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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人不明
杜十娘原名杜媺,十九岁那年,遇上了太学生李甲,两人情投意合。一年后,李甲花光了银两,就要被老鸨赶出挹翠院。杜十娘巧诱老鸨出了个赎身的低价,十天后,在老鸨懊悔不迭的目光里,带着梳妆台,从容走出了挹翠院。
两人坐船南下,行至瓜州,杜十娘高歌《小桃红》时,被邻船的盐商孙富看上了。孙富便向李甲高价索买,还貌似真诚地说,你父亲岂容你娶妓女为妻,不如卖给我,替你分忧。
两个男人各怀鬼胎,把杜十娘给易手了。其实,李甲忘记了,杜十娘根本不是他的,赎金三百两,一半是杜十娘自己掏的腰包,还有一半是柳遇春因为欣赏杜十娘才捐的款。
当夜,李甲垂着头,将这个卑鄙的交易告诉了杜十娘,杜十娘震惊之后,冷静地说了句,郎得千金,可觐父母,妾得从人,无累郎君,可谓面面俱到,实在是好主意。然后,一夜无话。
次日,盛装的杜十娘站在船头,将梳妆台里暗藏的金银珠宝全部扔进了江水,继而,投江自尽,其实,她是死于对爱情的绝望。
杜十娘是一个美丽而工于心计的女人,不然,无法在七年货腰生涯中悄然积下如此巨资。她本来就是京中名妓,怎样骗男人是她的拿手好戏,当她有本钱从良时,将终身托付给了老实人李甲,可偏偏就是这个怯懦无能的男人,给了她最狠的一刀。在孙富的几句浮言下,就客串了人贩子,把刚刚获取自由的她,重新推向火坑。
这是她平生最看错的一个人,也是最致命的。这场怒沉百宝箱的悲剧,本可以避免,只消她打开箱子,李甲的嘴脸马上会转变。可是她没有,她选择了玉石俱焚的结局,因为心碎,因为绝望,不想再活了。
从一开始,杜十娘对李甲就是有所保留的,她隐瞒了自己经济情况,她是为了试探李甲的心,可是在区区一千两银子面前,她的爱情还是败下阵来。
杜十娘曾经如此接近过幸福,她计划浮居苏杭,逍遥度日,她什么都有了,金钱,自由,青春,爱情——只可惜,她的爱情是假象。
她面对李甲的背叛与残忍,已不愿抗争,洞悉了人性的丑陋与自私,曾经步步为营小心谨慎的杜十娘选择了死亡。
遇人不淑是女人最大的不幸,而识人不明更是主动犯下的错。无论时代怎么进步,女人依然会看错人,选错郎,因为,恋爱中的女人是瞎子。
嫁与富贵
一直以来,晋代的梁绿珠都得到了很高的评价。石崇为她得罪了孙秀,四面楚歌之际,她纵身一跃,以酬石崇。这样的贞烈,连士大夫也不一定能做到,比如洪承畴、钱谦益。
绿珠是白州人,石崇去越南出差途中,带回了她,身价明珠十斛,擅吹笛。彼时石崇已是微微发福的中年人了,当然,他也非碌碌之辈,二十多岁就当上县令,在荆州做刺史时,瞅准机会,靠劫掠富商而暴发。从此过上了挥霍糜烂的生活,天天开PARTY,纵情声色,结交权贵,是上流社会的中坚分子。
但后来,石崇的靠山陆续倒了,而敌人司马伦却掌握了实权。在那么关键的时候,司马伦的心腹孙秀反复索要绿珠,石崇仍然坚拒。
是不是应该赞美石崇,宁可置自己于危险境地,依然不出卖心爱的女人?如果换一个卑劣些的男人,恐怕为顾全自己,先把宠妾送出手。或者感慨石崇不识时务,顽固不化,为一个女人葬送身家性命。
石崇不是不怨的,他对绿珠说,我今为尔得罪。一句话,就把罪名全推到了绿珠头上。绿珠回道,妾当效死君前,然后,扑向真实的大地。
其实,怎么能怪绿珠呢?这并非一出红颜祸水的演绎,孙秀索要绿珠不过是引子,意在石崇万贯家财。石崇太爱炫耀财富,一心享受别人艳羡目光,却不知,有些目光是暗藏杀机的。
有倾城宠妾,倾国巨资,还刻意张狂,不知收敛。不懂得“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的道理,使自己陷入了两难境地。献绿珠,难免被人耻笑,堂堂石崇竟无力保护自己的宠妾,不献,却势必得罪当权者,招来杀身之祸。
整个故事里,最无辜的就是绿珠本人,她什么也没有做过,只是天生丽质,天姿聪颖,随石崇来到长安,死心踏地伺奉主人。她是一只金谷园里的笼中鸟,没有自由,连死都是石崇所暗示的。他们都说,这是以死报答石崇之恩,有什么恩呢?享了几年福,然后香消玉殒,倒不如在白州无拘无束,嫁一个人,过平静安稳的日子。
即使没有绿珠,树大招风的石崇在复杂的政治斗争中也难逃一死,就像富可敌国的沈万山。而绿珠,如果没有被石崇相中,那么,其命运显然不会如此凄烈。
嫁与富贵权势,不一定是幸事,比如戴安娜王妃。
只羡鸳鸯不羡仙
故事发生了苏杭,西湖,断桥,烟雨。百年修得同船渡,然后,以一柄伞延续了邂逅,再然后,做了人间夫妻。
白素贞的梦想很简单,只不过是做一个寻常的人,她本是妖,如果努力,是有可能修炼成仙的。成仙,是多少妖精梦寐以求的事,但白素贞对许仙一见钟情,竟摒弃了光明大道委身做人。
许仙不是不知道她来历诡异,但他对于财色兼收的诱惑无法拒绝,一边忐忑,一边享用。妖是不会知道人有多坏的,哪怕只是一个怯懦的人,亦会一次次推敲她的原形,就算恩爱数载,还是将她视作异类,除之而后快,多次请来道士捉妖,捉不成,便亲自上阵,用法海的钵孟,悄悄罩了她的身,这是冯梦龙《警世通言》里的版本。
素贞死在心爱男人的手里,现出原形时,兀自昂头看着许仙——是什么样的眼神呢?在这桩传奇里,雷峰塔起先只是法海令人搬砖运石所砌,后来,许仙化缘,砌成七层宝塔,将白素贞永镇塔底。
不过是爱一个人,却被他亲自修理。曾对他百依百顺,温柔体贴,一心做他贤淑的妻,在其他版本里,甚至怀了身孕,白素贞的付出是勇往直前的,便为他冒犯天条又如何?
可许仙,犹豫,惊慌,防范,最后终于要躲避了,也许并不能一味指责许仙,换作任何男人,都不能明知是妖,仍恩爱如常。比如《聊斋》里那些书生与妖,相爱一场,但从来就没有结局,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只可视作午夜艳遇,天亮说分手。
除非爱得很深,很深,深到不忌讳非我族类,深到无论你是什么都一样,深到恨不得我亦是妖,与你共背了罪。
林夕有一句歌词,我很爱他,我不害怕。这一句,许仙是断断唱不来的,他很害怕,不够爱她。如果不捅破这层心照不宣的纱,如果明白懵懂也是一种幸福,只是如果——许仙最终撕碎了枕边人的真相。
他对于白素贞的感情完全建立在肤浅的欲念,他只是一个平常的男人。
妖不知道,想得到一个男人的真心,是多么困难,纵然给了他全世界,他还是会嫌你出身不好。
那一日,在断桥,白素贞选错了人,或者说,错的是她自己,她没有妖的决绝,竟有人的痴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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