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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史实大揭密---中华名将张灵甫(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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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6 12:38: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声威赫赫的万家岭阻击战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第二天天刚一亮,远处便传来了螺旋桨的轰鸣声,二十多架敌机从云层里钻出来,分成几个波次,几乎是贴着山头狂奔而来,机身上的红膏药旗比筛米的筛子还要大。片刻之间,敌机掠过的气浪和炸弹的冲击波搅得张古山上翻天覆地、飞沙走石,看这大动干戈的架势,日军不夺回张古山是誓不罢休的。

昨天半夜,松浦淳六郎中将刚刚服用安眠药,昏昏睡去,连日来,这位军衔与冈村宁次一样挂着两颗金星的中将心力憔悴,一筹莫展,为如何突出重围而绞尽脑汁,寝食难安,好不容易才睡着几分钟,就被勤务兵把他从酣睡中无情地摇醒。强忍着巨大的睡意,睁开那一双又酸又涨的眼睛,迷迷糊糊、天旋地转中,只见园田大佐那张沮丧的脸在他面前晃动着,沮丧的脸上还有一张嗫嗫蠕动着的嘴巴。

“报告师团长,张古山失守,本联队有一个大队失去联系。”

尽管第147联队联队长园田大佐说得很有技巧,没有明说防守张古山的官兵已全体玉碎,但他的这一报告仍犹如晴天霹雳,炸得松浦淳六郎中将睡意全无,第一个念头就是如何夺回阵地,给冈村宁次司令官一个圆满的交代。

不知各位读者是否还记得,万家岭战斗刚一拉开序幕,薛岳就把冈村宁次称作“衰仔”,其实一点都没有冤枉他。

在粤语里,“衰仔”的意思是指那种不走运的倒霉蛋。这冈村宁次以前在北洋军阀孙传芳那里当顾问的时候,就曾被张发奎打得落荒而逃,现在,他又遇到另一个广东名将薛岳和抗日铁军七十四军,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想当年,他从九江出逃时,偷走了孙传芳指挥部的华中地区军用地图,还自以为占了个便宜;如今,这衰仔亲率大日本皇军第十一军卷土重来,使用的地图就是他当年如获至宝的地图,但他那知道这五万分之一比例的军用地图并不精确,竟把打穿插的一零六师团送进了死胡同,连师团长松浦淳六郎中将都差点作了俘虏。

与满脸横肉的第十八师团师团长牛岛贞雄中将相比,戴一副金丝眼镜、说话慢条斯理的的松浦淳六郎中将则显得文质彬彬。不过,海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今年五十来岁的他却天性强悍,曾创造出一个联队百里奔袭敌后方的战例。一九零五年,俄国太平洋舰队主力于旅顺口被全歼后,其陆军被迫向奉天退却,奉天会战遂成为日俄战争最大的一次决战。为截断敌军退路,松浦淳六郎指挥自己的旅团急行军,一夜之间赶路四十多公里,从战线外穿插到俄军老巢的奉天郊外沙河镇,配合主力激战七昼夜,致使俄方惨败,战死官兵九万,主帅库罗帕特金弃城败逃。

这一次,冈村宁次把打破赣北僵局、围歼德安国军的重任交给一零六师团,足见对松浦淳六郎的高度信任。在冈村宁次心目中,师团指挥官的性格虽多种多样,但从其特点区分,大致有五种类型:(一)喜好汇报型;(二)默默实干型;(三)慎重型;(四)大胆型;(五)中庸型。“
而松浦淳六郎中将正是那种奉行战斗第一主义的“大胆型”指挥官。这种猛冲猛打的悍将,其战果总比那些小心谨慎或左顾右盼的指挥官战果大得多。

然而,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赣北不是奉天城,守土有责的国军更不是春秋无义战的俄军。

万家岭战斗之前,一零六师团就出师不利,损兵折将,使得松浦淳六郎中将倍没面子。

今年五月,一零六师团编组完毕后,即装船运往华中,参加武汉会战,于八月一日起向九江以南数十公里的金官桥发起进攻。

这是一零六师团侵华的第一战,松浦淳六郎中将志在必得,连续两天以炮兵和空军狂轰滥炸国军阵地。然而,国军欧震部的第四军、李玉堂的第八军和李觉的第七十军踏着焦土,死战不退。至八月中旬,仍未前进一步的日军伤亡惨重,仅大佐军衔的联队长就一死两伤,其他各级军官死伤上百,士兵死伤数千,山上山下遗尸遍地,又赶上盛夏酷暑,令人极度恶心的尸臭有如瘴气凝聚在山林间,经久不散。

一零六师团初战失利,一零一师团同样战绩不佳,在进攻鄱阳湖西北岸的星子、隘口等地时,先后遭到国军王敬久十六军的层层阻击,其101联队被全歼,联队长饭冢国五郎大佐被击毙,连师团长伊东政喜中将也被炸伤。

正是在这两个师团都未能突破守军防线的窘境中,冈村宁次才决定铤而走险,企图出奇兵插入到国军纵深地带,从背后捅一刀子,彻底动摇薛岳的防御体系。可以说,将打穿插的这一艰巨任务交给一零六师团,松浦淳六郎中将是倍感荣幸的,既有那种临危受命的庄重感、又有那种将功折过的负罪感。在补充了五千人马、又得到第二十二师团一个山炮联队的配属后,一零六师团又恢复了元气,除留下一部兵力防守马回岭以外,其主力于九月底从庐山南面的马回岭向德安县西北的万家岭地区挥戈进发。

孤军深入,历来为兵家之大忌。重峦叠岭的万家岭一带山路崎岖,云雾缭绕,连驮马都不易通过,更莫谈一支上万人、又携带着重炮的大军。一开始还算顺利,沿途除了有小股敌军骚扰外,一零六师团一路上翻山越岭,逶迤几公里长的队伍气势磅礴,不顾一切地向着敌军的后方前进、前进,无数面鲜艳的太阳旗前后首尾不见边,连绵不绝地飘扬在绚丽的赣北山野中。这一幅幅壮丽的山区行军图,让骑在马上的松浦淳六郎中将心潮澎湃:大和民族真是了不起呀。

直到两天之后,松浦淳六郎中将才发现情况不对劲:路走着走着就没有了,而四面山头的国军却越来越多!当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掉进了陷阱的时候,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这里可不是当年一马平川的奉天郊外,天知道大山里还藏着多少支那兵!那还顾得上什么面子,急急忙忙向冈村宁次发电求援。冈村宁次这条老狐狸也马上嗅出一丝死亡的气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即回电,命令他们终止穿插任务,向北面的第二十七师团靠拢。

关键时刻,偏偏地图出了错。

松浦淳六郎这位身经百战、帝国陆军大学毕业的指挥官,连同他的那帮幕僚们竟然看不懂地图了!他们在地图上认定自己的所在位置是在万家岭的西面,而地图上明明标识着这里有一座名叫磨溪头的村庄,村北有一条通往九江的小路,但在地面上经过反覆寻找,就是没有找到磨溪头村。是不是方位出了问题?高参们一个个满脸都是迷惑,又拿出指南针来辨别方向,可这指南针又竟然像一动不动!

他们哪里知道,地图上的磨溪头和实际地点往东偏差了十几公里,这也就是说,磨溪头不是在万家岭的西面,而是在万家岭的东面,而万家岭一带又蕴藏着大量的磁铁矿石,指南针根本都不起作用。

一零六师团指挥部设在雷鸣鼓刘村的一栋两层小楼里。看到几个参谋又是地图、又是指南针的比划半天,还是没有任何结果,平日里一贯斯文的松浦淳六郎再也沉不住气了,在桌上随手抓起一把角尺扔过去:“你们是白痴啊?!”

就这样一零六师团如盲人摸象般在山里胡乱兜着圈子,处处遭到国军打击,走了两天也未走出万家岭;而完成合围任务的国军已经把绳索越拉越紧。当松浦淳六郎中将终于找准方位、向北面坚决突围的时候,却遭到我七十四军五十八师在狮子岩一带的顽强阻击。为接应第一零六师团,日军第二十七师团星夜驰援,又被我三十二军堵在了麒麟峰下。双方激战到十月五日,我军步步进逼,敌一零六师团已被歼近半,粮弹两缺,连师团指挥部都遭到我军炮火打击,被迫收缩兵力,以张古山等几个高地为依托固守待援。

然而,万万没想到的是,张古山却在一夜之间丢了!

现在他阴沉着脸坐在行军床上,一字一句地对园田联队长说道:“园田君,你应该记得,在金官桥战斗中,我给你配属了一个战车大队,还使用了毒气弹,而你的联队竟然都毫无进展;这一次我把如此重要的张古山交给你,本以为你会洗刷前耻,没想到你这样令人失望。”

“哈依哈依!”
园田大佐直挺挺地站在淞浦淳六郎中将面前,两眼羞愧地迎接着师团长那冷峻的目光,以一种急于表白自己不怕死的心情回答道:“天一亮卑职将率全联队就发起自杀性攻击,不夺回阵地,当死在阵地上!”

“八嘎!”
松浦淳六郎中将愤怒了,站起身来,朝他脸上就甩过去一个响亮的巴掌:“你是帝国的指挥官,不是士兵,你应该多打胜仗才能以谢天皇,你的明白?!”

挨了一耳光的园田大佐一动不动,高昂着一颗粗壮的头颅,坚定而奋力地跺着脚回答道:“哇卡利妈希他(明白了)!”

天空在硝烟中沸腾,山头在火光里晃动。

空袭持续了整整二十分钟。

轰炸机卷着旋风刚走,高强度的炮击又接踵而来,万炮齐鸣,几乎没有一丝间隙。俗话说得好:新兵怕炮,老兵怕号。抗战之初,国军装备差、素质低,绝大多数官兵都不知汽车、轮船为何物,面对飞机大炮没有不惊慌失措的。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抗日烽火犹如大洪炉,狂轰乱炸犹如千锤百炼,将七十四军这样一支初出茅庐的队伍迅速锤炼成无坚不摧的铁军。

空袭和炮击中,弟兄们卷缩在洞里,一个个都熟练地捂着耳朵抱着枪,安然无恙,只是耳朵里嗡嗡直响,充满硫磺味的烟尘又呛着鼻子。

张古山主峰长两百米多,宽十几米,防守主峰的是305团第一营,营长刘奇;布置在主峰前左右两个小山头的是一营一连,连长赵斌。按照过去一个不成文的规定,第一排、第一连、第一营分别是全连、全营和全团的尖子,也是选拔军官的人才库,这一点在国军和共军中都一样,305团副团长卢醒就是过去的一营营长。

将一营首先放在主峰上,可见团里对一营的倚重和期望。在接受任务的时候,营长刘奇态度坚定,对团长张灵甫、副团长卢醒表示道:“咱305团是全师全军的榜样,咱一营是全团的旗子,决不会给长官丢脸。”下属这种争强好胜的话,说到了张灵甫的心坎里,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自负的笑容。

倒是卢醒在一旁提醒了一句:“说一营是全团的旗子不假,但就不要说305团是全师全军的榜样啦,免得传出去以后,影响不好,会有人说我们骄傲自大的噢。”也许是因为南方人的共同性格吧,这卢醒与前任副团长蔡仁杰一样都比较谦虚。

为加强一营火力,团部直属机炮连的九挺重机枪也配置在主峰上,迫击炮阵地设置在主峰后;再加上一营的近二十挺轻机枪,分布在三个山头上,足以形成比较严密的火力交叉网。而防御工事又用粗圆木作了加固,并且在主峰的反斜面,还构筑了地堡式的几个掩蔽部,用来设置团部、营部和战地急救所,一营的第三连、一连的第三排作为预备队等也在这里休息待命。

然而,此时此刻,张灵甫却不在掩蔽部里。为随时迎接即将到来的激战,他在第一线,和士兵们一样蹲在洞里。

这个洞被命名为“一号洞”,是弟兄们按照他的要求而特地为团座量身定做的,以便让身高一米八的他也能舒服地蹲进去。现在,他一边蹲在洞里闭目养神,一边想着魏参谋长刚才的话。对这场战斗,魏参谋长比较乐观,扳着指头分析道:首先,张古山的地理形势极其有利,比起一年前在平原上展开的淞沪战役不知要强多少倍,山上的树多得很,工事炸塌了可以马上修复;第二,这一次也不同于望亭阻击战,以前是孤军奋战,如今是我们的全线总攻,日军要分兵应付四面八方的国军,对张古山的反扑强度绝不会超过望亭;第三,更重要的是,全团经过整整一年的炮火洗礼,士气旺盛素质高,战斗力比过去更强。因此,在张古山上坚守三天直到“双十节”应该是有把握的。

但魏参谋长没有估计到:失去张古山的日军会狗急跳墙,竟不顾其他各路国军的攻击,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夺回阵地,接下来的三天是炼狱般的三天,其残酷程度远远超出望亭阻击战!

张灵甫早已料到一点,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嘀嘀!嘀嘀!嘀嘀!”炮击还未停止,急促而尖锐的哨声就已响起,这是我军观察哨发出日军开始进攻的报警声。尽管捂着耳朵,外面又是漫天的炮火,但哨音的分贝很高很刺耳。他抓着冲锋枪就一骨碌地钻出洞,把头探出战壕一看,心房猛地一跳:乖乖呀,弥漫的硝烟中,山坡上,有一大片弓着腰、埋着头、一声不吭往上奔涌的的黄色身影,距主峰已不到两百米!

原来,利用我军规避炮击之机,日军顶着自己的炮火悄悄地摸上来了。

“打打打!”
张灵甫一边竭尽全力地发出口令,一边端起枪猛地扣动扳机。几乎是在与此同时,他左右两边战壕里所有的轻重机枪、冲锋枪、步枪都发出狂烈的咆哮。其实,张灵甫喊“打”的声音,并没有传出多远,是口哨的报警首先唤起了主峰上的弟兄们,他们在第一时间内纷纷钻出洞,见情况紧急而不等命令、断然开枪。对弟兄们这种果断的应变意识,作为团长,他在内心里是十分满意的。紧接着,主峰两侧的山头上也枪声大作,冲在最前面的鬼子兵接二连三摔倒在地,但后面的日军不仅毫不畏缩,反而迎着弹雨奋力疾冲,“土司麦,司麦(前进前进)”的呐喊声盖过隆隆的炮声,响彻山野。

日军的炮击仍未停止,弹片带着火光四处横飞,又削断树枝,溅起土块,乒乒乓乓地从空中直往下落,气浪推得人东倒西歪,阵地上一片血海和硝烟。几分钟之内,成群的敌人就从烟尘里冲上山头,而后面的日军仍高呼着“前进”的口号蜂拥而上,局势顿时逆转。这时候,炮声嘎然而止,连枪声也骤然稀疏,双方用刺刀、牙齿和拳头混战在一起,我军所有的指挥口令、防御系统全都失去作用。

最残酷的肉搏战转眼间爆发。

糟糕!张灵甫的心都寒了,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呼叫炮火支援,立即拦截后续日军的冲锋。拼刺刀拼的是意志、体力和战术,他是不怕的,怕的是日军前赴后继的冲锋。如果顶不住日军的势头,防线就会垮掉,连一个回合都守不住。但他连喊一声通信兵的时间都来不及了,阵地前满眼都是日军!他咬紧牙关,将满满一梭子子弹在几秒钟之内猛烈地喷射出来,七八个黄色的身影就接连栽倒在他面前。随即,他往下一弯腰,隐蔽在战壕里快速换上新弹匣。

就在这时,山头上响起激昂的冲锋号,“嘀嘀哒哒”划破长空,副团长卢醒带着预备队旋风般地冲下来,正在鏖战中的弟兄们见来了援军,个个士气大振,张灵甫在硝烟与火光中跃出战壕,举枪高呼:“七十四军万岁!弟兄们冲啊!”

两股洪流汇成强大的洪峰,排山倒海般地向日军压过去,每一个人都发出“七十四军万岁!弟兄们冲啊!”这一句气壮山河的呐喊。

国军设在主峰后侧的九门迫击炮也开火了,一发接一发的炮弹落在山脚上,形成一道火力封锁线,有效地拦截住日军的后续部队。

战局迅速得到稳定。

日军一个自杀性冲锋就攻上山头,让魏参谋长深感震撼,也让师座王耀武极为担心。在电话里,听完魏参谋长的报告后,他开口问道:

“灵甫呢?”

“在山头上。”

"卢醒呢?”

“也在山头上。”

良久,王耀武说道:“哦,好的,那我就放心了。”

王耀武说是放心了,其实那放得下心?没过几分钟,他就要通了153旅旅长李天霞的电话,真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在电话里,他再三叮嘱李天霞要作好最坏的打算,一定要沉着、机智、大胆、勇敢,特别是要趁日军攻上来立足末稳之时,以306团发动逆袭,配合张灵甫团把敌人打下去。接着,他又要通了炮兵营的电话,以斩钉截铁的语气命令炮兵营:只要305团呼叫炮火支援,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压制日军冲锋,哪怕打光最后一门炮。

炮兵营营长吴宏志跟随师座多年,从未听过师座这样严峻的口吻,即使是在淞沪战役、南京战役那样惨烈的战斗中,师座命令炮兵参加战斗的时候,还要加上这样一句话:“在开炮的同时,一定要注意保存自己”。炮,可是国军的金疙瘩,除了少量小口径火炮尚能自己制造以外,所有重型火炮都得靠进口,正因为火力薄弱,所以在战斗中,往往是我军一开炮就会招致敌十倍以上的炮火还击,而一旦遭受损失又很难补充,五十一师炮兵营的十二门75毫米野炮就是在消耗殆尽后,才补充了三门老式的克鲁伯野炮,也就是说,现在全师四个团除了近三十多门迫击炮以外,就只有这三门一战时期的克鲁伯野炮了,最大射程才四千三百米。

可见,为了能守住张古山,王耀武是豁出去了。

仗打到短兵相接这一白热化程度,作为一师之长,他就是纵有满腹经纶、雄才大略,现在也用不上了,打不打得赢,守不守得住,得全凭弟兄们的顽强意志,以血肉长城去阻挡日军的飞机、坦克和大炮。

王耀武在心里发着血誓道:如果张古山上打到最后一个人,我王耀武就顶上去,决不做孬种!

电话响了,是军座打过来的。俞军长与校长一样,头发剪得极短,也是一口宁波话,但他的乡音没有校长那么浓。

“耀武吗?张古山上情况如何?”

“日军利用炮击发起自杀性冲锋,一开始就攻上阵地,灵甫和305团正在与敌肉搏,不过,职师还有306团,可随时增援,问题不大。”

“你说什么?张灵甫也在第一线?”

“是,他就火线上。”

“这个猛张飞哟,我们七十四军有几个张灵甫啊……”俞济时唏嘘不已,感慨万千,“喊破嗓子,弗如做出样子,这才是国军军人、黄埔学生呀!

俞军长继续说道:“你可得跟我把他拉下来,看好他了,今后的大仗、恶仗天晓得还有几多,够他打的呢!”

“是,军座,我这就亲自上去,命令他注意安全。”

“哦,你先等等,我这里还有一盒洋点心,是史迪威、罗斯他们刚才送的,一直没舍得吃,就给张灵甫吧,他胃也不太好,我即刻就差人送过来,请你带给张灵甫。”

“谢谢军座,谢谢,对您的关心,我代灵甫再一次向您表示感谢。”

军座是爱护下属的。记得淞沪会战中,五十八师战士潘文良以工兵锹接连劈死三名日寇,军座连升他两级,并传令全军学习,使得全军士气大振,奋力杀敌,又一名战士赵新文在腹部重伤的情况下仍用刺刀捅死五名小鬼子。

军座的关心提醒了王耀武,眼看中秋就要到了,好歹得让弟兄们过个节呀。由于大军云集,山里偏僻,日军的炮火封锁又厉害,补给那跟得上来?将士们一天只能吃两顿,餐餐还都是南瓜!利用等饼干的时间,他又拿起电话,辗转千里,终于转接到武昌珞珈山军官训练团,找到正在那里学习的305团机炮连连长萧云成,请他去自己的汉口振兴饼干厂,凑齐两万个月饼,尽快送到德安前线来劳军。

电话刚打完,军座派人送来的饼干也快马赶来。

饼干是送给张灵甫的,王耀武自己也开了几家饼干厂,吃得海多去了,本不该眼谗,可这深蓝色的圆铁盒是那样的精美,等来人一走,他实在是忍不住好奇心把它打开了,顿时,一种浓浓的奶香扑面而来,是那样的沁人心脾,他不由得又尝了一块,天啊,这黄灿灿、松酥酥的小圆饼一丢进嘴里就融化了,让他差点没把舌头也吞下去,真是回味无穷。

王耀武并不知道这是闻名世界的丹麦曲奇。他连高小都还没有读完,那认得这圆铁盒上的一串洋码子?但他再一次知道什么是落后、什么是差距了,尽管他的饼干质量上乘,吃起来也不粘牙齿,但和这洋饼干一比真是天壤之别呀,首先是口感粗糙,更没有这么纯正的奶油味!

战争拼的是钢铁、拼的是国力,武器不足的差距,就只有靠中国人的牺牲去填平。

他把饼干盒塞进身上的挎包里,叫上卫兵,然后大步流星地向张古山方向走去。

历经两个小时苦战,终于打退日军第一次冲锋。日军来势凶猛,幸亏是卢醒带预备队及时杀出来,才稳定了阵脚,和张灵甫他们一起合力将日军打下去。

当日军还在炮击山头的时候,卢醒在掩蔽部里就听到外面枪声大作,犹如滚滚的惊雷中夹杂着狂烈的暴风雨,不久炮声消失,而枪声更加激烈,可接着没多久枪声又忽然稀疏。按照以往经验,枪声变得稀疏或者停止了,阵地上又没有敌人的欢呼声,应该是击退了敌人的进攻,但不知道这一次卢醒为何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忐忑不安的他,钻出掩蔽部,疾步登上山头一看,心里顿时一惊:只见阵地上一片混战,双方已经撕杀在了一起,刺刀和刺刀的对拼发出铿锵的撞击声。

呀,日军竟然攻上了阵地!

来不及看清山下是否还有日军的后续部队,卢醒掉头跑回掩蔽部,边跑边喊魏参谋长:“老魏不好了!日军上来了!”赶紧集合正在掩蔽部里待命的近两百名弟兄,果断动用预备队实施反突击,魏参谋长一见他神情这般紧张,就知道大事不妙,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立即指挥炮兵按照事前测定的诸元,向山下实施拦截射击。

迫击炮排事前隐蔽在主峰后侧的树林里,当日军停止轰炸和炮击后,则迅速转移到山脊上,支起炮架,做好了战斗准备。灵活移动,这就是迫击炮的优势。由于炮弹装的引信是瞬发引信,碰上一片树叶就会在头顶上爆炸,所以炮口上方不能有任何障碍物,必须将炮位设在空旷地带。一接到开炮命令,炮手们就蹲在迫击炮旁,动作迅速,双手拿着炮弹,一发接一发地往炮口里放,射击声和炮弹出膛的呼啸声响成一片。

这是惊心动魄的两个小时。

胜利是惨痛的。我305团一营付出了伤亡近三百人的代价,伤亡比例几乎占到全营的一半,一连连长赵斌挂彩,九名排长两死四伤,而日军伤亡更大,仅阵地上遗尸就有四百多具。

身强力壮的张灵甫已筋疲力尽,回到战壕里,仍累得气喘吁吁不止,汤姆冲锋枪的枪托都被砸开了好几道裂缝。卢醒也差点见了阎王爷,与一颗子弹擦身而过,钢盔上留下一个被击凹的小圆坑。

两人一屁股坐到地上,拧开水壶,扬起头张开嘴就一饮而尽,只听见魏参谋长和刘奇在山头上督促弟兄们抢修工事的声音。张灵甫一边喘着气一边对卢醒说:“这仗不能这样硬拚了,还是得集中使用自动武器,发挥打近战的火力优势。”偷袭张古山得手后,从全团抽调出来的三百名敢死队员带着各自的武器已归还建制。

“是呀,我刚才用驳壳枪,效果就很好哦,日军人少我点射,人多我就一翻手,一打一个扇面。”
卢醒深有感触地回应道。

“主峰侧翼的两个小山头也不能死守,否则代价太大,按原定计划,制造陷阱,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撤到山洼里,再趁日军稀里糊涂的进了战壕,咱就发起反冲锋,打他个两眼一摸黑。”张灵甫继续说道。

张灵甫所说的山洼,位于张古山主峰连接两个小山头之间的山脊下,这里树木还没有完全被炮火摧毁。卢醒点头同意道:“行啊,我看在这两个山洼里,还可以分别预伏一定的兵力,以免由于一线兵力伤亡过大,造成反击的力量不够。”

两人拿定主意,站起身把魏参谋长和刘奇喊了过来,几个人很快商定出一份周密的防御计划:首先是将防守后山的二营调一个连过来修复工事,其次是重新配备自动武器,将一营幸存下来的约三百名弟兄,基本上按照敢死队的编制,编成人数各六十名、三个班的五个加强排,所不同的是:为了进一步灵活发挥自动武器的威力,这一次以正副班长和一名老兵为骨干,将每一个步兵班又分成了三个战斗小组,除人手一把步枪以外,每一个战斗小组的火力配置为一挺轻机枪、两把冲锋枪、三把驳壳枪,枪榴弹和掷弹筒各一具,以确保各战斗小组之间的火力均衡与协调。

在谈到要不要调二营或者三营补充一营的时候,刘奇涨红了脸,连忙说道:“我们还可以再坚持,绝不胡吹冒撂、不踏犁沟的,才开打还没半天就补充兵员,羞先人咧!”
刘奇也是305团从陕西带出来的老兵,也是一口直来直去的秦陇方言,而且咬字重、声调又低沉,说起话来就显得特别的短促有力。

为保险起见,最后张灵甫决定,将调来修工事的二营那个连在结束任务后,于掩蔽部待命作预备队,并命令传令兵将此计划口头报告给旅长李天霞,李天霞的位置现在后山山下,和第二梯队的306团在一起,305团还有一个营也在山下集结待命。

一营一连缩编为一个加强排,任务依然是守主峰前的两个小山头。连长赵斌的脸颊被弹片划破,血流满面。再加上机炮连代理连长鲁星野在昨天晚上被刺刀捅伤左臂,也只是草草地包扎了一下,这样在山上的两个连长都是轻伤不下火线。

刚刚把一切安排妥当,却见传令兵又跑着从山头上返回来,边跑边兴奋地喊着:“师座又上来啦师座又上来啦!”

弟兄们从战壕里探出身来望山后一看,果然就看见师长王耀武正疾步如飞地迎面走过来,只差个十几米就要登上山顶,身后还跟着旅长李天霞和几个小兵。张灵甫、卢醒和魏参谋长等军官忙跳出战壕,迎下山头,一个劲地要将师座、旅座往掩蔽部里请。

“怎么?我王某人的命比诸位金贵?你们可以上去我就去不得?”其实,下属们这种“犯上”的举动,更讨长官的欢心,但王耀武收住脚步,却有意沉下脸来质问道。

卢醒忙说:“这里有我们在就行了嘛,惊动了师座可就大材小用了噢。”

“什么大材小用的?”王耀武紧绷着的脸露出笑容来,顺着话题对大家说道:“咱们不都是国家的栋梁嘛。”又用手点着张灵甫说:“今天我可是冲着你来的。俞军长命令我看好你,要我把你从前沿拉下来,你要不下来,军长那头我可没法交代。”

张灵甫只“嘿嘿”地笑了几下。

"当然嘛,作为一团之长理应身先士率,”见张灵甫笑着不做声,王耀武又继续强调道:“但身先士率也不一定就是带头冲锋陷阵嘛。军座说了,今后的大仗、恶仗还不知道有多少,够你们打的。”
说着,从挎包里掏出那一盒精致的丹麦曲奇递给他,“喏,这盒洋饼干,是军座要我转交给你的,香着呢,可惜没有牛奶搭配着吃。”

“好啦好啦,有洋饼干作诱饵,灵甫下来就是啦,咱们还是到掩蔽部里去吧,这日军的飞机说来就来的。”李天霞打着哈哈,再三催促。果然,一行人前脚才弯腰钻进掩蔽部,后脚就传来飞机的轰鸣声,阵地上紧跟着便响起一片喊“卧到”的声音。

飞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大,王耀武下意识地用手掌推了推头顶上的圆木,好像是在试探它的牢固程度似的。掩蔽部建在反斜面的凹地上,又向下挖了一人多深,四周和顶部都用粗壮的圆木作了支撑,再覆盖上几尺厚的泥土,并用树枝和茅草作了伪装,因而在日军的第一轮轰炸和炮击中并没有遭到多大的损坏。

“老三样了,先飞机,后大炮,再冲锋。”
张灵甫的脸上掠起一丝轻蔑的笑容,然后便低下头来全神贯注地欣赏起手中的饼干盒来。丹麦曲奇的经典包装是以深蓝色的基调,衬托出两行橘黄色的古典主义字体:BUTTER
COOKIES。这种字体的特点是圆弧接近垂直,线条有细有粗,字脚再画成直线形,使得这种字体看上去十分工整和谐,有点类似于隶书的风格。忽然,一个好奇的念头在他心里像一根火柴似的划亮了:“拉丁字母由于笔划简洁,从整体上来讲,字体的美感效果赶不上方块字,那么能不能用中国的传统书法来表现拉丁字母的艺术性呢?”

一想到这里,他的神思便有些飘逸,想利用防空袭的时间提笔在宣纸上划几下,于是抬起头来就在坐满一掩蔽部的人群中找高进,外面“轰”的一声炸弹响,这才提醒了他,带着他笔墨家什的高进在山下没有上来呢。

当张灵甫望着自己手中那一听蓝色的饼干盒出神的时候,一朵朵蓝色的烟雾随着一声声的爆炸盛开在张古山上,这是日军在出动十几架飞机、投下近百枚重磅炸弹后,又开始以迫击炮向守军发射毒气弹,此情此景,让第147联队联队长园田良夫大佐不知怎么地联想到了《蓝色狂想曲》,觉得这隆隆的炮击有如《蓝色狂想曲》中的鼓点一样奔放,这阵阵的烟雾就像舞台上蓝色的天鹅绒帷幕一样徐徐卷起。

第147联队战地指挥部设在距张古山不远的一座小土堆后面,长着几棵歪歪斜斜的小松树。看到对面的张古山陷于死一般的沉寂,园田大佐露出狰狞的笑容,心里也开始狂想起来,仿佛看到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守军不是捂着鼻子狼狈而逃,就是七窍流血地倒在战壕里痛苦地挣扎,天空中的太阳在他眼里也仿佛化作了一面大日本帝国的太阳旗,高高地插在山头上“哗啦啦”地卷着战火迎风招展。

大队长渡边中佐向联队长园田请战道:“下命令冲锋吧,联队长!”
他的大队为夺取张古山孤注一掷,不惜血本发起自杀性攻击,竟然还是被支那军从山头上打下来,血本无归,不得不从其他的大队里补充了两个中队,急于再战的情绪已经扭曲了他正常的思维。

“去吧,渡边君,我要在这里亲眼看到你冲锋陷阵的矫健身影,看到你把帝国的军旗插上敌人的阵地!”

“嗨!”领命待去的渡边没有敬礼,园田也没有等他敬礼,两个人而是来了一个击掌为誓,将右手在空中重重地一击,然后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这是下属对上司的无声誓言,也是上司对下属的深切拜托。

炮击随即停止。乘着山上毒气正浓,渡边跨上土堆,侧着身体、向着前方举刀高呼:“前进!前进!”
明晃晃的太阳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上因奋力的呐喊而显得呲牙咧嘴。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草丛里跃出两个中队、近四百名头戴钢盔、脸罩防毒面具、手持三八步枪的日军,越过一片开阔地,朝张古山猛扑而去。一马当先地冲在最前面的,依然是提着战刀、已经戴好防毒面具的渡边,十几名中队长、小队长、分队长也紧跟其后,在各级军官带头冲锋的榜样作用下,士兵们莫不争先恐后,使得日军冲锋的气焰极其嚣张。

四百米、三百米、两百米……

眼看距主峰只有一百米了!

说时迟那时快,被蓝色瓦斯笼罩着的张古山忽然像一座火山似的爆发了,“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山头上的几挺重机枪首先响了,这么近的距离之内,泼出来的子弹带着滚烫的火焰胜过狂风暴雨,如摧枯拉朽一样,顿时将日军的冲锋迎面打趴下。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渡边反应最快,一看见山头上有人影晃动,就立马在跑动中朝着眼前的一个弹坑纵身跃下,然后就只听到机枪响了、前后左右都有人发出中弹的惨叫……

守军居高临下,密集的弹雨将日军压在山坡上动弹不得。

“八格牙路!”望远镜里看到这第二次冲锋又受挫,园田大佐沮丧得一拳头击在树干上。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张古山上的支那军怎么躲得过毒气弹的袭击?!此次出征万家岭之前,师团司令部在下达《特种发烟弹使用要领》的时候,还特地通报薛岳兵团各部都不是德式师,单兵装备里没有防毒面具,既然当面之敌没有防毒面具,又如何能在毒气弥漫中坚持战斗?在金官桥战斗中,他的联队尽管也没能取得胜利,但使用毒气弹后毕竟毒死了很多守军,是守军后来组织强大的反扑才夺回了失去的阵地,而这一次在张古山上,怎么连毒气弹都没有放倒守军?

沮丧归沮丧,迷惑归迷惑,扭转被动局面才是当务之急。

园田良夫很快冷静下来,命令炮兵齐射,压制守军火力,掩护渡边大队脱离困境。然后,他继续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张古山上的一举一动,就像一个聪明的老猎人那样躲在远处寻找猎物的破绽。很快,他发现只有主峰上有守军,而主峰左右斜前方的两个小山头上却没有任何动静,难道是那里的支那军都阵亡了?这可是天赐良机啊,要知道一旦占领这两个小山头,不仅可以彻底打破守军的品字型防御体系,还可以在松浦司令官那里有一个不错的交代呢!

他的心里一阵狂喜,迅速拿起电话,命令第二梯队投入两个小队,立即抢占张古山前沿阵地。由于两者之间距离不算近,即使是跑步上去还得半个多小时,园田良夫生怕一旦支那军发现漏洞后,几分钟之内就会调兵谴将、填补漏洞,于是再赶紧命令传令兵打信号旗,通知正在后撤的渡边大队向主峰侧翼展开攻击。

传令兵刚要打起旗子,园田良夫又在望远镜中惊喜地看到,渡边大队已经在炮火的掩护下,开始向主峰两侧作隐蔽运动。

“这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他从内心深处感叹道,为自己拥有这样英勇善战的部下而自豪。

善于捕捉战机,敢于冲锋陷阵,是衡量指挥官是否称职的主要标准。如果用这两条标准来看日军的话,可以说其各级指挥官绝大多数都是合格的。

渡边和他的联队长田园良夫一样,既不怕死,又不呆板,当他被主峰上的火力压得一筹莫展的时候,就已经在想着怎样尽快摆脱这被动局面。一开始他还担心左右两边的侧翼火力,如果陷进守军的三面火力交叉网,自己的困境只怕更危险。然而,让他感到万分侥幸的是,除了头顶上的主峰外,左右两边的小山头上竟听不到一声枪响。这究竟是对手的疏忽还是在唱空城计?渡边趴在弹坑里紧张地思索着。就算是唱空城计吧,丢了这两个小山头,放弃了品字型的防御体系,那对守军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没有任何好处!结论只有一个,那就是在这两个前沿阵地上,支那军都被毒气放倒了。

头顶上掠过一排排滚滚的惊雷,转眼间在距自己仅一百米的山头上接二连三地炸响。以如此近的距离提供炮火掩护,足见日军炮兵的射击之精确。

乘着敌军火力遭到炮击而明显减弱之机,他果断决定将主攻方向转到侧翼。他利用地形作掩护,退出弹坑,背靠一块岩石,掀起防毒面具,向自己的士兵打着手势调整部署:各中队留下一个小队佯攻主峰,再按一边两个小队的兵力配置抢占两侧的小山头。

匍匐在山坡上的士兵中,有一个也向他打起手势:中队长阵亡。

渡边毫不犹豫,翘起大拇指往自己脸部一指,再将手臂划向右边,表示自己将亲率这个中队去占领右边的敌军阵地。

只见他将战刀插进刀鞘里,几个鱼跃加一个侧身翻,就从主峰正面的山坡上滚到右边的山沟里,再藉着地形和树桩、岩石的掩护,绕到了右侧山头的另一边,士兵们见状也纷纷抱着枪连爬带滚地跟过去。这里已偏离主峰几百米,主峰上的轻重机枪因被炮火压制,再加上又是侧射,威胁不大,支那军似乎已经放弃火力拦截了,渡边再一次拔出战刀,加快脚步疾冲上前,一路上因冲锋过猛、呼吸不畅,就索性一把掀起了防毒面具。

几分钟后,主峰左右两边的日军都相继冲了上来,似入无人之境一般。

山头上不见一个人影,连死尸都没有一具,只有深蓝色的烟雾还沉淀在战壕里。渡边正要戴好防毒面具,主峰方向忽然又响起机枪的射击声,一刹那间附近的地面上被子弹打得“噗噗”直响、尘土飞扬,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快往战壕里跳。然而,当他双脚一落进战壕才感觉不对劲,不对劲的地方并不是因为呛了一口毒气而感到恶心想吐,也不是眼睛又被熏得睁不开,而是他根本都看不见外面!

战壕太深了,就是踮起脚尖也露不出头来。

为了躲避主峰上的机枪火力,日军士兵纷纷跳进战壕。渡边重新戴上防毒面具,从身旁的一名士兵手里抓过一把歪把子机枪,想架起来还击敌人,结果也因战壕的边沿太高,机枪一搁上去枪口就冲着天成了高射机枪。

可恶!怎么会这样?

既然看不见外面,支那军又是如何作战的?

还没等大日本皇军们一个个明白过来,就听见战壕后由远而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渡边急于想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并起脚往上跳了几跳,却也只刚刚露出个额头,外面还是什么都看不见。情急之中,他抱起身边那位士兵的腰,把他举起来要他向战壕外面观察。

枪声随即爆响,就在几米之外。

这名士兵的生命到此结束,他像一个靶子被打成了蜂窝状。倒毙之前,他看到的是一大群支那军人正迎面冲杀过来,为首的一个光着头、挥着一把装有长弹匣的驳壳枪,他眼里喷着火,脸上流着血,身上的破衣烂衫在冲锋中强劲地抖动……

“弟兄们打个痛快呀!”一连连长赵斌率众冲上山头,冲锋枪、机枪、驳壳枪只管朝着战壕里横扫。日军被压在战壕里出也出不来,看也看不见,遭到灭顶之灾仍然负隅顽抗,不断向外面扔出手榴弹,枪声、爆炸声响成一片。一枚圆溜溜的“四十八瓣”冒着青烟被扔到赵斌脚下,又被他一脚踢进战壕里,只听见轰隆一声响,人体的肉块和各种碎片随着冲击波蹦上天空,强烈的气浪也把赵斌连连击退了好几步。

就在这时,头顶上又响起一阵阵凄厉的呼啸声,弟兄们谁也没听见,即使听见也来不及隐蔽了,日军的炮弹如六月天的冰雹一样骤然落下,阵地上顿时血肉横飞,一片火海,赵斌在火光与硝烟中化为永恒,手中的驳壳枪被抛出了二三十米远,长长的枪带子挂在树上久久地来回晃动……

不久,日军炮火再次转向主峰,第二梯队的两个小队也分别增援上来,与渡边大队顺利回合。

渡边中佐揭下防毒面具,踏着战死的士兵爬出战壕,以胜利者那种惯有的傲慢和冷峻环顾着战场,战场上遍地都是支那军被炸得尸骨不全的残骸,有的扑在弹坑里,有的倒在岩石边,有的躺在山坡下。忽然,他觉察到了一丝异样,就在他面前的一个弹坑里,一具“死尸”动了一下,接着就翻身而起,接着又有几具“死尸”站了起来,他们浑身是血,面目全非,身上全都捆着手榴弹,发疯似的扑向敌群,导火索“哧哧哧”地喷出耀眼的火花。

日军以为自己胜利了,再加上主峰上的机枪也停止射击,紧张的神经刚松弛下来,万万没想到支那军也胆敢发起自杀性攻击,渡边转身想跑却已经来不及了,他被拦腰抱住……

八年抗战中最为悲惨、最为壮烈的一幕,又在这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头上发生了:七十四军305团一营一连的最后十几名士兵光荣殉国,用他们自已最后的血肉之躯弥补了与日军的一切不足。

“七十四军万岁”、“中华民国万岁”的口号声与手榴弹的爆炸声直冲云天!

秋季风大,主峰上的毒气已经消失殆尽。

眼睁睁地看到一营一连最后十几名弟兄在阵地上和日军同归于尽,站在战壕里的张灵甫紧紧地抓着手中的望远镜说不出一句话来,被硝烟熏得漆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有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饱含着无比的悲愤和他有惯有的傲气和倔强,这种悲愤、傲气和倔强是迎着风雪怒放的梅花,是泰山压顶不弯腰的气概!

在张灵甫的身边,卢醒被几名传令兵死死地压倒在战壕里,他哭喊着、用劲地挣扎着,他要亲自带队夺回前沿阵地,却被刘奇命令大家拦住。痛苦万分的卢醒见挣脱无望,索性倒在地上仰天长啸,任凭两行热泪在他黑漆漆的脸冲刷出两道河沟,一连连长赵斌那光着头、脸上流着血的音容笑貌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刘奇则蹲在一旁,默默无言,从口袋里摸出一颗颗子弹,压进德制MP38冲锋枪的弹匣里。

投身抗战一年多来,国军将士前赴后继、浴血奋战的场面屡见不鲜,而弟兄们今天的壮烈就义再一次极大地震撼着张灵甫的的心灵,他为自己能拥有这样慷慨赴国难的部下而感到万分自豪,也深深地自责自己轻敌,低估了日军娴熟的战术素养和步炮协作:没想到日军的炮不光打得这样猛、这样准,还能够恰倒好处地为步兵提供支援,转眼间就瓦解了国军凌厉的攻势、夺得了主动权!

正如日军事前掌握的情报一样,七十四军并没有防毒面具,但一零六师团也没想到七十四军还有口罩。这种用药水浸湿的过滤口罩,是由上海天厨味精厂在一年前向国军无偿捐助的。虽然当时捐助了几十万只,但因战事频繁、损耗太大,如今留在305团的过滤口罩只有两百只。尽管数量少、防毒效果也有限,但总比用湿毛巾捂住鼻子和嘴要强得多。当日军向张古山疯狂发射毒气弹时,连掩蔽部里都呆不住人。为尽最大可能地避免伤亡,让一线战士全都用上口罩,张灵甫请师座和旅座下了山,并命令一营一连撤出主峰两侧的前沿阵地,待日军进入战壕陷阱后再按原计划实施反击,主峰上也只留下两个加强排和几挺重机枪,其余的官兵则分散到了后山。灵活的应变措施,使305团一开始尚能控制局面,在弥漫的毒气中顶住了日军第二次冲锋,并诱使渡边大队进入到事前布置好的战壕陷阱里。然而,眼看一连的弟兄们冲上去、将日军痛歼在战壕里胜利在望之时,日军的炮弹随即就像长了眼睛似的打过来,弟兄们在光秃秃的山头上毫无遮掩,而深陷在战壕里的渡边大队却因祸得福,躲过了自己人的炮击,更叫人不得不惊奇的是:炮击刚一转移,日军后续部队便增援上来,步炮配合竟如此之默契,没有给国军一分钟的喘息之机。

两个前沿阵地的意外失守,给主峰的防御造成极大的被动。日军抓住这一战机,迅速改造战壕,架起机枪和掷弹筒对着主峰实施火力压制,一边再次投入一个中队,展开了第三次强攻。

张灵甫头也不回地下命令道:“机炮连开火,目标侧翼阵地,压制日军火力,通知三营接防后山,二营前出至主峰后隐蔽待命,作好出击准备,一营长刘奇将各部隐蔽好,把日军放上山头打近战。”

传令兵们放开卢醒,一个个衔令而去。卢醒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把脸抹了一抹,结果把自己抹成了一个大花脸。他站在张灵甫的身后闷闷地说道:“你回掩蔽部吧,这里交给我。”张灵甫回头一看,见他脸上白一块黑一块的,嘴角动了一动,想笑却笑不起来,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弓着腰消失在战壕里。

刘奇把装好弹匣的MP38冲锋枪递给卢醒,带着有些歉意的口吻说道:“长官用这个吧?”
MP38就算装上三十二发子弹的弹匣,重量也不到五公斤,火力又猛。

片刻之后,主峰上的重机枪和迫击炮响了,已经涌到山脚下的两百多名日军纷纷卧到,在发现射击的目标是两侧的高地后,又放心大胆地站起身来端着枪、猫着腰朝着山头猛冲,渡边大队先前留在这里的两个小队也加入到冲锋的行列,日军的两股人马合在一起,“呀呀”的呐喊声烈焰万丈。

而主峰正面则是一片可怕的沉寂。

直到日军冲至距主峰阵地不到二十米,刘奇才从战壕里抬起头来,一声喊“打”,手里的德制MP38冲锋枪就连续发出那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弹壳带着青烟从抛壳口里不断跳起来,形成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刹那间,各战斗小组的轻机枪、冲锋枪、驳壳枪一起开火,拿步枪的士兵将步枪暂时搁在一边,把一颗颗手榴弹砸向敌群,他们的面前堆满了全都拧开了盖的手榴弹,把线一拉就可以丢下去。无数条火龙和无数声爆炸在主峰前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无数个黄色的身影伴随着一阵阵惨叫在这火网中扭曲、翻滚、腾飞.

骄横的日军一向迷信步枪的命中率,迷信重武器的毁灭性杀伤力,那遭到过轻武器如此密集的火力拦截?顿时被打懵了,侥幸活命的紧紧地趴在山坡上,他们手里的三八步枪打一枪得拉一下枪栓、顶上一发子弹,在近距离中拼起刺刀来还可以占占上风,而现在才发现火力稀疏,想还击已是有心无力,忽然,一个打红了眼的日军军官举刀跃起,带头硬冲,紧接着身后也哗啦啦地站起一大片不怕死的日军。然后,没等冲出几步,他们的身上就纷纷绽开无数个枪眼,喷出血和一些肮脏的液体。为压制国军的火力优势,几名日军机枪手悄悄后退十几米,那知道刚架起机枪,主峰上的枪榴弹和掷弹筒就劈头盖脸砸过来……

冲锋号响了,划破漫天的硝烟,凄厉的号音久久地激荡在张古山上。

这是中国军队誓死要夺回前沿阵地的号角!

乘敌我双方纠缠在一起、且日军处于被动挨打之机,张灵甫亲率二营三个连五百名弟兄发起反冲锋,一个连从主峰上杀来,迎击当面之敌;另两个连分别从主峰两侧_出,杀向被敌占据的前沿阵地。

烽火连绵的战场上战旗招展,杀声遍野,呈现出一派激动人心的壮丽场面:张古山后树林里,旅长李天霞拿起电话:“306团迫击炮开炮,目标日军炮兵阵地!”

"开炮,目标日军炮兵阵地!”在距张古山约两公里远的五十一师炮兵营阵地上,钢盔上缠着一圈树枝的营长吴宏志放下师座电话,手中的旗子一挥,三门克鲁伯野炮同时发出惊雷般的咆哮。

主峰上,卢醒跃出战壕,把手一挥:“冲啊!”

下面一道战壕里,刘奇奋臂呐喊:“弟兄们跟我上呀!”前后左右的将士们一涌而出,直扑敌群,个个奋不顾身。各战斗小组仍然以自动武器开路,火力交替掩护,根本不给日军以拼刺和还手的机会。

在赵斌连长英勇牺牲的右侧高地上,冲过来一支人马,为首一人,正是身材高大、怒目园睁、身穿上校军服的张灵甫,抡一把寒光闪闪的大砍刀,左劈右砍,呼呼生风,所到之处,无人敢敌。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高进。求战心切的他,是随三营偷偷上山的。

一片混战中,只见这位一年前还在北平的街头散发抗日传单的大学生,头上斜扣着钢盔,时而在疾奔中甩手横扫;时而单腿跪地,双手握枪,以准确的点射朝着面前的敌人连续击发。实战再一次证明:驳壳枪对抗白刃战的巨大优势:轻便灵活,可以任意转向,射击姿势也灵活多变,弹量更足,装上二十发子弹的驳壳枪等于在白刃战中可以连发二十刀,这种概率那是步枪所能抗衡的?

突然,日军的一枚手榴弹从远处扔过来,高进躲闪不及,只觉得身上、腿上挨了重重的几下打击,枪从手中掉下,人也山坡滚了下去。一开始他的神志还比较清醒,躺在血泊中无助地看着天,天上一片硝烟和尘土,将正午的太阳都遮盖住了。不久,天上又传来了刺耳的马达声响,几架敌机俯冲下来,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投弹扫射,而是又拉起机头继续在空中盘旋,然后才怪叫着飞向远方。

他想爬起来,全身却一阵钻心的巨痛。

渐渐地,他的视线和神志开始模糊,只感觉到山上上下鏖战正酣,弟兄们的草鞋从他身边不断地一跃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高进被一声声熟悉的呼唤唤醒。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被团座抱了起来,那是一双有力的臂弯,那是一张亲切的面庞,那是一个高大的、衬着漫天硝烟的身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就像童年时发高烧搂着爸爸撒娇一样,鼻子一酸,两行晶莹的泪珠便从心灵深处夺眶而出,他喃喃地弱弱地说:“张叔叔,我冷我好冷……”

“坚持住呀高进!你会没事的!”
张灵甫安慰着他,把他紧紧地搂着向主峰疾步奔去。

高进躺在团座的怀里,眼睛向后看去,随着距离的拉远,他看到山坡上的一棵松树上,高高地挂着一把驳壳枪,然后,他又看到自己的国旗高高地飘扬在阵地上。

他并不知道那把枪是一营一连赵斌连长最后的遗物,但他知道他们夺回了阵地,一丝欣慰的笑容于是浮上了他苍白的脸。

夕阳如血似火,无情地照耀着这一片尸横遍地的万家岭,园田良夫无可奈何地望着对面的张古山,打了整整两天,十八般武艺样样都用上,付出了阵亡一名大队长、近两千名官兵死伤的惨重代价,而这座高不足一百米的山头却还是那样的难以逾越,仍然在硝烟与火光中巍然不动。

“联队长,电话,司令官的电话。”一名参谋蹲在地上举起话筒说道。园田大佐的头上顿时冒出一阵细密的冷汗。昨天也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挨了司令官的一顿严厉训斥,因为他在攻上前沿阵地后,就喜气洋洋地就打了电话报了功,并充满信心地表示主峰将唾手可得,谁知没过半小时,渡边大队就被打下张古山,没等他来得及再向师团奏明情况,松浦中将的训斥电话就来了,说他谎报军情,本司令官已经在望远镜中看到支那军的国旗还插在张古山的三个山头上,园田良夫有口难辩,苦苦解释了半天。现在,司令官的电话又打过来,准是催问战况的,他两手空空怎么去交帐呢?只得硬着头皮、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接过电话,一个立正道:“报告司令官,我是园田。”

听筒里传出司令官松浦中将那冰冷的声音:“园田君今天大概又没有好消息吧?”

“嗨!卑职让司令官阁下失望了!不过,我们困难,支那军更困难,请司令官阁下再给卑职一天时间,卑职明天一定……”

“明日复明日,我们还有多少个明天?” 松浦中将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你不是不知道,支那军已经发起总攻,本师团现在是全线告急、四处受敌,又只携带了五天的弹药和给养,靠空投杯水车薪,时间对我们已经越来越不利了!你的对面不就是支那军的一个团吗?为什么至今上不去?本司令官还为你配属了一个榴弹炮大队、一个迫击炮大队,你没算算你的炮火是支那军的多少倍?上一次在金官桥你寸步难行,这一次在张古山你又毫无进展,我真的对你很失望、很失望,你知道吗?”

“嗨!嗨!”尽管松浦中将看不到他忏悔的表情,园田良夫还是一个劲地点头鞠躬。他想辩解道支那军都不是合格的武士,用冲锋枪、机枪、驳壳枪来扫射白刃战,那大日本皇军当然打不过,话到嘴边他又咽了下去,就算这些轻武器再厉害也比不过飞机坦克大炮和毒气弹呀,他只得不停地“嗨嗨嗨”。

“你除了会说‘嗨’以外,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么?” 松浦中将已经很不耐烦了。

"办法是有,我准备发起侧击,一可切断山上与山下的联系,二可拉开守军防线,以便于我军寻找薄弱环节、撕开缺口。不过,目前本联队由于各级军官带头冲锋,伤亡过大,请求司令官阁下急调一批人才。”

园田良夫的这一计划至少比一味正面强攻灵活。松浦中将觉得自己的部属还是肯动脑筋、拼尽了全力的,只怪这七十四军太难打。于是又尽量缓和着语气说:“我看此法甚好,你要什么我都想方设法满足你,我只要张古山,希望你不要再让本司令官失望。”

“本人一定为天皇陛下效忠!”
园田良夫放下电话,已经紧张得汗流浃背,参谋们已知趣地闪在了一边,以免看到这一幕难堪的场景让长官没有面子。

电话线的那一头,瘫倒在椅子上的松浦中将浑身无力,双手搓揉起疲惫而又发涨的眼睛。一零六师团陷于绝境,这是中日开战以来的第一个帝国师团被围,也是他从军几十年以来从未遇到过的危局,难道自己真的是无力回天了吗?截止目前,全师团已伤亡60%,中下级军官伤亡更是接近80%!

几天前,一零六师团刚发现四面都是敌军之时,松浦中将还沉得住气,原本实行的就是穿插作战,深入敌阵,遭受包围自然不可避免。直到越打敌人越多、特别是丢了张古山之后他才真正地急了、慌了,不得不正视最可怕的情况,这就是自甲午战争以来,帝国皇*军南征北战,从来没有一个师团被全歼的记录会在自己手上出现零的突破!

一想到这里,松浦中将不寒而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求援、必须再次紧急求援!(



万家岭阵地上的日军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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