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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烟消云不散-鳝鱼全都成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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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10-14 00:22: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往事烟消云不散-鳝鱼全都成毒蛇

五七年反右斗争时,我正是北京大学物理系二年级学生。当时,低年级的理科同学绝大多数还是沉浸在“向科学进军”口号之召唤下,埋头读书,不甚关心鸣 放。但毛早有预谋,不断添柴加油,引蛇出洞(参见丁抒《阳谋》一书)。直到六月八日,反右斗争正式揭幕,《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这是为甚么?》,北大校系 两级党委还在动员广大师生积极提意见,帮助党整风。
  在反右斗争已经如火如荼开展近一个月之后的七月初,在大饭厅外的壁报栏里,贴出了一张中字报,图文并茂。图是淡描的北大未名湖的湖光塔影和几个湖伴 高论的 学子。文字简洁有趣,题目是:儒林内史。中心意思是,这些右派分子真可恨,我们党的好端端的整顿作风、改进工作的整风运动被他们破坏了。我们党团员要挺身 而出,一手狠狠反击右派的进攻,一手真诚帮党整风。今后,我们将以最大的善意、实事求是地提出周围发生的一切工作中的缺点和错误,连载发表,一天一则。请 看官千万要注意,别把好心当作驴肝肺,别把鳝鱼当毒蛇。其后,每天贴出的一张中字报,所论及的,确实都是学校工作中的一些具体问提和工作缺失。因为文字幽 默风趣,又是同学们都切身碰到的事,因此很受欢迎。现择举两例如下。

例则1:胶鞋雨伞出恭记
儒子甲,足蹬长筒胶靴、一手撑 开雨伞、一手制亮电筒,细观上,明察下,小心翼翼绕过暗礁,战战兢兢避开地雷,潜入包厢,蹲定恭坑,准备谋事。突然,水注侧 面标来,臀股尽湿。原来,肇事者儒子乙也,有恃蹬靴执伞,大摇大摆,踏起水标三丈。论理一番,各蹬其坑,各谋其事。遂有问答记录如下。
问:古人云,天有不测风雨,为什么唯我之上天,下雨不断?
答:凡空气含水,遇冷而析出。我之上天,铁甲横空、冰流如注,源之不竭,雨何断呼。
问:冷析之水,滴滴可数,然足下一片汪洋,是何故?
答:积水成渊,集腋成裘,毛毛之雨可以吞山丘、没良田、毁楼宇。

这一则是对学校后勤工作提意见,指出学生集体宿舍的厕所缺少维修,夏天冷凝水上滴下积。

例则2:大战蚁军谁执耳时,白蚁专家报告会,两孺子感想颇多,遂有如下对话。

儒子丙:据考,蚁军乃起于南国彝蛮之地,何到我北国京城来传经布道?
儒子丁:蚁军虽起于南国,然足多蚁众,且有飞翅,可攀岩越岭、过草地穿雪山、续行数万里。东食高丽,北吞呼伦,西侵莫斯科。
儒子丙:如是之,与我等何干。我研物格,你习分子,需与蚁军大战呼?
儒子丁:君不闻,儒骨缺钙,故由工农兵注之。此乃战斗英雄、劳动模范、水稻专家、白蚁专家之报告频频是也。

此则议论是指校方动辄组织全校大报告,而不论何系何专业、内容是否对口,教育是否有针对性。

到 了七月中旬,反右斗争的火越烧越旺,处处是大揭发、大批判。“提意见”、“整风”之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连载日刊“儒林内史”也就无疾而终了。没过 几天,在张贴“儒林内史”的同一处贴出一张布告,声称当晚在大饭厅外召开辩论大会,在全校范围内为“儒林内史”消毒。我心中纳闷,难道这样一些琐碎具体的 意见也有毒吗?

除了法定要参加,一般这样的会我是不愿去的。为了释惑,晚饭后我还是去参加了这个“辩论”会。所谓辩论会,这时候只有批判者发言,被批判者已无权辩护、而只有表态认罪的份了。批判发言,个个声厉词严,但却空洞无物,编织穿凿。给我印象最深的有两位发出重型炮弹的发言。

一 位发言者批判《胶鞋雨伞出恭记》是攻击党攻击毛主席。其依据是:1、“我之上天,小雨不断”、“铁甲横空、冰流如注”都是隐射和攻击党中央、毛主席。 2、毛主席说过:这次整风“不再是狂风大雨,也不是中雨,是小雨,是毛毛雨,下个不停的毛毛雨”。而反动《出恭记》胡说“毛毛之雨可以吞山丘、没良田、毁 楼宇。”这不是攻击毛主席是什么。

另外一位发言者批判《大战蚁军谁执耳》是攻击红军长征和党的教育路线。依据是:1、红军爬雪山、过 草地,实现二万五千里长征。而《蚁军》却胡说什么“足多 蚁众,可攀岩越岭、过草地穿雪山、续行数万里。”恶毒至极。2、党的教育方针是,知识份子工农化。《蚁军》却说,治白蚁与学习物理化学无关。还攻击校领导 组织的“战斗英雄、劳动模范、水稻专家、白蚁专家之报告”。孰可忍孰不可忍? 、
  再过几天就得知,撰写“儒林内史”的五个学生(全部是党团员)都被打成了右派。据说,到了七月下旬,各系各年级抓右派已经硕果累累。物理系高年级定 出的右 派大都在百分之十以上,有的班级达到百分之卅以上。可是在化学系,“儒林内史”作者之年级尚不到百分之五。年级反右领导小组,在形势逼人、时间紧迫的情况 下(眼看就要放暑假),急中生智,决定一锅端出五个,既解决了指标问题,又大大减少了工作量,避免了分散打击对象。至于抓到了谁当右派,欲加之罪,何患无 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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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烟消云不散:一夜之间成孤儿

   


  一九五二年夏的一天清早,起床钟刚刚响过不久,同学们都在穿衣洗漱。突然来了一位中年妇女,眼泪汪汪,急匆匆寻找高一班同学的集体宿舍。我一眼看出 她好像是韩 XX的姨妈。韩XX是高一班学生,只比我大一岁,今年十六岁,但在家里我还是叫他均叔。果然她一进宿舍就一把抓住还未穿好衣服的均叔的骼膊,曳着就往外 走,一面急促地说:“快,家里出大事了”。他们跌跌撞撞跨出大门,飞奔着跑向城里。
  
因为今天是星期六,散学后,我和大多数城关的同学一道有说有笑回家,但心里还是在揣摩着今天早晨的事。到家之后,弟弟告诉我说:“爸爸妈妈都到大爷家去了,他们家出事了。”很晚父母亲才回来。妈妈准备晚饭时,我向父亲询问了事情的详细经过。

大 爷是我们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原住大别山里,和韩玉英的爸爸(见系列三)是兄弟。原先家里生活非常清苦,靠上山打柴为生。每打一担柴,第二天肩挑步行一天, 晚上进城来在我们家歇脚一夜,第二天一早再挑到大柴市场上卖掉,当天步行走回家。这样辛苦了几年,攒了一点钱,就在城里摆个小摊子,做起小本买卖。后来钱 攒得多一些了,就在南门外大街租赁了一间门面,开了个小杂货店。后来,房东看他为人厚道,能吃苦耐劳,就招赘为婿。一家起早摸黑,辛勤劳作,生意越做越 旺,就又把隔壁两间门面买下来。合起来三间门面的烟酒食品杂货,地利人和,生意兴旺。早几年岳父岳母已经过世,夫妻两人经营这个商店,供应一个独生子上 学,与事无争,与人无斗,勤劳度日,安分守己。

自从五月份开展“五反”运动以来,由店员、工人一帮青年人组成“五反”运动工作队、打 虎队,把所有的店主都当作“五毒分子”,大张旗鼓地查五毒、打老虎。大爷被当作大老虎,成天搞逼、供、吓,要求坦白交待。轮番来家翻箱倒柜,查缴证据,清 查财务。更甚者,他们店里过去的一个店员,揭发他家有一坛子袁大头(银元)埋在什么地方,结果屋里屋外挖地三尺,什么也未挖到。后来定他偷税漏税,每年补 税加罚款五千五百元,从他开店那年算起,一共二十五年,要交出十三万七千五百元。把他家的全部财产冲抵也够不上零头。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大爷夫妇两昨夜双 双悬梁自尽。

两个老人自尽时给独生儿子留下了一份遗嘱,遗嘱说:“均儿,我们两人对不起你,没有等你成人我们就走了。欠你的我们来生变牛马也要偿还。均儿,你一辈子也不要做生意了。我们走后,如果房屋充公,你还是回山里去谋生,宁愿打柴也不要做生意。”

第 二天父母叫我去大爷家吊个孝,也去给均叔做点安慰。穿过店面,一进庭院就看到遍地挖得大坑小洞,院中的花盆被打翻在地,花坛被翻得底朝天。后堂屋中央,四 个板凳分别并排支撑两口棺材,一见就悲情涌塞。我刚跨进堂屋,那位均叔姨妈给我递过一块白布。我把白布在头上围一圈扎好,然后在地上给两位死者磕个头。

这时站在棺材两边的均叔和他的姨妈大声地哭起来,我也不免眼泪簌簌而下。悲情稍许缓和之后,我走到均叔身边,劝他不要再哭了。这时我看到 他那在白头布之下的双眼,红肿得像两个红萝卜,几乎无法挣开。他在哭声中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上个星期日他回家时看到的情况。上周日他一进门就看见他爸爸拄了 根拐棍,妈妈走路也一瘸一拐,两人身上都有很多伤痕。一跨入后院就看到院子、堂屋、房间到处挖得像刚刚深翻过的白薯地。从他爸爸妈妈那里得知的情况是:上 上个星期五,有一帮子打虎队员进得门来,气势汹汹地要他们交代一罐子银元埋在什么地方。因为根本就没有这回事,没法交待。于是他们就把他父母两人分别绑在 两个椅子上,硬逼着老人交待。那些打虎队员,一个个比老虎还要凶狠。每人手里拿着一根绳鞭,轮番抽打两位老人。后来,看样子从他们口中实在无法逼出结果 来,他们就开始动手用铁锹镐头,把屋里院外挖了个遍。最后,他们什么也没有挖到,只好放了两位老人,扬长而去。

均叔用已经被泪水完全 浸透了的毛巾反复擦拭着眼泪,接着痛苦的诉说:“上个礼拜我本来不打算上学去了,在家帮助父母收拾一下。爸妈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家里的收拾他们可以自己 慢慢做,一定要我放心去上学去。如果我不去学校,这事就不会发生了。”说到这里,他哭泣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只好安慰地劝说:“是两位 老人实在被逼得没法了,即使活下来,那些人也不会饶过他们的,走了,也可以少受些罪呀!”均叔听了哭得更厉害了。我深知,这种晴天霹雳、从天而降的巨大灾 难是一个尚未涉世的青少年无论如何无法承受的。更为持久伤心的是,均叔不但再没有可能去上学了,家里的房屋和一切财产全部被没收,立刻成了一个无依无靠、 无家可归的孤儿。顿丧父母,顿失家园,人间之悲痛莫过于此也!

后来,在姨妈和其他亲戚的帮助下,均叔在南门城河边上搭起一个竹棚,借 以栖身。因为实在找不到其他生路,他没能听从父母的遗嘱,就在这个竹棚里又做起了小生意,从摆小烟摊发展到开一个纸烟店。结果,省吃俭用勒紧裤带三年所创 出的小烟店,在一九五六公私合营运动中又被共产党拿走了。他虽然成了实实在在的光杆无产者,却背了个‘城市工商业主’的头衔,继续在共产党的魔掌下承受无 休无止的践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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