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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哥在俺的九个表哥中排行倒数第三,年龄算是跟俺比较接近的一个,可却是跟俺最不对付的一个, 俺俩是见面就掐,直到现在俺都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因为俺记仇.
那时他家的院子里有一个葡萄架, 一到葡萄变紫的时候,我和表姐(他妹妹)得帮他干好多事情,比如洗碗,收拾房间,等等,不然那葡萄我们就一粒都吃不到, 因为我们自己根本够不着。 他们家都是从食堂买回饭菜,自己吃自己的,饭后自己洗自己的碗筷,一到葡萄熟了的时候,他每天的碗就归我和表姐洗了。当然这都是姨父不在家的时候他才敢这么干,姨父若在家,表哥有可能一粒葡萄都吃不到, 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和表姐的监视下,只要他干一点坏事, 我俩打一个小报告他就完了。
他也常去我们家,因为姥姥和我们一起生活。 姥姥是典型的重男轻女, 而且特别喜欢他, 他一来我就失宠了。好吃的,好玩的都得让给他, 吃饭时他可以从盘子里挑肉吃, 我的筷子只要在盘子边上犹豫超过两秒钟就会被姥姥说, 我要是敢挑挑拣拣,姥姥就会用筷子的另一头戳我的头,我不服啊, 姥姥就说“小丫头不兴这样,不然以后找不着婆家, 小小子不碍事”。 有姥姥给他撑腰,七哥就更猖狂了。
尽管七哥长得象《血色浪漫》里的张海洋,可性格却象钟跃民,总觉得自己是个人物,有点儿艺术细胞,没事就爱瞎折腾,认识的人也是三教九流都有,并不仅限于大院子弟。身边还总是有漂亮女人哭着喊着要嫁给他,他还不干。小时候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儿没少干,我亲眼见过他到姨父的书房里顺了一块墨,可不知道卖了多少钱,因为我当时不知道那个东西也能卖钱。不过我可从不记得他穿过什么将校呢的大衣,或许是他当时年龄太小,根本轮不到他,都归他哥了(当年的联动分子之一),七哥自己也就落了一双将校靴。 我到现在都记得他打完架满脸是血,半夜三更到我们家的样子,他不敢回他自己的家, 因为他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一顿大板儿带. 姨妈怕他早晚把小命搭进去,给姨父下了跪,求他给儿子走个后门,就在姨父快要答应时, 他冲进房间说“用不着,我就不信我得靠你才能当兵”,最后他还真在中学毕业前的一次招兵中混进了革命队伍。
当了三年坦克兵后,他第一次回家探亲,让我对他刮目相看。 原来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他好像变了一个人,见到我爸还郑重其事的握手,然后就腰板倍儿直地坐在沙发上,聊天时也不再说“我妈我爸”, 或者“老头子老太太”,而是“我父亲我母亲”,吃饭时也不再挑挑拣拣,而是风卷残云,简直就是往嘴里倒饭,弄得姥姥心疼的直掉眼泪。 第二天早上洗脸时,他把脸盆放在地上,弯着腰稀里滑啦,连头带脸的洗了一通,弄了一地的水,我刚要开口抱怨,他马上说“对不起, 在部队这样洗习惯了,拖布在哪儿?我来擦干净”,看着我一脸太阳打西边出来的表情, 他说“象你这样的更该到部队锻炼一下”。
他上大学时没少拈花惹草, 当然用他的话说是花草老缠着他,他没法儿脱身,只好将计就计了。 一次他请我们几个表兄妹吃饭,一个很有风度的女孩子走到我们桌旁, 冲着七哥说“你过来一下”, 七哥刚站起来, 那女孩子抡起胳膊想抽他,那手被他一把攥住了,他低声问那女孩儿“你知道殴打现役军人是什么罪吗”,她眼里含着泪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我和表姐交换了一下眼色,都明白这又是一个上当受骗的,但他不承认,说是我们这些小丫头片子不懂得爱情的复杂性,我们每次见面都要批判他一番, 可他仍然是我行我素。
大学毕业后能留北京的他,非要去南方一个很小的学院去当老师, 谁劝也不听, 弄得姨妈差点儿跟他断绝关系。我问他为什么去那儿,他的回答是“我现在特讨厌你们这些北京丫头, 准备找个江南美女做老婆”。 这个愿望在他去了那里没多久就实现了,七哥带着准表嫂到北京,一见面就把我们都震住了, 整个一个《三笑》里的秋香吗?! 而且身材还特棒, 该凹的凹该凸的凸, 一看我们的表情, 七哥的小三角眼眯成了一条缝,大嘴咧到了耳朵儿根,可没出三天俩人就当着我们的面翻脸了。
那天我们五人一起去看电影, 散场后才发现一场夏日常见的雷阵雨弄得满地都是积水, 表嫂穿了一双羊皮高跟鞋,为了躲避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洼, 她在路上跳起了"芭蕾", 当然用7哥的话是扭开了大秧歌. 扭到一个很大的水洼前她停住了, 这回怎么扭都不能保证不湿鞋了, 表姐当时穿的是双皮凉鞋, 一看迈不过去, 干脆就把鞋脱了, 拎在手里趟着水过去了, 当时7哥已经过去了, 表嫂犹豫了半天也没敢过,就叫7哥, 他一脸不耐烦地说"你叫我有什么用? 你要心疼那鞋,就把鞋脱了,你要不在乎, 就穿着趟水过来", 表嫂的脸色开始转阴, 表姐的男朋友出来打圆场"你赶快找几块砖头来垫一下,要不你背她过去", 7哥更烦了"我TMD哪儿找砖头去呀? 你要愿意当猪八戒, 我没意见",表嫂气得都快哭了, 我只好陪她绕道回家. 十分钟后我们到家时, 表嫂回屋去换衣服, 7哥象个没事人儿似的也跟了进去, 估计他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给人家赔礼道歉去了, 可就他那张臭嘴,能说出什么好听的, 没两分钟就见表嫂从屋里冲出来,手里拎着包往外走, 大家赶快上去劝, 好说歹说地才算平息了.
7哥结婚后就一直在小城呆着, 每年也到北京来一两趟, 我们总是笑他的京腔越来越淡,时不时的带着南方口音, 说他是装的吧, 好象有点儿冤枉他. 上街时他也是越来越傻, 很多新地方他都不认识, 有一次我和表姐, 7哥一起在北太平庄等车去西单, 来了一辆47路, 我们正要上, 他老人家不让, 说因为不是22路,结果把那趟车给耽误了, 他被我俩狠狠的挤兑了一通. 当然象他这种人是不会满足于"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的, 过了两三年他就转业到地方的一个进出口公司, 和钟跃民一样, 他是靠关系进去的, 干得也还行, 从此以后就在商海里沉浮, 后来也自己开了公司, 什么都倒什么都卖,满世界的跑, 因为我后来出国了, 好多事情都不知道了, 只是表姐时不时告诉我一些他的事情.
看了<血色浪漫>, 我觉得那钟跃民太象他了, 就破例给他家打了个电话, 表嫂告诉我"你7哥前两天刚看完, 呜呜地哭了半天", 我问道"哪一段让他这般难过?", 她说"就是李奎勇得了癌症后, 钟到他家看他那段". 我突然想起7哥有个战友复员后就在我们院里的车队当司机, 巧的是他正好住我家楼上, 我还记得7哥第一次在楼前遇到他时的兴奋, 那战友好象很不得志,年龄很大了才找到老婆, 婚后三年就得肝癌去世了, 他的女儿当时才一岁, 听父母说, 他生病时7哥几次来北京看他, 每次都偷偷给他老婆一些钱, 但不敢让他本人知道,所以7哥看那段时哭得那么伤心,肯定是想起了这个战友. 等7哥来接电话时, 我没敢再提此事, 就跟他打哈哈"哎, 7哥, 当年没娶周哓白, 对了吧", 7哥的那个"周哓白"竟然因吸毒至死, 7哥说"嗨, 可我怎么就没遇上个高玥呢?", 我说"我不敢说这世界上没有高玥这样的女人, 但为数极少, 属稀有品种, 嘿嘿, 你能骗到嫂子这样的就算很运气了", 他没再说话, 我感到7哥的确是老了, 嘿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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