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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丢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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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6-9 19:07: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张三丰一转身,没看到本应跟在后面的老婆。他没在意,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靠近收银员的柜台才回头。怎么,还是没有;他暗自骂了句三字经,只好停下来等。

周六总是最忙。上午先送女儿游泳。这丫头十二岁,最爱游泳。下了泳池吱溜就没影儿了,像个水耗子。你正四处找她,人呢?她突然从另一头哈哈大笑地喊你,边喊还边气你,拉拉拉拉拉。午饭后再送她上中文学校。中国人嘛,虽说住在纽约,那不也是美籍华人。华人跟别人不同就在这儿,别人到哪儿可以完全算哪儿的人,俄罗斯人到美国是美国人,土耳其人到美国也是美国人。中国人不同,叫美籍华人。美籍是定语,华人是主语。张三丰曾为这事烦恼过,咱也纳税,比俄罗斯土耳其还多,怎么就找不着人家那种如鱼得水的感觉?你就是硬撑着要跟别人一样也白费,遇到事情还是不一样。这可是经历撞出来的,生活本身比天龙八部的武侠强悍多了,不怕你不服。既然美籍但华人,还是让孩子学点儿中文吧,要不多冤啊。得,等把女儿送进中文学校,剩下几小时就是‘烧饼’时间。‘烧饼’是英文发音,就是购物买东西的意思。

张三丰转身没看到老婆就是在‘烧饼’的时候。他和老婆送完孩子上中文学校,接着就去考斯可购物。考斯可是会员制的连锁店,价格相对便宜。他们每周六来此购物,一般同出同进,一块儿停车,一块儿商量要买的东西往里走。可今天没有,今天是一前一后隔得挺远,张三丰在前,老婆在后。为啥?甭问,吵架了,昨晚溜溜吵了一夜。张三丰越想越来气,什么,才十二岁的女孩儿,居然给她买吊带儿衫!你也真想得出来。‘是她自己要买的。’老婆争辩着,听上去底气不很足。她要买就买,你是干什么吃的。她要月亮你也给她买?这不是把孩子往邪路上领吗。说着张三丰冲进女儿卧房,把新买的吊带儿衫一件件都收起来。当收到最后一件,突然发现衣服下面藏着一本叫‘走’的时尚杂志,上面有个扭捏作态的半裸女郎。这种杂志一般是给二十来岁女性看的。张三丰的脑子一下炸了,他怒吼地问女儿,‘谁买的?’‘妈咪给买的。’女儿战战兢兢地回答。好,好,你个王八蛋。你是活腻了,我看你是活腻了。把自己打扮得俗了巴唧也就算了,还想腐化我女儿,老子跟你拼了。

考斯可门前人群熙攘,张三丰愣在那里发呆,显得有些怪。他宁可站在那儿也不回去找他老婆。爱上哪儿上哪儿,我走得并不快,装什么孙子啊,老子就不找你。平时让着你也就罢了,你偷偷给你弟寄一万美金帮他装修房子,以为我不知道?实打实一万美金没了我能不知道?每次买了衣服化妆品都先藏在楼下,过些日子再一点点往外拿,好象从没买过似的;一肚子小聪明,骗谁啊?买就买了,关键是瞅瞅你买的这些衣服,穿上跟中年少女一样。都快老更了,非朝二十岁打扮,你不嫌寒碜我还嫌寒碜呢。对对,刷牙永远不把牙膏盖儿盖上,拿起电话就没完没了,上个月电话账单小一千块!你问问去,谁家会是这个数。好好,这些我都不计较,算我栽了行吧,可孩子教育怎能再任你胡来!咱华人来美国图什么,追求民主?啊呸,我啐你一脸。不就图个子女受教育嘛。可到这儿才知道,想受好教育是那么现成的?你看看马路上的年轻人,几个有人样的,头发染得像小鬼儿;你问问他们,知道地球是圆的还是方的,知道美国在地球上还是月亮上吗?吸毒的喝酒的,未成年怀孕的,要什么有什么。子女教育要是自己不下功夫,谁知道会长成什么样儿,特别是女孩儿。

一想到女孩儿这俩字张三丰浑身就绷得紧紧的。他太爱这个宝贝丫头了,她活泼漂亮,就是个性太强,想起一出是一出。看着她从襁褓长成眼前这个十二岁的大丫头,张三丰不知是喜是忧。他甚至想过买把手枪搁家里,如果有人欺负我女儿我就拼了。可他老婆死活不干,‘不怕你枪毙别人,就怕你把自己毙了。’好好好,既然你明知女儿的事至关重要,怎么还这么惯她?她要指甲油,买。她要扎耳朵眼儿,扎。还要怎么着?这下好了,连吊带儿衫时尚杂志都出来了,我岂能容你!我早说了,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毁了。别以为吓唬你,到时候可别怪我无情无义,是你逼的。你是母亲,女儿的事应该更敏感才对。我一个老爷们儿,有些话我说不方便。我们同事告诉我,吃木瓜对女孩儿的乳房发育好。人家是台山来的老移民,特懂这个。我就买来木瓜让女儿吃,她不吃,非说臭烘烘有股汽油味儿,还问我,‘干嘛我得吃这个?’你说让我说什么,怎么说?这些事,你当娘的不管谁管!真是的,还怪我骂你,不休你就算便宜你。

考斯可看上去完全像个大库房,没有窗户,宽宽的出入口像一张巨大的嘴吞吐着人流。张三丰的老婆低头走进大门,一股脑儿朝洗手间走去。没错,她刚才是跟在张三丰屁股后头。走着走着只觉得下边儿一热,坏了,这两天正来例假,冲得天昏地暗,一层例假纸根本兜不住。她本想跟张三丰打个招呼,让他等等自己,因为车里有备用的,她取了好到考斯可的洗手间换上。可一看前边儿张三丰那付苦大仇深的样子,算了,别烦他了,还是自己去吧,换完再去找他。等走出了洗手间,她没想到张三丰还会在大门口儿等她,以为他肯定一赌气自己进去‘烧饼’了,于是就一溜小跑绕过收银台,看也不看竟直往大厅里走。

她先到蔬菜部,没有。又到糕点部,也没有。越找不着越急,越急也就越找不着。她真火大,都咬牙切齿了。好你个张三丰,有什么了不起呀。以后‘烧饼’甭叫我。一个大男人,腻腻歪歪的,你自己不能来吗。我例假冲得这么厉害,还舍命陪君子跟你来。你倒好,居然扔下我不管了。不就给丫头买几件吊带儿衫吗,满大街女孩儿都穿这个,今年夏天流行,有什么了不起呀,土老冒!楞说我把女儿带坏了,你呢,还是常春藤的博士,张口就王八蛋王八蛋的,连女儿都学会了。上次在外边吃饭,人家上菜慢了点儿,女儿突然冒出一句,‘王八蛋’,吓我一跳。亏的不是中餐馆,要不然非吵起来不可。还嫌我俗气,好像你多高贵,就说你那个爱放屁的毛病简直是俗不可耐。放起屁来地动山摇,那天在后院浇花,你一个屁吓得小松鼠到处乱蹿,以为地震呢,我嫌过你吗。都包涵着点儿吧,别心眼儿小得像针鼻儿似的。我算明白了,其实男人都比女人心眼儿小,长得越酷心眼儿就越小。等女儿再大些我一定得让她提高警惕,千万别走她妈妈的老路,找什么帅哥啊。

日头一动不动,空气凝滞得像块大水晶。张三丰还在靠近收银台的地方,望着考斯可门前几根高高的旗杆出神。有美国旗,纽约州旗,还有考斯可自己的。就属这面旗子难看,白不刺拉跟投降似的,干嘛不要红的?他发现美国到处是旗子,但很少有红旗,这个国家对红色似乎有一种天生的回避,宁要投降的也不要红的。这时一位大胖子女老美走过来问他,对不起,你这车还用吗?她大概看张三丰站在那儿不动,手中的购物车又是空的,过来碰碰运气。考斯可的生意好得邪性,来晚了连辆购物车都找不到。张三丰觉得这女人的嘴在对他动,才惊醒过来连忙抱歉地说,用用,我等人呢,马上来。说话间他四处张望,可视线之内仍没有老婆的影子。

嘿,你说这种人类,上哪儿去了?吵架归吵架东西还得买不是,要不一家子吃什么?再不露面我可自己去了。本来嘛,就这么几小时,偏在这时候使性子。张三丰推着空空的购物车慢慢往里挪动,走了几步又停下。他想起老婆前些日子下班忙着接女儿,走路不小心把脚崴了,肿个好大的包。不是说用了我在中国城买的云南白药好了吗,这云南白药别是假的吧。唉,你也四十多了,就没个稳当劲儿。身体是过日子的本钱,在美国生活说到底就是拼体力,谁经得起有个病有个灾儿的。再说这教育局也太不讲理,章程变得比股票还快,四年级以上孩子今年楞不让坐校车了,说是预算消减。噢,你预算消减,怎么税收却一个劲儿涨啊。钱呢?钱呢?我们付税是为孩子受教育的,不是让你们满世界打仗的。到现在连个宾拉登都抓不到,我们孩子校车倒坐不成了。为了接女儿,我天天加班没办法,弄得老婆跟受病似的,每天下班分分秒秒算着往回赶,生怕女儿在学校门前没人管,出点事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这个岁数的女孩儿,怎么小心都不过份。唉,要说老婆也真不容易,看她被汗水贴在额角的头发,等我到家时还没散开呢。女人那,出国前都是金枝玉叶,到美国全变铁树钢花了。风里来雨里去,哪个家庭主妇脸上没点儿风霜?纽约的华人主妇最要干的两件事,一个是进了地铁就打盹儿,另一个就是涂化妆品。这两件事分开看好像没什么,可并在一块儿你琢磨琢磨,让人心疼得慌。

张三丰想给老婆打手机,可发现自己手机忘在家里没带来。他决定回停车场看看,老婆肯定又回车里了。你啊你,脚痛干嘛不说一声。就算不是脚痛是耍赖皮,你倒也弄出点儿动静来。不吭不哈就没影儿了,真把谁急死。再说这辆越野车才刚买没几天,弄不好你连空调都不知怎么开,大热的天儿,待在车里还不给你烤熟了。如今的车啊,越造按钮越多,搞得跟开飞机似的,有个屁用。前些天有个朋友买辆日本车,带什么卫星导航,听上去好像装上炸药就能当巡弋飞弹,就这玩意差点儿要他小命。显示器上让他右转,他想也没想就转了。好,刚转上去一辆大卡车扑天而来,喇叭叫得惊魂动魄。后来才知道,这条路前两天刚改成单行线,不许右转,你说多悬。张三丰想着想着走到自己车前,空车,老婆不在车上。

考斯可里的购物人流显得杂乱无章,有朝外走的也有往里走的,当然更有既不朝外也不往里的。张三丰老婆从未如此深刻体会到什么叫一盘散沙或乌合之众。她甚至觉得这些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完全是故意的,就是要把她老公藏起来不让她找到。你看,打他手机不接,该找的地方都找了,连张三丰平时很少光顾的服装部都去了,根本没他影子。张三丰老婆开始冒虚汗,心里突然觉得一下空空的没着落,人好像也软软地往下坠。女人不能没老公,她不知怎么冒出这么个奇怪想法。别看单身女人个个都那么亢奋,像上了弦儿似的,因为她们既当女的又得当男的,结果弄得既不像女的也不像男的。结婚十多年,三丰还从没把我一人丢下过。美国虽说两三亿人,咱认识谁,谁又认识咱呀?只有自己这个小家能让心喘口气。唉,今天这事都怪我,我的确太腻爱这丫头。只要她张口,明知不对也不忍说个不字。可十二岁的女孩儿,乳房都长起来了,再不管就管不了了。要说她爸这人,每天总是最晚到家,桌上剩菜剩饭胡撸两口,接着就和女儿弄功课。前天晚上弄着弄着在沙发上睡着了,一本书掉在地上。我打开一看,是‘初等代数’。头发都花白了,倒学起初等代数,连女儿过去给他盖被子时都含着眼泪。我几次说咱俩轮流教吧,可她爸总是那句,我来,你去歇着。其实放屁怎么了,谁还能不放屁。我倒觉得老公的屁特有阳刚气,特像条汉子,听不见他的屁我连睡觉都不踏实。不行,再找不着他我可要喊了,有本事把我送神经病院去,老公是我的,我不找谁找。她想着嘟囔着,泪水竟淌了一脸。

从停车场回来张三丰真急了,他万万没想到吵架能把老婆吵丢了。平时为女儿的教育也常拌嘴,可前脚吵后脚就和了,从未闹到这种地步。他觉得对不住老婆,那些话说得太刻薄,太伤人自尊心。每次都这样,火气来了忍不住,什么都说,说完又后悔。老婆陪我来还不是怕我一个人寂寞。只有她知道我这点出息,有她陪着心就定,事情也办得利索。没她陪着心就不在焉,拿起芝麻丢了西瓜。女儿问她,妈,你干嘛总陪着我爸,他又不是你儿子?老婆红着脸说,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儿子?长大你就明白了。夫妻之间真很微妙,本来是平辈,有时又像长辈。你当爹时她就是女儿,她当娘时你就是儿子。可现在娘跑了,给儿子气跑了。儿子没娘怎么成!

考斯可的广播喇叭正在播寻人启事,谁谁谁,马上到七号收银台,七号收银台。张三丰当机立断,他要立刻播个寻人启事。对,让我自己来播,用中文。小时候家住四季青人民公社旁边,公社广播站天天播通知,西北风五到六级,今儿刮明儿刮后儿还刮。李翠花,李翠花,听到广播后马上到计划生育办公室。这些播音的水平不高但充满个性一听就明白。要让我播寻人启事,只要一张口,她妈,丫头她妈,我是她爸呀,老婆立刻就能听出来。接下来说什么,说什么?说我害怕再过当年孤魂野鬼的日子,每天除了方便面还是方便面,吃得脸都发绿。说我发火是因为不忍心看到你疲惫的面孔,恨不得把一切都自己撑起来。嗨,说什么也没用,赶紧把人找回来是真的。张三丰一把甩开购物车,发疯似地朝考斯可的办公室闯去。他刚想抄近路,穿过家电产品的货架,只听咚地一声,迎面和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撞个满怀。

‘张三丰!你你,你个王…’,下面的话还没出口,一双山样的手臂早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八蛋,那你也是王八蛋。’张三丰只顾狂吻着老婆的脸,热热咸咸的,有点儿像紫菜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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