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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国《金融时报》中文网特约撰稿人 果子李
“为什么电影里那些孩子都经历了文革,却感觉那么快乐呢?”
3月的一天,阴雨。
上海美国学校的师生看了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姜文跟这帮洋泾浜的师生做了映后交流。临走,一穿着校服的女生,手里揣着一叠资料,快步走上前,追着姜文问这个问题。
姜文愣了一下,但反应够快:“我看你现在也很快乐, 等你长大了, 你才知道自己处在一个多么糟糕的年代。”
在大银幕上,重看《阳光灿烂的日子》是件有意思的事情。
这是重新修复后的新版本,但是仍然能看出有些泛黄的胶片历史感:色彩有点黯淡了,开头部分的英文字幕也有点模糊,部分音响也有些浑沌……但这恰好跟电影的主题一样,这原本是20年后的姜文,拍了一代人如何告别童年的故事。跟现实一样,这些记忆已经经过了修改、有些变色、歪曲、甚至模糊。
现在,又过了近20年,再看当年姜文拍《阳光灿烂的日子》,就像是再看一部戏中戏。姜文自己也站在影厅黑暗角落里,静静看着这群90、00后的孩子看自己的处女作。电影里,夏雨在大雨的夜晚去找宁静,自行车跌落在水沟里,姜文也跟着大家一起笑。雨过天晴,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姜文很快就变得一脸平静,只是你很难猜测作为导演,他成熟、貌似平静的脸之后,悄悄收起了什么样的触动。
200多位国际学生里,集中了全世界各种肤色、血统的年轻人。他们的年龄和电影里的夏雨大抵相仿。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这部电影在1995年拿下的国际奖项,以及在内地过5千万,创下当年票房纪录,也不知道王朔在80、90年代是多么潮的作家。他们只是纯粹地看一部电影。
一个13岁女生跟我说:“我看过《让子弹飞》,但是我没想到,原来导演也拍过这样抒情的电影,我被感动了,很震撼,但说不清为什么。虽然他们生活跟我截然不同,我没说过脏话,更没做过打架、拍人板砖的事情。”
拍《阳光灿烂的日子》那年,姜文30岁,正处在对记忆怀疑的年龄段。王朔的原著小说,像他那时候的生活,也像那个时代一批人的生活状态。姜文感兴趣的是,小说里已经有了对时空、记忆的怀疑。
“对一个快50岁的人来说,我现在已经没这个问题了,因为全都记不住了。”姜文调侃说。
没有镁光灯、没有媒体,面对学生,他来得更诚恳。明年,姜文就迈入知天命之年,作为内地目前票房最高的导演,距离自己处女作《阳关灿烂的日子》里的马小军,姜小军(姜文小名)已经经历了太多世事沧桑。
他甚至忘记了这部电影的制作过程。只记得,一年前写好剧本,不知道哪里去弄投资。他还在做演员,拍完了两部戏,从纽约回来,有人跟他说钱到了。电影开拍没多久,那些投资人的钱没了。他只能对着剧组200多号人连蒙带唬,再掏自己的钱,花了4个月时间拍完,又用了6个月剪好这部片子。
没钱做后期,也不知道在哪里做。有一天,王朔带了一个法国人来看姜文,法国人把这部电影40分钟的录像放给德国导演史隆多夫看。这位拍过《铁皮鼓》的名导正在主持一家大的德国制片厂,因为喜欢这部电影,就愿意帮助姜文做后期。
姜文现在能清楚记得的是,他第一次进入德国的混音室做声音的时候,一个电话从意大利打过来,说:“我们要这个片子来参赛威尼斯电影节。”接着,从日本做完配乐和灯光,一天都没停,姜文又奔到威尼斯。
在海边,他才发现自己有多累、有多困。姜文每天几乎都在睡觉中度过。有一天,他还在海边睡觉,旁边有人把他推醒:“嗨,你的片子得奖了,拿了最佳男演员奖。”
导演姜文由此一举成名。回想当年这些事情,姜文说:“我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继续下去。还好我年轻,还乐观、狂妄,我总觉得自己一定能做完、做好,能做到满意……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过去。”
记忆和胶片一样都会褪色,会自我修改,甚至不那么靠谱。但童年、青春记忆永远都是创作的财富。
姜文如此,年轻导演们更是如此。贾樟柯花了很长时间,用了三部曲才走出了山西的小县城;王小帅的《十七岁》的单车、《我11》、《青红》等,都是他青春期的一部分……
其实每个人的青春记忆,都是如此珍贵,别浪费,莫等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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