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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约时报:中国高校扩招:圆了大学梦碎了翻身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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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2-19 05:05: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2006年,吴曹英在父亲监督下学习英语。她现在是大二学生。

中国罕井镇——在他生命中的每个工作日里,吴业兵几乎都要下到煤井里去,为了每月500美元(约合3115元人民币)的收入,在不见天日的坑道里那令人窒息的烟尘之中,费力地端起电钻,只是为了一个目的:供他女儿上学。

在苹果成熟的5月和6月里,他的妻子曹渭平每天在果园里从日出辛苦工作到日落。她每天挣12美元,工作是把树上的约3000个新鲜苹果逐个包裹在塑料袋里,使它们免受昆虫危害。一年里的其他时间,她兼职做商店店员,每天挣几美元,全部都用于他们女儿的教育费用。

中国西部的许多家庭为让自己家孩子上学而做出牺牲,为子女的大学教育攒钱,希望能迈向更好的生活。数以百万计的中国低收入农民,正忍受着无可比拟的沉重经济负担,只为努力让他们的孩子能尽可能多地接受教育。

然而,大学学位已经不能再保证一份高薪工作,因为中国大学毕业生的数目在过去十年里翻了两番。

吴业兵和曹渭平在中国西部的小村庄里长大,他们成为了到处寻找较好报酬的民工,在精打细算中度过一辈子。在将近20年里,他们住在一座200平方英尺(约合19平方米)的拥挤而漏风的房子里,头上是茅草屋顶。他们从未拥有过一辆车。他们从不度假,也从未见过大海。为了节省公交车费和送礼钱,也为吴业兵能够在煤矿里挣到额外的假日加班费,他们已经连续五年没有回老家的村庄过年。尽管他们非常节俭,却基本上没有退休储蓄。

多亏这些付出,他们19岁的女儿吴曹英现在成了一名大学二年级学生。她是中国不断增长的、数千万大学生中的一员,这是他们父母在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尽管吴曹英的父母如此努力地工作,他们却不敢保证这笔钱够用。他们的女儿对于继续上学感到很矛盾,因为学费和食宿费用加起来超过了他父母年收入总和的一半。作为一名成绩中等略微偏上的学生,她想要辍学,去找份工作挣钱。

“每次我女儿打电话回家,她都会说,‘我不想继续上学了,’” 曹渭平说。“我会说,‘你得继续学下去,我们老了之后得靠你照顾’,她就说,‘这样压力太大了,我不愿去想所有这些责任。’”

吴曹英梦想着在一家大公司工作,但她知道许多毕业生都最终失业。“我想自己或许能开一家小公司,”她说,但她承认缺乏这方面的资金和经验。

对于中国的农村父母来说,每一年的高等教育要花费6到15个月的劳动所得,而贫困家庭的孩子想要拿到奖学金或其他政府财政补贴很不容易。在美国,私立大学平均每年所需费用,差不多等同于一年的平均工资,而州内公立大学的开销相当于6个月的收入,但是获得财政补贴往往比在中国要容易一些。此外,一个每年拿出一半收入供一名孩子上大学的美国家庭,其另一半收入所具有的购买力比一个年收入少于5000美元的中国农村家庭要强。

压在中国父母身上的重担不仅仅是大学的开销,他们还面对着送他们的孩子进入小学、初中和高中所需的费用。许多家长还聘请了家教,令他们的孩子可以在高考中拿到足够高的分数。在孩子的学费上大力投资的美国家庭,在他们晚年时可以依赖联邦医疗保险(Medicare)、社会安全福利(Social Security)和其他社会福利项目生活。而中国公民把他们所有储蓄都压在了孩子的教育上,如果子女在毕业时不能找到工作,他们也就没有太多其他的出路了。

《纽约时报》已经追踪报道了吴曹英的家庭7年,她的经历是一个窗口,令我们得以一窥中国各地家庭所面对的扩大的教育机会和资金障碍。

她父母为女儿受教育所做的付出,揭示了在过去十年里,中国制造大学毕业生的速度如何远远地超过了美国。现在每年有800万中国人从高等教育机构拿到学位。

但高额的教育开销,正巧发生在中国经济增长放缓,以及近期大学毕业生失业率飙升的时刻。像吴曹英这样的年轻人,是否在毕业时是否能够找到一份足以养活自己,甚至是一家人的工作?这个问题将会在未来的时间里,考验中国保持高经济增长速度并维持政治和社会稳定的能力。

离开村庄

古老的村庄木竹坝村位于深处中国内陆的陕西省,在北京西南900英里(约合1448公里)处。村庄处在一座陡峭的山上。那里树木茂盛,俯瞰着一个险峻的山谷。在谷底的小溪旁,有稀稀拉拉的几英亩平地,直到最近,还被分做花园大小的耕地,种植稻米、玉米和蔬菜。

村民们是靠种地糊口的庄稼人。除了年幼的孩子,每个成年人都从早劳作到晚。他们种植、除草、手工浇水,并收割稻米、玉米和蔬菜来养活自己。在山谷弯曲上升的地方,他们也建造了并维护着三英尺(约合0.91米)宽的梯田。梯田的上方是高耸入云、覆盖着森林的山峰。

无休无止的劳动使人极少有机会接受教育。曹渭平现在39岁。她在村里读小学一二年级时学认了一些字。但是,三年级以上就得去山谷另一端的一个大村子上学,要走七英里的路,于是曹渭平在三年级就辍学了。

曹渭平的丈夫现年43岁。他在山另一边一个同样贫困的村子里长大,完全没有上过学。

他们很早就结婚了。曹渭平生吴曹英时,才刚满20岁。夫妇二人每月仅挣25美元。吴曹英蹒跚学步时,父母开始担心,如果她每天也得走那么远的路去上学的话,她难免会辍学。所以,就像过去20年里几亿中国人所做的那样,他们决定离开老家和亲戚。

曹渭平说,“村里所有父母都想让孩子上大学,因为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

吴曹英读中学时,对于木竹坝山区清澈空气的记忆就很模糊了。她家搬到了陕北平原上的采煤镇罕井,在他们老家东北近300英里处。

挖煤工的女儿

吴业兵自己动手,修建了自家的一室一厅砖房。他们买了第一台小冰箱,一个煤炉,一台二手立体声收录机,还给客厅和卧室各安了一个电灯泡。

这座房子位于该镇远郊。穿过一条两车道的铺面道路,就是吴业兵工作的小煤矿。在那里,他学会在地下很深处的狭窄空间里,肩上扛着一个45磅(约合20公斤)重的电钻工作。他工作时间很长,回家时一身煤灰。那时他一个月赚近200美元,有更多的钱供女儿上学。在家里的卧室(墙上贴着演员章子怡的挂历张贴画,以改善保暖),曹渭平细心存放着女儿的全部试卷。吴曹英在读初一,村里学校教的几何和代数,比美国多数七年级学生学的都更难一些。她还在学习地理、历史和科学,作业本上的字迹很优美。

但是英语是个问题。这门科目越来越重要,想要读稍微像样的大学,就得学好英语。

村里曾有一名英语老师。吴曹英从四年级开始学英语。但是后来老师离开了,所以她在五年级和六年级都无法学英语。

到了初一,吴曹英又开始学英语了。但是她妈妈很担心,开始给孩子聘请代课教师充当英语家教。

曹渭平说,她相信这样就能帮助女儿成为家里第一个大学生。她说,“我们要是没来这儿,她就会待在家里,帮忙砍柴做饭。”

但是他们的财政牺牲才刚刚开始。

吴曹英上了高中,就去离家两英里的公办寄宿学校上学。中国许多高中都是寄宿学校。这种安排使得地方政府可以向家长收很多钱。学费是每学期165美元,伙食费每星期8美元。书本、补课和考试都要额外收费。

寄宿学校

吴曹英和其他七个女孩子住在一间窄小的宿舍里,睡的是双层床。她比别人穿的好。她穿着一件蓝色修身外套,是过年时妈妈给的。

她每天早上5:30起床学习,7:30吃早餐,8:30到12:30,下午1:30到5:30,晚上7:30到10:30都在上课。学校偶尔放映爱国电影作为娱乐。周六和周日的部分时间,她也要学习。但是她也参加了一个探望老人的志愿团体。在美国,这种社会工作可能有助于申请大学,在中国却不会。中国最重要的是全国高考。

吴业兵已经不在街对面的煤矿上工作了,由于安监员的关注和煤层枯竭的双重影响,那座煤矿已经被关闭了。他再次成为了一名民工,在北部荒漠的一个煤矿找到一份工作,从他家到那里需要坐13个小时的火车。吴业兵最多要连续上30天的班,每天工作10个小时。新煤矿的安全标准更低;每年,煤矿事故都要导致数以千计的中国挖煤工丧生,并使更多挖煤工致残。

然而,新工作让吴业兵的收入翻了一番,每两个月,他带着收入回家一次,交给他的妻子来支付女儿的教育费用。

他们主要担忧的是女儿的学习表现;他们认为,女儿学得不够刻苦。“她喜欢和男孩子说话,尽管她没有男朋友。” 曹渭平说。

在班里40个学生中,她女儿的成绩排名第16位,还算不错,不过在他们眼中仍然不够优秀。然而,当吴曹英周末回家时,夫妇俩对无法帮助女儿感到绝望。“我们只受过小学教育。我们不太知道她在学些什么,” 曹渭平承认道。

几年前的一天,就在女儿上寄宿学校的时候,吴业兵坐在家里说,他对女儿的表现失望透了,以至于他并不介意女儿辍学,之后坐上30个小时的火车,前往沿海的广东省,在那里的某家工厂找份流水线工作。

农村青年面临的不利因素

2011年春季,在吴曹英迎接全国高考之际,她面临着极大的不利因素,其结果是她的父母将迎来沉重的代价。

在中国,来自穷乡僻壤的年轻人支付的学费,一直比来自富裕城市家庭的同龄人要高得多。而据教育财务专家表示,前者就读的学校要差得多。

原因在于,没有几个来自贫困家庭的孩子能在高考中获得高分。所以,他们被排挤到了质量较差的学校,这些学校得到的政府补贴最少。

结果,高等教育正迅速丧失其作为中国社会平衡器和安全阀的作用,这个安全阀本可以让贫穷但有天分的年轻人有机会脱贫。“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倾向于过上相对较好的生活,”中国教育部职业技术教育中心研究所所长王继平说。

中国的一流四年制本科院校顶住了扩招的压力。所以现在大约有半数大学生就读于数量不断增多、但声望较低的三年制专科院校。

这些专科院校类似于美国的社区大学,不过,它们提供更加专业的职业培训,而较少提供一般知识课程,比如历史或文学。

专科院校附属于省级或地方政府,或者由民营企业经营,它们收取的学费最高可达一流本科院校的两倍,后者由中央政府拥有和运行,并得到中央政府的大量补贴。尽管专科院校收费高昂,但它们在每个学生身上花费的教学费用比本科院校要少得多,因为他们几乎没有任何补贴。

尽管中央政府向四年制本科院校的学生提供范围广泛、按需给予的助学金和贷款,但专科院校的学生几乎无法获得任何资助来帮着承担更高的学费,尽管后者更有可能来自穷困或者农村家庭。中国教育部透露,去年,专科院校中有80%的学生是家中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孩子。

高考严重偏袒富裕的城市考生。集中分布在北京和上海的一流本科院校优先考虑当地的中学生,针对本地生的考分标准低于外地考生。农村学生必须获得更高的分数才能被录取。

这无异于雪上加霜,因为高考的一个重要部分是考核学生在一门外语(通常是英语)上的能力。像吴曹英所在的那种农村学校,就连找到英语教师都不容易。

中国最富盛名的学府之一北京大学的大部分学生来自富裕家庭,去年夏天,研究人员不得不暂停一项长期研究,该研究对撰文叙述家乡变化的学生提供二等座火车票。学生们开始拒绝写文章,因为他们对二等座不感兴趣,而更喜欢价格更高的新型高速列车车票。

对于来自相对贫困的家庭的吴曹英来说,进入一流大学的挑战将被证明实在太大了。

大城市的学生

吴曹英通过了高考,然而仅仅是勉强通过而已。

满分750,她得了300,比大专线280略高一点,远低于进入中国最好的四年制本科院校所需的600多分。就这样,她进入了陕西省会西安市的一所专科学校。

考试中拖她后腿的科目是英语。相比之下,她的语文等科目表现良好。

她介绍说,罕井镇上的小学如今从幼儿园开始教英语,并表示,希望下一代在高考中表现更好。

吴曹英一直在尝试借助好成绩实现专升本,但迄今尚未成功。那所四年制本科院校与她的学校有关联,学费低25%。

中国政府对专科学生提供一些奖学金,不过发放标准主要基于学习成绩,而不是财务需要。最优秀的学生往往来自更富裕的家庭,在其成长过程中得到家庭更多的学业帮助。他们获得的奖学金最多能负担四分之三的食宿费。

像吴曹英这样的普通学生得负担全部费用,为此常常听到父母的抱怨。曹渭平说,“我跟女儿讲,要更努力地学习,这样就能减少学费了。”

但是,吴曹英几乎花了所有时间来学习。她说自己还没有男友。“我的一些朋友有男友,然后时间全花在了吵架上。太麻烦了。”

对吴曹英及其家人而言,她毕业后从事什么工作是个大问题。她选择的专业是物流学,学习如何配送货物。随着中国越来越多的家庭从商场转向网上购物,该产业不断增长。

但是,这个专业也是她所在学校最热门的专业,这可能意味着将来该领域的人才将供过于求。这一前景令人警醒,目前,由于工厂岗位比办公室岗位更为充足,中国年轻大学毕业生的失业率是那些仅读过小学的同龄人的四倍。

吴曹英了解这些不利因素。她说,去年春天从她所在学校毕业的学生中,“有50%到60%的人还没找到工作。”

曹渭平已经在担心了。他们在废弃煤矿马路对面的家,在大风和刺鼻污染的侵蚀下,已变得愈发破旧,而由于积蓄很少,他们无法翻修房子。曹渭平的丈夫找到一份工作,在罕井镇一个新开发的煤矿做钻井队队长,这样他就能搬回家住了。由于承担着额外的责任,他现在的报酬几乎能赶上他在那座荒漠煤矿干活的收入了,但是在这样的年纪,肩扛沉重的电钻越来越难了,他不可能一辈子做苦力活。女儿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我只有一个孩子,所以我得确保我们老了之后她能照顾我,” 曹渭平说。“一想到万一我们把这么多钱花在教育上,她还找不到工作时,我就头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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