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粥天粥地
回国的时候,上海的师长们就要问起:小红啊,美国登了这些辰光,会烧饭了没有?我就谦虚地回答:会烧粥和蛋。还是炒蛋啊?她们就居高临下悲天悯人地看着我笑,肯定想起我因为有位能干妈妈,结果从小只管读书不做家事,我那时说过只会番茄炒蛋丝瓜炒蛋的事了。她们同情怜惜的目光,一如我研究生时代心里不无鄙夷地把她们归类到成天只知谈吃谈穿的小市民,清高气傲目不斜视地坚决捍卫着食堂单调的伙食。
其实就一只蛋,真学会做,也已经是十八般武艺了,蛋羹、炒蛋、荷包蛋、水铺蛋、白煮蛋、肉饼炖蛋、蛋炒饭、饭炒蛋、番茄炒蛋、蛋花汤。。。,后来在美国学会了麦当劳早餐系列里的egg McMuffin ,那是热乎乎的荷包蛋加两片奶酪加一片火腿夹在剖开的一个英国松饼里。虽然也学会各种omelet 的做法,相信蛋无止境,我还是不敢说精通的。
我唯一敢夸口的,是炉火纯青的煲粥技术,也愿意向天下懒人推荐。把水烧开,按稀稠所需放比例不等的水和米以及别的辅料,烧开后,煤气炉电炉关到最小火保持微沸不溢,就万事大吉了。中间无需翻搅,省事之极,尽管玩去,半小时到一小时后,揭开锅盖,热气腾腾,浓稠细滑的粥就烧好了。可以配包子油条烧饼葱油饼,小菜也丰俭由人,荤素皆宜,卤牛肉、五香马肉、熏鱼、榨菜肉丝豆腐干、咸菜毛豆、宫保鸡丁、腐乳、花生酱都可以。平时烧的时候,可以烧成绿豆粥、红豆粥、红枣粥、莲子粥、米仁粥、血糯粥、荠菜粥、腐竹粥等等。上海就有个餐馆叫“粥天粥地”,与上海话“作天作地”同音,“作”,在上海是形容女性的发嗲,使小性子,刁蛮又可爱的一个词,说谁“作得来”,是让人又爱怜又着恼又心痒又恨不起来,割舍不下的意思,精妙之极。上海话的伟大,有很多这样的词,象“寿”和“丘”是贬义字,都很妙。不过,再会“作”的女孩,如果不是糟践山珍海味,只不过是局限于恬淡怡人的清粥小菜类,应该还是讨人欢喜的吧。所以,可以预料,这爿店的生意会很兴隆。
有时嫌外面吃得油腻,只要清淡爽口的时候,我烧粥就只用国宝米和糯米,加糯米是为了增加黏度和香味。菜呢,只是嫩嫩的榨菜丝和雪里红酱菜。榨菜鲜咸,雪菜爽口,白米粥雪一样洁白,醇厚黏稠,米香扑鼻,肥腴滋润,常常吃得忘乎所以,不知今夕何夕。想想我漫漫厨艺路的第一步,竟是淡雅之极的白米粥,起点如此之低,应该前途无量,步步辉煌的。
国内时多次跟着导师去全国各地开会。有次在广州,离开那天算算时间正好还能赶上中饭,就赶早去餐厅等候。饭菜还没上来,想着航班时间未免稍微有些着急,嘀咕了一句,同桌的女主人就帮着吆喝:有人要赶航班,快上汤快上汤!我一边感动一边就忍不住想笑,她的思维完全是按照她们广东人的习惯,吃饭必先喝汤,因为气候湿热,去火气的,以为我们这些所谓的北方人也是如此呢。其实我几天吃下来,对广东所谓的汤,实在是兴趣缺缺。那些清汤寡水,论鲜味比不上上海的腌笃鲜,论汤色也醇厚不过粉皮鱼头汤,我也不相信能有多少可溶性营养成分在里面。只有早点的皮蛋瘦肉粥,让我眷恋不已。正是荔枝上市的时候,看到产地最新鲜的荔枝上那层朝霞晨曦一样闪耀的玫瑰色艳光,还有那些细刺一般的粉红茸毛,那种水灵娇艳,真是不可方物,才知道上海买到的荔枝无论如何保鲜都是过时的。曾经惊奇全国都能吃到很新鲜的荔枝,特意问过小商贩,才知道荔枝的保鲜秘诀是浸水,不然几天内就会干枯发黑。我就想到要是杨贵妃时代也知道这浸水保鲜技术就好了,可以挽救多少风尘仆仆在南国和长安城之间疲于奔命的马匹呢。那新鲜的荔枝真是好吃,本来我的最爱是酸中带甜的杨梅,对纯甜的水果兴趣不是最大,可是实在抵不住新鲜荔枝的诱惑。苏东坡有诗“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做岭南人”。不过,要让我长期呆在南国,只有荔枝这甜果是绝对不够的,还必须有鲜咸的食物,而皮蛋瘦肉粥正好可以满足这个需要。到时就坐到那华盖一样雄伟苍绿的榕树下,清凉天地,小勺小勺地挖着皮蛋瘦肉粥,桌上一大束飞红流丹的荔枝,让思绪攀着榕树那奇妙的气根悠悠飘荡,飘在南国撩人的薰风里,飘在碧水缓缓的珠江上,数着片片白色的风帆。。。
现在想起来,还要悠然向往一下,那该是多么闲云野鹤、妙不可言的日子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