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去掉标题上那个”不”字, 再念一遍.
说对了. 这是我们的梦, 前世今生的梦, 为人父母的梦; 这是我们的痛, 心头不止的痛; 我们世代的金科玉律, 我们传世的葵花宝典, 我们全球华裔的统帅旗, 进军号! 或者说, 我们已将它 “牢记在心坎里, 融化在血液中, 落实到行动上” (大庆人的豪言壮语?), 不管是现在进行时, 或将来进行时. 我说我们, 是说大多的华人.
记得吗,很多年前刚到美国时,我们都是穷人. 那时只要餐馆里有打工的空缺, 就有大陆学生来填空. 也许是穷则思变吧, 人人都攒足了力, 鼓足了气, 要在孩子身上扳本. 几几乎所有身边的华人一谈到孩子, 就不知不觉地上了这道: “天才孩子”的金光大道! 看着我那时只有六岁的孩子, 这真是让我心头发颤的几个字 — 因为我唯一的女儿, 刚刚六岁. 一个六岁的平常孩子, 要活在这些真天才, 准天才, 学做天才,和冒充天才的同伴当中, 还有我们这些想尽一切办法, 要将子女做成天才, 教成天才, 打扮成天才, 引诱成天才, 或逼成天才的父母当中, 我心里那个怕! 再看看我不张事的女儿, 圆头大眼黑皮肤, 踢踢蹋蹋象假小子, 哪和天才二字有一丝一毫的缘分呢? 为母亲的心不由在那一刻痛彻 — 哎, 我的孩子不是天才!
我有几个来自大陆的朋友们, 孩子们也是经常的玩伴. 同是妈妈的我们为了孩子们的一点一滴小事, 不知有过多少明里暗里智慧与实力的较量, 可歌可泣, 不一而足. 每个人都使出吃奶的本事要圆自己的 “天才孩子” 的梦. 而总有几个 (不是吗?但愿不是)自己已经是天才的妈妈, 尤其辛苦地要迫不及待地证明, 她们的孩子们已经是, 或者出生之前就是天才. 你说怕, 你说你想躲, 你躲得了吗? “饶了他们吧, 这些被人为打造的天才!”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 可时代的洪流谁能挡得了?! 我并不想做那挡车的螳臂, 我只想我的女儿活在相对正常的生活里! 只是, 心里那一丝微弱的叹息仍然缭绕: 是啊, 我的孩子不是天才…
一个台湾朋友, 那时是一家化学公司的高工兼管理员, 风头很盛, 先生亦是一研究所的高研. 一次向我们这些大陆来的人打听, 有没有哪个实验室需要她的儿子当暑期助手. 记得她一本正经盯着我的眼, 字字珠玑: “他可是天才儿童!” 说得我心里一个咯登, 立时想到自己的孩子, 住在我们简陋的宿舍里, 看着跳蚤市场买的电视. 哎, 可怜见的, 有我们做父母, 她当然不是天才! 那时她十一岁.
一个香港朋友, 医生世家,两个孩子都是顶尖的名校毕业生. 她对我说到女婿亦是毕业于名校, 脸上笑开了花: “也是天才吔!” 看着这一家人合时的衣着和保养得当的一张张笑脸, 我不禁诚惶诚恐起来: 我们是谁? 我们的孩子又不是天才…
多次和先生枕边斟酌, 自己心里也暗中掂量, 却总也鼓不起那份自信. 尽管孩子大大小小的奖也得过几个, 身上也被贴了七七八八的标签, 总觉得连不到那两个字上去. 原因大概是一个, 爸妈都不是天才嘛. 再仔细打量孩子的脸, 好象也没发现什么名堂. 那些天才都该有的脱俗之态, 眼中偶尔一现的智慧的闪亮等等, 好像都没发现过. 失望之余, 只好自我解嘲: 上天未赐, 又何故自扰?
女儿自己也知道她不是那块料. 小时候吃饱喝足后, 就坐在爸爸身上, 由他拿筷子点着自己的圆脑袋, 父女俩一道嘟囔: 喝咖啡的就是喝咖啡的, 喝茶的总是喝茶的… 然后老的问: 你是喝什么的? 小的答: 我是喝茶的! 再问: 为啥要喝茶? 答曰: 因为爸爸喝茶! 能怪她吗? 谁叫我家世世代代喝茶呢? 她不象别的小孩那样敏感, 长得也谈不上标致. 但我就是觉得她神气. 我说她好, 她便说, 我知道你是鼓励我. 如果有别人在我面前说她好, 她便说你是我妈妈, 人家当然说好话. 老师给了好评语, 她说美国的老师对每个人都是说好话的, 为了鼓励你嘛! 我想她说的也对. 那时她悠悠地享受着自己的生活, 不大注意副面的事. 尽管是我们穷得一磅虾都不敢随便买 (曾记否?)的清贫年月, 可正是她年少不知愁滋味的美好季节, 见人便开花一般地笑. 大约九岁的时候吧, 她爸带她去系里找我. 一个从不打招呼的美国男生专门抢到我跟前说: 你女儿真可爱! 她回头朝我笑一下, 笑得我心都化了! (我一直记到今天, 只当人家是说她 “回头一笑百媚生” 一样!). 十六岁那年她偶尔去我公司, 人们惊呼 (许是做作?!): 天! 你女儿真漂亮! 我一路走出大楼, 听见人家一路在背后低语, 都是说她好 (这该是真的吧?). 嗨, 做妈妈那个得意! 可她还是说, 你当真啊, 这是他们的礼貌! 我想, 她心里还是高兴的.
正因为她不是天才, 所以必须和我们分担家务事, 例如刷碗, 洗衣等. 每次刷碗, 不是天才的爸爸便坏笑嘻嘻地在冰箱门上给化一笔, 一笔五分钱. (他坚决不理我要?加报酬的提议, 心知我也并非天才, 不必介意). 那是她很小的时候. 有时侯她自己画, 便成了个小蝌蚪. 要到很久, 等蝌蚪们好不容易排成了几长行”正”字, 她才能拿到几个美元. 不是天才的她既不会藏钱币又轻信她爸, 于是一点钱很快就不见了. 饭桌上两代 “不天才” 免不了多有几次嘻哈打闹, 然后大家心平气和, 从头开始画蝌蚪. 她也曾在大热的天帮父亲割草.大约半公顷地的院子要减得大汗直流. 尽管只能帮她赚一小笔现钱, 却也为她带来过意外的快乐. 几次割草后, 她自豪的断定, 我们隔壁那个白男孩也开始帮忙割草是因为她的榜样, 因为那孩子从不帮忙干活. “真的吗?” 我们逗她, “当然了! 我有情报!” 抹把汗, 一脸的酣态 -- 绝对不是天才!
和所有不是天才的父母一样, 我们在养育孩子时, 走过许多弯路, 犯过许多不能原谅的错. 而不是天才的她, 也做过许多过分的, 别的女孩决不沾边的坏事 (尽管多年后, 她自己承认我们相当开明): 例如, 假装在十一点睡觉, 从外锁住睡房门 (哪里的野孩子教的?! 恨得我咬牙), 溜出后门, 跳上朋友们 (当然是大胆的野小子和野丫头 ) 停在黑暗中等候的车, 飞弛而去逗风. 当然还有亮灯为号等等传统技巧, 运用纯熟, 象抗战年代-- 那时是高四. 为了逃课, 冒充家长签名的假条 -- 那是八年级. 与我们一语不合, 打起背包就出门 -- 徒步出走, 在那个不坐汽车, 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地方 -- 那时是高一. 和我们斗气, 错过了psat的试考 -- 是高二; 拒绝我们为她安排, 坚持要自己为sat报名, 三番五次错过了报名的机会, 只好末了到考场等空位 (急白我头发) -- 那时是高三. 更不用说三天两头的晚餐说理, 周末辩论. 女儿看似无心, 真急起来可是不好惹的, 翻脸不忍人, 一副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的样子. 再加上一副急智之下的凌牙利齿, 常令我弃甲而逃, 留下她爸一人孤军奋战. 哎,个中酸甜苦辣, 唯你我心知….. 为我感谢上苍吧, 胆战心惊地活到今天, 为了这个绝不是天才的野女儿!
但命运之神光顾了! 她有幸进入了”某校”读书. 你们都知道这些名校里的情景, 尤其是我们同胞的 “天才孩子”们的圈子. 再加上些 “独生子女” 特有的那点自尊自信, 哈, 真真是底气足足. 那光景, 自然是 “非天才莫入”, 恕不多述. 只是我并非如此的女儿被包围在这些正宗天才的云霞之中, 压力是可想而知. 于是有了一些小抱怨, 说非亚裔的孩子们倒不象我们, 对自己的天才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呀! 又于是她有了新的朋友们, 天才和非天才都有. 所以, 也吃了点小亏. 朋友倒是一大堆. 她对我们向来是报喜不报忧, 或是有大忧才报. 或是自己实在办不了, 要花钱等等. 这样一来我们常常是措手不及, 以至事情不能收拾.她是什么都要试, 成绩却差强人意. 我和先生只好私下一边抱怨, 一边自我安慰: 算了, 她这个疯劲, 懒劲, 就是到个最差的学校也就是个b学生! 何况, 身边的人都是真正的天才. 她, 又-不-是-天-才!
知道自己不是天才, 所以常常自叹是打工的命. 怕用功, 又爱玩, 又不想耽误功课, 这样时间一紧, 做事时口里便讥哩咕噜起来, 说人家同学怎样舒服不做家事云云. 但常常的我说我来洗碗吧, 她又不愿意, 爸爸也不让. 说没这点责任感还行? 于是通常她都按规矩做完了事, 一边吚呀的和爸爸打嘴仗, 一边登登地上楼去学习. 哎, 心疼啊! 可我们是谁呢? 普通的家庭, 普通的孩子. 天才的梦岂是人人做得的吗? 这点我懂.
真懂吗? 又有何人能轻言脱俗?! 你吗? 我吗? 我们太把这当回事了, 我们陷得太深而无法自拔. 君不见那养儿育女的关山漫道, 布满了我们为人父母的斑斑血泪; 那千年屹立的烽火长亭, 撰刻了多少前赴后继, 可歌可泣, 催子女上仕途的经典! 足以惊天地 ,动鬼神, 撼寰宇! 就别提你我了, 听朋友说连一向酷极的大才子王xx先生也为女儿的出色而感动, 挥笔写了书呢! 顺便说一句, 我和先生常见王先生的文字, 却错过这篇, 不禁大叫亏了! 如果女儿晚生几年, 王先生这招 “仙人指路”就能对我们也派上用场了, 尽管我的女儿不是天才.
再说她离家上学不久, 我和先生去一个城市拜访朋友, 被临时带去参加一个联谊会的聚会. 我们已经迟到了. 于是谁都不认识的我紧跟着先生, 准备只做两件事, 笑和吃. 找张桌子坐下, 听见同桌的妈妈们正在讨论着舞蹈班和中文学校, 交换着孩子的近况和自己的看法. 看着那一张张年轻而焦虑的脸, 我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你看过那个电影吗? 老电影, “可怜天下父母心”?) 转过头去,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太太正颠颠的追着给孙子喂饭. 另一个打扮的花一样朵一般的小姑娘端坐如公主, 大声地批评着盘中的食品, 颇有一番指点江山的豪迈, 亦有父母爷奶左右伺候着端汤送水. 我的女儿还没有过这般的奢侈, 我不无庆幸地想着. 毕竟, 无论如何, 我们没有宠溺孩子的义务, 既便他/她可能是一个天才.
正想着, 朋友走过来一把拉起了我和先生, 大概要介绍我们了, 我想. 谁知他只说了一句话: 喂, 他们的孩子在 “某校” 读书! 呼拉一声, 我们被包围了! 那种从心底发出的关注和热情, 严严地遮盖了我们, 不住的寒喧和问话, 使我们应接不暇. 又有谁在乎我们姓甚名谁了? 又有谁好奇我们在哪公干了? 人们的眼里, 人们的耳里, 只有那一个名字, 那学校的名字! 再看我的非天才老公, 他亦算经过小小世面, 此时竟然若有红光拂面, 有问必答. 讲了sat,又讲报学校, 也不在乎他充其量, 只不过是某学校区区一学生 “-的-父-亲-”(葛优腔). 这是我先生? 那个一向自命低调的老公?! 我愕然.
那一刻, 他真有点忘了: 我们的孩子, 她xxxx! (你说对了, 哈)
这事成了我家的典故之一.
写到这里, 大家一定好笑: 这个妈妈真爱吹! 孩子不天才, 妈妈也有问题? 哎, 你说的不错! 要一点不吹也难那! 谁让我们都染了这病呢, 只希望不是太过分吧. 我本来是只想说: 让真正的天才都去当比尔.盖茨吧! 我们平常的人家, 只敢想孩子正常健康,有碗平安饭吃. 如果上帝帮忙, 再能上个好点的学校, 会比我们的路顺一点. 因为, 毕竟, 我们的孩子x-x-x-x! (你又说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