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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一些表面上看似与己无关的事情却影响或是改变了一个人一生的生活道路和命运,我的生活道路的改变就和二十年前目睹的一次“双规”有关。
二十年前的秋天,二十岁的我刚从军官学校毕业,被分配在空军某战斗机场司令部任参谋,很有点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感觉,整天踌躇满志的计划着如何能在军营中能混出点名堂来,幻想着未来在军中的远大前程。
在我刚来到司令部的第一个月,团政委就交给了我一个重要的任务,去看守正在接受隔离审查的前团参谋长张某。二十年前还没有“双规”——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向党组织交待问题——这个说法,那时就叫做隔离审查。
政委在向我和另一位参谋交待了工作纪律和注意事项后,我们每人带着两个战士来到了看守前参谋长张某的地方,轮流值班,每班十二小时。
这是一所已废弃不用的营房,看守人员的房间在张某房间的对面。我第一眼看到早已耳闻的前团参谋长张某的时候,是吃了一惊的。这个曾经被人称为“在飞行团里一跺脚,机场就要抖三抖”的人物,这个在空军颇有点名气的年轻的三十二岁的参谋长的头发竟然白了一半儿。而这距离他被所谓的双规不过才半个月时间。
张某魁梧的身材和长相是典型的东北人的模样,他的声音洪亮但有些嘶哑,满脸的未剃的胡须和充满血丝的眼睛。时刻都会有一个战士透过他房间门上的小窗在监视他的行动,以防止出现意外。近二十平方的房间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方凳,房间顶部是一个二十四小时不熄灭的一千瓦的白炽灯。
张某每天除了睡觉外所做的所有的事情就是坐在小板凳上伏在床上写厚厚的交待材料,或是在房间内不停的来回踱步
。厕所在室外,离房间有二十多米的距离,因为禁止他放风,所以上厕所便是他一天中仅有的到户外的机会。
一天深夜,正在监视张某的一个战士突然喊道:“夏参谋!快来呀!”我立刻从休息的房间跑到张某的房间里,只见张某坐在小凳子上,不停的用头撞墙,发出咚咚的声音,嘴里发出嘶哑的低沉的哭诉:“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我上前拉住他,不停的说:“老张,别这样!”
我们的看守纪律规定一般情况下看守人员是不允许和张某交谈的,但在这种情况下,我只有不停的说:“老张,想开点,想开点。”老张手拿着厚厚的一摞交待材料说:“小夏呀,我真受不了了,我写的东西不过关呀!我真熬不下去了……我真不想活了!陪陪我,帮帮忙,陪我到外面走走吧!只十分钟就行,我憋得实在是不行了!”我看着他祈求的目光和红肿的眼睛,心一软,就答应了他。
那天晚上,我记得很清楚,很亮的月光,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我和张某—一个濒临崩溃绝望的人,我的军中前辈,静静的走在月光下,在深秋的微寒的夜风中慢慢走着,没有说一句话。
第二天,我就被团政委叫到办公室,宣布我被撤换了看守张某的任务,并对我进行了口头警告,理由是违犯了纪律,未经上级批准擅自让张某外出活动。
几个月之后的一天,团政委找到我,口气和蔼可亲中又夹带着严厉说:“小夏呀,来这里工作也快半年了,怎么没见你的入党申请书呢?思想上可不能放松呀!哪有干部不是党员的?思想上要和组织保持一致呀,可不能犯错误呀!”
听到这话,我的脊背后感到一丝寒意,张参谋长用头撞墙的场面浮现在眼前,我诚惶诚恐的说:“我感到现在条件还不成熟,我还没达到党的要求的条件,我会考虑的。”
在团政委带着惊奇和气恼的神情离开我后,我知道,我在军中的远大前程是彻底没有了,我因此也成为了中共军队中的一个另类,直到我八年后离开部队为止,我作为一个军队军官,而不是一个中共党员,这很少见。
二十年前目睹的那次“双规”改变了我的生活道路,终结了我在军中的向上混的仕途之路,但我不后悔。我甚至感到庆幸。以后在我的工作生活中屡见不鲜的类似张参谋长被“双规”后用头撞墙甚至自杀的场面,始终没有发生在我自己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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