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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是红卫兵(四):我的女同学“知了”
我们班里有个淮北籍的女同学,因为她的性情过分地奔放、开朗,总是尖着嗓子不停地大声说话、大声笑、大声叫,同学们便给她起了一个带有嘲讽意味的外号——“知了”。她长得不是太漂亮,大眼睛、大嘴巴,脸型偏长。她的身体非常棒,一米六几的高挑身段,结结实实的肢体。她经常和学校里的男孩子掰手腕,而且经常能赢。她的乳房离格地丰满,但是她从来不束胸,夏天又喜欢穿紧身的白衬衫,走起路来连跑带颠的时候,她的整个胸部几乎在飞舞,引得某些男教师和大龄的男同学傻了眼地看。
“知了”和另一个淮北籍姓郎的大龄男同学不共戴天。姓郎的脑袋尖窄,加之为人不善,“知了”就给了他一个“尖头狼”的外号。“尖头狼”也经常在同学里面宣讲“知了”风骚而且“差心眼”的故事。实际上“知了”人格透明,为人正直、热烈,待人热情、诚恳,平时喜欢帮助年龄较小的同学,但是往往男同学优先,长相好看一些的男同学更优先。
第一次与她接触,记得是我坐在寝室门口的土台上看《金陵春梦》,她先是凑在我身后弯下腰来看,后来把两个胳臂架在我的肩膀看。再后来,她干脆搂住了我看。她的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乳房紧贴在我的后背上,我甚至可以感觉她的心在有力地跳动。我有些不自在,晃动着脊背对她嘟哝道:“你……这样好难为情。”
“知了”照头拍了我一巴掌,说:“什么难为情?你一个小屁孩!你是我的小弟,我是你的大姐,搂搂你怎么了呀?”
大造反之前,那个外号叫“老鼠嘴”的同学总是欺负我。
有一次星期天,我在校外的野水塘抓了一些鱼,“知了”看见,高兴得手舞足蹈、嘎嘎大笑,忙碌着帮我把鱼儿打理干净。我和她找来柴火,把洗脸盆架到砖头上,然后燃火煮鱼。鱼熟的时候,“知了”到食堂借勺子去了,“老鼠嘴”过来,用筷子夹起几条大鱼只管吃。我说了他几句,他竟然暴怒起来,踢翻了煮鱼的盆。我那时已经是一个小亡命徒,当然不会饶过他,扑上去就是拳打脚踢。
正当我舍命地与“老鼠嘴”血战的时候,“知了”赶到了。“知了”看到灰烬中倒扣过来的鱼盆,激愤地尖叫着,甩起手中的铜勺,照准“老鼠嘴”的脸给了一下。这一下,竟把“老鼠嘴”的上下四颗门牙全打掉了,顿时满面流红。事情闹的太大了,班主任当天就为“知了”开了“帮助会”,我当然是陪斗者。从这以后,同学们改称“老鼠嘴”为“豁嘴老鼠”
时下正在大力宣传“毛泽东思想”、学习《毛选》,学校组织了宣传队,我们班由“知了”主导,出了一个“忆苦思甜”的“活报剧”的节目。剧情的内容是应着“天上布满星,月牙亮晶晶,生产队里开大会,诉苦把冤伸……”的歌声,展现地主及狗腿子是怎样欺凌、摧残“贫下中农”的情景。“知了”在剧情里演挨打的贫苦老妈妈,我在剧情里演用皮鞭抽打贫苦老妈妈的地主狗腿子。
节目被选中了,那天我们到附近村镇巡演。演出前,“知了”亲自帮我化装,先给我打了一个白底,然后点上了大麻子,她左端详右端详,自己恶作剧地笑得蹲到了地上。演出时,我由于紧张慌乱,有一鞭子真的抽到她的身上。她可能很疼,轻声骂了一句:“该死的!”
步行返回学校的的时候,在长满蒿草的原野小路上,“知了”因为“腿疼”(后来她告诉我,其实是来“例假”。笑:我一直弄不懂什么叫“例假”,也不敢问,直到后来结婚的时候才从自己的妻子那里搞明白)拉在大家后面,叫我等下来陪着她。她埋怨我真的抽了她一鞭子,我向她道了歉,要把鞭子递向她,请她随便抽我几下。“知了”却突然冲动起来,紧紧搂住我,把我的脸淹没在她深深的乳沟里,然后捧起我的脸,电光石火般地地亲了一口,嘴里嚷嚷道:“你这个小冤家,早生几年该有多好!”
“知了”告诉我,她的父母都是一家工厂的老工人,她上面有五个哥哥,只有她一个是女孩。 “知了”还说,她在家里很受哥哥们宠爱,因此她特别喜欢男孩子,更希望有个比她小一点的男孩子,但是她的母亲年纪大了,不能再生孩子了。她说,她就是喜欢我,早已把我当成了亲弟弟。她知道“尖头狼”对她的无耻诽谤。她告诉我:“尖头狼”是个坏蛋,是个流氓,一直对她不怀好意,并且对她动过手,被她照裤裆狠狠踢了一脚,趴了十几天。
不知不觉,“文革”袭来。
学校搭建了一个很大的席棚,平时让大家在里面吃饭,有时也在里面开会、搞学习活动。席棚里照例贴了一张毛泽东的画像。有一天起了暴风雨,席棚垮塌下来。当时大家都在寝室排戏,“尖头狼”突然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叫:“赶快去抢救毛主席像!”
很多人都跟了去,“知了”却拦下了一些人,说:“毛主席像也是纸张印刷的,下这么大的雨,又塌了棚子,肯定已经烂了,抢救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知了”说过这样的话第三天就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那一天,学校召开了全校大会。“知了”被五花大绑押上台, 指头粗的麻绳在她丰满的胸脯上打成一个“×”花,勒的很深很深。“尖头狼”、“老鼠嘴”等人抓住她的头发,把她压得跪在地上,给她戴上了黑牌子,和一米多高的“牛鬼蛇神”的帽子,然后轮番揭发她、批判她。
开过批斗大会,学校腾出一间空房做了临时监狱,“知了”被关了进去。接下来进入了“大串联”阶段,大家纷纷自组串联队到北京串联。我也参加了一个串联队,就在我们准备离校的时候,“知了”出事了。
当时校园人少,“知了”的牢房已经没人看守。一天夜半,“尖头狼”摸了进去,用木棍打昏了“知了”,用绳子反捆了她的双手。她不久就清醒过来,发现“尖头狼”正在她身上折腾,她一口咬下了“尖头狼”的一片嘴唇,并踹了他一脚,“尖头狼”抓起自己的衣服跑掉了。“知了”挣扎到女寝室门口,依然被反绑着双手,赤裸着下身并流着血。女寝室里此时只有一两个年龄稍小的女生,见状只管惊恐地哭嚎。我们男寝室里的人以为是女寝室进了狼,大家赶紧抄起一些农具跑过去,一看“知了”的光景,知道她遇上了不测。
我们给“知了”解了绳索,然后退出门外,由两个女同学给她弄热水擦洗身体、穿上衣服。“知了”把我叫进去,她半躺在床上,脸上的表情出奇地安详,没有哭过的痕迹,只说她很饿,能不能弄点吃的来。其他一些在校的老师和同学也闻讯赶来,其中有给食堂帮厨的,很快就弄来了吃的东西。“知了”吃完东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大家。大家群情激愤,在一位男老师的带领下,立即组成十几个人的抓捕队,并马上开始了行动。但是为时已晚,有一个农工老师说,半个小时前,“尖头狼”开着学校仅有的一台手扶拖拉机跑掉了。
次日上午,我们的串联队要出发了。听那两个女同学说,昨夜男同学走了以后,“知了”在被窝里放声痛哭,哭了很久。此时,“知了”红肿着眼睛过来送我,要我离开大家几步,她要和我单独说话。
我说:“您不要太伤心。我串联结束以后要回老家看望奶奶,就不再回校了。”
“知了”说:“小弟是个好人,真的还想搂楼你、亲亲你,可是我现在成了一个肮脏的女人,不敢把小弟也带脏了,我不配沾你了。”
我无言。
“知了”又说:“姑奶奶我18年的贞节就这样被毁掉了,我不怕见不得人,可是以后我怎么嫁人?谁还会娶一个被畜生玷污过的女人?我这一辈子完了。我也不会呆在这里,我马上就回淮北,我要找到‘尖头狼’,杀掉他全家,亲手割掉他的骚根给狗吃!”
我依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看到“知了”凄苦地笑了笑,对我扬扬手。最后说:“走吧。以后要记住我,记住大姐以前的样子。”
1967年,十八岗农垦学校宣布解体,夏天的时候全国各地进入全面武斗阶段。我到学校去办理户口迁移手续,遇上了“老鼠嘴”。“老鼠嘴”已经镶了金牙,他正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向别人宣讲他所听到的“知了”的最新消息:
“知了”回家以后就参加了当地的造反派组织,并成了武斗组织的大头领。她腰挎双抢,威风凛凛,身边成天跟着十几个长相英俊、身体魁梧的男保镖——都是她的情人。“知了”抓住了“尖头狼”,把他吊起来,用驳壳枪打他的下身,直到一梭子子弹打光,打得稀巴烂。处死“尖头狼”以后没过几天,“知了”遇上了刺客,一枪打中了她的心窝。
[ 本帖最后由 淮南老樵 于 2013-4-19 07:21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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