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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与白的结晶
2008年11月3日,美国总统大选投票前一天,奥巴马在举行竞选活动时得知,他身患癌症的外祖母邓纳姆因医治无效,已于2日在夏威夷去世。
奥巴马不禁潸然泪下。此前在大选激战正酣的时候,奥巴马曾抽空离开如火如荼的竞选战场,去夏威夷看望过卧病在床的外祖母。外祖母此时的离去,似乎是要为奥巴马翻过一个时代的一页,然而却无法带走奥巴马与外祖父母在夏威夷度过的美好童年记忆。
贝拉克·奥巴马与来自肯尼亚的父亲有着同样的名字。在1995年出版的奥巴马自传《源自父亲的梦想》中,他写道对于父母的印象:"我的父亲像沥青一样黑,而我的母亲像牛奶一样白。"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美国还有22个州明令禁止黑人与白人之间通婚,但奥巴马的母亲邓纳姆作为一名白人女性,却对这些世俗偏见嗤之以鼻,她深深爱上了同在夏威夷大学读书的来自肯尼亚的黑人留学生贝拉克-奥巴马。
相识七个月后,两人便义无反顾地结婚了。当时年仅18岁的邓纳姆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并于1961年8月生下小奥巴马,幸福的生活似乎应该就这样在这个美丽的太平洋小岛上延续下去。然而造化弄人,孩子出生两年后,老奥巴马得到一个去哈佛大学读经济学博士学位的机会,但却没有经济能力带上妻儿一同前往,奥巴马的父母只好天各一方。两年后,在夏威夷岛上边读书边带孩子的邓纳姆向在哈佛读书的老奥巴马提出离婚,对方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他也有自己的计划,那就是回到肯尼亚,为自己的祖国效力。两个曾经彼此深爱、摈弃世俗偏见的年轻人,就这样开始各奔东西了。
由于奥巴马2岁时父亲就离开夏威夷,此后父母离异更是绝少往来,因此他对父亲的记忆根本无从谈起。不过老奥巴马一直和邓纳姆保持着书信联系,小家伙也因此没有断绝过对父亲的憧憬和牵挂。更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母亲和外祖父母并没有因为父亲的抛家弃子而对他产生多少怨怼,奥巴马从他们口中听到的有关父亲的点点滴滴仍然是那么真实而温馨、伟岸而高大,一个"英雄"的形象不自觉地便在奥巴马年幼的心中清晰放大起来。
在《源自父亲的梦想》中,奥巴马对孩提时代与外祖父母一起生活时逐渐形成的父亲形象做了非常细致的描述。他们经常会和小奥巴马谈起他父亲当年一些机智、勇敢的往事,言语中流露出的总是溢美之词。
当小奥巴马的眼神中透露出些许疑惑的时候,他的外祖父就会用坚定的语气告诉他:"这是真的,你的爸爸能够应付任何情况,让每个人都喜欢上他。有一次在学校举办的国际音乐节上,你的父亲准备演唱几首非洲歌曲,但是上台之前才发现,在他前面表演的歌手是位准专业人士,而且有夏威夷最好的乐队替她伴奏压台。换成其他人肯定就打退堂鼓了,不过你的爸爸可不会,他依然按原定计划在全场观众面前表演。我可以告诉你他唱得的确很一般,但是他对自己充满了自信,最后得到的掌声可一点也不比别人少。"
通过外祖父的描述,小奥巴马从那模糊的父亲形象中学到了自信和勇气。正如外祖父告诉他的那样,自信是一个人成功的秘诀。30年后,当奥巴马开始站在各种竞选舞台上自信满满地宣讲他的各种理想与主张时,可以相信,这份自信和勇气就像他的自传所写的那样,来源于他的父亲,童年时就已经深深扎根在他心里。
我没有与众不同
"沥青路面热得仿佛扭曲起来,阳光强烈得有如火炉一般,我紧紧攥着母亲的手,做好随时保护她的准备,以防任何不测。"
这是6岁大的奥巴马随母亲一起来到印度尼西亚时走出飞机弦舱后的真实感受。原本在夏威夷和母亲、外祖父母相依为命的小家伙,怎么又离开了那座美丽的小岛辗转来到这里呢?
原来奥巴马长到2岁的时候,母亲邓纳姆决定重返校园,继续读书,孩子则交给自己的父母照顾。不久,一个来自印尼的留学生苏托洛走进了她的视野,并逐渐闯入她的生活。四年后,两人共结连理。于是,婚礼结束后的几个月,奥巴马便跟随母亲来到了印度尼西亚和继父一起开始新的生活。
邓纳姆对孩子的教育一向非常重视,尤其是经过这样的变故和环境的改变,她更加清楚必须为儿子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她把奥巴马送入当地一所天主教学校就读,同时还坚持每天一大早起床教儿子读英语。两年后,还是因为担心奥巴马的学业,她又决定将他转入离家较近的一所公立小学。在这里,奥巴马成为学校里唯一的外国学生,孩子们在打闹嬉笑间也常常会把他唤做"小黑鬼"。不过天真无邪的奥巴马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对于自己和其他孩子的不同之处没有丝毫的困惑和不满,甚至很快还结交了一些新朋友。
无忧无虑的生活和阳光向上的性格要感谢他的母亲。对人类学颇感兴趣的邓纳姆一直通过言传身教,让孩子懂得种族融合的理念。她本人则自然而然地融入印尼当地的生活方式,和当地居民打成一片,用平等的眼光对待每一个人,不论他是哪国人、哪个人种和属于哪种肤色。她给自己和苏托洛生下的女儿玛雅买的布娃娃中就有着各种不同的肤色,用玛雅的话说"就像一个联合国"。她还学会了骑自行车,这样就可以深入到乡村角落,帮助那里的妇女和穷人。对于印尼的伊斯兰教文化以及各种种族偏见,她都能够以包容和开放的胸怀予以接纳。所有这些都对奥巴马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给他幼小的心灵打上了深深的烙印。
成长的烦恼
还是出于教育方面的考虑,在奥巴马10岁那年,母亲决定把他送回夏威夷外祖父母身边,准备入读当地一所精英预备学校。
要知道能够进入这样一所在美国都堪称一流的学校读书,是很多当地孩子的梦想和家长的期盼,对于奥巴马这样一个从印尼转学而来还带有黑人血统的孩子来说,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好在外祖父通过自己的私人关系进行疏通让他入了学。不过对于少年懵懂的奥巴马来说,这些都不是他所要关心的,他担心的是还能不能找到足够多的朋友和伙伴。然而开学第一天,这一切就都改变了。
奥巴马满心欢喜地上学了,他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坐定,身边是同学们投来的好奇和异样的目光。上课的老师曾经去过肯尼亚,因此在向班上的同学介绍奥巴马时,她特意提到了他的家乡,还非常善意地问起奥巴马的父亲来自当地哪个民族。这些没有丝毫恶意的询问却在同学间引起了骚动,奥巴马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一番沉默后,他告诉老师自己的父亲是卢奥族人。
没想到这个回答引发的却是来自全体同学更大的混乱,有人甚至还大声地模仿他的发音,说着"卢奥"这个有些稀奇古怪的名字。接下来的一整天,奥巴马都在抑郁中度过,窗外夏威夷那清澈透明的蓝天也变得灰暗起来。这一天,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的名字、他的肤色、他的家庭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这样的改变在一天之内发生,对于一个10岁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太突然和太残酷了呢?
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奥巴马现在开始有了小小的烦恼--当然,对于当时的他来说,应该算是大大的苦恼--他不知道该怎样认识自己和自己的家族渊源,怎样和小伙伴们正常地交往而撇开自己的肤色、种族不管。他在班上发现了另外一名黑人女生,但两人彼此却始终保持着警惕的距离,生怕过多的接触越发证明了他们的"与众不同"和"同气相投"。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真不知道这种情况和心境继续发展下去,我们还能不能看到今天所认识的这个奥巴马。
好在没过多久,奥巴马听到了一个消息,他的父亲要从肯尼亚来看望他和全家人。不过,这对他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好消息,奥巴马的心中更多的是忐忑与惶恐:那个心目中的大英雄终于要来了,那个和我有着特殊渊源的人终于要来了,那个被同学们笑话过的人终于要来了。因此也难怪,当多年未遇的父子俩相见的时候,彼此都没有太多的话好说,小奥巴马更是只会躲躲闪闪、含糊其辞地回答父亲的寒暄问语。
老奥巴马在岛上和他们一起待了一个多月,多年后当奥巴马想要从记忆中寻找当年和父亲共处时的谈话与交流时,他似乎感到有些无从下手。"或许是因为这些记忆被印刻得太深而无法拾取之故吧"--他在《源自父亲的梦想》中这么写道。他相信父亲的影响已经深深植入他的灵魂,甚至是基因中所禀赋的,无从抹去也无从剥离,自然也无从捡拾。不过,的确有一件事让小奥巴马牢牢记住,并从中有所收获。
就在父亲即将离去之前,小奥巴马的班级决定邀请他来为孩子们讲讲非洲的故事。对于奥巴马来说,这不啻是一个坏消息,因为这会让他在同学面前曾经夸口的种种非洲"逸事"都成为谎言,更不用说自己的父亲很有可能会再次成为大家的笑柄了。
那天,当父亲站上讲台的那一刻,小奥巴马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然而演讲开始几分钟后,他开始感到内心的喜悦了。他看到父亲斜靠在讲桌上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东非大裂谷和迄今为止地球上发现的最早的人类,讲述着漫步在肯尼亚大平原上的形形色色的野生动物和仍然保留着古老传统的土著部落,讲述着卢奥人的各种迥异的生活习惯和年长者是如何受到尊崇的传统,也讲述着肯尼亚人民是如何不惜一切地抵抗英国殖民统治来争取民主自由的。演讲结束时,所有人都充满了感动和欣喜,把最热烈的掌声给了他,给了他们心中了不起的英雄人物。奥巴马在同学们羡慕的眼神中,重又找回了自我,恢复了自信。
两周后,老奥巴马离开了夏威夷。不过这次短暂而珍贵的夏威夷之行不仅弥补了奥巴马心中缺失的父爱和家庭温暖,也赋予了这个黑人少年也许会受用终生的人生财富--对于自己种族和身份的认同与感知。奥巴马终于能够毫不犹豫地说出:我是一个黑人!
"我了解两个世界,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
叛逆、堕落、迷惘、无助......看到今天充满活力而精神百倍的奥巴马在演讲台上大度从容地演说,你可能很难把他同这些词语结合在一起。
然而对于青春期的奥巴马,这些词语是恰当的写照。
多年后他这样写道:"我在十几岁的时候是个瘾君子。当时,我与任何一个绝望的黑人青年一样,不知道生命的意义何在。烟酒、大麻......我希望这些东西能够驱散困扰我的那些问题,把那些过于锋利的记忆磨到模糊。我发现我了解两个世界,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奥巴马所说的"两个世界",自然是指黑人与白人虽共同相处,但他们的精神领域和现实生活却似乎总是存在着某种隔阂,一张看不见却异常牢固的网把彼此阻隔、区别。
当我们回首当年,仿佛还能够看到,在夏威夷那美丽而空旷的海滩上,一个本该在学堂里上课的少年却在漫无目的地游荡,深棕色的皮肤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是那么显眼。他时而追逐一下迎面扑来的海浪,时而低头捡拾沙滩上的贝壳,但更多的时候,他会停下脚步,翘首远望,希望从深蓝的远方找寻到某种答案。
那时候,奥巴马经常跟随外祖父或自己的同学好友组织各种各样的聚会,人们用大麻和酒精麻醉着自己,刺激着自己的神经,他也不自觉地成为其中之一。不过渐渐地他发现,很多人在这种场合里寻求的只是一种逃避--逃避现实生活中的种种困难与麻烦,忘却各种不如意的人生际遇和窘迫--然而这真的是解决之道吗?这真的能够帮助他们摆脱所有困扰吗?他陷入更深的迷惘之中......奥巴马在回忆这段往事时说:"我过了一段荒唐的日子,做了很多愚蠢的事。......中学时候的我是每一个老师的噩梦,没人知道该拿我怎么办。"
关键时刻又有人拉了奥巴马一把,这一次是他的母亲。邓纳姆对于奥巴马的教育一向看得很重,她为了孩子能够上更好的学校,甚至不惜忍受母子分离的痛苦,把他先送回夏威夷就读精英学校,而自己则留在了印尼,直到一年后才母子重聚,而丈夫却仍然留在了印尼。几年后,邓纳姆的第二次婚姻也走到了尽头,她更是将精力和时间都投入到自己的学业和对子女的教育中去。
看着日渐消沉、不思进取的儿子,有一天她这样问奥巴马:"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对于未来太无所谓了吗?"
"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奥巴马有些搞不清状况。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最近你的一个朋友刚刚因为携带毒品被抓了起来,你的学习成绩也一降再降,你到现在都还没有想过大学申请的事情,而且每次我一跟你提起这些你就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奥巴马竭力想要让母亲相信,也许自己不去上大学日子同样可以过得很好,夏威夷岛上也有大学,他完全可以在这里继续读下去,还可以一边读书一边打工赚钱。可是没等他把话说完,母亲便忍不住说道:"只要你用点心,你可以进这个国家任何一所像样的大学读书。但要记住,你得用心,你不能整天就这样游手好闲,眼睁睁地看着机遇从你身边溜走。"
有点执拗的奥巴马并没有立刻接受母亲的劝告,但是显然这次谈话起到了作用,他开始越来越多地考虑自己的未来,考虑自己的前途。是的,他不能做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他要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闯一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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