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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苹果日报
《天与地》是一套香港剧集,讲的是香港人的故事及其心路。它被大陆禁了,天朝自有其心病,岂止手上血腥味几十年未洗干净,忌讳之多如同Q爷的癞疮疤,“‘光’也讳,‘亮’也讳,再后来,连‘灯’‘烛’都讳了。”(《阿Q正传》)。
《天与地》是香港新浪潮力作,《岁月神偷》和《桃姐》等亦为潮头之作,莫以为新浪潮只限于影视,它既是文化的也是思想的,再延伸开去,近日香港市民反D & G霸权之“起义”,亦系本土化重要讯号。香港新浪潮运动是九七回归后的集体反省,经过种种纷乱、浮嚣、跌宕,世相和人心开始沉淀,向着本土化真正“回归”。香港一个半世纪命运浮沉,试问谁不置身于这个大故事之中?
《天与地》若干对白台词,诸如——“This city is dying, you know?”
“你看看我们这个世界,看看这个城市的样子。除了钱这个字,我们已经分辨不出是非黑白,我们每个人都被环境训练得像倒模出来似的。”
“当所有人都说我们的城市被边缘化后,我们会觉得沮丧,失望,悲哀;但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所谓边缘化,是因为我们依附于主流价值观。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有自己一套价值观?”
“香港人最擅长是什么?就是善忘,除了钱,忘记身边所有的一切,忘记那些旧楼、码头,忘记曾经在街上喊过的口号。”
“独立的精神、抗拒建制、自由、爱、勇往直前,其实何止是 Rock & Roll ,我们做人不是本来就应该这样吗?”
“和谐,不是一百个人说同一句话;而是一百个人说不同的话之余,而又懂得互相尊重。”
“为什么人长大了以后,就要这么多妥协、这么多考虑?这么多理由去面对现实,才叫‘正常’吗?”
这些句子并非编剧即兴创作,而清晰传达出港人的集体反思。
接下来说到张艺谋的《金陵十三钗》,此片在北美票房惨淡,口碑不佳,竞逐金球奖又落榜。根据北美专业影评,此片平均得分是倒数第二等级,其内涵“weak”(干瘪虚弱)。多篇影评指它是“大杂烩”、“荒唐肥皂剧”;对《金陵十三钗》最尖刻的评论当属《荷里活报导》的文章,直称此片若在一九四二年推出,或可成为有效的“反日宣传片”,而到了今天,它充其量是“低级噱头”。若说最有见地当属《纽约时报》的评论,认为此片败笔在于把南京大屠杀浓缩于“性”,而疏离了历史本身。
《金陵十三钗》叙事线索贯穿于日寇意欲对十三个女学生性侵占,其间性羞耻、性想像、性奉献都围绕这条主线。一句话就是为民族而献祭肉体的爱国主义,那些亡国商女的杰出前辈赛金花早在八国联军侵华时就身体力行了。
我看过题材近似的几部欧美电影,罗曼.波兰斯基导演的《钢琴家》(The Pianist);英国片《生死朗读》(The Reader);法国片《沉静如海》。论投资大约都只有《金陵十三钗》的小指头都不到,论口碑却有天壤之别。笔者不欲对张艺谋加诸恶言,试想张要遵普世价值去发掘人性,向前述几部作品的深度靠拢,只能与《天与地》一样被禁,如同《金陵十三钗》男主角克里斯汀‧贝尔(Christian Bale)前往山东临沂探望盲人陈光诚,结果被殴打和驱逐,此系人性人道在这一方水土的命运。
对张艺谋冷嘲热讽,并不能拔高全民艺术品味,更不能建设“文化强国”。张艺谋曾是中国电影的骄傲,他本来有望成为国际电影大师,他的《活着》被禁后,还拍过《我的父亲母亲》,此片已比《活着》后退一大截,却尚有若干人性刻画与历史反思,然而只要思想专制文化专制不除,此路显然走不下去。于是从《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张艺谋已完成了背向现实与人生的转身,及至《英雄》,竟沦为大一统专制皇权的贡品。欲知当代中国缘何出不了大师,张艺谋就是一个例子。
更可悲的是,专制越长久,土壤越板结,文化品位和精神境界就越低下。于是张艺谋的《金陵十三钗》断无可能如《钢琴家》(The Pianist)和《沉静如海》(法文名字:Le Silence de la mer)那般,发掘被时代浊流所裹挟和驱策的纳粹军官之心灵挣扎,表现战争之残酷野蛮未曾泯灭其人性与人道之心,亦未泯灭对人类文化结晶的崇尚热爱。张艺谋更无可能像《生死朗读》(The Reader)那样,无情地剥开人心之阴暗面,那怕纳粹集中营一个蒙昧狱卒之奉命行恶,其罪过也未必比人类本能的自私和卑劣那一面更恶。《生死朗读》里战后对女狱卒汉娜的审判,其丝丝入扣的细节,无异于一场人性审判。
假使张艺谋真有这等思想深度和艺术气魄,首先就过不了庸众那一关,必定被爱国群氓的狂嚣口水所淹没,他们是民族仇恨和思想统制重轭之下的双重奴隶,有“毋忘国耻”这一心理符咒在上,什么艺术什么人性,都是扯淡!他们对于“国耻”的强烈自我心理暗示,堪称为对民族仇恨的一种“畸恋”。自不待言,对人类高尚文明既无鑑赏力也无精神追求的庸众与群氓,正是这片冷土结出的果实。
胡锦涛新年讲话警诫西方文化价值的“长期渗透”,要“警钟长鸣,警惕长存”,充分认识“意识形态领域斗争的严重性和复杂性。”此类党话听去恍如隔世,却是中国专制的现实。用《天与地》里电台节目助理Rico的话来说:“大家现在听到的怦怦声,就是强权与制度下的代表,在建制下的当权者,他们最恐惧的,就是他们管治的人不听话。”有如此制度,必有这般当权者,于是中国岂止没有大师,就连现代公民都无法生根发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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