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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天下英才以教之
一所好学校总是与一流的师资联系在一起。汇文当然不例外。
汇文由于办学资金充足而稳定,故所聘之授课教师,皆为一时之极选。1918年汇文大学部迁出,除原汇文大学教授仍留校授课外,新进之教师多为拥有博士学位的留美学子。
高凤山先生接任汇文校长后,更是不惜重金延聘师资。其时该校的师资阵容堪称“豪华”。教师多数毕业于燕京、北大、辅仁、师大,很多教师同时都在大学兼课。如该校的国文教师李戏渔,同时在北京大学中文系兼课。与李戏渔同时的国文教师郑骞先生,上世纪50年代后赴台湾任台大教授。国文教师白序之先生为“文学研究会”的成员。而英文教师金振华先生,原为中国驻日内瓦领事,回国后任燕京大学教授,兼教汇文英语。物理教师张佩瑚先生同时兼任北大物理系副教授。绰号 “生物侯”的侯恩炬先生,上世纪50年代后到北师院做了生物系主任。化学老师于一峰先生,授课使用的是自编的《化学计算法》。主讲代数课的刘开祥先生当时在汇文讲授高中三年的五门数学课,包括平面几何、立体几何、解析几何、三角和代数。他后来被调往北大数学系任教。
1949年东北解放后,一批优秀教师被高凤山校长延聘到汇文。其中便有当时在数学界号称“东北三杰”中之“二杰”:阎宅仁、高庆恩。
如此“豪华”的阵容,即便放在今天的任何一所大学里也毫不逊色。而事实上,1952年后,相当一批汇文杰出的教师,皆已成为许多大学教师中的翘楚。
在当时的汇文,即使是一些“副科”教师也非同凡响。音乐教师杨荣东先生,早年毕业于燕京大学西语系,选修音乐系。在汇文教过英文课,后改教音乐课。汇文与别的学校不同,到了高一、高二仍开设音乐课。音乐课教材都是杨荣东先生自己编写的。1935年汇文的校歌,便是他根据勃拉姆斯的《学院序曲》改编的。
武术教师徐良骥先生是著名的连环门武术家,同时兼任燕京大学武术教师。美术教师陈启民,是曾为西太后画过肖像的美国画家卡尔的弟子,也是蔡元培当年在北京成立的美育研究会的绘画指导老师。汇文校友穆家琪先生就是受其影响从此迷上了美术,后来成为卓越的美术教育家。
汇文的教师还有一个特点,即多才多艺。教化学的崔文治老师不但课教得棒,同时还精通民乐,笛子和箫样样精通,琵琶弹得更是出众。他是汇文国乐队的总指挥。有时一堂化学课讲完后还剩一些时间,他便拿出琵琶为学生们即兴弹上一曲。体育老师黄健,不仅精通本业,同时还是一位男高音歌唱家。在北师大体育系读书时曾选修声乐,开过多场独唱音乐会。
在汇文,即使是课外活动的校外指导老师也都不同凡响。学校国乐团指导老师王义山是当时名闻华北的笛子大师,曾给梅兰芳和昆曲大师韩世昌吹过笛子。
正因为具备如此优良的办学质量,使得汇文蜚声国内外,吸引了全国22个省市,乃至海外众多的学子负笈前来。正如校歌中所唱的:“四方学子负笈来,东南西北萃一堂。”
据汇文校友会不完全统计,汇文的校友中间先后产生了22名院士。贾兰坡、瞿同祖、王大珩、卢肇均、王忠诚、李学勤等,其中包括外籍院士林同炎。还有一代国学大师、教育家、书画家启功先生,京剧大师黄桂秋,作家邵燕祥等。
“最自由不过的国度”
1926年3月,高凤山先生任校长后,次年即呈报教育部备案,开教会学校在中国政府立案之先河,并遵部令改为“京师私立汇文中学”,不久即改为“北平私立汇文中学”。之后又逐步取消了有关宗教课程,不强制学生信教,提倡信仰自由,并统一于部颁教学计划,自此脱离教会控制,自主办学。
在学校管理制度以及各项措施上,高凤山校长一贯坚持民主开放的办学风格,学校采用董事会制。学生自治会完全由学生民主竞选。学生伙食由学生自行选出的膳食团管理。校内合作社、小卖部、溜冰场等全部由学生管理。何纯渤先生当时是学生会主席,据他回忆,就连1935年修建学校体育馆的账目也由学生管理。
在汇文全盛时期,全校各种社团多达30几个,有壁报社、读书会、合唱队、话剧团、京剧团、国乐队、西乐队、书画社、运动队等。学生们还自己捐资于1929 年创办了义校,其中的校长、教务主任、教师全部由高中学生担任,招收附近贫苦儿童就读,自初小至高小共六个年级,学生多达200余人。时为义校校长、现为华东师范大学地理系教授的刘树人先生还记得,当时与同学们敲锣打鼓去学校附近的居民区招生的情景。其中一些义校学生至今仍与他保持着联系。
汇文为开阔学生眼界,活跃学生思想,每周都设周会,邀请当时一些社会名流和专家学者来学校作讲演,其中有胡适、冯友兰、张奚若等著名学者。此外,她们还邀请美国专家来校演讲,由校长和教务主任先生亲自担任翻译。
1947年,高凤山校长接受学生建议,邀请一位进化论专家给学生讲人类社会进化的情况,其中讲到宗教的起源,在教师和学生中引起宗教与科学问题的争论。对此,1948届毕业生曹国平先生记忆犹深。他记得高校长当时说:“我们请人家来讲,就不能限制人家的自由。我主张言论、集会、信仰自由。学校一不能有政治色彩,二不能有宗教色彩。学校虽然是教会出资办的,但学校并不是为了培养基督徒,而是为国家培养人才的地方。二者不能混淆。”
汇文的这些举措,不但发展了学生的才能,也为学生创造了一个开放自由的环境。当时的学生曾这样描写:“的确,在汇文校内,是个最自由不过的国度了,里面住的人可以尽量的无论在行为上,或是思想言论上都可以各走各的路,谁也不去干涉谁,谁也不想惊扰谁,并且能使这院内的事事物物每条路都走得通顺——也许这就是汇文的神秘点。”
永远的钟声 永远的校园
在许多与汇文有关的资料上,都印着一口铜钟。在汇文学子心目中,这口钟就是老汇文的象征。
据考证,校钟铸造于光绪二十三年前,原为美国基督教美以美会教徒赠送北京亚斯里教堂的,后送给汇文做校钟,故上面存有英文铭文。
当时汇文打钟上课,敲梆子吃饭。上课敲三下,下课敲四下,早上起来则打乱钟。所谓“打乱钟”,便是不计次数,打多少下没有规定。在不少老校友的回忆里,老校钟的钟声最牵动他们的魂魄。1959届校友弥松颐先生曾这样写道:“说起钟表来,在汇文,最大的莫过于一进校门的那口最能振奋人心的、准确指导全校师生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校钟了。最近我见到从巴黎回来探亲的校友庞金生同学。庞兄还清晰地记得当年老翟同志打钟时的情景:一手捂住耳朵,把头一偏,一手捉住钟锤,‘当!当!当!’清脆的钟声立刻在汇文上空飞扬起来。校内读书的士子们,随着它,调节一天的生活节奏。”
1950届老校友刘树人先生最怀念的是冬天清晨的108下钟声。他说那时有的学生贪睡,数九寒天宿舍又关着窗户,敲钟的翟师傅就不歇气地敲,足足敲了108下。从此这108下钟声便永远铭刻在他们的记忆深处。
汇文校钟还是汇文爱国传统的见证。参加过“一二·九”运动的何纯渤先生回忆说:“1935年12月10日,我们去敲校园里的大钟,宣布罢课。”
翟瑞焘师傅是汇文最后一个敲钟人。他于上世纪40年代早期进入汇文当校工,负责敲钟,直到1963年离开汇文。2007年年底,我曾去看望过这位94岁高龄的老人。老人听说是为了解汇文的事情找他的,非常高兴。提到高凤山校长,老人口气里充满敬意。翟师傅说:“人家有文化的人就是不一样。”老人还讲起汇文校钟的一件趣事:当时同仁堂的一个少爷在汇文念书,有一次一时兴起敲了几下校钟,被翟师傅撞见,过去给了两巴掌。老人的口气充满庄严:“这钟哪能乱敲的啊!”
汇文校钟也曾死里逃生。“文革”时,校钟被红卫兵当成“四旧”扔进了废铜烂铁堆里。汇文体育组的王德重老师发现后,冒死把它藏了起来,直到“文革”结束后,重新归还给汇文。
著名物理学家王大珩校友动情地说:“汇文的钟声特别好听,它的频率是人耳最敏感区,听起来很清脆,不像有的大钟太低沉。因为汇文校钟里含银量大。”
1959年,汇文从原址东城区船板胡同1号搬迁到现在的崇文区培新街6号,汇文校钟从此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让位于新式的电铃了。但是,在那些毕业于1959年前的老校友心中,汇文钟声已经成了一支永不消逝的旋律。
如果说汇文钟声是汇文学子心中一支永不消逝的旋律,那么,当年汇文校园便是汇文学子心中永久的伊甸园。
当时汇文校园占地200多亩,座落于北京东城区船板胡同1号,即今北京火车站所在地,紧邻明城墙。校园主要建筑于19世纪初期落成,有教学楼安德堂,学生宿舍德厚斋、德本斋,高林斋,又称东楼、西楼、北楼。这些建筑加上1935年落成的体育馆和祥和图书馆,形成一组具有鲜明风格的中西合璧的建筑群。其格局庄严、肃穆、大气、典雅。汇文的学生这样描写他们心中的伊甸园:
“从南校门一步进校园,眼前就立刻展开一片大花园,繁花似锦,四周围环绕着茂盛的林荫,树丛后面掩映着幽暗的校舍。走进校园仿佛我的呼吸都变得深沉了。
“校园西北端的学生宿舍,是以新月形环绕着‘安德堂’教学楼的。东楼、西楼、北楼组成的宿舍群,像三兄弟一样,用他们粗壮的身躯,阻断着市井的喧闹,呵护着校园的宁静。
“隔着郁郁葱葱的西操场向南望去,祥和图书馆像是孤岛上的一座楼阁。浓浓的绿荫簇拥着它在旁逸斜出的枝蔓映衬下,更显出一种缥缈虚幻的境界。……夜幕降临。远处,静校的钟声在空荡的校园里回响,像对学子智灵的洗净,也像在朦胧的月色中摇你入梦。”
其中,最美轮美奂的自然属教学楼安德堂。安德堂建于1904年,为纪念汇文第三任美籍校长李安德先生而命名。楼高三层,能容纳全校六个年级共1000多名学生。我在学校纪念册上看到一帧摄于上世纪30年代初的安德堂全景照片,尽管已经漫漶不清,但还能见出整座建筑殿堂般的恢宏气势。照片下方题写着:“吾愿 ‘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以喻于人。”
该文引自《庄子》,为当时汇文学子题写,展露出一代汇文人“开文化接青黄,万国精神齐陶冶”的襟怀意气。1959届校友、后毕业于清华大学建筑系的吕弘毅先生曾这样写道:“汇文中学老校园的主楼是一座西洋古典建筑,在一片灰色低矮的京城四合院的背景中悄然而立,它带来的建筑感染力可谓别有洞天、别具一格、别有一番滋味。就其建筑形式而言,它的西方情调,似乎含有浓厚的科学‘新异’沉思、瑰丽的文化信息,因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莘莘学子们。它的造型来自异国他乡,却不是出于猎奇和商业噱头,没有市俗游乐的性质,反而以一种肃穆、严谨、庄严、坚强的风格,有助于优良校风的形成。”
吕弘毅先生还告诉我,老汇文校园的建筑风格近似于清华园,有着很高的建筑史价值。
也许所有过于美丽的事物都不易长存。1959年汇文搬迁后,大操场成了北京火车站的一部分,还有一部分校舍被分割给附近的两所学校。校友李增祥先生曾于上世纪90年代初回到汇文旧址探寻,发现当年那个美丽的校园已不复存在,安德堂早已面目全非。目睹此景,老人感到“内心有焚琴煮鹤之痛”。
(谨向所有为写作此文提供帮助的汇文校友致谢致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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