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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生病住院了,因为前列腺增生,需要手术。
手术本身是没有什么难度的,令人担心的是父亲的心脏。手术前,麻醉师用最浅显易懂的语言,向我们介绍了每一种可能发生的意外事故,句句是刀、字字见血,每 一个字句都说得语不惊人死不休——“房颤病人的血液中容易形成栓子,施行麻醉之后,这些栓子会随着心脏泵出的血液打到人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打到哪里,哪里 就可能出现问题——打到腿上,可能是下肢瘫痪;打到大脑,就可能成为植物人;打到心脏,会造成大面积的心肌缺血,打到肺叶,会因为造成呼吸骤停而猝 死……”
我们被这一套“例行”的告知吓傻了。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是进退维谷——因为担心同样患有高血压和冠心病的母亲,难以承受手术协议上罗列的种种风险,我们没 有让母亲到医院来,在手术协议上签字的重任,被妹妹和弟弟推举到了我的肩上。可是,我要怎样签这个字啊?如果手术,困扰父亲多年的疾患就会迎刃而解,但是 这些风险一旦降临,后果将不堪设想;如果不手术,又会因为排尿困难而造成肾盂肾炎、甚至尿毒症,前景更是九死一生。我拿着签字笔的手颤抖了——我们是在为 了父亲的健康做一场豪赌,而赌注,竟然是父亲的生命!
早上八点半,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
时间像踩在口香糖上一样,一分一秒慢吞吞地走着,每走一步,我们的焦虑和恐惧便加深一重。
一直捱到下午五点二十分,父亲终于出来了。虽然经历了一点点波折,但是手术很成功。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在整个手术过程中,父亲的心脏没有出现一点问题!望着 躺在推车上向着我们微笑的父亲,我高兴得真想过去抱抱他!“好样的爸爸,好样的!”我只说了这一句,声音便哽咽了,眼泪夺眶而出——谢天谢地,保佑父亲平 平安安地回来,我们赢了……
把父亲送进监护室以后,为了确认父亲的意识是否清醒,我跟弟弟妹妹问了他几个简单的问题。他用简明而幽默的句式回答了我们的提问之后,迫不及待地主动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给你妈妈打电话了吗?现在她的血压该降下来了。”
我的心不由得砰然一动——即使是在自己的生命经受着严峻考验的这段时间里,父亲心心念念记挂着的,依然是与他朝夕相守、已经成为彼此生命一部分的母亲!
因为担心父亲的心脏,母亲在父亲决定手术之后的这段时间里日夜寝食难安、坐卧不宁。尽管我们向她转述医生的那些话时,为了避重就轻而说得近乎轻描淡写,尽 管她坚决要求在父亲手术那天陪在手术室门外,可是因为情绪高度紧张血压升高,还是被我们强行安顿在了家里。为了让父亲能够安心地接受手术,我们向他隐瞒了 母亲生病的事实,而是告诉他派母亲留在家里,是为了让她看护可儿。父亲嘴上说着这样安排最好,心里却始终如同明镜一般,知道得清清楚楚。
这,就是四十年的风雨同行,日积月累形成的默契。
父母亲结婚四十年来,彼此珍视、甘苦相依,日子过得清苦而和乐。母亲曾对我们说起困难时期,父亲把两个从嘴里省下来的清蒸胡萝卜揣在口袋里,给当时与他分 居在两个单身宿舍的母亲带去。从母亲脸上那幸福的神情里我知道,在几十年悠长而甜蜜的回忆里,父亲送她的那两个胡萝卜,一定美过所有的玫瑰花。
青春年少的时候,我曾经对爱情有过无数诸如生死契阔、地老天荒之类的缤纷梦想,其实归到根本,都无外乎是些细节稍有变换的雪月风花。现在,看着这一对老人 彼此深情地牵挂和无言的默契,想起父母之间几十年来涓滴成河而又历久弥新的婚姻生活,我忽然觉得羡慕不已——也许,就这样与相爱的人相濡以沫、不离不弃,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才是真正的人间佳话。
(文/阿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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