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中国之反动与独裁之正义

中国之反动，缘于中国人之反动；中国人之反动，缘于中国人思想之反动。中国人思想何以反动？归而纳之，朱熹一言可作结：“存天理，灭人欲！”千古如是，今仍如是。

人之有欲，与生俱来，沛乎自然。因感性而冲动，因理性而冷静，因求知而睿智，因力行而务实；因民主而享有尊严，因自由而充满活力。所谓求仁成仁，博爱得爱。故有人欲必有人性，有人性必有人格，有人格必有人权！人欲、人性、人格、人权互为支撑，以人欲为根，缺一不可。然人欲非兽欲，人性非兽性。以“天理”灭人欲，实乃假“天理”之名，灭人为无思无欲无仁无爱，任由独裁政权践踏、宰割、吞噬的猪狗不如的兽类。

草木无情，有时飘零。人为万物之灵，蒙造物主厚爱，更有有别于其他物种的独一无二的思想和极为丰富的感情，及受此二者支配的复杂行为。它们与生俱来，从人呱呱坠地时起，就和灵魂、血液、细胞融为一体，无法分割，又有什么力量、什么方法能将其灭之绝之？

人类无法自灭其欲。独裁者无论用枪炮射杀，还是用坦克碾压，抑或发狂到扔原子弹、氢弹狂轰滥炸，但只要还有人在，人欲就在，人权也必在！高度智慧、发达的地外文明同样不能灭人欲。至少迄今为止，人类所有的记忆中还未曾有这样的案例出现，这些记忆包括传说、历史文献和科学探索等。可以说，在我们赖以生存的这颗星球上，原本就不存在能假“天理”之名而灭人欲的力量。然而，“灭人欲”之事却又实实在在地发生过，且仍在发生。尤为特别的，是这股邪恶的力量对生活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的人民有一种极为“偏爱”的憎恶，至今仍肆无忌惮地以“幽灵”的面目出现，死皮赖脸地如阴霾般笼罩在中华大地上，久久不肯消散。显然，这股力量的“道行”已远远超越了人类与地外文明的智慧和高度发达的科技，拥有非同凡响的宇宙能量。而能支配它的，也显然唯有假“天理”之名，放之宇宙而皆准的“宇宙真理”了。事实揭示真理。只有站在“宇宙真理”这样的高度上，才必然完全忽略人类的认知和感受，也才可以神话般地穿越时空数千年，来来回回地蹂躏生活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的不同种族、不同信仰的所有人民。

由此，我们终于醒悟，千年前朱熹苦苦上下求索的那套“灭人欲”的天理，原来便是放之宇宙而皆准的“宇宙真理”。反之，我们也明白，凡标榜为“宇宙真理”的，也必然是“灭人欲”的所谓“天理”。

“天理”之下，他们上下纵横五千年，将悠久的中国历史活脱脱地演绎成一部血淋淋的“灭人欲”史。他们呼喊着“替天行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均田地、等贵贱”之类的响亮口号，蛊惑人心，荼毒生灵，争霸天下。为让凡夫俗子们明白“灭人欲”的必然正义性，他们不惜以拥有“宇宙能量”的真面目示人，如不媾而孕，如出生时的满室生光，或天现五彩祥云，或某某星君下凡……最终神奇地显现出一颗万寿无疆的人造太阳。然而，鲁迅将中国历史翻来覆去地看，也只看出两个字：“吃人”！

天理之下，他们以“解放全人类”的名义，把急欲改变国家落后命运的中国党肢解成那个臭名昭著的第三国际的傀儡，把一群忧国忧民的仁人志士毒害成嗜杀成性的凶徒，把用暴力夺取政权，霸占人民家园美其名曰“解放”，把剥夺人民权利美其名曰“平等”，把劫掠人民财产美其名曰“公有”，把禁锢人民的思想、言论美其名曰“劳动改造”；他们以非人类的大无畏精神饿死几千万人，阔步大跃进；以毫无廉耻的勇气，以一个主义、一个思想、一个理想撕裂传承五千年的华夏文明，发动惨烈的“文化革命”，把数百万知识分子当作牛龟蛇神关进牛棚，残酷迫害，无情镇压；他们用枪炮射杀、用坦克碾压呼唤“民主、自由”的热血青年，用酷刑摧残不同信仰者的生命和意志……他们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制造出了人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浩劫和灾难，却还要人民对他们顶礼膜拜，山呼万岁，感激涕零。

“天理”之下，道貌岸然、义正词严地灭人欲的精彩大戏上演了一出又一出。总括而言，他们大抵以饲养员的慈悲和怜悯，驱赶人民进入那个草草搭就的圈养之所，说：“只要你们像猪一般听话，如狗一样被驱使，我们便给你们吃，让你们睡。”他们以“宇宙真理”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无可辩驳的正确性，以“根本大法”的形式定下圈养规矩，强迫人民“自愿”争取做猪狗的权利。他们什么时候不耐烦了，不想给“猪狗”们以猪狗的权利了，便干脆撕碎了“根本大法”不要，随心所欲地逞威。当“猪狗们”以猪狗的身份向他们乞求得到猪狗的权利时，他们以“人”的架式高踞在圈养者的龙椅上，不屑一顾，一任广袤大地上怨声载道，悲情震天；当“猪狗们”以“人”的资格要求他们兑现“人”的承诺时，他们却又站在“宇宙真理”的高度上，大谈“和谐宇宙”的“1+2代表”、“1+2自信”，一转身又从“毛时代”快闪进“猫时代”，用巨大的人民权利挥霍巨量的人民财富，和二猫三猫乃至无数猫们簇拥在温柔窝里，尽情地编造春意荡漾的春天的故事。

猪养肥了，他们无一例外地痛快宰杀，大快朵颐，或出口创汇。狗跑不动了，他们同样无一例外地弃之如敝履，任其哀鸣而死。末了，他们以多么自豪的笑容向全世界宣称：“看，我们消灭了阶级，消灭了等级，我们这里只有圈养者和猪狗之间的关系。我们实现了伟大的公有和平等，创造了人间奇迹。我们全心全意地为猪狗服务，不仅成功地解决了几亿猪狗的生存问题，还向全世界供给猪狗的尸体和器官。”当有声音质疑这些猪狗是人时，他们立刻以成万上亿条“猪狗”早已被自愿为猪狗的事实，据理以驳：“不，猪狗怎能为人？普遍性不能代表特殊性，普适价值不能决定特殊价值。特殊的圈情决定了特殊的猪狗不可以享有特殊的人权。他们一旦没有了猪狗的吃和猪狗的睡，那将造成极大的混乱，又该是多么的不幸啊！我们是有自由、民主的，但这些人权只能归圈养者享有。凡圈养之地，唯圈养者是人！”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亦何恩，杀之何咎，而一贱至斯？夫以一党之心而为天下人之心，以一党之言而为天下人之言。独夫之心，日益骄固。是以朕躬无罪，罪在万方。万方有罪，固当为猪狗。

创世之初，诸神即谆谆告诫人类，当明善恶，以辨神魔。从彼时起，人性即明善恶已成为人类固定而永恒的认知。先贤大哲们因之不断地以其高深的智慧和渊博的学识引导后人明辨善恶。然而，不幸的是，不知从何时起，愈来愈多的中国人丧失了分辨善恶的能力，由被迫做猪狗到自愿做猪狗，再到以做猪狗为荣，进而满足于做猪狗的喜乐和安详，日益沦落为如大片《生化危机》中的那一群群嗜血的行尸走肉，且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又心安理得。也因此，被人类深恶痛绝的独裁暴政便在中国变得极为正义起来，而中国之反动，也因了这样的“正义”而绝无仅有。

由2500年前至今，到250年前至今，再到25年前至今，中国人“存天理，灭人欲”的反动其来有自，这已不仅是一个朝代或一个政党、一个组织的问题，而是整个民族的堕落和文明的衰败所遭致的必然结果。回望25年前的那个月黑风高之夜，当我们在为那些淋漓的血魂悲伤、愤懑、哀悼时，有否追问：又有多少人不是贪婪地盯着人血馒头的看客？

独裁不死，民主难兴；民恶不除，民主难行——止于“六四”25周年的思索。

                                                蒋蜀军

                                              2014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