派」或「左派」?這是有疑問的,很大成分上是依賴於推斷。

  懷特關於「中間派」和「左派」的「真實機遇」論點的第二個缺陷在於術語方面。「左派」這個詞是可接受的,可視同於社會民主主義者這個詞,但「中間派」一詞的政治含義則不清楚。也許更恰切的且根源於英國政治哲學傳統的詞是社會自由主義者。我們可以把這個詞看作是代表了十九世紀自由主義發展衍生出的溫和左派的態度。社會或新自由主義者占據了自由主義左翼,與自由主義右翼的放任主義或曼徹斯特自由主義者相對立。後者如今可看作新自由主義的先驅。社會自由主義者這個詞,並不是中間派,具有政治傳統,是一種進步的左的思維模式,然而在使用時與具有英國社會主義發展傳統的社會民主主義者一詞是不同的。第二章中的觀點認為,R_H ?托尼是新自由主義和工黨社會民主主義兩種思想傳統之間非常重要的紐帶性人物。T_H ?格林、霍布豪斯、霍布森等人的新自由主義與托尼的倫理社會主義部分相同,後者被認為影響了蓋茨克爾、布萊爾、布朗的社會民主主義。這兩個傳統緊密相連,很難輕易區分。因此,如上所述,懷特所形容的關於「左派」和「中間派」之間對「真實機遇」在政治哲學上的差異,是側重點和程度上的差異,而不是相沖突的政治目的。

  積極自由的價值觀被新工黨以與其社會民主主義先輩相似的模式繼續下去。新工黨和20世紀六七十年代克羅斯蘭派的社會民主主義者一樣,堅持通過享有一整套政治、社會、經濟的積極權利體現出來的自由的價值。盡管如此,新工黨將自由與社群的價值聯系起來,與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在積極自由預設為前提的諸多優點方面,關於這兩者之間可能存在的不同也許會有爭論。我們可以認為,新工黨強調社會互惠(social reciprocity)以換取某些國家授權。例如新政項目,規定個人在求職並同時獲得為期六個月的無條件補助之後,為了繼續享有獲得補助的資格,必須在下列四項中選擇一種:教育課程;有組織的工作安置;從事環保項目的工作;或者從事慈善或誌願者機構工作。20世紀中葉的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繼續優先重視公民享有權利,而不顧任何社會或群體互惠,是有可能的。

  左派與右派的思想家的自由概念不同有兩個重要的因素。第一個因素是阻礙自由和可以算作限製自由的障礙。正如前面所討論的,對於如哈耶克這樣的右派思想家,只有由人類因素蓄意、故意造成的障礙才能限製個人自由。相反,左派思想家認為,任何由人類行動或社會和經濟力量引起的障礙能夠構成對個人自由的限製。例如,貧窮可以算作對自由的限製,不管貧窮的個人是否對他的狀態負責,也不管他的貧窮是否被人蓄意所致。普蘭特就這一點展開論述:「對個人自由的限製不只是由他人有意識的行為蓄意造成,也不只是自由主義傳統必然想要抵製和限製的那種,而也是生來就有、通過基因遺傳的自然差異以及人類行動的結果所造成的,不管是否故意,這些因素在家庭背景、經濟資源、福利、教育等領域都存在。」對不同的自由概念所作討論中第二個重要因素是個人行動的蓄意和可預見結果。哈耶克認為,在市場運行中,個人對其行動的結果不承擔個人責任,因為這些結果都不是蓄意所致。

  69這意味著社會主義的社會正義概念(尤其是關於如何對待社會貧困群體)與糾正市場中的非正義對個人的市場決策沒有道德上的要求。70左派的思想家普遍認為盡管個人行動可能並非蓄意而為,但其影響有時是可以預見的。如果它們是可預見的,且傷害到了他人,則可以認為它們是可以預先得以製止的,因此個人就變得對自己的行動結果負責了。如普蘭特所說:「因此在這些方面可以論證,能夠基於某種社會正義的思想使市場易受道德評論的影響,無論這思想遇到什麽困難,都不足以成為放棄它的理由。」我們己經註意到,新工黨用來履行其對積極自由價值的信念的方法是承諾個人生活各層面無所不在的機遇或者「機遇均等」。機遇的理論語言是新工黨用來闡述其自由概念的務實方式,個人的自由跨越道德、政治、社會、經濟領域,盡可能保證最充足的情形和選項供每一位公民選擇。

  新工黨與平等

  本章試圖評價新工黨政治哲學中平等的價值,和上一章針對自由的方式一樣。本章將依據所謂新右派的思想霸權並就一些傳統社會民主主義對平等的觀點考察新工黨的方式。第一個任務是,澄清圍繞社會民主主義著述中不同概念的術語,諸如機遇平等、結果的更大平等、結果平等(equality of outcome)以及工黨表達的兩個理念:「機遇平等與結果公平」以及「進步普世主義」(progressive universalism)。於是可以認為不同的平等概念可以更好地分為充足(sufficiency)、優先(priority)、平等主義概念(egalitarian conceptions)。這被當作關鍵任務,因為有觀點認為,一些社會民主主義評論家和作家曲解了結果的更大平等這一概念,並與此同時指責新右派拋棄了傳統社會民主主義價值觀。第二個任務是透徹地探討新右派有關平等問題的政治思想。本章第三個任務(按照德裏克?帕菲特(Derek Parfit)對不同的平等概念所做分類)是,指出包括諸如R. H.托尼、安東尼?克羅斯蘭、羅伊?哈特斯利及繼承其影響的工黨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持有平等的優先與充足概念(priority and sufficiencyconceptions of equality)而不是嚴格的平等主義平等概念。第四個也是最後一個任務是,提出新工黨所信奉的平等類型乃是促進優先和充足概念,而不是促進嚴格平等主義的自由概念,因此這樣的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在哲學上與新工黨的社會民主主義者有關平等價值方面是相似的。本章一開始將討論社會民主主義著述中圍繞平等概念的術語。

  社會民主主義著述中「平等」的術語

  顯然,在討論平等的不同說法,尤其是討論其與社會民主主義思想的關系時,可以概括出三個版本。它們分別是機遇平等、結果的更大平等(有時被稱為「民主平等」)以及結果平等。機遇平等是社會自由主義者、保守主義者(既有新自由主義者也有自由保守主義者)以及社會民主主義者所公開支持的原則。此原則堅持,每個個人都應當能平等地獲得工作和職位,例如公職。它包括無論性別、種族、階級或宗教的平等待遇,並要求一個以才能為基準的社會。機遇平等禁止裙帶關系以及任何形式的優惠待遇和個人特權,它試圖保證所有個人站在同一起點。這是非歧視平等(equality as non-discrimination)。

  結果的更大平等原則為社會民主主義者所支持,社會自由主義者則在較低程度上支持這一原則。它擴展了機遇平等原則,通過減少由不幸、基因遺傳和社會非正義帶來的影響,包括了由個人背景、教育、才幹或能力決定的問題。它試圖從富裕人群向貧困人群重新分配收入和財富,這樣做的同時減少社會中的物質性與社交性不平等。信奉結果更大平等的政黨這麽做是基於不平等,比如基因遺傳的差別是隨意性的,因此是不公平的,同樣也是因為,作為社群他們認為個人有責任通過保證一定程度上的結果更大平等,從而進一步幫助弱勢團體,而不只是保證程序上非歧視意義的機遇平等。

  工黨中堅持結果平等的原則(或結果的完全平等)的為少數個人和團體,如蕭伯納(George Bernard Shaw)、馬克思主義社會民主主義聯合會(Marxist SDF)以及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工黨馬克思主義者。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認為隨著資本主義的最終崩潰,工作將成為為「共同利益」服務的公社行為,因此工資薪酬的差別將與之無關。

  除了這三種平等,新工黨在執政期間還支持兩種觀點,表達了其對平等的承諾。這些觀點是,「機遇平等和結果公平」與「進步普世主義」。7新工黨「機遇平等和結果公平」的觀點主要由戈登?布朗和他財政部的官員們在過去幾年中運用。盡管如此,布朗的演講中似乎沒有對這個觀點明確給出過定義。一個可能的解釋暗示,這既是承諾程序形式上的機遇平等,也是承諾保證結果以使其不低於最低水平。體現這一觀點的典型政策是「最低收入保證」(Minimum Income Guarantee),現在是領恤金者信貸(Pensioner Credit)。新工黨「進步普世主義」的思想最近被布朗在2003年預算中用以描述鞏固新稅收和救濟金製度的原則。進步普世主義簡單地說就是為幾乎所有公民(除非常富有者以外)提供某種形式的財政支持,但更多關註於最需要財政支持的人群,將在他們最需要支持的時候給予他們支持。預算報告認為:「新的稅收和救濟金製度實踐了進步普世主義的原則,支持所有人,為最需要支持的人在最需要支持時提供更多幫助。然而根據布朗在1997年大選準備階段與前自由民主主義領袖帕迪?阿什當(Paddy Ashdown)的一次談話,圍繞新工黨對平等的承諾的爭論變得更加混亂:「我嘗試想出一個單獨的中心主題,來表達我們所有的觀點並將它們一起連結起來。不能稱之為「主義」一一那樣聽起來太意識形態化了。我決定中心思想是『機遇平等』 一一就是你在你寫的《公民的英國》這本書中所談的。和你一樣,我也認為我們無法設計結果。我們必須有的是一個做好幹預準備從而為所有人提供機遇平等的政府。」因此,阿什當在他的自傳中記述,布朗倡導機遇平等,並表示這是他對當代新工黨社會民主主義的看法的中心原則。這也可能引起了一些疑問。布朗在1997年於大選前回見阿什當,到他任職期間概括出機遇平等、結果公平及其後的進步普世主義的原則,其間他改變主意了嗎?他對機遇平等和結果公平的解釋僅僅是傳統的、程序形式上的機遇平等嗎?有觀點認為,對第一個問題的回答是,布朗改變了他將機遇平等作為新工黨社會民主主義中心原則的觀點,回答的根據是,他的預算實質上是重新分配的。

  盡管如此,我認為雖然機遇平等和結果平等的原則比較明確,但結果的更大平等原則仍可供不同類型的社會民主主義者做各種解釋,而這不可避免地會導致重大的理解混亂。另外,新工黨提倡的機遇平等和結果公平似乎含糊不清,因而在尋求對諸如平等概念的哲學承諾時問題重重,且進步普世主義的觀點對新工黨描述其平等觀而言是一種很新的方式。部分是因為這些原因,在本章我傾向於遵循這術語上的區分,但並非所有都是由政治哲學家德裏克?白菲特在他的著作《平等與優先》中闡述的結論,因此在下列關於平等原則的觀點中作出區分:承諾把人提高到一定層次,以使他們有「充足」的資源來過滿意的生活;承諾一直優先考慮社會貧困人群;承諾信奉嚴格的平等主義(亦即,追求取消收入和財富的所以不平等)。這三種觀點可以分別命名為平等的充足概念、平等的優先概念、平等的嚴格平等主義概念。

  新右派反對平等的思想和觀點弗裏德裏希?馮?哈耶克反對社會主義的平等概念,因而反對降低不平等的需求,他的這類觀點直接與他的自由概念相聯系。哈耶克的主要觀點之一是,貧窮和收入和財富的不平等並不意味著缺乏自由或者導致「不自由」(unfreedom)。

  在研宄哈耶克的原則和他對社會主義平等概念的反感時,我們必須記住他在《通往奴役之路》中的批判主要是基於他所認為的英國及其海外的社會主義的高漲。盡管新右派思想知道20世紀80年代才主導保守黨的意識形態內核,但羅伯特?布萊克(Robert Blake)指出在哈耶克的書出版之後早期新右派對保守黨的影響:「其本質上的意圖是反社會主義的。在大學本科生中有相當一部分重新興起對保守黨的同情,某種程度上在教師中也是如此……工黨失去了對智識和思想界的壟斷。」這個觀點得到撒切爾的支持。她講述了哈耶克的思想對她觀點的影響,表示這些思想在「新右派」在保守黨內獲得主流接受之前就己經使她的觀點成為「新右派」的了:「(《通往奴役之路》)……為反對社會主義提供了幹脆、明確的分析性觀點,論證了其經濟理論與當時我們日常生活中令人沮喪的短缺有何關系……也在我自己的政治特征中留下了永久的烙印,使我長期對自由事業和自由持樂觀主義態度,並讓我從六七十年代社會主義占上風時堅持了過來。」這樣,反對社會主義平等概念的第二個觀點是,社會主義是相悖於古典自由主義以及自由市場價值1(尤其強調競爭的重要性),經濟中有限的政府幹預 (定義為個人的首要地位以及盡可能免於強製)。哈耶克對集體主義、國家計劃、政府幹預經濟、再分配稅收的攻擊在於他認為這些內在都是社會主義措施。因此,哈耶克認為在一方面社會主義高漲與另一方面古典自由主義思想的廢棄之間存在直接的相互關系:「社會主義己經取代自由主義成為絕大多數進步人士所堅持的信條,這不只意味著,人們己經忘記了以往偉大的自由主義思想家們有關集體主義後果的警告。事情之所以發生,是因為他們相信與這些思想家所作的預言正好相反的東西。」另外,盡管社會主義是單一的意識形態,哈耶克還是以一種相當復雜難懂的方式對其進行分級。哈耶克認為民主社會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通過社會正義的觀點相聯系。在此意義上,他認為它們有共同的「目的」。盡管如此,他不能區分民主社會主義所包含的「手段」即民主和漸進的社會變化與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所包含的「手段」即暴力革命和極權主義。再者,哈耶克表示,民主社會主義自然的結論必將由於追求社會正義而導致對民主自由的反感:「民主社會主義,最近幾代人的偉大烏托邦,不僅不能實現,而且為之奮鬥還會產生某種完全不同的東西,以至現在對之抱有希望的那些人中幾乎沒有人會準備接受這種結果;除非這種關聯全方位地展開,否則是沒有人會相信它的。」哈耶克提出第三個觀點反對社會主義的平等概念,這就是後來的著名論著《法律、立法與自由(第二卷:社會正義的幻象)》。這一次哈耶克的斷然否定並不只是基於認為富裕者因收入向貧困者重新分配遭受對自由的侵犯,而只是基於社會正義不存在這一論點。新左派遵循哈耶克的觀點,認為社會主義的概念是一個幻象,因為在自由市場的交易中沒有社會正義發生。23他們得出這個結論,是因為他們斷言非正義只有在蓄意違法的情況下才會發生。例如,當竊賊偷竊錢包時,非正義就被施於盜竊受害者之身了。新右派認為在自由市場經濟中不違反任何法律,而且即使個人失去工作或者獲取不合比例的回報,也沒有發生非正義,是因為市場的運行反映的是無數個人並非蓄意的行為,這不造成任何非正義。

  有觀點認為,新右派反對社會主義的平等概念,平等概念可以理解為對嚴格的平等主義的平等概念或平等的優先概念或平等的慷慨充足概念的哲學承諾。履行這些承諾的手段是再分配稅收、高公共支出、全體授權性社會福利計劃等經濟和社會機製。因此,新右派堅持平等的概念嗎?本章認為新右派信奉平等的充足概念,因為他們認為個人應當得到國家的最低工資以防赤貧。然而這是對充足概念極其有限而基本的承諾。哈耶克所信奉的充足概念與其他社會民主主義充足概念是極端不同的,有兩個原因。第一,因為哈耶克所認為在道德上「充足」的標準是遠低於社會民主主義者所能接受的水準的。他說,防止赤貧的最低值,亦即防止國民饑餓致死、無家可歸的國家物資供應的最少量,這就是全部所需要的以及全部在道德上可以接受的。第二,哈耶克所信奉之充足概念的不同之處在於它不是基於社會正義的概念,而是基於簡單的必要性,因此在特征上不同於社會民主主義者所持的對平等充足概念的信諾。

  這引發了一些疑問,引起了對哈耶克思想邏輯的註意。其中一個問題是「哈耶克為什麽認為國家應該確保基本最低標準?」哈耶克要回答這個問題很有困難,因為基本最低標準的思想要求具有什麽是基本需要或絕對需要的概念,而因為他想說許多社會概念是主觀性的,那麽基本需要的概念又怎會不在此列?更為實際的一個問題突出了哈耶克思想中的不連貫之處,乃是基本最低標準的實行問題。要讓基本最低標準起作用,其必須由國家官僚機構管理,而從目前哈耶克思想中己確立的觀點出發,我們可以認為哈耶克不應該在理論上支持中央國家機構作為資源的分配者,這對納稅人來說費用昂貴,而通過支付能力調查(meanstesting)會侵犯某些公民的生活,並且易受到利益團體的「哄擡」影響。

  以下觀點將指出,新工黨的充足概念與哈耶克的概念實質上是不同的,它因為新工黨所定充足的標準遠高於新右派而更加充足而慷慨。新右派尋求提供僅夠防止無家可歸和饑餓的物資,反之新工黨實質上提高了基本充足的權利資格。新工黨平等充足概念的出現並不表示它是出於對相對性的考慮,而只是對應該如何采取基本最低標準比哈耶克所提倡的觀點更為充足。另外,新工黨的平等概念同樣包括了對平等的優先概念的承諾。優先概念的意思是,盡管個人也許有適量充足的生存物資,但優先主義者想要深入持續地滿足社會貧困群體的需要。26這要進行嘗試,無論這些貧困群體是否己經得到國家分配的基本「充足」物資。

  如此,要總結新右派反對社會主義的平等概念的觀點,我們可以強調以下幾點:不平等和貧窮不構成「不自由」,嘗試彌補相對貧困需要強製個人,從而限製其在其他事情中的財務自由,而且實行平等回報製度將造成大量財務成本;社會正義並不存在,它只是幻象,因此任何在此基礎上重新分配收入和財富的嘗試都是在道義上不合法的;社會主義的平等概念是錯誤的,有悖於古典自由主義的價值,因而不能被接受。博贊基特將這些新右派的觀點濃縮為兩個命題。第一,關於分配問題,社會別無其他合法的計劃,只有防止絕對意義上的貧窮;第二,與更大平等原則相聯系的相對貧困的概念是危險而非法的。

  傳統社會民主主義的平等概念

  R.H.托尼被廣泛認為是最有影響力的社會民主主義思想家之一,他有關平等的論著影響了工黨內的很多人。托尼信奉通過減少收入、財富、機遇、社會地位的不平等達到結果的更大平等原則,其中心在於他意識到有更大平等則會有更大個人自由。這樣,我們可以認為,根據托尼的邏輯,更大平等帶來更大自由,這也允許更大的選擇權和更大的遵循個人自己生活道路的能力。托尼表達了這樣的觀點,他說自由意味著:「……能夠在特定時刻、特定環境下做或者避免做特定的事情,否則什麽都不是。所引起的第二個問題因而不會更簡單。這個問題是,可供選擇的範圍是否對普通人開放,後者從中選擇時遵循他們自己偏好的能力是否由於糾正不平等或消除其影響的措施而得以提升。答案如果是肯定的,自由與平等將能和睦共處;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兩者註定為敵。」有趣的是,托尼意識到平等一詞的復雜性以及可歸於該詞的意義的冗余:「再一次顯而易見,『平等』一詞具有不只一種意義,圍繞它的分歧一部分至少是因為同一術語在使用時被賦予不同的內涵。」本章中我認為托尼對平等的觀點不是嚴格的平等主義的平等概念,後者歷來在工黨內得不到支持,除了蕭伯納、1901年脫離工黨的馬克思主義社民聯31以及20世紀二三十年代工黨左翼的工黨馬克思主義者。32托尼理解的平等由慷慨充足和平等的優先概念構成。自由主義者或新自由主義者持有相當寬泛意義上的平等的充足概念,與此不同,如托尼等社會民主主義者認為社會如果不在經濟和社會上更加平等則不能更加自由、博愛,這需要一種持續給予貧困人群優先關註的平等。接下來的評論,尤其是加著重號的評論,支持了托尼的平等概念分類「向所有人合理提供物資時,額外的責任應由額外的回報補償,以作為對己執行的服務的承認以及對執行服務的誘導,沒有人認為這樣是不公正的……令人反感的並不是一個人應當比別人掙得多,因為社區的環境、普通教育、生活習慣孕育出尊重與考慮的普遍傳統,在有這些傳統的地方的人忘記、忽略了這些賬房的細節(details of the counting-house)。令人反感的是,一些階級應當從其他階級享有的文:明傳統中被排除出去,並且人類根本的、深刻的夥伴關系,應當為瑣細的、膚淺的經濟差異所遮蔽,「尋求平等不能通過分解高收入的方式,因為這既對得到這些收入的人有害,也對沒有得到的人有害,尋求平等是要通過確保現在他們獲取的財富越來越多地投入到共同利益用途中。」因此,托尼不是嚴格的平等主義者,不認為所有不平等都應該廢除,但他確實堅持認定給予社群中所有成員「合理的物資供應」,或者他們所需要的東西,這可以視作平等的慷慨充足概念。此外,有觀點認為托尼持有平等的優先概念,因為他覺得所有階級應該分享社群的財富,在事實並非如此的地方,人們應當優先關註最貧窮的階級,即產業工人階級,從而使「財富越來越多地投入到共同利益用途中」。這些語言並非準確地概括持續優先關註最貧窮的群體,但暗示富有群體更多的財富將必須用於「共同的用途,,而這個短語是一個相對的、公共的術語。簡言之,這個短語是托尼用以表達優先關註(特別是通過社會開支)最貧窮階級的說法。

  其他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如安東尼?克羅斯蘭與更近一些的羅伊?哈特斯利堅持認為,社會民主主義的中心是關於信奉社會個人與群體之間的結果更大平等。我們在第三章中提到,克羅斯蘭表達了社會民主主義的中心原則,他說道:「我們認為社會主義基本上是關乎平等。我們所說的平等不只是精英社會,平等的機遇中最大的獎勵將給予那些具備最好的天賦和家族背景的人;我們采用『強硬』的平等定義一一羅爾斯後來稱為『民主的』概念,相對於『自由的』概念。」如果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信奉結果的更大平等,亦即嚴格的平等主義概念,那麽這就特別地意味著要保證持續縮小結果的不平等。而問題之一則是什麽是「結果」?對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而言,這通常意味著縮小收入不平等和財富不平等。正如克羅斯蘭明確指出的:「首先,如果財富的不平等是起源於繼承的財產而非工作,它們會被認為是不公平的。這違反了每個公民都應有平等的機會獲得最高回報這一原則,而授予有差別的利益只與出生的偶然性有關,而不是『人類自己勞動的成果』。第二,甚至是勞動所得的巨大不平等也被認為是不公平的,如果它們反映的不只是能力的差別,也有機遇的差別一一也就是說,如果存在人為的「租借」因素,或者如果差距懸殊,以至於人們認為,為了這麽大的回報而單獨挑出經濟能力素質,相較於其他個人屬性而言,是不公平的。第三,如果某些收入相較於其他類似收入受到稅收製度過分慷慨的對待一一也就是說,如果稅收的基礎在衡量個人的賦稅能力方面是個糟糕的工具,那麽就會出現非正義。」盡管如此,克羅斯蘭同樣關心縮小教育製度、財產分配、需求階段中的資源分配、工業權利定位當中的不平等。然而,有關所謂新工黨與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有不同的平等概念的探討所要問的最為相關的問題是,「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實際上有沒有持嚴格平等主義的平等概念? 」傳統的社會民主主義者及其社會民主主義模式的追隨者傾向於批判新工黨放棄了結果更大平等原則或是羅爾斯所說的「民主平等」。有觀點認為新工黨所認為的平等在原則上與克羅斯蘭所認為的相似。兩者都想以福利和授權的形式保證生活所依賴的收入的「充足」最低量,兩者都想持續關註貧困群體,兩者都想通過保證如技能培訓和教育等機遇從而促進他們的積極自由概念,來減少物質生活和社會的不平等。重要的問題如下所述:「克羅斯蘭和新工黨對生活所需『充足』的量分別是如何『劃分界限』的?對於社會貧困群體中的哪些人應該給予優先關註?可以允許社會中多少收入和財富的不平等?」關於這三個問題,有觀點認為在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和新工黨之間,就側重點、政策規劃好和期許有差別,這是由於他們在不同的社會不同的時間階段(克羅斯蘭是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新工黨是在21世紀初)構建他們所認為的社會民主主義。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不像新工黨那樣信奉平等的優先、充足概念嗎?如果答案是「不,他們從未持嚴格平等主義的平等概念」和「是的,他們像新工黨那樣堅持平等的優先、充足概念」,那麽如哈特斯利等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與新工黨在哲學上比他們所想的更為相似。

  上述所引內容表明,克羅斯蘭的社會主義模式對他而言其本質是關於平等,約翰?羅爾斯稱之為「民主平等的」平等。羅爾斯的立場是他所說的「作為公平的正義」(justice asfairness),由他的兩條正義原則組成。第一個原則是,每個人對與其他人所擁有的最廣泛的基本自由相容的類似自由都應有一種平等的權利。第二個原則是,社會和經濟的不平等應該這樣安排,以使兩者都能被合理地期望適合於每一個人的利益,並依系於地位和職務向所有人開放。另外,羅傑斯認為,當這兩條原則相沖突時,第一條原則或「自由原則」必須優先於第二條原則或「差別原則」。因此,由羅爾斯的觀點可推知,社會中會存在社會和經濟的不平等,在某些情況下只是假設遵循了第二個原則。很清楚的是,羅爾斯不提倡嚴格的平等主義。差別原則所真正體現的是,羅爾斯提倡平等的優先概念,他認為所有形式的不平等都應該如此安排:「……適合於最少受惠者的最大利益……」隨之與此相關的問題是,羅爾斯是什麽類型的優先主義者?羅爾斯似乎提倡社會以之為基礎的正義理論應該持久地優先關註最少受惠者,並且我們可以假定最少受惠群體與例如社會普通群體之間的不平等減少並不影響原則。因此,如果事實是這樣,那麽我就可以認為羅爾斯所信奉的平等的優先概念是嚴格的優先主義。本章將論述新工黨持有非嚴格的優先概念,與羅爾斯所持有的有細微的差別。總體來說,克羅斯蘭的平等概念似乎遵循了羅爾斯的概念,並與新工黨所持概念相類似,但是原則中的個別地方還是表現出細微的差別。哈特斯利是一位重要的社會民主主義者,他贊成結果的更大平等原則,強烈斥責新工黨放棄這一承諾,而事實上他在最近的一次訪談中回答我的兩個問題時表現出對平等和自由明確的誤解:

  「你的主要政治哲學價值是什麽?我的基本政治價值是對平等的追求。認識到我們無法達到我所想要看到的那種程度。我指的不僅是經濟平等,我指的是性別平等、種族平等,我指的是法律面前的平等,我指的既是財富的也是權力的平等分配。對更大平等的承諾本身是目的嗎?社會民主主義的目的本身是更大自由。但我認為,自由需要財富和權力的重新分配從而成為使自由成為現實的力量。我不認為自由是沒有限製,我認為自由是可以做事情的能力。社會主義的自由觀是你做你選擇做的事情的能力。」哈特斯利的回答在哲學上是混亂的。他說,平等和對結果的更大平等的追求是他的主要政治原則,從而他成為了嚴格平等主義的平等概念的提倡者。盡管如此,在下一個問題中他回答說社會民主主義的目的是自由而非平等,人們在實行更大的自由之前需要更加平等。因此,如果自由是根本原則,那麽對第一個問題的回答應該是「自由」而不是追求平等或結果的更大平等。另外,這證實了本章前面所提出的懷疑,即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在哲學上有關平等和他們政治價值的整體秩序非常類似於新工黨的社會民主主義者,盡管他們厭惡新工黨的保守修辭和過於謹慎的政策規劃方式。

  新工黨的平等概念

  本章認為新工黨的社會主義的平等觀念有兩個部分組成,這兩個平等觀念都不是嚴格平等主義的概念。第一個組成部分是承諾把人們提高到一定的生活水平,藉此「足夠」過上令人滿意的生活。我們可以將之(如上所述)稱為平等的充足版本。當然這是有問題的,因為「足夠」這個詞是什麽意思?什麽是「充足」?在英國社會,關於一個人需要達到什麽樣的最低水平才能稱作過上令人滿意的生活是沒有一般性理解或共識的。45盡管如此,平等的充足概念被理解為提供充足水平的收入和服務。在歷史上,這工作是由福利國家通過各種福利津貼和授權完成的。在某種意義上,這種平等的概念是達到充足水平的更大平等,於是它毫無保留地允許個人掙得收入。鑒於國家最低工資(National Minimum Wage)管理勞動力在充足的最低標準獲得報酬,這是平等的充足概念的一個範例。

  新工黨平等概念的第二個組成部分是承諾在財政上優先關註英國社會的貧困成員。這(如上所述)可以被稱為平等的優先概念。也許值得指出的是,平等的優先概念可以有兩個流派或者以兩種方式解釋。我們可以稱他們為嚴格和非嚴格優先主義者。嚴格優先主義者想優先關註社會貧困群體,不管他們按絕對值計算是多麽富有。譬如,這樣的貧困群體也許事實上(據嚴格優先主義者)擁有相對高水平的可任意使用的收入,有自己的住房,可以出國度假,擁有較高額的存款並仍需要在財政上得到優先關註,因為相對而言他們也許仍舊是一定社會中的貧困群體。非嚴格平等主義者也想給予社會貧困群體優先關註,但他們認為當貧困群體經濟狀況越來越好時,優先關註的重要性也就越來越低。因而,例如,如果一個社會的兩個貧困群體中的一個經濟狀況在絕對值上逐漸變好,那麽非嚴格平等主義者就逐漸停止優先關註這個群體。這樣的問題在於明確兩個疑問。第一,誰是社會的貧困群體?第二,政府(信奉平等的優先概念的)規定資源到什麽水平則停止在財政上優先關註這樣的群體?

  本章認為新工黨信奉的是平等的非嚴格優先概念。

  例如,如果新工黨在全英國將生活標準提高到以下程度:每個人在道德上都有「充足」的水平,對貧困群體沒有清楚的分類,因為75%的人舒適、充足地生活(意味著不只是他們的基本「需要」得到滿足,而且他們也有「合理」水準的可支配收入),而其余25%的人則非常富有,那麽根據新工黨所信奉的平等的非嚴格優先、慷慨充足的概念,英國的社會民主主義則不需要再信奉這種平等的概念了。盡管如此,假設新工黨信奉的是嚴格平等主義形式的平等,那麽它將繼續為英國人口中生活相對25%的富人而言貧窮的那75% (盡管他們的基本「需要」己得到滿足,並且他們傾向於獲取一些財政「需求」)獲得更大平等而從事運動。

  一些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自稱是與新工黨不同的平等主義者,但他們是否理清其否定平等的非嚴格優先與慷慨充足概念及其接受平等的嚴格平等主義概念的程度,這個問題還不得而知。假定如果沒有完全實現這種區分,那麽信奉平等的嚴格平等主義概念的人將少得多。

  新工黨平等的非嚴格優先概念,其例證有針對最貧窮領退休撫恤金者與最貧窮且有孩子的家庭的「退休保障」(Pensioner Guarantee)和「工人家庭稅收抵免」(Working FamiliesTaxCredit)。新工黨信奉平等的優先概念的其他例證包括其對幼兒「安穩起步」(Surestart)、每一個四歲兒童的托兒所的5800萬歐元投資;供兒童慈善事業使用的4500萬歐元兒童基金(Children's Fund); 50億歐元投入針對18至25歲人士的新政以及針對25歲以上人士的新政;針對50歲以上人士的附加新政,針對單身母親及殘障人士的新政;同樣,針對2000個最貧困地區就業的行動團隊(Action Teams);高水平的中學開支;針對11至25歲不能獲得教育和技術培訓的人的「紐帶」(Connexions)項目。

  我們註意到,傳統社會民主主義者所理解的平等原則證明是一些懷疑新工黨社會民主主義憑據的人論點的哲學支柱。顯然新工黨對於平等的原則相當含糊不清。與圍繞平等原則的辯論類似的問題是,新工黨是支持絕對的還是相對的抑或有時稱為上升的衡量貧困的絕對水平。在某種意義上,所探討的這兩個問題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再一次,新工黨似乎在發出自相沖突的信號。布萊爾在接受英國廣播公司(BBC) 「新聞之夜」(Wewsn/ght)傑瑞米?帕克斯曼(Jeremy Paxman)專訪時作出著名的表態,即他認為絕對的貧困水平是重要的,並且幾乎要提倡新自由主義的「點滴獲益」理論(trickle down theory)。布朗通過在概括他對抗兒童貧窮的策略時使用相對衡量標準,進一步使得辯論混亂,並進而宣布表示兒童貧困的絕對水平有顯著降低。

  新工黨關於平等原則含糊不清的例證是,1999年3月18日,布萊爾在倫敦湯因比大廳(Toynbee Hall)發表貝弗裏奇演說(Beveridge Lecture)以紀念牛津大學學院建校750周年。在演說中,他闡述了政府意欲到2020年時消除兒童貧困人口,2010年消除一半,2004年是減少四分之一,在2001年內消除120萬。然而,在2002年4月11日,布朗宣布政府己將兒童貧困人口減少50萬(相對而言),即從1996至1997年的440萬減少到2000至2001年的390萬。因此,距離目標相對而言還差70萬,但在絕對意義上減少了 150萬,己然超過了目標。政府最初使用了相對性數據,於是沒能達成目標,所以從絕對性方面展示其發現。

  因為布萊爾和布朗所持平等的說法不同,所以有人認為在新工黨的核心即存在含糊不清。這純粹是猜測,也許在將來回憶錄出版後會清楚明確地解決好。然而,在最近的一次與資深公務人員就新工黨政治思想的訪談中,我得知新工黨或至少是財政部堅持克羅斯蘭派的平等概念,但將其應用到現代經濟的語境當中。受訪者說,財政部應用結果更大平等的方式包括有針對性的稅收抵免、教育津貼、如「安穩起步」等具體的技能與教育培訓機會,還包括「工人家庭稅收抵免」,確保了有兩名兒童的家庭有更為公平的結果,這些家庭每年勞動收入13000歐元左右,或者國家平均收入的一般從而大約狀況得以増加3500歐元。受訪者告訴我,這麽做不是僅僅為了實現勞動所得(make work pay),而且是為了提供更公平的結果並進而為這樣的低收入家庭提供結果的更大平等。

  新工黨所奉行之平等原則的含糊不清中顯而易見的是它包括額外的一個因素。新工黨的平等包括對當地社群和社區的投資。 「社群新政」(The New Deal For Communities)將權力分散至社群,並使得就政府的錢花費在什麽上的決策民主化。湯因比和沃克認為,「社群新政:「首先集中於由1000至4000人組成的20個或更多的社區,向每一個社區提供2000萬至5000萬歐元項目資金,必須顯示出它們是真正立足於當地社群,吸納所有當地服務一一學校、衛生、社會服務人員、警察、房屋管理部門、就業服務部門。他們可以自由地嘗試任何事情並對當地任何似乎最糟糕的問題提出當地的解決方案。」之所以產生這些措施,是因為意識到不平等不只是個人之間薪酬比例不等,還包括社群與社群之間的社會和公共服務供應不平等,並且各社區還在獲取社會物資(如公共空間、好的學校、圖書館、當地便利設施)的渠道上遭受不同程度的不平等。

  新工黨關於其平等概念的含糊不清是令人遺憾的,但它強調人生每一階段的教育、技能、機遇,這是實用的而且是為應對英國社會變化的態度和受眾而做出的選舉權宜之計。例如,1974至1979年威爾遜一卡拉漢政府期間非常高水平的收入所得稅,即25%的較低稅率,33%的基本稅率,83%的較高稅率,以及98%的針對非勞動所得的較高稅率,這對於現在的選舉不可行。這並不是說,英國公眾反對所有形式的稅收増加。在2002年預算中,稅收増加(主要通過國民保險分擔(National InsuranceContributions))以將大量的錢投入公共服務,如國民醫療保健製度(National Health Service),(在本書寫作時,根據可獲取的民意調查數據)這受到了大多數公眾的歡迎。57這種對所謂傳統社會民主主義水平的直接稅製的懷疑也沒有完全否定對社會收入最高群體征收較高的稅階。費邊社的稅務與公民權委員會(Commission on Taxation and Citizenship) 建議對每年100000歐兀以上的可征稅收入創建50%的稅階,這將對約200000公民產生影響。國內稅收(Inland Revenue)計算得出,這樣的稅階將在2000至2001年產生29億歐元,並預計隨著更多人進入收入100000歐元的群體,而會在之後數年以每年約2億歐元的速度増長。

  我們在評價新工黨及其信奉的平等時,必須考慮到新工黨不只是全球化時代的產物,而且是後撒切爾政府,試圖勸服仍舊心懷疑慮的選民相信稅收増加能夠實現更好的公共服務。

  新工黨的社會民主主義不得不存在於某種程度上仍受新右派思想(如個人主義、有限的政府幹預、對重新分配收入和財富保持沈默)感染的氛圍裏。哈特斯利說,是否持結果更大平等的觀點(約1956年60)是看一個政黨是否是社會民主主義政黨的決定性測試,如果他說的是對的,那麽英國共產黨將可算作社會民主主義政黨,盡管其甚至不信奉、不參與民主,而新工黨將和20世紀80年代早期脫離工黨的社民黨一樣,在社會民主主義的廣闊空間中找不到容身之處。

  本章中提出,托尼、克羅斯蘭、哈特斯利以及新工黨提倡平等的原則本身不是作為目的,而是作為達到更大的個人自由的手段,並時而作為確保更加社群式(communal)的社會的手段。本章的觀點是,工黨中的社會民主主義者一直以來信奉平等的優先概念,同樣持有平等的慷慨充足概念。另外認為,在工黨中只有蕭伯納、馬克思主義社會民主主義聯合會以及20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工黨馬克思主義者聲稱信奉平等的嚴格平等主義概念。

  最後,本章提出,諸如「機遇平等與結果公平」和「進步普世主義」等思想是含糊不清的,並且新工黨的平等概念可以更好地理解為信奉平等的非嚴格優先主義與慷慨充足概念。

  新工黨與社群、民主

  本章將再一次以前一章針對平等的方式,試圖評價新工黨政治哲學中的社群價值。本章還將根據所謂新右派觀點的思想霸權,並就一些傳統社會民主主義對社群的觀點,考察新工黨所采用的方式。第一個任務是概括出新右派關於社群價值的態度,尤其是他們對其的反感。

  第二個任務是討論包括R.H.托尼、拉姆齊?麥克唐納(Ramsay MacDonald)、安東尼?克羅斯蘭在內的思想家對社群的傳統社會民主主義概念。本章第三個任務是解釋新工黨的社群主義社會哲學。將探討阿米塔伊?埃齊奧尼(Amitai Etzioni)的美國社群主義和社群的基督教社會主義觀念,即「聯誼」(fellowship),並認為這兩個因素對理解新工黨的社群價值是有用的。本章第四個任務是討論在新工黨社群框架內擴大民主的問題。將考慮圍繞新工黨權力分散項目的含義;將探討權力下放如何影響社會民主主義對平等的看法,特別是對國家各服務的平等狀況的看法;還會評論新工黨對誌願者部門(voluntary sector)的態度。本章開始將討論新右派思想家對於社群價值的態度。

  新右派反對社群的思想和觀點

  約翰?金德姆(John Kingdom)認為社群原則引起了新自由主義者的反感:「社群的、互相支持的生活本能這一思想是與新右派自由主義者所預想的自然狀態截然對立的,這種狀態中的社群作為具有規則和聯系的集體,只是由允許更為自然的聯合體一一市場來運行的契約建立起的人造物。對於亞當?斯密而言,物物交易植根於人性,與此相似的是,諾齊克(Nozick)認為市場活動是第一位的,帶領國家悄悄地接近人們,甚至連概念上的契約都不需要。賺錢的買賣永遠都比友誼的本能重要。」那麽哈耶克關於這種政治價值是怎麽說的?簡言之,哈耶克的政治思想中並沒有對社群的價值進行徹底的討論。哈耶克不攻擊社群也不就方法論提出反對它的觀點,因為這在他的哲學中並不明確體現。作為新自由主義者,哈耶克關註的是反對社會正義的概念,反對中央國家的所謂權力増長,反對限定或限製個人自主權的任何運動或政策。他所敵視的是集中於社會主義的集體主義傾向以及他認為這些傾向會對國家權力產生的影響。因此,這就意味著哈耶克會反對國家層面的社群行動而不反對地方層面的社群行動。當然,這要視個人理解「社群行動」的意思而定。在這種情況下我想提出社群行動的定義不只是社會(gesellschaft)的思想,即契約性關系且僅僅是實用性聯合體,而能被更充分地理解為共同體(gemeinschaft)的概念或基於共同價值和信念的聯誼共同體。這一觀點表示,作為古典自由主義者的哈耶克會反對允許國家即中央政府及其機構提出基於社群價值、規範、信念的有利於其公民的概念,換言之是社群主義者所提倡的一種共同體。哈耶克的意思並非反對圍繞地方層面的社群,因為這不會直接引起他對國家權力提升的警覺,而他認為國家權力侵犯個人自由。在這種意義上,哈耶克是堅定的哲學上的自由主義者(liberal),而不是自由論者(libertarian)。因此,作為自由主義者,他認為個人的權利先於社群所推崇的有益的生活,並且回避任何社群主義的思潮,不管它是方法論的或規範性的。以哈耶克看來,社群主義對國家層面的公民權的構想會將政治推向極權主義的陡坡。另外,哈耶克在分類上反對,基於對超越防止貧窮的基本社會供應的兄弟情誼或夥伴關系的理解,從社群對貧困公民的義務或從對社群其他成員負責的方面來表達任何社會正義的概念。

  總而言之,社群政治價值的集體主義傾向不管是作為對某種形式的社會主義分配性正義的支持、解釋,或是作為對國家層面公民權的描述,還是作為提倡善的某種概念的原因,都將違反構成哈耶克新自由主義哲學大部分的個人主義和消極自由主義。

  在實際的政治中,撒切爾和梅傑領導的英國新右派政府對社群思想鮮有評論。在總結新右派主導的政治世界的時代精神時,撒切爾有很著名的一句簡短的話,其中說道:「……沒有社會這回事;只有個人和家庭……」這一聲明被理解為不只是新右派對於社群概念、社會責任、「兄弟情誼」的矛盾心理,還可以理解為所有保守主義思想流派的公理。這是不正確的,因為保守黨的政治思想中長期以來就包含有對社群和社會責任的描述。也許從迪斯累裏(Disraeli)時期,但必然是受到由倫道夫?丘吉爾(Lord Randolph Churchill)在「托利式民主」(Tory Democracy)旗幟下領導的第四黨(the Fourth Party)的影響,保守黨人認為社會責任的對象是社群的絕大多數,尤其是社會的貧困人群,他們以此作為其政治任務的聲明。盡管人數少,但丘吉爾和他的同盟者為約瑟夫?張伯倫(Joseph Chamberlain)留下了一份政治遺產,並轉而到了其子即未來的首相內維爾?張伯倫(Neville Chamberlain)手中,這份遺產的影響一直延伸至二十世紀。格林利夫(Greenleaf)準確地描述了 「托利式民主」對十九世紀晚期保守黨的影響:「當然,托利式民主的思想有很多並沒有在保守黨圈子裏引起廣泛的支持。而且,在索爾茲伯裏(Lord Salisbury)懷疑主義的支持下也許不能期望什麽,因為他的態度類似於蒼白的、消極的迪斯累利主義……然而在倫道夫離開以後,激進的精神依然很強烈,正如托利黨改革聯盟(Tory Reform League)等組織的活動。」約瑟夫?張伯倫以他的社群主義政治理念而言,可以說是他那一代中最激進的保守黨政治家。他在自由黨支持的新自由主義發展壯大之前原本是激進的自由主義者。格林利夫指出,張伯倫「……正視一個新的有先進綱領的激進政黨形成,取代舊的自由主義,這個政黨有能力處理工業化和民主發展引起的社會問題」。

  盡管如此,張伯倫由於不同意格拉德斯通(Gladstone)關於愛爾蘭地方自治(Irish HomeRule)的立場,轉而支持對方,他成為保守黨席位中贊成社會改革的強有力的代表人物。格林利夫進一步說明,張伯倫的政治觀點要求他站在以國家為中心的立場對待社會問題,政府代表整個社群工作。格林利夫指出,張伯倫的激進的關於公共義務與社會企業的托利式理念集中關註改善貧困人群的生活,這與古典自由主義對國家的態度形成鮮明的對比。本章提出,「社群主義的保守主義」這個詞很適合描述某種家長式保守主義,強調社群責任與社會義務,而且這很明確是保守主義內的一個思潮,自20世紀中期以來15,尤其是70年代之後就黯然失色了。

  社會民主主義的社群概念

  R. H.托尼在工黨運動歷史上被視作倫理社會主義的靈魂人物。工黨內對立派系的很多成員也會承認他對其政治思想發展具有指導性影響力。在工黨運動中,托尼的著述是認同社群價值的,或用他常用的詞「聯誼」(fellowship),但乍一看托尼關於政治思想的著述似乎充斥了不平等問題和由貧窮導致的自由缺失。正因此,有時很難發現對社群所做的明顯、確切的討論。盡管這樣,一旦讀者研宄過他的主要作品,包括他的《劄記》(Commonp/ace Soo女),那麽很清楚的是托尼的社會主義是他基督教聯誼的理想。他認為所有人是平等的,因為造物主上帝在道德價值上使他們平等,並以此為目的本身,他的這種態度貫徹於他的作品中。

  以下格林利夫的評論揭示出他的社會主義的神學秩序:「……托尼對社會主義的看法絕不可能從根本上強調效率,或是完美社會機器的對稱,或者甚至是充裕。毋寧說其強調的不可避免必然是精神或倫理上的,強調基於人類聯誼的社會關系的正確秩序。」這段引文很恰切地揭示出托尼對社會主義的基督式的理解以及因此而產生的社群或基督聯誼的理想。平等或者更大的物質和社會平等在某個方面是托尼追求的價值,盡管事實上他的社會主義目標是更大的個人自由和更社群式的社會。格林利夫將托尼給予個人更大自由與鼓勵建設更為博愛的社會這一目標視為,社群鼓勵並授權個人發揮他們的潛力,在更為平等主義和道德的社群中成為積極的公民:「他的理想是,在比他所批判的環境更為富足、特權更少的社會環境中的聯誼、參與性的公民權以及個人自我發展的漸進過程。他所關註的不是建立規整的社會製度,而是基於真正的道德原則在社會關系的適當聯系中釋放人們的能量和潛力。」與新工黨相似,托尼將降低物質與社會不平等視作使社會同時更加自由、更加社群的最有效的方式,而且托尼認為能夠實現他的目標的主要媒介即是新工黨社會民主主義者所提倡的社會媒介,也就是教育。格林利夫著重提出了支撐托尼強調學習的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學校教育及其質量在維持托尼所強烈批判的階級差距中起著實質性的作用。另一個原因是,如果社會以托尼所希望的方式轉變,那麽將涉及從根本上改變社群中所有組成部分的看法,涉及貪婪性、競爭性的態度轉變成以聯誼、合作、互相理解為特征的態度,從而權利的維護將與責任的實現相適應。而就每一點考慮來說,教育是至關重要的。」本章還認為,托尼意識到並提倡這樣的觀點,諸如更大的個人自由和更為社群式的社會等,他的這些目標只有在英國社會降低或結束作為其資本主義政治經濟學特征的貪婪性和自私的個人主義之後才能實現。作為聯誼的社會主義這一潛臺詞蘊含在托尼的一本飽受贊譽的著作《平等》此//ty)第一章的這一段話中:「所有這些思想家所著重強調其合適性的平等不是能力或學識的平等,而是環境、體製和生活方式的平等。他們所譴責的不平等不是個人稟賦的不平等,而是社會和經濟環境的不平等。他們關註的不是生物現象,而是一種精神關系以及基於此的行為。簡言之,他們的看法是,因為人類是人類,所以社會機構一一財產權、工業組織,以及公共衛生和教育製度應當被計劃得盡可能強調、加強使他們聯合的共同人性,而不是使他們分開的階級區別。」 然而,如果R. H.托尼有原則地信奉社群作為他的核心政治價值理解為信奉基督聯誼最為準確,那麽與他同時代的、工黨第一任首相拉姆齊?麥克唐納則以完全不同的方式理解他有原則地信奉社群。富特指出,拉姆齊?麥克唐納的社會主義是基於社群的概念,是準科學的、進化的:「麥克唐納將社會主義的有機共同體對立於現存的事態,即根據總體的利益進行協調、管理不同的功能。在這樣的共同體中,真正的個體性會繁榮起來,因為每個人都會融入先進的整體,會為這個整體而工作。正如在生物學中,個體的細胞通過整體具備功能與個體的存在,因而在社會中,不同的階級和人會在整體中具有社會功能和要扮演的個體角色。」 23麥克唐納的社群主義社會主義較少地基於傳統的基督教價值,更多的是基於達爾文進化論的理念。他認為,社會主義的中心是關於作為整體的社群,而非代表某個特定階級或利益團體(例如工會)所做的長期鬥爭。麥克唐納想要工黨的社會主義將工人階級提升至社群中完全意義的公民。大衛?馬昆德在他所著麥克唐納的傳記中引用了麥克唐納1903年所寫的一篇文章,其中明確提出:「如果新的工黨運動只是工會主義者用他們的政治權力為了純粹的部分目的進行的一次嘗試……那將威脅作為公共生活榮譽標誌的所有品質……政治中的工會主義對自身的認同必須比工會的產業需求更高更廣。它必須將這些需求建立為一套國民福祉的體系;雇傭勞動者必須成為公民;工會必須成為經濟正義的守護者。」以上的引文只是給出了一個印象,一個簡略的關於麥克唐納如何看待社群價值的印象。

  這確實意味著麥克唐納從倫理而非基督教意義上的社會主義得出的是一個被積極遵循的原則。麥克唐納和托尼是愛德華時期(Edwardian era譯者註:愛德華七世在位時期,即1901至1910年)工黨的重要人物,然而我們能看出他們對社群原則的概念化有何區別。在某些方面二十世紀前半葉可以被看作英國工黨運動中社群主義社會主義的全盛時期或頂峰,據此可以認為二十世紀後半葉,社會民主主義思想基於社群主義沒有什麽進展,直到新工黨出現。現在我們將轉而討論世紀中葉的英國社會民主主義思想家。

  在安東尼?克羅斯蘭開創性的社會民主主義著作《社會主義的未來》一書全部二十五章中,沒有任何一章是關於社群原則的。本章想論證,二十世紀中葉社會民主主義的典範思想家選擇在他的著作中忽略社會民主主義的傳統價值之一,主要有三個原因。

  第一,克羅斯蘭的作品專註於創建基於對更大的經濟和社會平等的社會主義模式。在第三章中詳細探討了,克羅斯蘭是蓋茨克爾派的修正主義者,而在20世紀50年代,在工黨中蓋茨克爾派被卷入與比萬派的「大論戰」,辯論工黨應當采取什麽方向和何種哲學途徑。克羅斯蘭和修正主義者一樣,認為社會主義不是關於任何具體的政策行為,如國有化,而是關於政治價值,以及他認為最重要的是結果的更大平等,這個價值比其他任何價值都能團結社會主義者。25因此,克羅斯蘭的任務是寫一部修正主義社會主義思想的教科書,而這本書的中心是更大的平等這一政治價值。這是克羅斯蘭的著作首要關註平等而對社群價值不做任何評論的第一個原因。

  第二,大衛?利普西(David Lipsey)認為,克羅斯蘭不是一個非常重視社群價值的社會民主主義者,因為他看不出此價值與當代有何相關。下列加著重號的文字強調了這些觀點:

  「關於博愛,克羅斯蘭持不可知論:『不是因為我認為其內容不重要,而只是因為我發現不可能就其與當代狀況的相關性得出確定的結論。」 「他早前對收入政策的懷疑一一最初與工黨中左派相聯系的政策一一轉為對之富有激情的支持,作為使過多的個人要求從屬於整體的社群要求。然而這個轉變僅限於此,.因為克羅斯蘭從未停止關註,以免社群精神的過度會對隱私和個人自由造成無謂的靑。」第三,也是最後一點,克羅斯蘭的時代是自由主義的時代,尤其是一個在法律、社會、個人生活領域內自由化的時代。20世紀50年代末至70年代發生的社會和道德變化即使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夕的幾年裏也是不可思議的。如推論所得出的那樣,社群概念的缺失部分是因為這是個人權利的時代,工黨內的進步左派認為這需要進入社會議事日程,因為英國社會是特別保守的,根據階級、性別、單一道德傳統進行分層。與克羅斯蘭著作中缺失社群有關的另一個因素是,他的自然傾向是自由主義而非社群主義。他的社會民主主義盡管有時會在他的著作中被混淆,但它是關於通過更大的物質和社會平等給予個人更大的自由。一些社會民主主義者既想要更大的個人自由和更大的博愛,但這裏可以看出克羅斯蘭只是一個自由主義的社會民主主義者,因而對社群概念抱有懷疑態度,甚至有時是直接質疑它的。克羅斯蘭對社群的觀點與托尼?賴特(Tony Wright)在當代對社群價值的社會民主主義觀點形成鮮明的對比。對於他來說,社會民主主義意味著:「……我們共同身處其中,社會不會只被理解為(不論是道德上還是經驗上)彼此割裂開的個人組成的大漩渦,而是理解為植根於社會關系和義務的緊密結構並能製定共同目標的道德共同體(moral community)。關於這個沒有什麽統一單調、壓製不同或是引人懷念過去的地方。」帶著這種當代的社會民主主義社群概念,我們繼續討論其在新工黨的政治哲學中的重要性和作用。

  新工黨的社群概念

  雷蒙德?普蘭特、哈裏?萊塞(Harry Lesser)、彼得?泰勒-顧柏(Peter Taylor-Gooby)認為,「社群」的概念在其意義上存在大量含糊不清之處。30 「社群」 一詞可供使用的大量描述都充分地佐證了這一點:「按照傳統,這個詞是用來指地區(locality);利益群體;團結一致的系統;對彼此具有重要性的群體;以道德認同感、共同信念、共同權威或種族完整性為特征的群體;以歷史延續性和共同傳統為標誌的群體;其成員以某種整體的方式(與作為特定角色、功能或職業團體相反)聚集的群體;以及最後,職業、功能或部分的共同體。」因此,對於普蘭特和泰勒-顧柏,問題的關鍵在於闡明對「社群」一詞的理解。安德魯?梅森嘗試這個任務,他認為「社群」最好被理解為兩個不同的概念:「普通概念」(ordinaryconcept)和「道德概念」(moralized concept)。普通概念是人的聯合(an association of people)以區別於人的共同體(a community of people)。梅森認為組成普通概念的是:「……這樣的人的群體,他們共有一系列價值、生活方式,認同於該群體及其實踐活動,並彼此認知為該群體的成員。」梅森將群體(group)定義為個人的集合,這些個人行動或合作以實現其目標,或者有共同利益。他承認他對「普通概念」的描述並未概括出確定群體有資格成為社群的必要和充分條件。3「道德概念」涵蓋了 「普通概念」的特征,但還包括兩個額外的組成部分:「第一,其成員間必須團結。『團結』是個有多重意義、含糊不明的概念,但在我所指的意義上是相互關心:從最低程度上而言,這意味著成員間必須在實際理性思考中些許以非工具性的角度重視彼此的利益。第二,決不能有製度性的剝削與非正義。」從對社群的兩個概念的簡要區分,我們可以說,梅森的「普通概念」是社群的「單薄」概念,與此相反,「道德」概念則是社群的「厚實」概念。換言之,「普通概念」是具體描述性的,而「道德概念」則是內在規範性的。「普通概念」嘗試解釋一種類似以群體形式存在的個人聯合的社群。解釋是基於經驗的斷言,更低程度上是基於規範性的斷言,並且借由「道德概念」這解釋主要是(盡管不完全是)基於規範性的斷言,並且包括了對團結的說明,這意味著成員間更為緊密的倫理關系。

  社群是定義新工黨的主要哲學價值之一,並指示其現代化的社會民主主義。本章認為,新工黨的社群概念可按照梅森所描述的「普通」與「道德概念」理解;有時既是「單薄」的也是「厚實」的社群概念。工黨使用「普通概念」時是在談論地方層面和地區層面的社群以及提出向地區分權(包括下放權力)能夠使有共同目標、屬於國家特定地理區域的人群能夠更大程度上決定他們自己地區的政治。「道德概念」則與新工黨所提倡在國家層面推行的社群主義公民權相一致。它想讓所有公民受到其平等權利和對彼此所負責任激發促進。這意味著由社群作為「聯誼」的基督教社會主義理念衍生出的互惠互利與互相關心的休戚與共的道德規範。例如,工黨的新「第四條」想要創造一個具有「團結、寬容、尊重」的社會。這不只是個人的聯合或共有一些價值觀念或為了某些利益為合作的人,它承載著新工黨的社會民主主義想在所有公民身上培養的倫理規範。

  如普蘭特、萊塞、泰勒-顧柏所指出的,社群是個含糊不清的概念,能存在於不同層面。

  譬如,新工黨所信奉的社群價值大多是對於國家層面的社群的承諾。這既涉及公民權的社群主義概念,強調對社群的責任,也涉及社群內的個人權利。社群的另一個層面是區域性社群。

  新工黨對特定區域內的問題表現出興趣,成立區域發展署(Regional Development Agencies)即是明證。另外,特別是副首相約翰?普雷斯科特對地區議會(regional assembly)所做的討論突出強調,英國的區域是文化、社會、經濟共同體(社群),能夠得益於更大的權力下放以及區域性地關註解決問題與公共服務管理。社群的更深層面是地方層面的社群。新工黨通過其財政分權項目「社群新政」(New Deal for Communities)推行其地方層面上的社群概念。據阿維內裏(Avineri)與德夏裏特(de-Shalit)的觀點,社群主義的社會哲學可以從兩個分開的領域理解。第一,可以從哲學的層面理解、詮釋、提倡,利用其對自由主義在方法論上的批判;第二,從倫理層面批判純粹自由主義社會的規範性結果。如此,社群主義就同社群的價值一樣似乎難以定義而含糊不清。例如,魯特?萊維塔(Ruth Levita)指出,社群主義作為一種社會哲學,可被賦予不同的形態變化。本章認為,社群主義的一種有助於理解新工黨對社群所做詮釋的形式是當代的美國社群主義。

  一些評論者認為,當代美國社群主義思想對新工黨,尤其是對首相的政治思想有所影響。2阿米塔伊?埃齊奧尼可以說是20世紀90年代以來當代美國社群主義運動的主要人物。埃齊奧尼在承認前輩社群主義政治理論家如查爾斯?泰勒(Charles Taylor) 、邁克爾?桑德爾(Michael Sandel) 、邁克爾?沃爾澤(Michael Walzer) 等人(尤其是在整個80年代)的影響的同時,認為他們有別於「新社群主義者」,後者是與《有效社群:權利與責任》期刊相聯系,並且主要是有關:「……個人權利與社會責任之間、自治與共同利益之間的平衡問題……」埃齊奧尼推行的社群主義類型是民主運動式的社群主義,尋求就美國社會中權力與責任失衡發表言論。它不否認國家和市場作為社會兩個首要部分的作用,但它僅僅推崇社群的作用,不管是家庭、社區、誌願者和宗教組織還是更為寬泛的任何因共同的價值而聯結在一起的群體。這與新工黨對聚合性社群的強調相似。例如,托尼?布萊爾在他的費邊社小冊子《第三條道路:新世紀的新政治學》中概括了他所信奉的社會中社群的價值。他認為:「強大的社群依賴於共同的價值與對公民權利與義務的認可一一不只是納稅與服從法律的義務,而是有義務將孩子養育成為合格、負責任的公民,並支持國家所雇用受此任務的人(如教師)。過去,我們傾向於將這些義務視為理所當然。但在它們被忽視的地方我們應當毫不猶豫地鼓勵履行這些義務乃至強製實施它們,如我們正在尋求主動實行學校與家長之間的『家庭-學校合同』(home-school contracts)」此外,埃齊奧尼沒有天真地認為所有社群在道德上都是等價的或良善的:「社群並非自動地或必然是有道德的地方。許多同類的傳統社群如果不是大一統的,都是獨裁且壓迫的。而且一個社群會鎖定在一套你會認為令人厭惡的價值體系中,比如在南非白人的村落中私刑絞死是合法的。」這種形式的美國社群主義的立場是介於分隔社會保守主義者與自由論者的道德與哲學分水嶺之間。埃齊奧尼認為,社會保守主義者在道德上優先考慮社會秩序,類似於自由論者在道德上優先考慮自治。53他斷言,社群主義者與社會保守主義者之間的區別是,社會保守主乂者:「……更關註秩序,而較少將自治作為首要的道德予以關註,他們有更為普遍且一元化的規範性議事日程,相較於依靠道德意見(moral voice)倡議價值的最終實行,他們更傾向於依靠國家。」至於自由論者或者個人主義者,埃齊奧尼認為,他們聲稱自治是西方社會的核心道德,因而不能以任何方式受到某種社群的或社會的「利益」結構否定或者侵犯。55這類似於撒切爾與梅傑政府的新自由主義哲學對社群、社會合作及集體行動的沈默態度。新自由主義哲學在政治上和道德上將個人置於優先地位,對於個人的社會責任刻意沈默。德賴弗與馬特爾人文社群主義政治思想為新工黨提供了除新自由主義外可供選擇的社會哲學。

  埃齊奧尼概括出自由論者為其自治觀辯護所采用的典型參照標準:「主要參照的是法定權利與不受政府幹預的自由。並賦予個人生命獲得保護以及控製、使用其財產的權利特別的重要性。」在英國,因工黨運動與大多數工黨議員的社群主義本能己經消失,新工黨意欲重新塑造與社群主義左派方式相一致的社會政策規劃。在工黨中,一種強調個人權利而非財產權利的自由主義成為社會理論處理方式中的主導,因而個人和社群的責任被降級了,如果還未完全摒除,個人權利受到了青睞。新工黨的社群主義政策包括,針對年輕違法者的嚴厲量刑,但帶有教育與改造工作,還包括充斥暴力的社區的青少年宵禁,但帶有政府資助的青年項目。

  另外,還有給予個人獲得一定時期的國家福利金的福利工作項目,並期望個人通過數個選擇中的一個來為他或她的未來承擔責任,這選擇包括再培訓或再教育、誌願者工作、環保項目或有組織的工作安置。

  此外,埃齊奧尼認為當代的社群主義者意識到,需要一幅更新的哲學地圖了,因為諸如左與右、保守與自由這類術語經常在當代的討論中得不到恰當的使用:「在這一端我們看到極端的獨裁主義者(如道德多數派(Moral Majority)與獨立之鐘(Liberty Bell))。他們強烈要求,通過從學校禱告到強迫婦女待在廚房等措施將他們所信仰的道德立場強加給所有人。在另一端我們看到激進個人主義者(如卡托研宄所(Cato Institute)中的自由論知識分子;公民自由論者,尤其是美國公民自由聯盟(American Civil Liberties Union);以及自由放任保守主義者),他們認為如果個人全由自己追求其選擇、權利、自身利益,那麽將皆大歡喜。我們認為自由的個人需要社群,這能支持他們抵抗國家的侵犯,並通過親朋鄰裏及其他社群成員溫和的敦促維護道德,而不是以政府控製或對權威的恐懼為基礎。」埃齊奧尼說,他的社群主義模式既不是保守主義,也不是獨裁主義,因為他信奉性別平等與非強製性的社會控製方式。例如,埃齊奧尼提議的改革中有一些包括了増加無償工作,如撫養兒童和養護老人65,還包括「同階婚姻」(peer marriage),從而夫妻具有平等的權利和義務,並且在分工由個人因素決定66的情況下,公司須提供帶薪探親假,並為父母中的一方保留額外兩年的工作崗位。67此外,一系列公共和社會服務分散至由誌願非盈利組織運營的社群作為第三部門,這往往能以有效且相當合適的方式滿足特定社區的需要,同時節省開支。這些提議是許多社會民主主義者都會歡迎的想法,大公司承擔更大社會責任與國家對無償養護的資助相結合,以及提升女性權利與兒童保育結合,必然是當代社會民主主義者的活動議題。美國社群主義的批評者,如萊維塔,不公正地將埃齊奧尼歸為保守主義者一類,因為他提出,理想情況下雙親家庭較單親家庭更利於撫養子女,因而應當提倡婚姻。埃齊奧尼並未將任何有關婚姻的宗教立場置於道德的首位,但他認為己婚父母的子女遭受教育和社會問題的幾率小於未婚或離婚父母或繼父繼母的子女。70在這個討論中,埃齊奧尼的觀點可被定性為功利主義和實用主義,因為他認為雙親能夠共同承受撫養子女的負擔。因此,將他的社群主義模式歸為保守主義一類站在萊維塔的立場上明顯是極其錯誤的判斷。盡管如此,萊維塔公允地表示,要求遵從社群價值而產生的社會和道德壓力一定程度上是強製性的,並且確實有其社會後果。這些後果包括否定以至排斥,試圖懲罰違反者,以威懾和預防未來有可能發生的違反行為。埃齊奧尼應當承認,他的社群主義模式確實使各種形式的強製合法化了:「論證這種社會壓力,包括排斥,不是強製性的,這事實上動搖了埃齊奧尼自己的觀點。如果社群要依靠道德壓力來維持社會秩序,那只有針對潛在異議者產生某種強製性的影響,這才有可能。於是出現了 『誰有權力施行他們的標準』這樣的問題,也出現了通過非正式機製確保執行過程公正、公平、可問責過程中的困難。」然而,這種方式在道德上有何不對?埃齊奧尼否認這種類型的強製固然不對,但萊維塔將其等同於專製主義也不正確。社會的否定乃至溫和的排斥在各個社會形態的社會生活中每個階段都會發生。從粗暴的小霸王不被邀請參加兒童聚會,到酗酒的父親在家人面前喝醉,與所有人都爭吵,得不到鄰裏、同事、朋友的尊重,這些做法都可用作社會強製的形式,但正是「強製」(coercion)這個詞,帶有政治色彩,嚇壞了一些不認為自己的行為有半點「強製性」的人。

  本章認為,新工黨重新發現了社群的傳統社會民主主義價值,一部分可以根據社群的基督教社會主義原則理解為「聯誼」,這為資深新工黨政治家(包括布萊爾、斯特勞、布朗、布倫基特)所提倡72, 一部分可以根據當代美國社群主義運動對其進行理解。喬西?哈裏斯(Jos6 Harris)評論認為,新工黨關於社群價值的思想類似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前工黨的思想,那些類似「博愛」的概念與聯誼在二十世紀中葉的社會民主主義中丟失了。她說:「愛德華時代對『責任與公民權』的關註被世紀中葉的技術官僚文化排斥在一邊,通過許多新工黨的文件引起共鳴,正如愛德華時代關於福利與工作、懲罰與欺騙之間相互關系的理念。盡管關於道德由什麽組成的理念己然面目全非,但早期的工黨派必定會贊同新工黨的觀點,即政策應當是『道德的』,公民應當是『良善』的。」這個觀點重要是因為它支持了本章早先概括的論點,亦即,盡管社群的價值在二十世紀前半葉是英國社會民主主義的關鍵組成部分,尤其是在愛德華時代源起於麥克唐納和托尼等人,但它在二十世紀後半葉卻在很大程度上被遺忘了。這是因為社會民主主義思想由個人的和社會的個體主義(individualism)思潮主導。另外,社會民主主義者在經濟方面主要關註

  的是個體工人的位置問題,他們遭受的不平等,以及降低這種工資不平等的補救方案。社會領域內的個體思潮,與之相關的是,改善女性在工作場所的權利狀況,保護殘障者與少數族裔的權利,消除對同性戀生活方式強加的罪名和汙蔑,同時改變反對同性戀行為的法律。所有這些問題,常被歸類為滑向「縱容社會」(permissive society)的趨勢的一部分,是與英國的左派,工黨有關的,是與傾向自由主義的而非社群主義的社會哲學有關的。對20世紀50到70年代間克羅斯蘭派的修正主義者來說,社群的哲學價值在社會民主主義思想的整個範圍內鮮有提及。更大平等的價值占據了舞臺中央,並耗費著圍繞社會民主主義原則的哲學討論,直到新工黨社會民主主義者重新將其與他們在社群主義框架內對現代社會民主主義的觀點聯系起來,這一狀況才得以改變。

  民主與公民權

  如上所述,新工黨對公民權的社群主義解釋包括了地方、地區、國家層面的理念。通過從政治中心分散權力,更大的民主化成為新工黨對地區層面上公民權的議程中的關鍵思想。

  這包括,抱著最終形成地區議會的理念,為需要的地區建立區域發展署,將權力分散至英格蘭的各地區。這還包括了權力下放至蘇格蘭、威爾士、北愛爾蘭以及倫敦。因此,新工黨的章程現代化,尤其是將權力下放至地區層級,被一些工黨評論家看作近兩個世紀來最為激進的改革,並不稀奇。其他人認為,這是新工黨執政期間最為重要的改革。75新工黨繼承了約翰?史密斯領導的黨章改革項目,而將其視作僅僅為了贏得選票的實用策略是不準確的,尤其是在1997年威爾士公民投票中只有51%的選民選擇支持設立威爾士地方議會(WelshAssembly),因而這不能被認為是為了拉選票,因為其並未明顯贏得選票。這樣,承諾權力分散,尤其是權力下放的政策存在於布萊爾政府。

  權力分散的目的是,要求中央政府向地區開放,以威爾士的情況而言,也就是公國(principality),還要求提升政治決策過程的民主化程度。民主化是公民能夠對政策有更大的發言權,這些政策通過自治市和城市議會選舉在地區以及地方層面上影響他們的生活,通過大選在國家層面上影響他們的生活。因此,從哲學上講,權力分散背後的動機對於提倡這一方式的人來說是雙重的。從個人的立場看,其意在通過給予公民個體投票權或對地區層級的政府就更為廣泛的問題提出抗議的權利,從而提高個人自由。從集體的立場看,能使有一些共同目標、同為國內某個地理區域內的公民群體能以與他們共同目標一致的方式決定他們地區的政治。根據梅森的定義,權力分散的這種集體方面的原因是社群「普通概念」的範例。

  對於工黨的權力分散方式有可能存在的一種批判是,它並沒有一以貫之的國家哲學。

  我們最多認為,新工黨的社群主義社會哲學認為社群無論是有共同文化利益和價值的個人所聚集的地區或是城市,它都有權利盡實際可能行使其民主意誌。與此觀點相關的觀念是,不同的社群需要不同的立法方式解決特定的問題,這正是政府遇到困難的地方,因為某些原則(如全國服務平等原則)的普遍應用造成需求的多樣性根本無法計數。大衛?布倫基特為信奉平等概念的社會民主主義者強調了對民族國家內權力分散的這一傳統批判:「是否對社群授權與向地方的民眾下放權力將導致不平等:導致結果的差別,勢必違背我們的面向所有人的社會平等這一核心原則。換言之,不同的社群,其做事情的方式也會不同。」布倫基特認為,社會民主主義者需要將他們對社群與權力分散的價值信念與社會正義聯系起來。他認為,當分散了的權力得以成立,社群起到重要作用時,社會正義就會得到改善,但他指出一些不平等,諸如生活機會、社群資產的不公正分配與犯罪和反社會行為的高發,這些都是不能允許的。80盡管如此,在考察權力下放如何影響社會民主主義對平等(尤其是全國的服務平等)的關註的過程中,我們必須提出一點,新工黨沒有出現來落實任何防止此類不平等現象發生的應對措施。例如,小學和中學教育以及醫療服務沒有受到權力下放的顯著影響,蘇格蘭議會和威爾士議會己經取消大學生學費,然而英格蘭的大學生仍在繳費。

  這是在大學部門對英格蘭學生的一種形式的服務不平等。再例如,對於所有威爾士領取退休金的人員,威爾士議會頒發免費公交通行證,然而英格蘭的領取退休金人員則沒有這種權益。

  同樣,這也是對於特定公民群體在公共交通服務中平等的差異。因此,新工黨對權力分散的態度,尤其是對權力下放的態度,影響著其對服務與權益平等的承諾,也許相比全國範圍內有關威爾士領取退休金人員免費公交通行證以及蘇格蘭學生的免費高等教育等方面的不平等,他們更關心其他實質性福利權益和公共服務。

  權力下放和分散過程中的另一個問題是多樣化的選舉製度由不同的選舉機構落實到位。

  在蘇格蘭議會、威爾士議會、倫敦議會(Greater London Assembly)選舉中使用聯立投票製(Additional Member System)。在北愛爾蘭議會選舉中使用單記可讓渡投票製(SingleTransferable Vote)歐洲議會選舉使用當前由政黨組織的地區名單(Regional Lists)倫敦市長選舉使用非正比増補性投票製(non-proportional Supplementary Vote system)。投票製度的這種多樣化意味著給予公民個體與地區社群更大的政治決策自治權。不管結果的性質是政治的、選舉的還是經濟的,多種結果都是權力分散的總結果的一部分。

  新工黨對社群主義公民權的表達也包括了誌願部門的作用。在全國誌願組織委員會(TheNational Council for Voluntary Organisations, NCVO) 2000 年年會上,戈登?布朗將誌願者行為與社群價值聯系起來:「你們的努力體現了運轉中的社會、行動中的同情心、處於最好狀態的社群一一正如某人曾說的,使得『鄰居』一詞成為不只是地理意義上的詞,而且也是倫理意義上的。」由慈善機構和非營利性組織組成的誌願部門是公民社會的中堅支柱,可以理解為社會三大部門中除國家和市場之外的第三大部門。誌願部門在目的和手段上多種多樣,但可以列舉五個具體的特征來定性誌願部門的作用。第一個是,很多慈善機構通常在建立之後都基於社群的法案得以延續。國家以普遍供應服務為主要考慮,私有部門存在的理由(raison d'etre)是營利,與此兩者不同,誌願部門是關註社群的。與這種方式相關聯,對了解地方情況帶來了優勢,所提供的服務是特別為滿足特定社群的需要而定製的。國家作為中央分配的中心,經常在建構服務以滿足地方需求的時候不夠細致成熟。因而,誌願部門是基於社群的,並且很了解地方的情況,所以它必然表現出更強大的創新能力,因為人們有不同的需要,而這些需要是會改變的。由於態度和生活方式的變化,國家也處於這種狀況,但誌願部門往往顯得對社群生活的特色反應更為強烈,因為它們由當地公民領導,而他們是理解其他公民變化著的需要的。在市場中,私營公司通常由於競爭的壓力和失去顧客的風險而具有創新性,顧客需要多種多樣的產品和服務。誌願部門的另一個特征是,其名譽相比於尋求支持的政治家以及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商人,誌願部門獲有更大程度的信任。最後,誌願部門更少地受生產者利益主導,因其勞動的中堅力量是誌願性的。個人並不關心使他們的薪酬或工作條件或養老金額度最大化。因此,其所提供的服務是免於那些「專業」問題的。人們誌願因為許多不同的原因工作,但主要是出於一種「社群精神」的意識或者對鄰裏和社群成員的利他主義。

  似乎新工黨知道誌願部門的特征,同樣也知道政府與市場在提供某些地方的、基於社群的服務時的缺點,這些服務持續變化著,且需要高水平的信任和回應。在同一篇講話中,布朗認為,「舊工黨」與新工黨與誌願部門的關系都是不對的,但新工黨更為充分地理解國家、市場與誌願部門之間需要的關系標準:「過去,誌願組織被夾在不必要的政治鬥爭中間。左派中的部分人將誌願部門視為對政府應該做的事情的威脅……就右派來說,用誌願部門為政府分擔其適當的責任。新右派試圖用慈善行動代替國家。民主選舉出的政府確實有責任確保公共利益得到促進,確保每個人的基本權利得到支持,在人們民主投票認為服務必須提供的地方作出這一保證。但是政府必須意識到它不可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它必須與人中的極少數(thegrain of people)合作,公共利益的推進不總是需要公共控製……向前的方式是政府和慈善機構在互相尊重的基礎上以夥伴關系合作,基於認識到誌願部門不是法定條文外的廉價備選,也不是躲避家庭責任的方式,這家庭包括延伸的家庭或社會。」然而,新工黨與誌願部門的關系,以及它想允許慈善與非營利性組織來運營某些服務,因為他們覺得比由國家來做更完備,這引起了一些問題。第一,誌願部門是公民社會的一部分,通常被視作自治而獨立於政府的。而其與政府關系越近,那麽其獨立、由公民領導的聲譽,乃至其有效性都會受到質疑。第二,一些慈善機構在範圍上逐漸國際化,這有時候意味著它們在公共領域與政府競爭。達倫多夫(Dahrendorf)提出:「在根本意義上,所有慈善事業都是地方性的。誌願給出的時間和金錢大部分是為特定地方特定的人而做事。盡管如此,如果地方法案是成功的,那麽它們就有増長的趨勢……一些慈善團體確實很大,如救助兒童會(Save the Children)或樂施會(Oxfam),更不必說紅十字會。它們規模之大,即推動它們進入公共領域成為某些方面可與政府匹敵的重要角色。他們變得類似於半政府機構(Quagos, quasi-governmental organisations)。」達倫多夫指出,需要起草調節國家與誌願組織之間關系的規則,並提到這己經以《英格蘭政府與誌願和社群部門關系協約》的形式完成。另外,財政部對誌願部門在執行公共服務中的作用的跨領域檢討試圖闡明政府與誌願部門及其目標與規則之間的關系性質。84然而,誌願部門的代表參與了跨領域檢討一些問題,諸如誌願部門面臨的財政風險、要以不反映完全成本的價格提供服務造成的壓力,以及資金關系缺乏穩定性會造成組織機構在財政上變得脆弱,這些都是仍需解決的重要問題。

  對新工黨的社群主義的最好理解是,人們作為個人具有權利,因為他們是公民,他們的公民權確保他們有具體的政治、經濟、社會和法定權利。盡管如此,因為公民權是在社群之內,所以公民必須履行個人責任。例如,社群主義左派的解釋也許認為,人們作為公民對國家有守法的責任,對家庭和社群有致力於改善其所生活地方的生活質量的責任。例如,可以通過對犯罪與反社會行為積極地保持警惕來完成,也可以通過互助與針對在其社群內需要幫助的人的誌願主義來完成。布萊爾和其他新工黨社群主義的領頭人物認為,工黨作為全民自由權利的政黨太久了,而沒有期待和表達個人作為公民具有的責任。

  許多工黨議員也許會將自己描述為自由主義者,而不是社群主義者,但論爭並不只是自由主義社會民主主義者與社群主義社會民主主義者之間這麽簡單,因為大多數人信奉自由主義的權利與社群主義的責任。事實上,並不是彼此沖突的二分性(dichotomous)關系,但這作為區分個人、政治團體、政治派別的社會哲學的方式是有用的。也許更準確的說法應該是,許多工黨議員視自己為自由主義者甚於社群主義者,乃至於視自己為「自由主義的社群主義者」或「社群主義的自由主義者」而非單一將自己定為自由主義者或社群主義者。

  有人也許會說,設定一道不可調和的社會鴻溝的辯論是謬誤的,因為沒有自由主義者會忽視社群的重要性,沒有社群主義者會忽視個人的重要性。這樣的評價至少有些許正確之處,然而,這個討論是關於側重點的,它確實體現了社會理論中的一個明確的區別,而這個社會和道德問題上的同一區分在工黨中是能夠註意到的。

  盡管如此,圍繞工黨的社會思想的重心回到了社群主義的立場。我們可以說,新工黨重新強調社會民主主義中的社群價值,是R.H.托尼的基督教社會主義的重現,將其他政治價值視作並非目的本身,而是作為達到更為道德更為博愛的社會的手段。新工黨沒有向其現代化社會民主主義中輸入新的價值,而是重新發現了自愛德華時代之後就未被註意的一個傳統社會民主主義價值。

第三條道路的積極意義关闭
作者 秦暉 寫於 二零一九年

一、“粉紅色歐洲”引起的思考

冷戰後時代,由於受蘇東式社會主義名聲掃地的連累,也由於影響更為深遠的後工業時代發達國家社會結構與文化氛圍的變遷、藍領階層的萎縮、傳統工人運動的退潮、左派原有社會基礎的縮小等原因,西方社會民主主義運動一度出現嚴重危機。各國社會黨(社民黨、工黨)、工會和左翼思想界在反思中進行了思想與價值取向、綱領及策略上的全面調整。社會黨國際中“社會自由主義”思潮的興起、德國的“民主社會主義還是社會民主主義”之爭和“紅綠聯盟”、英國的“新工黨理念”、所謂“既非自由放任又非福利國家”的“荷蘭模式”的出現、波蘭的 “社會民主主義還是人道的資本主義”之爭和社民黨解散重建為民主左聯黨、匈牙利和克羅地亞的“社會- 自由執政聯盟”等等,都反映了這種新潮流。經過幾年調整後,社會民主主義政黨或曰左派政黨又在全歐洲範圍內崛起,無論西歐還是轉軌過程中的中東歐,“左派”或“中左”政府又紛紛出現。

“粉紅色”歐洲給全球思想界、包括中國思想界造成巨大影響,人們要問:它意味著資本主義最後勝利的“歷史終結論”宣告破產、新的“左派覆興”已經到來,還是意味著“左派”已經繼失去它的社會基礎之後又失去了它的價值基礎,淪為一場競選技巧的展示或“專業化競選運動”,“這場運動利用了美國人開發的傳媒技術,成為一種傳媒導向型政治”,這種“設計師社會主義”更看重“個人形象、象征舞台、聲音感染力和視覺效果”,而不在乎“爭論中的問題、論證方式、施政綱領及競選承諾”?在我們這里,一些不求甚解的趨時者已經面臨尷尬:他們剛剛歡呼自由派的幻滅和“社會主義的覆興”,很快卻在科索沃事件之類的示例中看到“粉紅色歐洲”遠比“白色歐洲”更熱心於普遍人權原則、“新左派”遠比“老右派”更堅持人道主義國際幹預,偏愛價值外交的社會黨人也往往比偏愛利益外交的保守黨人更喜歡捍衛“世界性民主”,倒是更帶有商人氣味的後者只要能賺錢,往往不在乎同“極權主義”者做交易……。看來,我們這里的“左派”與他們那里的“左派”的距離,有時比這里的“左派” 與那里的極右派(如法國的新納粹勒龐,米洛舍維奇罕有的西歐支持者之一)的距離都大。

那麽那里的“新左派”到底什麽樣?有“新工黨理念”的教父、英國現任工黨政府首相布萊爾之精神導師之稱的當代歐洲著名新左派思想家安東尼。吉登斯去年的新著《第三條道路:社會民主主義的覆興》可以給我們一個清晰的輪廓。吉登斯現任著名的倫敦經濟政治學院院長,在社會學、政治學、人類學等領域寫過和編過30多本書,是現今歐洲知識界有代表性的人物之一。他積極參與了90年代的社會民主主義大論戰,著有《超越左右派》、《現代性的後果》等書,而這本《第三條道路》堪稱這場論戰的總結性著作,代表了論戰中的主流聲音。

應當說,“第三條道路”已經是個被用濫了的名詞。早在20世紀初社會主義運動風起雲湧的時代,它就成為一些對自由主義和社會主義都不滿的人、常常是比這兩者都更“右”的勢力的口號,20年代的法西斯運動就曾打過這面旗子,希特勒當年曾宣稱要搞一種超越於“盎格魯撒克遜式民主”和“蘇維埃民主”的“日耳曼民主”,這就是那種既不自由也無平等的“第三條道路”之例。而在40-50 年代,社會民主主義本身曾被看作是介於資本主義和蘇聯式社會主義之間的“第三條道路”,亦即美國式自由市場經濟和蘇式計劃經濟之間的“社會市場經濟”,或自由放任的“守夜人國家”與高度集權的“全能國家”之間的民主福利國家。50年代的社會黨國際曾高舉這面旗幟,而自60年代德國社會民主黨在《哥德斯堡綱領》基礎上進一步自由化以後,“第三條道路”便成了在福利國家道路上走得更遠的一些社會黨(如瑞典社會民主黨)和歐洲共產黨人中的改革派(如捷克“布拉格之春”的理論家奧塔。錫克等“市場社會主義者”和西班牙、意大利等西方國家共產黨為代表的“歐洲共產主義”思潮)所爭奪的旗幟。一般說來,這兩者的立場都比社會黨國際的主流更“左”,而比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大家庭”更自由化。因此,這個意義上的“第三條道路”實際上是指社會黨與共產黨之間的“第三種社會主義”。

二、四元分析中的“主義”流變

而吉登斯的“第三條道路”則完全不同,它既不是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之間的“半社會主義”、也不是社會黨與共產黨之間的“第三種社會主義”,甚至還不是社會民主主義與古典自由主義(美國人所謂的保守主義)之間的一種選擇。那麽它是什麽呢?

確切地說,它實際上是社會民主主義與歐洲保守主義(即托利主義)之間的所謂“第三”選擇。以托利黨人和英國的迪斯累利、德國的俾斯麥為代表的這種歐洲保守主義是一種源自中世紀貴族傳統的、比平民自由主義更右的價值取向。美國革命基本消除了托利黨傳統的影響,如今作為古典自由主義代名詞的“美國保守主義”與托利主義毫不相幹,但托利黨即後來的保守黨一直是英國的兩大黨之一而且經常執政,與托利黨類似的保守主義傳統也一直是歐洲政治的重要因素。反而是與托利黨對立的典型自由主義政黨輝格黨(美國的共和民主兩黨都源自這一支)即後來的自由黨在英國衰落了。

但作為政黨的自由黨雖然衰落,它所體現的自由主義傳統卻逐漸“同化”了其右邊的保守主義與左邊的社會主義,使得先是保守黨、後是工黨都出現了自由主義化進程。這種“自由主義組織缺乏生命力,自由主義價值極富生命力”的現象(不僅英國為然)很耐人尋味。但這且按下不表。這里要說的是:保守黨與工黨的自由主義化,實際上就是兩黨都走上了“第三條道路”,這條道路可能使保守黨或工黨擺脫危機而獲得“覆興”,然而這不是托利主義或者社會主義的“覆興”,而只是自由主義的發展。(盡管這不意味著自由黨的發展,相反,由於它的價值觀已經失去特色,它的主張已為左右兩大黨實現而使自己失去存在價值,它很可能進一步衰落)

換言之,這種所謂“第三條道路”並不是社會主義與自由主義之間的道路,而是社會主義與歐洲保守主義之間的道路,也就是兩者都自由主義化了。

工黨的自由主義化並不始自布萊爾與吉登斯,但布萊爾、吉登斯的“新工黨理念”的確使這一進程邁進了一大步。因此吉登斯這本書通常講的是“老左派與保守主義”之間的新工黨。但由於歷史上保守黨自由主義化先於工黨,以至於保守主義有時成為自由主義的同義詞,所以吉登斯有時也把自己的新論擺在“老左派與自由主義之間”。但必須指出,這里所謂“之間”並不是等距的:

首先吉登斯明確指出這種選擇不是在國家幹預與市場競爭兩者同陷困境的背景下、而是在前者單方失敗的背景下出現的,“隨著社會主義作為一種計劃經濟管理理論的衰亡,左和右之間的主要分界線之一已經消失。……現在似乎再沒有人認為除了資本主義我們還有別的什麽選擇。剩下來的問題是,應當在什麽程度上以及以什麽方式來對資本主義進行管理和規治。”(46頁)

其次,在集體主義還是個人主義的問題上吉登斯明確主張“新個人主義”,而不是新集體主義,也不是半集體主義半個人主義。(36-39 頁)

第三,吉登斯指出自由主義的最大內在矛盾是個人主義、自由選擇和市場邏輯的反傳統性質或“不斷革命”性質與柏克、哈耶克強調傳統和連續性的保守主義傾向之間的緊張(6 ,16頁)。而吉登斯對此的主張是:在“家庭民主化”和“世界性民主”的基礎上淡化“傳統家庭”和“民族國家”,但在消解這些保守主義所維護的傳統價值的同時,他卻沒有提到要削減個人自由。(92-101,143-147 頁)可見在個人自由與服從傳統這對二元緊張關系中,吉登斯明顯傾向於前者。換言之,他實際上傾向一種比保守主義更徹底的個人主義,亦即更徹底的自由主義!

因此吉登斯的主張實際上與其說是“社會民主主義的覆興”,毋寧說是社會民主主義的自由主義化。但從歷史上看,吉登斯這種立場說奇怪也不奇怪。正如書中提到的,(40-41 頁)自由市場哲學在19世紀曾被視為左派觀點,而與右派的“托利黨父權制社會主義”或“普魯士式皇帝- 國王的國家社會主義”相對立。以英國而論,從“光榮革命”直到19世紀末,政治上的兩黨對立都表現為托利黨(保守黨)與輝格黨(自由黨)的對立,亦即作為右派的保守主義和作為左派的自由主義的對立。只是到20世紀初,社會民主主義的工黨才崛起而成為兩大黨之一,占據了左派主流的位置,而使自由黨淪為衰落了的中間黨。換句話說,自由主義本來就是社會主義與保守主義之間的中派而非右派,更早時它還是當時的“左派”。因此作為今日左派的工黨,其“中派化”也就是自由主義化,亦即回歸上個世紀左派的自由主義面貌,是很合乎邏輯的。

而從現實上看,歐洲社會主義(即社會民主主義)與自由主義也一向有許多共同點。正如布倫德爾等人指出:以國家幹預還是自由放任兩種選擇對應經濟與倫理- 意識形態兩大領域,英國(實際也是西方)有四種社會政治態度:

“社會主義”、或者說是傳統西方左派主張國家幹預經濟(國有制,計劃經濟等),而反對國家幹預倫理(即主張倫理上的個性解放,反對家庭束縛、國家至上、民族主義、宗教責任之類的倫理桎梏。從婚姻自主直到當代的性自由、墮胎自由、同性戀權利和“要作愛,不要作戰”的著名口號,都反映了西方左派這一倫理取向。值得一提的是:東方“左派”除了其早期的“西化”啟蒙階段外,通常都缺欠這一取向,他們的取向恰恰與下文講的“威權主義”更類似。)

“保守主義”則相反,主張國家幹預倫理(維護宗教責任、國家- 民族至上、傳統家庭、禁止墮胎與同性戀等),而反對國家幹預經濟,支持自由競爭、市場經濟與私有制。(秦按;後一點實際上是保守主義“自由化”後的產物,歷史上在迪斯累利、俾斯麥的時代,保守主義在經濟上也有濃厚的“托利黨父權制社會主義”色彩的。)用吉登斯的話說:保守主義意味著:“一方面鐘情於自由市場,另一方面又寄希望於傳統的家庭和民族”(16頁)。

“自由論者(libertarian )”在這兩個領域都反對國家幹預而支持個人自由:它既主張經濟上的自由競爭,也主張倫理上的個性解放。

而“威權主義者”則相反,在這兩個領域都崇尚國家幹預而反對個人自由,即既主張經濟統制如“國家社會主義”之類,也主張倫理統制如“三忠於四無限”之類。以上四種態度的邏輯關系如下表:

倫理管制+ 經濟自由> “保守主義”經濟管制+ 倫理自由“社會主義”“威權主義”自由主義(“自由論者”)

因此從邏輯上講,與“社會主義”截然對立的只是“保守主義”,正如與“威權主義”截然對立的只是“自由論者”一樣。而社會主義的自由主義化(放棄對經濟的國家幹預)或威權主義化(把國家幹預擴大到倫理- 意識形態領域),以及保守主義的自由主義化(放棄對倫理的國家幹預)或威權主義化(把國家幹預擴大到經濟領域)在邏輯上都是可能的。參見下表:

“社會主義”增加倫理管制放棄經濟管制“威權主義”“自由主義”增加經濟管制放棄倫理管制“保守主義”

而80年代以來的實際情況是:威權主義已呈土崩瓦解之勢;社會黨人逐漸放棄了經濟領域的國家幹預主義(如吉登斯所表明的),但保持了倫理領域的個性解放主張;而保守黨人逐漸放棄了倫理領域的國家幹預主義(在墮胎等問題上尤其明顯),但保持了經濟領域的自由競爭主張。於是雙方都與威權主義一刀兩斷,都轉到自由主義方向來了。這當然未必能夠證明歷史已經“終結”,但它的確反映了未來一個時期的大趨勢:東歐西歐化,西歐美國化,社會主義與保守主義都自由主義化。英國保守黨越來越不像它的前身托利黨,而越來越像美國的共和黨。英國工黨也越來越不像一個社會黨,而越來越像美國的民主黨了。

三、“激進的中間派”與共同底線

顯然,無論從歷史淵源還是從現實邏輯看,“新工黨理念”的形成都是其來有自,把它簡單地說成實用主義的選舉策略,並不能解釋這一切。當然,實際上按他們的社會政治邏輯,就算是迎合選民也沒有什麽奇怪,更沒有什麽可恥。不考慮選民的意志,難道要看皇上的臉色行事?對單個思想家而言,固然應當既不媚上也不媚眾而唯知愛智求真,可是作為一種社會運動,它的興衰演變只能從社會學的角度,而不能從學術史的角度來解釋。吉登斯雖然也是學者,但與馬爾庫塞、福柯這類象牙塔中人不同,作為社會運動的理論發言人,他是不能只按學術邏輯來寫作的。

當然,在自由主義化之余,“社會民主主義的覆興”要求延續左派的社會批判精神。吉登斯在此提出了許多洞見,如他否定那種“中派即溫和派”的常論,提出“激進的中左翼”論,如下所言,這個見解對中國恐怕比對西歐更有價值。他主張把“包下來”的福利政策改為政府的人力資本投資,大辦教育與培訓,實現“可能性”平等與人的潛能開發,變福利國家為“社會投資型國家”。他提出超越“大政府”“小政府”的說法而建設功能改進的新型政府。他關於公平認同比文化認同更重要的觀點,等等。

這些觀點有的對我們富有啟示意義。例如關於公平認同比文化認同更重要的看法就是如此。眾所周知,歷史上社會民主主義者的普世主義傾向就遠遠超過保守主義者。我們這里如今廣泛流行的文化相對論、文化決定論,與傳統社會民主主義的普世價值取向是格格不入的。如今社會民主主義的自由主義化並沒有減弱其普世性質,只是社會民主主義的“實質公平”在一定程度上為自由主義的“形式公平”所取代。正如吉登斯引述研究者的話說:“支持社會公正的基礎是廣泛存在的:這種支持既來自於保守的天主教徒,也來自於東海岸的(新教)自由主義者”。 “人們對大多數人的公平感的依賴程度遠遠超出多元文化主義者的理解”。(112 ,138 頁)這就無怪乎在諸如科索沃這類問題上,“粉紅色歐洲”會比保守主義歐洲更熱心於“正義的幹預”了。

再如針對那種把“第三條道路”理解為中間道路、而中間派又被看成是中庸調和的溫和傾向的傳統看法,吉登斯特別強調“新工黨”仍將保持戰鬥性。他指出當代歐洲社會黨討論的“活躍的中間派”或者“激進的中間派”主張,“這意味著’ 中左’ 並不必然地與’ 溫和的左派’ 是一回事”,“社會正義和自由政治仍然是它的核心”。(48頁)

在目前社會政策層面“新工黨理念”尚不知如何落實的情況下,吉登斯的這些話並不能令英國人信服。但在另外的社會背景下,“激進的中間派”卻是邏輯的必然。尤其在那些前民主狀態下的專制國家,無論自由主義還是社會民主主義都意味著這樣一種立場:即“擁護那種可以反對的政府,而反對那種只準擁護的政府”。這樣的立場與西方式的當代左派堅決反對“可以反對的政府”相比,以及與傳統右派保皇黨人一味擁護“只準擁護的政府”相比,無疑是典型的“中間派”立場。但在與西方全然不同的前民主狀態下,上述兩種所謂左、右派立場其實非常接近 “擁護只準擁護的政府”與“反對可以反對的政府”實際就是一回事。而上述那種所謂的中間派立場(自由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的共同立場)就顯得十分激進了。這是一種合理的激進,一種現代化和民主進程所需要的激進,它與那種借口“實質平等”而摧毀形式公正、打著整體至上旗號剝奪公民權利與個人自由的“激進”是根本不同的。 “社會正義和自由政治”的確是這種“激進的中間派”理念之核心。

同樣,這種作為自由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之共同底線的“激進的中間派”立場也根本不同於介乎自由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之間的調和與中庸立場。“激進的中間派”體現了作為現代公民取向的自由主義者與社會民主主義者共同反對前近代傳統與專制桎梏的立場,沒有這種立場的“自由主義”實際上是寡頭主義而非自由主義(連“自由主義右派”也算不上),沒有這種立場的“左派”實際上是警察民粹派而非“新左派”(連“老左派”即古典社會民主主義者也算不上)。因此我們說它是自由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的“共同底線”,而不是這兩個主義之間的“第三” 立場。這條共同的底線既然在兩個“主義”反對專制的鬥爭中就已形成,當然不能算吉登斯理論建設的成就。吉登斯要找的的確是兩個主義之間的“第三條道路”,但從本書看來,這條道路他還遠未找到。上文已經指出,本書實際上體現的是社會民主主義的自由主義化。吉登斯模糊了工黨的社會民主主義面貌(當然在這方面他也不是始作俑者),卻沒有明確“第三條道路”究竟何在。工黨的選民們和社會民主主義運動的同仁們有理由不滿意他。但吉登斯決沒有模糊、而且更突出了共同底線的“激進”立場,即“社會正義和自由政治”的立場,對此我們中國人卻有理由表示滿意。吉登斯模糊了社會民主主義與自由主義的界限,卻沒有模糊、而且進一步劃清了社會民主主義與民粹主義、威權主義、民族主義等“東方左派”傳統病的界限,而這個界限恰恰是許多“東方左派”、包括那些熱心炒作吉登斯及這本書、把“第三條道路”與“鞍鋼憲法”之類的改革前舊體制混為一談的人所極力混淆的。

實際上,共同底線的立場,亦即反專制、爭自由的“激進中間派”立場,在歷史上曾經是自由主義者與社會民主主義者聯盟的基礎。用俄國社會民主主義宗師普列漢諾夫的話說,那時這兩者的關系是“分開走,一起打”。當時的人們在為自由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都主張的那些價值而奮鬥,而抵抗那些自由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兩者都反對的東西(專制制度等)。至於自由主義者支持而社會民主主義者反對的東西,以及自由主義者反對而社會民主主義者支持的東西,那時都尚未凸顯。

只是在自由民主秩序實現、共同底線的要求成為現實、自由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都反對的那些東西不覆存在後,兩個主義的對立才尖銳起來。但即使在這時,由於共同底線包含的基本價值認同仍然存在,自由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的對立也並不是任何情況下都居首位。甚至可以說在多數情況下,保守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的對立(如以英國保守黨- 工黨二元政治為代表的多數西歐國家),以及自由主義與威權主義的對立(如所謂冷戰)要突出得多。這不僅有歷史原因,而且如上節所說,也是邏輯使然。

如今在全球範圍內,至少在理論上,這三種對立均已告一段落:自由主義與威權主義的對立以冷戰結束、威權主義崩潰告一段落。保守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的對立以雙方都向“第三”方轉向(即自由主義化)告一段落。自由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的對立則以本書為標志,以後者向前者靠攏告一段落,如前所說,這不僅與冷戰的結果,更重要的是與新產業革命、與發達國家社會結構的演變有關。總而言之,以上三種對立都是以自由主義取得優勢而告一段落的。

除此以外,布倫德爾- 格斯卓克四元分析中邏輯上可能的其他三種對立之告一段落就更早:保守主義的自由主義化(以英國保守黨從迪斯累利到撒切爾夫人的變化為標志)早在工黨的自由化之前已經完成。保守主義的威權主義化(以從俾斯麥到希特勒的演變為標志)則早在社會民主主義的威權主義化結果(從普列漢諾夫到斯大林)崩潰之前已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結束而土崩瓦解。至於社會民主主義與威權主義的對立,在1956-1989 年間表現為前者逐漸占據優勢,1990年後則以社會民主主義“獲勝”後自身又發生自由主義化而告終。

換言之,如今四元分析中可能存在的所有對立似乎都已取得對自由主義有利的結果。當今西方的兩黨政治,不僅與前自由狀態、專制狀態下的“階級鬥爭”完全不同,而且與本世紀初的民主制下兩黨政治也很不一樣了。用論者的話說,即使比英國工黨更左的瑞典社會民主黨也懂得尊重國王這樣的“保守象征”,即使比英國保守黨更右的西班牙人民黨也懂得尊重工會這樣的“激進團體”。不僅“自由優先於主義”早已是社會的共識,而且各“主義” 本身的制度內涵也已相當近似。

四、此“左”非彼“左”

然而在西方公民社會具有實質意義的自由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的對立,在新的條件下已經淡化的時候。在我們這樣的非公民社會和前自由秩序下本應該是“分開走,一起打”的自由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之聯盟卻沒有出現,反而是所謂“自由主義與新左派”之爭愈演愈烈。這是很耐人尋味的。

其實在當今中國的社會現實與問題情境中,不僅自由主義與吉登斯這樣的“新左派”或“第三條道路”(如上文所言,這實際上就是社會民主主義的自由主義化)談不上有什麽對立,就是自由主義與古典社會民主主義“老左派”(從恩格斯、普列漢諾夫直到社會黨國際),至少在自由秩序建立前也談不到對立的可能。如果說連當今的西班牙人民黨也懂得尊重工會的話,當今中國真正的自由主義者更是勞動者結社自由權利的捍衛者。如果說連當年的普列漢諾夫也主張“’ 自由主義者忙於爭取’ 的’ 抽象權利’ 正是人民發展所必需的條件”,當今中國真正的社會民主主義者更不會在捍衛普遍人權方面有二話。

但問題在於:當今中國的思想分化一方面並未擺脫威權主義與自由主義對立的大格局,另一方面又在“斯托雷平式改革綜合癥”的背景下出現了寡頭主義對自由主義(主要是經濟自由主義)的歪曲和警察民粹主義對所謂“自由左翼”思潮的控制。於是,從寡頭主義立場對社會民主主義(乃至對自由主義本身)的壓抑那個公然宣傳剝奪勞動者有理的“公益廣告”“只不過是從頭再來”堪稱代表以及警察民粹主義對自由主義(乃至對社會民主主義本身)的壓抑那種呼喚改革前警察體制的“再度文革”派堪稱代表都發展起來。而有趣的是:寡頭主義與警察民粹主義之間卻基本沒有發生論戰。

顯然,這樣的思想分化與當代西方“自由主義同(吉登斯式的)新左派”之分歧全然不是一回事,甚至與當年自由主義同社會黨人老左派的分歧也不可同日而語。根本的區別在於:自由主義與公民社會中的現代左派(無論新老,而“新左派”尤然)是在上述共同底線的基礎上展開分歧的,這個底線就是對自由民主、個性解放、普世性人權與形式公正的認同,用正統馬克思主義的語言說,就是“資本主義”優於“封建主義”,自由民主優於專制獨裁, “抽象權利”優於沒有權利,“形式公正”優於“超經濟強制”。用吉登斯的話說,就是“自由市場哲學”與“社會(民主)主義”都有左派歷史淵源,都有個性解放性質,都有反“傳統”的“不斷革命”色彩。

而我們這里的寡頭主義與警察民粹主義都違反了這一共同底線。相反地他們卻有著另一個共同基礎:當年那個以反自由的方式“化私為公”的民粹主義權力,也就是今天以反民主的方式“化公為私”的寡頭主義權力。當年它可以對公民私有財產乃至一切私生活領域實行“公共選擇”,如今它又可以對公共經濟資源、公有資產和其他公共領域大搞“雙方交易”。過去那種“反競爭的偽公平”,與今天那種“不公平的偽競爭”,不同樣是這個民粹主義 – 寡頭主義基礎的產物嗎?這一基礎過去並不是社會民主主義的,它比最“右”的自由主義(如前述的西班牙人民黨,它至少還承認工人自組工會的權利)離社會民主主義更遠。這一基礎現在也不是自由主義的,它比最“左”的社會民主主義(如前述的瑞典社會民主黨,它至少承認言論自由)離自由主義更遠。因而真正的社會民主主義者不會以批判現實為理由讚揚過去那種“反競爭的偽公平”,真正的自由主義者也不會以反思過去為理由認可今天那種 “不公平的偽競爭”。因此我曾說:在今日中國(不是今日西方)的條件下,只反對自由主義的人不是社會民主主義者,只反對社會民主主義的人也不是自由主義者。今日中國的自由主義要與寡頭主義劃清界限,而社會民主主義則要與民粹主義劃清界限。如今中國的“問題”所呼喚的“主義”,應當是自由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的共同底線,也就是吉登斯所說的“激進的中間派”立場。但在中國,這種立場與其說是“第三條道路”,不如說是自由主義和社會民主主義這兩條“道路”的重合,而不是它們“之間”或“之外”的另一條道路。

在如今的中國,在自由主義旗號下主張寡頭主義的人是有的,而且似乎還不少。但正是堅持共同底線的自由主義者(而不是所謂新左派)對此進行了最早最堅決的抨擊,他們主張公正至上,反對原始積累與權貴私有化,支持 “獲得正義、交易正義和矯正正義”基礎上公平競爭的市場經濟,強調通過民主化來解決產權改革中的“賣方缺位” 和“看守者交易”問題,以遏止“掌勺者私占大飯鍋”、“搶來本錢做買賣”的行為,在起點公平與規則公平原則下實現向市場經濟的過渡。總而言之,他們希望在民主條件下從起點平等走向公平競爭,從“獲得的正義”走向 “交易的正義”,而反對在專制狀態下從“權家通贏”走向“贏家通吃”,更不希望看到改革進程陷入“不公平的偽競爭”到“反競爭的偽公平”的惡性循環。

然而在另一方面,對那些在新左派或“自由左翼”旗號下的警察民粹主義,卻很少有人從社會民主主義立場與之劃清界限。這說來也是有歷史原因的:在中國近代史上,社會民主主義傳統比自由主義傳統更稀缺。在民國時期,社會民主訴求通常是由自由主義者表達的(這種表達方式我們今天未必能夠照搬,但這種精神是應當發揚的)。而 “左派”則具有淵源於中國歷代“農民戰爭”和俄國民粹主義- 斯大林主義傳統雙重影響的強大的警察民粹派傳統。這種傳統對於社會民主思想的摧殘,可以說比任何“右派”都厲害。只要想想斯大林當年關於社會民主黨是“最危險的敵人”的話,和中國“蘇區”大殺“社會民主黨”的大肅反,就不難想見了。直到如今,缺少社會民主主義成分仍然是中國“左派”包括所謂新左派或“自由左翼”在內的一大弊病。最近一些新左派學者很推崇吉登斯式的西方“新左派”,包括這本《第三條道路》,似乎這本書不是為共同的底線、不是為自由主義化的“新工黨理念”作論證,反而是為損害共同的底線、既背離自由主義也背離社會民主主義的警察民粹派“道路”立論的!

其實,不要說吉登斯式的“新”左派,不要說比過去的工黨更自由主義化的“第三條道路”。我們的“左派” 只要有一點社會民主意識,哪怕是“麥克唐納社會主義”時代的工黨“老左派”,哪怕是古典社會民主主義的“第一條道路”,他們也就不會歌頌“文化大革命”、人民公社、“鞍鋼憲法”之類的東西,不會詛咒東歐的民主化,他們與自由主義者的至少大部分爭論也就不會發生了。

這樣看來,過去人們批評這些“中國式的新左派”食洋不化、淮橘成枳,並不完全貼切。如果他們真能食社會民主主義之洋,得吉登斯式的新左派之橘,也就很不錯了。最怕根本就是魚目混珠、以北枳冒充“淮橘”啊。

五、更多的公民權利,更多的政府責任

《第三條道路》固然意味著“新工黨”的自由主義化,“社會主義”、“保守主義”、“威權主義”與“自由主義”的四元分析中邏輯上可能的6 種對立如今也全都向有利於自由主義的方向發展。但這並不意味著“歷史的終結”,並不意味著自由主義再不會遇到嚴峻挑戰,也並不意味著社會民主主義從此被同化而不覆存在。

人性中有為“安全”而犧牲自由、接受束縛以換取保護的一面,冷戰後的世界並沒有消除不安全現象,因而也就不能消除人們“逃避自由”的可能。

在很長時間內,結果平等的“理想社會”一直是西方左派抨擊市場競爭制度不公正的主要理由。近年來隨著現實社會主義的失敗,這種抨擊已失去勢頭。取而代之的是從要求公平競爭的角度批判資本主義:其一是認為自由競爭的結果會產生自然壟斷,反過來妨礙了公平競爭,極而言之如布羅代爾甚至說資本主義是反市場經濟的。其二是批評自由競爭導致“贏者通吃”,而贏者多吃還說得過去,“贏者通吃”就不合理了。因此要求修改一下規則,使輸者也能有點吃的(即最低保障),哪怕比贏者吃得少。其三是“過程公正”是否經得起追溯?傳統私有制下的 “持有鏈條”已歷時千百年,誰敢說其中的每個環節都符合諾齊克講的“獲得正義”與“交易正義”?尤其是“最初獲得”的正義與否如何認定?而“矯正的正義”又如何把握?

應當說這幾種追問不是沒有道理,所以盡管歷來的追問者並沒有能提供可行的解決辦法(因此古典自由主義並沒有被駁倒),但這些追問永遠會存在(因此社會民主主義並沒有被駁倒)。

當代西方的左派運動或曰社會民主主義運動處在一個反思時期,吉登斯所代表的自由主義化並非唯一的探索。由於自由秩序、市場經濟、民主國家與全球化並不是什麽完美的東西,這些進程也就不可能“終結”歷史,不可能結束西方社會的左派運動與批判思潮。吉登斯書中的“福利社會”設想、“教育與培訓”口號、“社會投資型國家” 的說法,以及他關於“家庭民主”、“世界性民主”、“全球公民社會”的主張,也反映在自由主義化的同時“新工黨”保持左派批判傳統的努力。

但應當指出,這些見解離形成不同於“老左派”和“新右派”的“第三條道路”還差得很遠。近幾年來,所謂 “既非福利國家,也非自由放任”的“荷蘭模式”曾經受到廣泛的注意,很多社會民主黨人把它視為能夠擺脫福利國家困境的新的“中左”選擇。但吉登斯自己對“荷蘭模式”的缺陷所作的分析(127-128 頁)表明,歐洲社會黨人如今盡管又贏得了選票,但他們的新模式還遠未形成。

而且就算形成了,那也是針對他們的問題而指出的“道路”,未見得適合於我們。如今的布萊爾宣稱他的“第三條道路”是“既非福利國家,也非自由放任”,那是因為他們的福利國家與自由放任都曾經太多。而我們這個絕大多數人口(農民)毫無社會保障同時也很少有自由(看看到處“清理農民工”的情形!)的國度,難道不應該走上一條“更多的福利國家,更多的自由放任”之路嗎?所以布萊爾、吉登斯的探索雖然可貴,但我們也不能照搬。

在西方傳統中,古典自由主義者主張“小國家,大社會”,而社會民主主義者傳統上比較強調民主國家社會保障責任的重要性。但後者決不意味著國家(政府)權力不受制約。相反,無論是馬克思一系還是拉薩爾一系的社會民主主義傳統上都是疑懼國家權力的,而且都以國家權力消亡為理想。自由主義的“小國家”是就國家權力而言,社會民主主義的“大國家”卻是就國家責任而言。從形式邏輯上講兩者並不直接對立。但在民主法治社會里,國家權力與國家責任是在社會契約的基礎上相一致的,公民們希望政府承擔多少責任,就得賦予它多少權力。權力小的政府責任也小,責任大的政府自然也要有大的權力。於是自由主義的“小國家”與社會民主主義的“大國家”便構成了對立。

但在非民主法治社會里,統治權力並非經由被統治者授予。在沒有社會契約、國家權力與責任不相一致的情況下,這兩者就未必是對立的了。如果國家權力太大而責任太小,那麽要求限制國家權力的“自由主義”主張和要求國家承擔更大責任的“社會民主主義”主張就可以同時成立。反過來亦然。

一些轉軌中的東歐國家在激進民主化變革中國家權力急劇收縮,而國家從社會主義時代延續下來的社會福利責任卻沒有減少,結果就出現了自由派上台反而忙於強化政府權力(例如俄國的普京),左派上台反而忙於大砍國家福利(例如匈牙利的“博克洛什緊縮綱領”)的現象。這倒的確應了“既非福利國家,也非自由放任”那句話了。

而中國恰恰相反,一方面改革20年來政治權力不受制約的狀況並無根本改變,另一方面甚至在改革前舊體制下社會福利水平就很低,國家對絕大多數國民(農民)完全不承擔社會保障責任,卻行使著嚴密的權力,把他們置於空前嚴格的身份制束縛下,在這兩個方面都為即使同類制度國家也僅見的。因此簡單地說中國的國家機器“太大” 未必確切,實際上是這個機器的權力太大(因此公民自由不足),而責任又太小(因此社會保障不足)。在這種情況下,限制國家權力的自由主義訴求與擴大國家社會責任的社會民主主義訴求難道會有什麽矛盾?或許對市民而言有些許矛盾,對農民來說則是完全一致的。

然而我們一些有新左派傾向的學者卻反其道而行之,他們在權力問題上持強烈的國家主義立場,念念不忘擴大國家的“汲取能力”,在責任問題上卻十分“自由主義”,要求讓政府卸除社會保障的責任,以發展社區服務和其他志願工作來取而代之。這無疑是一種極具“中國特色”的立場。

我認為社區服務之類領域當然應該大發展,就象非國有經濟也應當大發展一樣。但這不應當成為免除政府責任的理由。我國與西方國家不同,不僅市場機制遠遠談不上發展過分,社會保障、包括應由國家承擔的社會保障也遠遠談不上發達。僅就占人口80% 之多的“農民”(不光是種田人)而言,他們之缺乏競爭自由、公民權利和缺乏社會保障都同樣驚人。尤其在我國計劃經濟時代勞動者創造的社會保障積累已構成國有資本一部分、而國家又沒有通過證券分配之類方式還資於民的情況下,卸除政府的保障責任無異於對勞動者的剝奪。所以我認為在當下的中國片面強調“市場失靈”和“政府失靈”可能有副作用。當前中國實際上是在“規範競爭的市場有效”、“民主福利國家有效”的目標下發展的。這不僅不同於發達國家,也不同於傳統私有制下的發展中國家(他們沒有歷史上國有資本項下包含公益積累的問題),甚至也不同於其他多數轉軌中國家(他們不僅在舊體制下社會福利遠比我們發達,而且轉軌後多已通過還資於民交出了公益積累)。在這種情況下,“多一點國家責任”的社會民主立場和“多一點公民權利”的自由主義立場是互補的,而決不是互斥的。相反地,美國總統里根曾抱怨說:“我們已經讓政府承擔了本應由志願者承擔的那些職能”,在美國他這樣說是基於自由主義立場。但在中國的現狀下這樣說,恐怕就有違自由主義(更不用說社會民主主義)立場了。

在《第三條道路》中,“新工黨”吉登斯對“保守主義者”里根的這句話很為讚賞(116 頁),這是當今西方社會民主主義者與自由主義者在“既非福利國家,也非自由放任”的前提下達成的共識。而中國的社會民主主義者與自由主義者則恐怕要在“多一點福利國家,多一點自由放任”,亦即“多一點政府責任,少一點政府權力”的前提下達成共識。吉登斯關於以“社會投資型國家”取代傳統福利國家的理念中賦予“第三部門”(以志願型公益為基礎的非政府組織或非營利組織)以極重要的地位,這對於我們是極富啟發意義的。但西方的“第三部門”主要任務在於分擔政府責任(以志願方式提供原來由政府權力提供的公共物品)而不在於限制政府權力。而中國的“第三部門”當然應該積極地負起自己的責任,卻未必需要更重要的是也沒有這個能力替代政府的責任,相反,恰恰是限制政府權力不僅應當成為中國第三部門的任務,而且它實在是中國第三部門得以存在、更不用說得以發展的前提。

總之,人家的問題是:自由主義(實際上應該說是保守主義)已經不行,社會民主主義也已經不行,於是要尋找“第三條道路”。而我們的問題是:自由主義也行,社會民主主義也行,首先應當實現兩者的共同底線。而最可怕的,莫過於走上一條既沒有自由、也沒有社會民主的所謂第三條道路,就像當年希特勒搞的那種所謂超越於“盎格魯撒克遜式民主”和“蘇維埃民主”的“日耳曼民主”那樣。這里我要指出:最近《天涯》雜志發表了我的《田園詩與狂想曲》一書韓文版序,這篇文章原題就是:《自由主義與社會民主主義的共同底線》。編輯部沒有改動文章內容,但卻未經我同意把題目改為“我的第三條道路”。這個題目雖然醒目,但與文章內容有矛盾,是不合適的。借這個場合我要澄清這一點。

最後應當提到的是:本書中譯本譯文可稱上乘,但亦不無可議之處。如已有通譯的名詞社會黨國際在本書中卻作“社會主義者國際”,《哥德斯堡綱領》被譯作《巴德。哥德斯伯格聲明》,法國新納粹活動家勒龐被譯作“里篷”。而libertarian 一詞在同一頁中上文譯作“自由放任論者”,下文又譯作“自由論者”。至於winner-take-all (贏家通吃)被譯作“勝者通贏”文義更是欠通。當然,這些都是枝節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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