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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送我纯白的茶花，就等于送我一世的情义。情义像花一样纯洁，始于此，止于此，若再近前一步，则会玷辱了花朵的意义。
有点喜欢他了
我慢慢地、慢慢地有点喜欢牛尔，然而牛尔知道不知道呢？
我在七月里毕业，成为这家玩具公司的设计师。同事七八个，容易相处，爱开玩笑，还主动教我很多东西，尤其是牛尔。
牛尔今年三十岁，可他一点儿成年男人的浊气也没有。他不抽烟也不喝酒，不留大胡子也不染头发。
作为一个才高八斗的大牌设计师，这种健康的平民气质是多么难得，他没法不让人心生好感。
好感以外，还有一些额外的加分，比如他那从不藏污纳垢的指甲，他皮鞋里优雅的深色袜子。他想问题的时候，喜欢直勾勾地盯住某件东西看，要是碰巧盯着的是个女人，人家就会开玩笑了--“今天我发了笔精神大洋财嘿！”
说这话的人就是我，半年后，我已经和牛尔很熟了。慢慢地我有点喜欢他，可是我猜他并不知道。这样也好，我趁机低调地推销自己。我以前是个穿球鞋牛仔裤的人，现在我穿高跟鞋，烫个卷发，擦点小口红，裙子一扭一扭地在牛尔面前走。
牛尔夸我：“小林你越来越漂亮了啊！”看来没白折腾，我高兴得脸都红了。“喂，你脸红什么？”牛尔看着我，“哦！我知道了，你谈恋爱了！”
居然没人告诉你
牛尔很笨，这是一年后我得出的结论。上午我们都在画设计图，牛尔一个人跟材料组的人吵架。“我们的玩具都是针对幼龄儿童的，我图纸上明明标注是用棉绒！上次化纤的熊猫，婴儿抱了过敏！”他怒气冲冲地说。
“棉绒没有化纤的效果好。”“人家小孩过敏就好哇？”牛尔说话很冲，材料组那人气哼哼地走了。牛尔一个人窝在制版室，亲手用棉绒做了一只熊猫。看他又愤怒又敏捷地干活，觉得他好笑之外还挺让人敬佩，不愧是公司的头牌设计师，除了手艺好，还有仁心。
他做好了熊猫就追出门去讲理，两分钟后他跟材料组那人在总经理室吵架。
我们都跑上去劝。牛尔还在讲理：“这样下去公司会垮的！”牛尔把这种危言耸听的话当着老总的面说了，老总脸一沉，我知道他一定在想：小样的，咱俩到底谁是老总哇！
我说：“牛尔，够啦，你有完没完啊。”然后我们一起把他拖下楼。牛尔气鼓鼓地捏着他的熊猫：“你们看看，棉绒的效果有什么不好！”我们齐声说：“好好好！棉绒就是好！”牛尔看着我们这群没骨气的人渣，扑哧笑了：“你们有点责任心好不好！”
就在那一刻我正式爱上了这个男人。
下班时我追上牛尔：“喂，听说附近有家韩国餐馆不错，要不要去试试？”“行啊！再叫几个人？”我连忙说：“别，我有事要和你单独谈谈。”
我也是很直接的人，不想把感情藏得发酵。坐下点好了菜，牛尔问我有什么事，我脸憋得通红，把茶杯在手里搓来搓去。然后我说：“牛尔，我喜欢你。”
牛尔的笑僵住了，隔一会他开始骂人：“妈的这帮混球，没有人告诉你，我结婚了吗？”我也傻了，我怎么这样莽撞？打都不打听就急匆匆来表白。“可你从来没提过……”“她不在国内！”牛尔拍着大腿，“她和孩子都在加拿大。”
一时间我们都没话可说。我脸红到脖子根，连耳朵也红了，我知道我这个样子很像公司今年新推出的那款“会走路的番茄”。
你心虚了
我承认这个世界上好男人多得很，但牛尔是我目前遇见的最好的一个。我喜欢他，我不想放弃。我知道我的态度挺可耻，这不明显要当第三者吗？但请听我把话讲 完，我并没那么丧心病狂。在他放弃他的家庭以前，我对自己约法三章：第一，不去勾引他；第二，不说他家人坏话；第三，先做普通朋友。
我不 会贸然插足，我只想耐心等待。对婚姻讳莫如深的牛尔，不用猜，也知道他不快乐。这种不快乐大概来自婚姻本身的寂寞，就像在最拥挤喧嚣的路口，忽然发现自己 形单影只。我想，如果我是他的妻子，我绝不会离开他自己跑到国外去，如果我爱他，我会想方设法和他在一起，赖也要赖着他--可见，她妻子爱前途这玩意更 多，难保不离婚。
原谅我的乌鸦嘴。
晚上我泡在办公室里，忽然看到牛尔的办公桌上多了个相框。相框里是他和他妻子的照片。用照片提醒婚姻感情的存在？牛尔啊牛尔，你心虚了。我打电话给他：“你在干吗？”“我在发呆，胡思乱想。”他也很坦诚。“我的爱情让你感到害怕？”“是的，你打破了平静。”
在韩国餐厅，我们相对沉默。既然没话说，那就认真吃菜吧。我忽然发现这样也挺好，和自己喜欢的男人一起细细地品味一道菜，也是一种幸福。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就结婚了。她怀孕三个月，出国的机会来了，所以她就走了，”他说，“今年算下来，已经四年了……我不喜欢国外，而她不想回来。”
我仰天叹气：“这样坚持下去有意思？”
牛尔停了一会，正色说：“我不想我的孩子没有爸爸。”
止步于此
夜深人静时我想着牛尔那句话，忽然挺感动。好男人最明显的标志就是责任感，不轻易背叛诺言，有足够的隐忍精神，有担当。这样看来，我接下去好像没什么戏，我爱上了世界上最忠贞的男人，可人家有老婆有孩子。
就是那句话：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不是不灰心，可他牵动我的心。见到他的身影出现，我心里的死灰就复燃。我也拿自己没辙，想抽自己耳光。
牛尔见到我就躲，我能理解他。好端端的生活被我打扰了，他焦虑，烦躁，不安。但是，在一个周末的傍晚，我从外面回家，走到楼下，忽然看到楼门口有个熟悉的身影，是牛尔！
我慢下脚步，隔老远看着他，只见他拿出手机要打电话，又屡次挂断了。他抬头看我的窗口，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有上楼去。他要干什么？
他走后我回家。进屋后我背靠着大门久久地不想动。牛尔在我楼下徘徊，为什么？难道他要约我吗？这时候门口有响声，我开门时人却已离去，地上放着一大束洁白的茶花和一只熊猫玩具。
牛尔啊。女人的直觉告诉我，他喜欢我。可是他内心的道德又使他不能接近我，因为一旦接近，接着将发生什么我们心里都没谱。我想起以前有很多加班的晚上， 我伏在桌上睡着了，醒来时都披着牛尔的大衣，他则在远处画图。他说：“回家睡吧。”可我迷迷糊糊舍不得走，我觉得那一刻真好，那大衣，这男人，我想他也一 样感觉温馨吧。
如今我捧着白色的茶花，渐渐明白了送花者的用意。送我最纯白的茶花，就等于送我一世的情义，情义像花一样纯洁，始于此，止于此，若再近前一步，则会玷辱了花朵的意义。
我给牛尔打电话，他已然在酒吧里喝醉了。“牛尔，我喜欢你送的茶花，还有熊猫。谢谢你。”我说。他笑了，说：“我就要去加拿大了。小林，你是个好姑娘， 但是我没有福气得到你的爱。”顿了顿他说：“给你讲讲我小时候吧。五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大熊猫，我特别喜欢，好想拥有一只熊猫玩具。可是我父母没有钱 买，我妈妈就用毛线给我织了一件熊猫图案的毛衣。整个童年，我好像一直穿着熊猫毛衣，它很重，也不暖和。后来我长大了，总是想，将来我有了孩子，我一定给 他买松软的熊猫玩具，而不是一件沉重的毛衣。小林，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是一个父亲，我有责任去保护一个小孩的童年，我不想我儿子长大后说：小时候我爸爱上 了别人，他不爱我。”
选择性失忆
牛尔辞职，同事们给他饯行，结果全体喝醉。回去时一个同事用摩托车载我，我们在天桥转弯时撞上了一辆出租车。
等我清醒过来时，看到病床前的茶花，我知道牛尔没走。但是，亲爱的牛尔--在卧病的这几天里，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跟你讲，小时候我也喜欢熊猫玩具， 我也跟你一样，因为得不到玩具而难过。所以长大后，我学会用努力换取我向往的东西，比如好成绩，比如好工作，比如爱情。可是，爱情这东西，并不是靠执著和 努力就可以得到的。我必须承认，爱情可恨，我抓不牢它，握不住它，我却费了太多力气，我累了。
牛尔坐在我旁边，摸摸我的头发：“机票我退了，等你好了再说。”“你是谁？”我看着他，眼里是茫然和惊惧。牛尔愣了：“我是牛尔啊！”我闭上眼睛，皱起眉毛：“我不认识你，先生，我很累，不想和陌生人说话。”
护士来了，告诉牛尔，林小姐头部受到重创，可能有些记忆暂时没法恢复，“或许是永久性的！”护士说。牛尔瞪大眼睛：“她变成傻子了？”“不不，她身体会渐渐复元，只是有一些记忆可能会失去，是选择性失忆。”
牛尔叹了口气，跌坐在椅子上。他久久地看着我，一直坐到黄昏天色暗去。他站起身，伏在我床边，忽然苦笑着对我说：“我爱你，但是，再见了。”我听出这话里的一丝释然。是的，我们都累了，我们应该放过对方，让彼此不要再心惊胆战了。
他的一滴眼泪掉在我手上，像一颗并不太重的钻石，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他走后护士跑来问我：“为什么叫我们骗他呢？多可惜呀，是你男朋友吧？”
我不说话，昏然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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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3-13 08:5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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