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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我忽然就记起来了——那个地方叫康桥。
它为了什么要叫康桥呢?
这真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我肯定地知道,并没有任何人这样地告诉过我。
此外我也当然地知道,在任何一张地图上都找不到它。
它就是叫康桥——我猛然间就知道了。
可怜我却苦苦地期盼
了它五十多年!
……
记得开头,也就是我六七岁的时候,我只是看见有那么一个地方,远远的,远远的,在一座古旧的木桥的下面。
下面有路,是土路。有车,是马车。有房,是草房。
当然也有原野。
人呢?是一些安静的人。
因为时间已经久远,记忆有些模糊,回想起来觉得那些人甚至还有些安详或者温馨。
一如他们那草房顶上所冒出的袅袅炊烟。
以及那炊烟中所飘散着的淡淡的烧玉米的香味儿。
……
后来呢?后来是我长大了。
在我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我有越来越多的事要做,就常常顾不上它,就好像是把它忘记了。
只是有时,不知怎的,就会突然地想起来。
每当想起它,我就难以克制心中的激动,激动于要把它看得清晰。
只是,我却总是无法把它看得清晰。
那时,我就在心里着急。很着急。
还是在我不经意之间,或者说在我并不经意之时,我发现它到底还是有了一些变化。
因为不知从何时何日起,土路消失了,变成了石板路。这样,阳光下就少了若干烟尘。并且,那里就有了一片光光的亮亮的白。
还有呢,就是那里出现了一个集市。集市上有许多农具和用具,都实实在在,一点儿也不花里胡哨。
只是,那里的风景依然。
比如说桥下的那条河。
河边的那道柳。
柳旁的那片绿野。
……
中年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到处流浪,到过许多地方。
那时,我就总是骑着马,唱着一支忧伤的歌,把它怀念。
这很怪。
因为它并不是我的故乡。
我对故乡都没有这样深深的眷恋。
……
现在呢,现在是我已经有一点儿老了——有一点儿老就还不算真的老呢,我却终于看清了它。
并且,知道了它叫康桥。
啊,康桥!康桥!这可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呀!对于我,这发现有着近乎终极的意义呢!
而且,我一下子就感到了豁然开朗!
于是我就清晰地看到:那桥已不再是木桥,不再是石桥,而是变成了一座高架大铁桥。
桥下的草房也不见,而是有着花园式小院的木楼或砖楼了。
人呢,我也这才看清:原来人们的脸色竟是这样的阳光呀!
那么就是说,人们先前的脸色其实是灰暗的了?
……
只是田野那里的风景依旧。
依旧是一派的青绿。
还有桥下的那条河。
河边的那道柳。
……
于是我心依旧,依旧是要到康桥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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