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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分钱惹的祸/宁景伦 口述;周重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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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9 18:49: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叫宁景伦,我家在北京西城区火神庙10号及旁门有房二十六间半。1958年经租时,政府给我们留了八间,余下的通通经租。家里每月去银行领那十八间半房子的经租费,一共十八块九毛钱,全家好几口人就靠这点进项过日子,虽说艰难却也省心。任谁都想不到,就这点可怜的经租费竟然引来一场牢狱之灾!
1958年阴历正月十五早上十点多钟,我们家大白菜馅儿的饺子刚下锅,就听见院儿里有人高声叫骂:你们这些剥削阶级早该枪毙!......我母亲循声推开房门一看,只见房管员郭某就站在门外,他气势汹汹地质问我们:为什么把这月的经租费多算了八分钱?顺便说一句,当年的经租费是先由房主算出来再报给房管所审批。那年我十六岁,正赶上过年家里事儿多,大人就让我帮着算房租,没想到我一时粗心惹出了大祸。这功夫我赶紧跟郭某解释,但他不容分说破口大骂:你这个小流氓为什么不往少里算!还想当剥削阶级的继承人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哪!......那时候我也是年青气盛,上去就搧了这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房管员一嘴巴,劈手抢过他手里的算盘摔在地上。郭某一瞧不好,扭头就跑了。功夫不大带回一帮公安,连男带女十多个,二话不说强行把我母子押回派出所,当天下午送到刘海胡同的西四分局。五天之后,把我母亲放了,公安逼我在劳教通知书上签了字,随即将我解往俗称k 字楼的北京市第一监狱.195834号,我被押送茶淀农场强制劳教。我有幸成为该农场在新中国首批接收的七千八百六十五名劳教分子中的一员,这些人平均年龄为十九岁零四个月。当年劳教没期限,为给我们定罪量刑,农场特意召开坦白检举大会。队长告诉我们:老实坦白就放你们回家。这下可炸了锅喽!什么‘八国联军是我爷爷带来的’‘他姥爷是一贯道堂主’‘黄河口子我掘的’更邪乎的是竟有十一岁的毛孩子承认强奸四个妇女。经过这么一通儿折腾,总共弄出来大案60件·中案850件·小案885件,其实这里面绝大多数是张冠李戴信口雌黄,只求早日回家,哪儿知道这下儿把柄可攥在人家手里了!所有口供记录在案,铁证如山还嚷没罪吗!19602月茶淀农场为肃清‘西藏叛乱’的恶劣影响,再次召开全场坦白检举大会,揪出了一批反革命别动队。19635月,农场通知我劳教期满予以解除并安排留场就业,任命为放水组长,月工资四十六块五。这以后不到一年又把我调回北京新都暖气机械厂上班,归公安五处管辖。本以为这下儿行了,能留北京侍奉老家儿,再好好地攒两年钱娶房妻室过日子吧。哎,老话儿说得好: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1966年一闹文革,因为我们家是经租户,可以说被列为抄家对象那是在所难免。

1966825上午九点多,北京41中和39中两个中学的五十来个男女红卫兵都是高中生 联合抄我们家。小王八蛋们连搬带砸,那阵势吓人呀!这还不算完,他们大概嫌光打骂不过瘾,就强行给我老母亲剃阴阳头,我年近八旬的老父亲刚要上前阻止,竟被他们一拥而上当场活活打死。我脑后也挨了一闷棍,血流满面不醒人事,他们以为我死了,就弄辆三轮车把我扔到医院太平间不管了。当时死的人太多,烧不过来,尸首就都堆在那儿。当天半夜里我被冻醒了,从死人堆儿里爬出来,坐在地上发愣,看太平间的老头儿心眼不错,劝我:小伙子,你们家没了,你爸爸死了,你妈轰回农村老家去了,你赶紧找地儿逃活命吧!那时候人都木了,家没了只有往单位跑了。等我浑身是血一到厂里,值班的领导立马儿把我关禁闭了。听说后来红卫兵上厂里要了几回人,厂里都没同意,这也算救了我一命吧!后来又过了一年多,事态慢慢平息了,我被遣送回茶淀农场。68年我的问题被定性为敌我矛盾,继续接受劳动改造。就在这期间,我哥宁景昆因不堪没完没了的批斗,于67824愤然投河自尽。这事儿我也是多年以后接到我哥四川德阳单位的通知才知道,至于他究竟是自杀还是被自杀就只有老天爷清楚了!接着说我的事儿,691117 ,农场搞战备大疏散号称38天工程,军代表宣读我的罪状之后,大兵把我押回河北保定府青苑县东吕村监督劳动。从69年到89年前后二十年,我在东吕村天天下地干活,每年村里发100斤皮粮,纯粮食也就70斤,这可是我跟老母亲两口人的口粮,剩下的就全靠野菜打补丁了,乡亲们见我母子可怜,偶尔也接济一些吃的。就这么着,虽说缺衣少食,毕竟母子能相依为命也就知足了。

我是89年费尽周折才辗转回京的,现在人也老了,没别的想头了,就盼着房管部门把我祖传的经租房产还给我,对我九泉之下惨死的父兄也算有个交代。
人一上岁数觉少,有时候夜里睡不着就爱琢磨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老想:就因为家里有那二十来间房,就因为我多算了八分钱,凭什么得遭这么大的难哪,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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