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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秉正义 上天赐福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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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7-29 17:28: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弟负其兄,即遭恶惩

风水人间不可无,
也须阴骘两相扶。
时人不解苍天意,
枉使身心着意图。

话说,明代浙江衙州府地区,有兄弟二人,哥哥名叫王春,弟弟名叫王奉。弟兄各生一女。哥哥王春的女儿,名唤琼英;弟弟王奉的女儿,叫做琼真。

琼英许配本郡一个富家潘百万之子潘华,琼真许配本郡萧别驾之子萧雅,都是自小聘定的。琼英年方十岁,母亲先丧,父亲继殁。哥哥王春临终之时,将女儿琼英,托与其弟,嘱付道:“我并无子嗣,只有此女,你把她当做嫡女看成。待其长大,好好嫁去潘家。你嫂嫂所遗房奁衣饰之类,尽数绽她。有潘家原聘财礼置下庄田,就把与她做脂粉之费。莫负吾言!”嘱罢气绝。殡葬事毕,弟弟王奉,将侄女琼英接回家中,与女儿琼真作伴。

忽一年元旦,潘华和萧雅不约而同,一起到王奉家来拜年。那潘华,生得粉脸朱唇,如美女一般,人都称玉孩童。萧雅一脸麻子,好似飞天夜叉模样。一美一丑,相形起来,那标致的,越觉美玉增辉;那丑陋的,越觉泥涂无色。况且潘华衣服 炫丽,有心卖富,脱一通,换一通。那萧雅是老实人家,不以穿着为事。常言道:“佛是金装,人是衣装。世人眼孔浅的多,只有皮相,没有骨相。王家若男若女,若大若小,哪一个不欣羡潘小官人美貌,如潘安再出。暗暗地颠唇簸嘴,批点那飞天夜叉之丑。王奉自己也看不过,心中很不快乐。

不一日,萧别驾卒于任所,萧雅奔丧,扶柩而回。他虽是个世家,累代清官,家无余积,自别驾死后,日渐消索。潘百万是个暴富,家事日盛一日。王奉忽起一个不良之心,想道:“萧家甚穷,女婿又丑。潘家又富,女婿又标致。何不把琼英、琼真暗地兑转,谁人知道?这样就能不教我亲生女儿琼真,在穷汉家受苦。”

主意已定,到临嫁之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琼真,充做侄女,嫁与潘家,哥哥所遗衣饰庄田之类,都把她去。却将琼英,反为己女,嫁与那飞天夜叉为配,自己薄薄备些妆奁嫁送。

琼英但凭叔叔做主,敢怒而不敢言。谁知嫁后,那潘华自恃家富,不习诗书,不务生理,专以嫖赌为事。父亲累训不从,气愤而亡。潘华更无顾忌,天天与无赖小人酒食游戏。不上十年,把百万家资,败得罄尽,寸土俱无。丈人屡次周给他,如炭中添雪,全然不济。结末迫于冻馁,瞒着丈人,要引浑家去投靠人家为奴。王奉闻知此信,将女儿琼真,接回家中养老,不许女婿上门。潘华流落他乡,不知下落。

那萧雅,长得虽然粗糙,却勤苦攻书,后来一举成名,直做到尚书地位。其妻琼英,被朝廷封为一品夫人。

有诗为证:

目前贫富非为准,
久后穷通未可知。
颠倒任君瞒昧做,
鬼神昭鉴定无私!

看官,你道为何说这王奉嫁女一事?只为世人仅顾眼前,不思日后,只要损人利已。岂知人有百算,天只有一算。你心下想得滑碌碌的一条路,天未必随你走哩!

所以,奉劝诸位:还是平日行善为高!

三公秉正义,上天赐福吉

今日,说一段话本,与上文王奉相反。这桩故事,出在梁、唐、晋、汉、周五代之季。单说南唐李氏有国,辖下江州地方,江州德化县一个知县,姓石,名璧,原是抚州临川县人氏,流寓建康,四旬之外,丧了夫人,又无儿子,止有八岁亲女月香,和一个养娘随任。那官人石璧,为官清正,单吃德化县中一口水,不贪非义半分钱!又且听讼明决,雪冤理滞,果然政简刑清,民安盗息。

石璧退堂之暇,就抱月香坐于膝上,教她识字。又或叫养娘和她下棋、蹴踘,百般顽耍。他从旁教导,只为无娘之女,十分爱惜。一日,养娘和月香,在庭中踢那小小球儿为戏,养娘一脚踢起,去得势重了些,那球击地面起,连跳几跳的溜溜滚去,滚入一个地穴里。那地穴约有二三尺深,原是埋缸贮水的所在。养娘手短,捞取不着,正待跳下穴中去拾取球儿,石壁道:“且住。”问女儿月香道:“你有甚计策,使球儿自走出来么?”小小年龄的月香,想了一想,便道:“有计了。”即教养娘去提过一桶水来,倾在穴内。那球便浮在水面。再倾一桶,穴中水满,其球随水而出。石壁本是要试女孩儿的聪明,见其取水出球,智意过人,十分欢喜。

那官人石璧,在任不上二年,谁知命里官星不现,飞祸相侵。忽一夜仓中遭失天火, 急去救时,已烧损官粮千余石。那时米贵,一石值一贯五百。乱离之际,军粮最重。南唐法度,凡官府破耗军粮至三百石者,即行处斩。只为石壁是个清官,又且火灾很大,非是本官私弊,因此,上官想替他分解、保奏。但唐主怒犹未息,将石璧削职,要他赔偿。估价共该一千五百余两,石璧把家私变卖,未尽其半。石壁被本府软监,追逼不过,郁成一病,数日而死。遗下女儿月香和养娘二人,少不得着落牙婆官卖,取价偿官。这等苦楚,分明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却说,本县有个百姓,名叫贾昌,昔年被人诬陷,坐假人命事,问成死罪在狱。幸亏清官石璧知县到任,审出冤情,将他释放了。

贾昌衔保家活命之恩,无从报效。一向在外为商,近日方回。正值石璧知县身死,立即前往,抚尸恸哭,备办衣衾棺木与他殡殓。合家挂孝,买地营葬。又闻得所欠官粮尚多,欲待替他赂补几分,怕钱粮干系,不敢开端惹祸。见说小姐和养娘,都着落牙婆官卖,慌忙带了银子,到李牙婆家,问要多少身价?李牙婆取出朱批的官票来看:养娘十六岁,只判得三十两;月香十岁,反倒判了五十两。却是为何?月香虽然年小,容貌秀美可爱,养娘不过粗使之婢,故此判价不等。贾昌并无吝啬,十分仗义,当即取出银包,兑足了八十两纹银,交付牙婆,又谢她五两银子,即时领取二人回家。李牙婆把两个人的身价银,交纳官库。地方呈明:石知县家财人口,变卖都尽。上官只得在别项挪移赔补,不在话下。

却说,月香自从父亲死后,没一刻不啼啼哭哭。今日又不认得贾昌是什么人,买她归去,必然落于下贱,一路痛哭不已。券娘道:“小姐,你今番至人家去,不比在老爷身边;只管唏哭,必遭打骂。”月香听说,愈觉悲伤。谁知贾昌一片仁义之心,领到家中,与老婆相见,对老婆说:“此乃恩人石相公的小姐,另一个就是伏侍小姐的养娘。我当初若没有恩人,此身死于缧绁。今日见她小姐,如见恩人之面。你可另收拾一间香房,教她们两个住下,好茶好饭供待她们,不可怠慢。后来倘有亲族来访,那时送还,也尽我一点报效之心。不然之时,待她长成,应就本县择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一夫一妇,嫁她出去,恩人坟墓也有个亲人看觑。那个养娘,依旧得她伏侍小姐,等她两个作伴,做些女工,不要叫她在外干活。”

月香生成伶俐,见贾昌如此分付老婆,慌忙上前万福道:“奴家卖身在此,为奴为婢,理之当然。蒙恩人抬举,此乃再生之恩。乞受奴一拜,收为义女。”说罢即忙下跪。贾昌哪里肯要她拜,别转了头,忙教老婆扶起,道:“小人是老相公的子民,这蝼蚁之命,都出老相公所赐。就是这位养娘,小人也不敢怠慢,何况小姐?小人怎敢妄自尊大!暂时屈在寒家,只当宾客相待。望小姐勿责怠慢,小人夫妻有幸。

贾昌又吩咐家中男女,都称为石小姐。那小姐称贾昌夫妇,但呼贾公、贾婆。原来贾昌的老婆,素性甚不贤慧。只为看上月香生得清秀乖巧,自己无男无女,有心要收他做个螟蛉女儿。初时甚是欢喜,听说“宾客相待”,先有三分不耐烦了。却灭不得石知县的恩,没奈何,依着丈夫言语,勉强奉承。后来贾昌在外为商,每得好绸好绢,先尽上好的寄与石小姐做衣服穿。比及回家,先问石小姐安否?老婆心下渐渐不平。又过些时,她把马脚露出来了。但是贾昌在家,朝饔夕餐,也还成个规矩,口中假意奉承几句。但背了贾昌时,茶不茶,饭不饭,另是一样光景了。对养娘,则常叫她出外边杂差杂使,不容他一刻空闲。又每日间,限定石小姐,要做若干女工针指。倘手迟脚慢,便去捉鸡骂狗,口里很不干净。养娘受气不过,禀知小姐,欲待等贾公回家,告诉他一番。月香断然不肯,说道:“当初他用钱买我,原不指望他抬举。今日贾婆虽有不到之处,却与贾公无干。你若说他,把贾公这段美情都没了。我与你命薄之人,只应忍耐为上。”

忽一日,贾公(贾昌)忽然从外地回家,正撞着养娘在外汲水,面庞比前甚是黑瘦了。贾公道:“养娘,我只教你伏侍小姐,谁要你汲水?且放着水桶,另叫人来担罢。”养娘放了水桶,动了个感伤之念,不觉滴下几点泪来。贾公要盘问时,她把手拭泪,忙忙的奔进去了。贾公心中甚疑。见了老婆,问道:“石小姐和养娘没有甚事么?”老婆回言:“没有。”初归之际,事体多头,也就搁过一边。又过了几日,贾公偶然到近处人家走动。回来不见老婆在房,自往厨下去寻她说话。正撞见养娘从厨下来,也没有托盘,右手拿一大碗饭,左手一只空碗,碗上顶一碟腌菜叶儿。贾公有心闪在隐处,看时,养娘走进石小姐房中去了。贾公不省得这饭是谁吃的,一点荤腥也没有。那时不往厨下,竟悄悄的走在石小姐房前,向门缝里张时,只见石小姐用这碟腌菜叶儿下饭。心中大怒,便与老婆闹将起来。老婆道:“荤腥尽有,我又不是不舍得与她吃。那丫头自不来担,难道要老娘送进房去不成?”贾公道:“我原说过来,石家的养娘,只教她在房中,与小姐作伴。我家厨下走使的人又不少,谁要她出房担饭?前日那养娘噙着两眼泪在外边汲水,我已疑心,是必家中把她难为了,只为匆忙,不曾细问得。原来你恁地无恩无义,连石小姐都怠慢。见放着许多荤菜,却教她吃白饭,是甚道理?我在家尚然如此,我出外时,可知连饭也没得与她们吃饱。我这番回来,见她们着实黑瘦了。”

老婆道:“别人家丫头,哪要你恁般疼她。养得白白壮壮,你可收用他做小老婆么?”贾公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你这样不通理的人,我不与你讲嘴。自明日为始,我教当直的每日另买一分肉菜,供给她们两人,不要在家火中算帐,省得夺了你的口食。”老婆自己觉得有些不是,口里也含含糊糊的哼了几句,便不言语了。从此贾公分付当直的,每日肉菜分做两分。却叫厨下丫头们,各自安排送饭。这几时好不齐整。正是:人情若比初相识,到底终无怨恨心。

贾昌因牵挂石小姐,有一年多不出外经营。老婆却也做意修好,相忘于无言。月香在贾公家一住五年,看看长成。贾昌的心意是要密访个好主儿,嫁她出去了,方才放心,自家好出门做生理。这也是贾昌的心事,背地里自去勾当,晓得老婆不贤,又与她商量怎的?若是凑巧时,赔些妆奁嫁出去了,可不干净。何期姻缘不偶。内中也有缘故:但是出身低微的,贾公又怕辱莫了石知县,不肯俯就;但是略有些名目的,哪个肯要百姓人家的养娘为妇?所以,好事难成。贾公见姻事不就,老婆又和顺了,家中供给,又立了常规,舍不得担搁生意,只教好生看待石小姐和养娘两人。又请石小姐出来,再三抚慰,连养娘都用许多好言安放。又分付老婆道:“他的骨气也比你重几百分哩,你切莫待慢她。若是不依我言语,我回家时,就不与你认夫妻了!”又唤当直的和厨下丫头,都分付遍了,方才出门。正是:临别费尽叮咛语, 只为当初受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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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7-29 17:30:41 | 显示全部楼层
却说贾昌的老婆,一向被老公在家作兴石小姐和养娘,心下好生不乐。没奈何只得由他,受了一肚子的腌臜昏闷之气。一等老公出门,三日之后,就开始作贱、折磨小姐和养娘起来,桩桩件件,不计其数,令人发指。

忽一日,贾公书信回来,又寄许多东西与石小姐。书中嘱付老婆:“好生看待,不久我便回来。”那婆娘心想:“我早就把她们二人,作贱够了,丈夫回来,必然对生气。我惧怕老公,难道耍重新奉承她们不成?那老亡八(骂贾昌)临行之 时,说道:若不依他言语,就不与我做夫妻了。他一定是起了什么不良之心!那月香好副脸蛋,年已长成,贾昌倘或有意留她,也不见得。那时我争风吃醋,便迟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她们两个,卖去他方,老亡八回来,也只能一气,拚得厮闹一场罢了,难道又去赎她们回来不成?好计,好计!正是:眼孔浅时无大量,心田偏处有奸谋。

当下,那婆娘分付当直的:“与我唤那张牙婆到来,我有话说。”不一时,当直的人,将张牙婆引到。贾婆教月香和养娘都相见了,然后发付她们走开去;对张婆说道:“我家六年前,讨下这两个丫头,如今大的忒大了,小的又娇娇的,做不得生活,都要卖她们出去,你与我快寻个主儿!”张婆道:“那年纪小的,正有个好主儿在此,只怕大娘不肯。”贾婆道:“有甚不肯?”张婆道:“就是本县大尹老爷复姓钟离,名义,寿春地区人氏,亲生一位小姐,许配德安县高大尹的长公子,在任上行聘的,不日就要来娶亲了。本县嫁装都已备得十全,只是缺少一个随嫁的养娘。昨日大尹老爷唤老媳妇分付过了,老媳妇正没处寻。宅上这位小娘子月香,可去当随嫁的养娘,正中其选。只是异乡之人,怕您不舍得与他。”贾婆想道:“我正要寻个远方的主顾,来得正好。况且知县相公要了人去,丈夫回来,料也不敢吱声。”便道:“做官府家的陪嫁,胜似在我家十倍,我有什么不舍得,只是不要亏了我的原价便好。”张婆也想多讨些钱。贾婆想了想道:“钱不为大事,我定多给你一些,你且去说合吧。”

却说大尹钟离义,到任有一年零三个月了。前任马公,是顶那石璧大尹的缺。马公升任去后,钟离义又是顶马公的缺。钟离义大尹与德安高原大尹,本是个同乡。高大尹生下二子,长子名叫高登,年十八岁;次子名叫高升,年十六岁,这高登便是钟离公的女婿。原来钟离公未曾有子,止生此女,小字瑞枝,年方一十七岁,选定本年十月望日出嫁。此时九月下旬,吉期将近。钟离公分付张婆,急切要寻个陪嫁女。张婆得了贾家这头门路,就去回覆钟离大尹。大尹道:“若是人物好时,就是五十两也不多。明日库上来领价,晚上就要过门的。”张婆道:“领相公钧旨。”当晚回家与外甥赵二商议,有这相应的亲事,要与他完婚,赵二先欢喜了一夜。次早,赵二便去整理衣褶,准备做新郎。张婆在家中,先凑足了二十两身价,随即到县取知县相公钧帖,到库上兑了五十两银子。来到贾家,把这两项银子交付与贾婆,分疏得明明白白。贾婆都收下了。少顷,县中差两名皂隶,两个轿夫,抬着一顶小轿,到贾家门首停下。贾家初时都不通知月香晓得,临期竟打发她上轿。月香正不知教她哪里去,和养娘两个,叫天叫地,放声大哭。贾婆不管三七二十一,和张婆两个,把她推出了大门。张婆方才说明:“小娘子,不要啼哭了!”月香只得收泪,上轿而去。轿夫抬进后堂,月香见了钟离公,还个万福。张婆在旁道:“这就是老爷了,须下个大礼。”月香只得磕头,立起身来,不觉泪珠满面。张婆教他拭干了泪眼,引入私衙,见了夫人和瑞枝小姐。问 其小名,对以“月香”。夫人道;“好个‘月香’二字!不必更改,就叫她服侍小姐。”钟离公厚赏张婆,不在话下。

张婆出衙,已是酉牌时分。再到贾家,只见那养娘,正思想小姐,在厨下痛哭。贾婆对她说道:“我今把你嫁与张妈妈的外甥赵二,一夫一妇,比月香到胜几分,莫要悲伤了!”张婆也劝慰了一番。赵二在混堂内,洗了个净浴,打扮得帽儿光光,衣衫簇簇,自家提了一个灯笼,前来接亲,张婆就教养娘,拜别了贾婆,那养娘原是个大脚,张婆扶着,步行到家,与外甥赵二成亲。

再说月香小姐,自那日进了钟离相公衙内,次日,夫人分付新来婢子,将中堂打扫。月香领命,携帚而去。钟离公梳洗已毕,打点早衙理事,步出中堂。只见新来婢子,呆呆的拿着一把扫帚,立于庭中,钟离公暗暗称怪,悄地上前看时,原来庭中有一个土穴,月香对了那穴,汪汪流泪。钟离公不解其故,走入中堂,唤月香上来,问其缘故。月香愈加哀泣,口称不敢。钟离公再三诘问,月香方才收泪而言道:“贱妾幼时,父亲曾于此地,教妾蹴球为戏,误落球于此穴。父亲问妾道:‘你可有计较,使球自出于穴,不须拾取?’贱妾答云‘有计’,即遣养娘取水灌之,水满球浮,自出穴外。父亲谓妾聪明,不胜之喜。今虽年久,尚然记忆。睹物伤情,不觉哀泣。愿相公俯赐矜怜,勿加罪责。”

钟离公大惊道:“汝父姓甚名谁?你幼时如何得到此地?须细细说与我知。”月香道:“妾父姓石,名璧,六年前在此作县尹。只为天火烧仓,朝廷将父革职,勒令赔偿,父亲病郁而死,有司将妾和养娘,官卖到本县贾昌家。贾公向被冤系,感我父活命之恩,故将贱妾甚相看待,抚养至今。因贾公出外为商,其妻不能相容,将妾转卖于此。只此实情,并无欺隐。”正是:今朝诉出衷肠事,铁石人知也泪垂!

钟离公听罢,心想:“我与石壁同样都是县尹,他只为遭时不幸,遇了天灾,亲生女儿就沦于下贱。我若不闻不见,倒也罢了。天教她到我衙里,我若不扶持她,同官体面何存?石公在九泉之下,以我为何如人?当下请夫人上堂,就把月香的来历,细细叙明。夫人道:“似这等说,她也是个县令之女,岂可贱婢相看。目今女孩儿嫁期又逼,相公何以处之?”钟离公道:“今后不要月香服役,可与女孩儿姊妹相称。下官自有处置。”即时修书一封:差人送到亲家高原大尹处。高大尹拆书观看,原来是求宽嫁娶之期。只见书信上写道:“婚男嫁女,虽父母之心;舍己成人,乃高明之事。近因小女出阁,预置媵婢月香。见其颜色端丽,举止安详,心窃异之。细访来历,乃知即两任前石璧县令之女。石公廉吏,因仓火失官丧躯,女亦官卖,转展售予寒家。同官之女,犹吾女也!此女年已及笄,不惟不可屈为媵婢,且不可使吾女、先此女而嫁。仆今急为此女择婿,将以小女薄奁嫁之。令郎姻期,少待改卜,特此拜恳,伏惟请谅。钟离义顿首。”

高大尹看了来信道:“原来如此。此长者之风!吾奈何使钟离公独擅其美?”即时回书信云:“鸾风之配,虽有佳期;狐兔之悲,岂无同志?在亲翁、既以同官之女为女;在不佞、宁不以亲翁之心为心?三复示言,令人悲恻。此女廉吏血脉,无惭阀阅。愿亲家即赐为儿妇,以践始期。令爱别选高门,庶几两便。昔蘧伯玉,耻独为君子;仆今者,愿分亲翁之谊。高原顿首。”

使者将回书,呈与钟离公看了。钟离公道:“高亲家愿娶孤女,虽然是义举。但吾女久已聘定,岂可更改?还是从容待我嫁了石家小姐,然后另备妆奁,以完吾女之事。”当下又写书一封,差人再达高亲家。高公开书读道:“娶无依之女,虽属高情;更已定之婚,终乖正道。小女与令郎,久谐凤卜,准拟鸾鸣。在令郎停妻而娶妻,已违古礼;使小女舍婿而求婿,难免人非。请君三思,必从前议。钟离义惶恐再拜。”

高公读毕,叹道:“我一时思之不熟。今闻钟离公之言,渐愧无地。我如今有个两尽之道,使钟离公得行其志,而吾亦同享其高义美名。万世而下,以为美谈。”

即时复书云:
“以女易女,仆之慕谊虽殷;停妻娶妻,君之引礼甚正。仆之次男高升,年方十七,尚未缔姻。令爱归我长儿,石女属我次子。佳儿佳妇,两对良姻。一死一生,千秋高谊。妆奁不须求备,时日且喜和同。伏冀俯从,不须改卜。高原惶恐再拜。”

钟离公得书,大喜道:“如此安排,确为双美。高公义气,真不愧古人!吾当拜其下风矣。”当下,即与夫人说知,将妆奁剖为两分,衣服首饰,稍稍增添。二女一般,并无厚薄。到十月望前两日,高公安排两乘花轿,笙箫鼓吹,迎接两位新人。钟离公先发了嫁妆去后,随唤出瑞枝、月香两个女儿,教夫人分付她们为妇之道。二女拜别而行。月香感念钟离公夫妇恩德,十分难舍,号哭上轿。一路躜行,自不必说。到了县中,恰好凑着吉日良时,两对小夫妻,如花如锦,拜堂合卺。高公夫妇欢喜无限。正是:百年好事从今定,一对姻缘天上来。

再说钟离公,嫁女三日之后,夜间忽得一梦:梦见一位官人,帕头像简,立于面前,说道:“吾乃月香之父石壁是也。生前为此县大尹,因仓粮失火,赔偿无措,郁郁而亡。上帝察我清廉,悯我无罪,敕封吾为本县城隍之神。月香吾之爱女,蒙君高谊,拔之泥中,成其美眷,此乃阴德之事。吾已奏闻上帝。君命中本无子嗣,上帝因你行善,赐你一子。昌大其门。君当致身高位,安享遐龄。邻县高原公,与君同心,愿娶孤女,上帝嘉悦,亦赐其二子高官厚禄,以酬其德。君当将此事,传与世人,广行方便,切不可凌弱暴寡,利已损人。天道昭昭,纤毫洞察!”

说罢,再拜。钟离公答拜起身,忽然踏了衣服前幅,跌了一下,猛然惊醒,乃是一梦。即时说与夫人知道,夫人亦嗟呀不已。待等天明,钟离公打轿到城隍庙中,焚香作礼,捐出俸资百两,命道士重新庙宇,将此事勒碑,纪述,广谕众人。又将此梦,备细写书,报与高原公知道。高原公把书与两个儿子看了,各各惊讶。

钟离夫人,年过四十,忽然得孕生子,取名天赐。后来钟离义归宋,仕至龙图阁大学士,寿享九旬。子天赐,为大宋状元。另外,高登、高升,俱仕宋朝,官至卿宰。

再说贾昌在客中,不久回来,不见了月香小姐和那养娘。询知其故,与婆娘大闹几场。后来知得钟离相公将月香为女,一同小姐嫁与高门。贾昌无处用情,把银二十两,要赎养娘,把养娘送还石小姐。那赵二恩爱夫妻,不忍分拆,情愿做一对投靠,张婆也禁他不住。贾昌领了赵二夫妻,直到德安县,禀知大尹高原公,高公问了备细,进衙又问媳妇月香,所言相同。遂将赵二夫妻收留,以金帛厚酬贾昌,贾昌不受而归。从此贾昌恼恨老婆无义,立誓不与她相处。贾公另招一婢,生下两男,皆获福吉。此亦贾昌行善之报也!贾昌公、高原公、钟离公,人们皆钦敬的称他们为三公。

后人有诗云:

人家嫁娶择高门,
谁肯周全孤女性?
试看三公阴德报,
皇天不负好心人!

(以上均据明代《两县令竟义婚孤女》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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