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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丁启阵
着名的唐传奇《莺莺传》，历代文学史专家多认为是作者元稹本人人生经历的一个片段，文中始乱终弃的“张生”，就是元稹本人的化身。为了推卸责任，张生把自己曾经热烈追求并得到过的贵族女子崔莺莺说成“尤物”“妖孽”。因此，元稹受到了历代文学史家的批判，有人甚至斥其为陈世美式的人物。单看《莺莺传》，说生前跟白居易齐名的着名诗人元稹是薄情郎，一点也不为过。另有《云溪友议》《牧竖闲谈》《唐诗纪事》《唐才子传》等多种唐宋五代文献记载，元稹担任监察御史出使西蜀期间，曾经跟成都名妓薛涛盘桓过一段时间，诗歌唱和之际，对薛涛赞赏有加，表现了款款深情。据此，似乎更可证明，元稹乃是一个风流倜傥、四处留情之人。
但事实上，元稹也是一个深情之人。我们甚至可以说，他是有唐一代最爱自己妻子的男人：他写出了唐代最令人感动的一组悼念亡妻的诗歌作品。
元稹一生结过两次婚，原配夫人是京兆韦氏，继室为河东裴氏。其中给元稹生了一个女儿的韦氏，“无禄早世”，在元稹仕途腾达之前去世。元稹对韦氏的感情，十分深挚，写了不少感人至深的悼亡诗。例如《醉醒》有“今宵还似当时醉，半夜觉来闻哭声”的诗句，《追昔游》有“再来门馆唯相吊，风落秋池红叶多”的诗句，《空屋题》有“更想咸阳道，魂车昨夜回”的诗句，《遣悲怀三首》、《除夜》有“闲处低声哭，空堂背月眠”的诗句，《感梦》有“行吟坐叹知何极，影绝魂销动隔年”的诗句，《感逝》有“三声啼妇卧床上，一寸断肠埋土中”的诗句，《妻满月日相唁》有“十月辛勤一月悲，今朝相见泪淋漓”的诗句，都是在对韦氏生前情景一番回忆之后，发出的失伴的哀号。
元稹最为有名、最为优秀的悼亡诗，是《遣悲怀三首》。照录如下：
谢公最小偏怜女，嫁与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画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皆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其中第一首，回忆了自己跟韦氏结婚后清贫但恩爱的生活情形，诗人缠着妻子拔下头上的金钗，给自己买酒喝。第二首写妻子因病临终时的情形，虽然自己生活并不富裕，但是，善良的妻子却没有忘记要将自己的衣服钱财分赠给比自己更贫穷的婢仆。第三首写妻子死后，诗人心境的凄凉与寂寞，彻夜难眠。
除了上述那些诗歌作品，元稹还写过一篇《祭亡妻韦氏文》。文中，元稹深情回忆了自己跟韦氏的婚后生活情形：娇生惯养的韦氏，在嫁给自己以后，尽管过着饥寒不免的生活，但她却无怨无悔，丝毫不曾减少对丈夫的敬爱。浅显朴实的语言，往事历历，如在目前，读之不由人不潸然泪下。
元稹悼念亡妻的诗文作品，跟其前人西晋潘岳的《悼亡诗》和后人宋代苏轼的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贺铸的词《鹧鸪天》（重过阊门万事非）以及清代纳兰性德的词《金缕曲·亡妇忌日有感》等作品一起，代表了中国数千年文学史悼念亡妻诗词的最高水平。
元稹的深情，除了表现在对亡妻韦氏的悼念上外，还表在他跟白居易之间情逾骨肉的友情上。元稹在五十三岁上暴病死亡之后，白居易写了一篇《祭元微之文》，说到自己跟元稹的友情和诗歌酬唱情形时，有这样几句话：“贞元季年，始定交分，行止通塞，靡所不同；金石胶漆，未足为喻。死生契阔者三十载，歌诗唱和者九百章。”唐人孟棨《本事诗·征异第五》，记载了一则元稹白居易“千里神交若合符契”的故事。五代辛文房《唐才子传》卷第六称元稹白居易的亲密关系，“虽骨肉未至，爱慕之情，可欺金石”。
我总觉得，如《莺莺传》所述，元稹固然难辞始乱终弃之咎，但是，他对此事并不讳莫如深，反而一再在朋友聚会时跟人讲起这个故事，还将其形诸文字，传之久远。那其实是他对崔莺莺始终未能忘情的一种表现。元稹之所以没有像后来元人王实甫根据他的《莺莺传》改编的杂剧《西厢记》那样，最终将莺莺娶为妻子，不见得完全源于他本身的喜新厌旧、薄情寡义，而可能有其难以与外人道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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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21 21:3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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