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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2-14 02:3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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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旗首易
汉族传统的春节是缅共根据地内的重大节日,利用吃吃请请的惯例,声称“出门走走,赴宴喝酒”的彭家声轻骑简从,以游山逛水的悠闲姿态,闷声不响地离开了幽居十年的霍岛。他是怎么溜回千里之外的果敢的,巴翁一干缅共老头子们始终莫名其妙。
3月初,彭家声终于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故土。早就在果敢恭候着的胞弟彭家富以手加额,连声称庆:“万幸万幸,大哥,你总算安然无恙的到家了,这些日子以来都没打探到你的行踪,我尿都快急到裤裆里了。”彭家富时任缅共48师参谋长,1987年,萨尔温江以西缅共控制的滇缅公路要塞水井湾、棒赛相继失守,缅共北方局危在旦夕,缅共中央将远在湄公河流域的48师大部人马紧急抽调到江西增援,于是,战争漩流将参谋长彭家富名正言顺的卷回了果敢,这也正是日后缅共兵变的一大危险伏笔。
“我得慢慢走呀,如果用急行军的架势赶路,恐怕半路上就把人头撂下了。”彭家声回答。这绝非危言耸听,一路横贯景北、南北佤邦、果敢四县,连路要小心应酬各县、区、乡政府干部,这些都是缅共当局的眼睛、耳朵、嘴巴,稍一不慎,他彭家声就有可能在半路上神秘“失踪”。
“你在路上不知道,这里的情况有变,老缅婆黄文兰(缅共果敢县委书记)似乎已察觉了我们暗中的异常动静,突然不辞而别,慌慌张张的离开了果敢,据县政府的人说,她借道中国,到邦桑中央开会去了。开啥会这么急?想想都明白,我生怕你路上出了岔子,我们商定好的起事计划要是落空,多少人头就要落地,我还能不急吗?”彭家富说明情况。
“那你们还等我干什么?该干就干呀!难道要束手待毙吗?”彭家声一听情况不妙,肝火立即上升。
“你不回来咋个敢动?这里一动,他们肯定就先把你弄起来了,岂不更麻烦?”弟弟对哥哥说,“再说,改朝换代这么大的事,除了你,谁都挑不起头,我毕竟还嫩了点,有些事摆不平,人心不齐会把事情弄黄的。现在好了,老当家的一来,事情就成功了一半,我浑身都轻松了!”“事不宜迟,得赶在他们下手之前,提前行动!”彭家声当机立断,马上发号施令,吩咐弟弟,“立即召集你事先联络好的各旧部骨干,集中到昔娥老寨开会,宣布起义事项,布置具体任务。另外,你马上派人到滚弄去,与候在那里的罗兴汉联系,照会缅政府那边,一切按原商定的计划行事。”一番紧锣密鼓之后,几乎所有果敢头面人物和可靠的核心骨干成员都赶到了老街以北的昔娥傣族寨子,这里是继红石头河祖籍地之后,彭氏家族久居的老宅院。
缅共人心涣散的后期,凡在缅共人民军里的果敢籍中高级干部都以伤病、探亲、家庭困难之类的各种理由滞留不归,遍果敢、麻栎坝、老街、村村寨寨都游戈着闲散的果敢老兵,随便就能召集起几千人马。
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彭家声眼前又集聚起了一批果敢人家喻户晓的得力干将,如老五旅旅长杨忠卫、副旅长赵其云,县长杨忠锡,县财政部长杨茂安、刘国喜,东北军区政治部副主任李忠祥,042营长杨茂良、字三,4046营长白所成、张德文,072政委王国贞,八旅作战处长魏超仁,果敢县大队长胡家有,五旅后勤处长申心汉等等等等。
名单上的人悉数到齐,无一迟到和缺席,彭家声看着下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他虽然下野多年,但威信和号召力依旧,这使他胆气、信心倍增,他倏地站起,以习惯性的手势双手往下一压,满堂兴奋的嗡嗡声立马停止,肃静得针掉地下都能听见。
“同志们,啊不,弟兄们!”他首先抛弃了别扭拗口的红色称谓,满怀深情地说,“在座诸位大都是当初跟我从‘果敢人民革命军’干剩下的老弟兄了,当年我们从茨竹坝边界退进中国,投靠了缅共又干折回来,慢慢眼,已经21年了。我们高喊着‘解放全缅甸’的口号冲锋陷阵,高唱着“国际歌”前仆后继,不遗余力,牺牲之巨,世所罕见。多少好兄弟如苏文相、杨再应、鲁国成等等,一批批战死沙场,多少优秀的果敢汉子都变成了孤魂野鬼,连青少年男女都当了兵上了前线,村村寨寨都只剩下了老弱妇孺,已至十室九空的惨淡地步。有些地方连个做种的像样男人都难找了。可是战争仍然年复一年无休无止,那个美好的新世界却如水中花镜中月,我们果敢人被一个巨大的红色肥皂泡欺骗和愚弄,为虚无缥缈的理想和主义而献身,结果越干越穷,人口越干越少,果敢老祖宗传下的基业也成了一小撮红色政客的私人领地,我们原本是这块土地上的主人,现在却变成了替缅共霸主耕种的奴隶,我们果敢人的血喂肥了一群贪得无厌的黑心狼!再这样糊里糊涂的替他们干下去,我们果敢人就要亡土灭种了。难道我们就甘愿被这样奴役下去吗?”“不!”饱受战乱痛苦和种种压迫盘剥的果敢汉子们立即从胸腔里爆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彭家声登高一呼的效果立马见效。
“老子早就洗手不干了!”已经离队十多年的老五旅旅长杨忠卫激动地站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叫喊,“当初说三、五年就能取得缅甸革命胜利,这是毛、林、周等中共元老在北京接见我们缅共战斗英雄代表时亲口讲的,”老将军曾一度为此而热血沸腾,提着脑袋东征西伐,可是,1976年他率五旅前指西渡萨尔温江,深入敌后活动失败,幸存归来之后,他对巴翁、于建等缅共高层的腐朽无能就满怀怨愤,从此一蹶不振,消沉果敢杨龙寨老宅至今,“可是我们头发胡子都熬白了,还是在这卡卡角角缩起,连萨尔温江都打不过去,何言革命胜利?这20余年来,非但连美好的新社会毛都没见到一根,相反,我们果敢人如入地狱,这也不准做,那也不准搞,日子过得比任何时代都还糟糕。可是,穷得饭都吃不上了却还要没完没了的打仗,为那几个作威作福的老缅头夺政权,这种假革命谁还信?早就该敲他们的丧钟了!”“老倌,”下面又拍桌子打板凳的站起来一个,是彭家声的心腹干将杨茂良,“早几年前在霍岛,大家就砸过酒杯,巴望你重新树杆旗,可是你却晕倒倒睡起,摸着奶头不放,我们这些老弟兄断了念向,只好一个个梭回果敢闲在起。如今中国那边闹开放了,什么生意都好做,正是建设果敢,改善生活的大好时机,可是穷兵黩武的缅共老头子还要把我们绑在破战车上,为那当有当无的五文小钱(津贴)白拉拉卖命。自己想办法搞点活命钱都不让。这穷缅共有啥干头?不干了!现在我们就等老倌你这领头羊一句话,反他娘的!”“是呀,老倌,你早点醒水多好!趁我们这干老家伙牙齿还旺,把果敢的天从新翻过来,为我们子孙后代留条活路!”“老倌,动员报告就不消再做了,过去听那干老缅头‘造反有理’、‘革命是暴动’的政治报告还少吗?管现拿来套在他们头上就是,为这一天,我们哪个不是憋得痔疮累累,你只要登高一呼,莫说我们果敢,全军上下、四方八面必揭竿而起!”好家伙,一时间七嘴八舌,人声鼎沸,与其说是彭家声在鼓动老部下,还不如说是下面在启蒙他老人家。
“好吧,那我就不再废话!”彭家声双手又往下一压,鼓噪声停止,人人洗耳恭听老当家的发号施令,“我宣布,从现在开始,一切都进入战时状态,‘果敢军事行动指挥部’正式成立,由我和彭家富担任正、付总指挥,杨忠卫、李忠祥担任正、付总参谋长。现在,发布指挥部第一号命令:凡在果敢的驻军和在乡军人,包括县大队、区小队、村寨民兵,统统集中起来,暂编为一个师,由赵其云、魏超仁、杨茂良、王国贞、胡家友、字三等人担任正、副师长,直接听命于指挥部调遣;二号命令:果敢全面戒严,严密封锁国境和四邻边界,不许任何人进出,以免走漏消息,防止缅共死硬分子外逃;三号命令:立即占领县委、县政府、各区、乡政府及各重要机构、军事要点,逮捕首恶分子,抵抗者格杀勿论!但要注意,尽量避免流血,和平完成政权更迭。四号命令:接管后勤部、财政部、政法部监狱,此项工作由杨忠锡、刘国喜、杨茂安、白所成、张德文等分头负责实施,各部一定要掌握好部队和群众,严明纪律,杜绝暴乱现象;五号命令:与起事同时,立即向外发布已拟好的果敢脱离缅共而独立的和平停战宣言,争取其他友邻各部的理解、支持、响应、配合。”3月11日,在紧靠中缅边界的果敢杨龙寨,悬挂了20年的“缅甸共产党果敢县委员会”、“果敢县人民政府”及“农会”、“妇联”、“共青团”之类的红色招牌被悉数摘下,连同飘扬在果敢各地上空的所有镰刀斧头旗、缅共人民军金星红旗以及缅共政权大印、政治文件等等,均被果敢军民愤怒的火焰统统焚毁。旧政权大院门口挂上了“果敢临时军政委员会”的新招牌,果敢上空升起了“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党”、“缅甸果敢民族同盟军”的新旗帜。果敢红色江山一夜之间重新易了主,缅甸共产党把革命成果搞脱手,彭家声轻松俯拾,均很痛快,没有发生战斗,没有血腥味,一点不沾手。此乃人心所向。
起义比预料之中的还要顺利和成功。以易帜日期1989年3月而命名的果敢同盟军893师,从总司令彭家声手中接过了象征果敢独立的军旗,这块有着“九反”传统的罂粟花盛开的古老多难之邦,又开始了另一个扑朔迷离的朝代。
果敢新主,不,是原主的声音,通过军用电台、缅甸政府的广播电台和外界各种媒体,一时间大哗天下,震动了全缅甸,撼动着相当于台湾一倍面积的缅共红色根据地,震惊了气息奄奄的国际共产主义阵营:
“本人慎重声明,自即日起,本人已脱离缅甸共产党。果敢10万军民不再受缅共宗派利益集团的统治。正式宣告独立!独立后新成立的‘果敢同盟党’、“果敢同盟军”、“果敢军政委员会”,旨在维护果敢民族利益,停止旷如持久的内战,消除与缅甸政府之间的敌对状态,在缅甸联邦的旗帜下,实现民族区域自治,谋求边疆地区的安定。今后,果敢人民将顺应新的历史潮流,与全国各民族兄弟团结携手,共同建设一个和平、民主、平等、繁荣的缅甸联邦。(注:大意)”果敢同盟军趁缅共当局还没醒过神来,先发制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西渡萨尔温江,兵发卧榻旁酣睡的缅共孟古北方局。
缅共人民军与缅甸政府军的最后一次收官(围棋术语)之役是1986年底的水井湾之战。水井湾高地是缅共江西根据地的门户,它屏障着棒赛镇和缅共粮仓孟波坝子,遏制着中缅两国的国际贸易通道滇缅公路,战疟地位非常重要。笔者1970年刚参加缅共人民军时,就随4045部队驻守过这座可俯瞰中国瑞丽坝子的高山梁子,其地形之险要,不亚于笔者1979年率部坚守了42天的景北地区班马高大山。如果缅共的战斗力还有如1979年以前的话,缅甸政府军要登上这座山顶,需要付出多大代价是可想而知的。但是1986年精神失落的缅共人民军,与中国知青干将云集的鼎盛时期的缅共人民军已经没有可比性,当并不擅长阵地进攻的缅政府军潮水一般涌上水井湾高地时,几乎没遇到像样的抵抗,缅共人民军竟然像纸糊的一样脆弱,连缅军都大吃一惊,对共军传统的畏惧心理一扫而光。再接再厉,乘胜进攻,1987年1月6日,边境口岸重镇棒赛,于陷落缅共之手17年后,终被缅甸政府军收复。在这个过程中,一贯在紧要关头拉小兄弟一把的红老大哥,一点不动声色。完全可以这样理解,中缅两国传统的陆路贸易恢复畅通,这正是中国如火如荼的边贸口岸建设所需要的,老大哥对缅共的不再提携或者干脆就是拆台,从水井湾的溃败、棒赛的易手,已可见端倪。这也正是日后果敢彭家声部敢对缅共造反并轻易得手的最重要原因。
水井湾、棒赛陷落以后,丧师失地的缅共北方局退而求其次,收缩至孟古、黑孟龙、孟牙、孟洪一线,背倚国境线和萨尔温江、果敢做苟延残喘。缅共江西根据地危如累卵,开山守土20年的缅共二旅和从湄公河流域方向增援而来的缅共48师官兵们连年征战,非死即伤,已经不足三千人马,士气低落,正愁没有出路。突然欣闻身后一声炮响,老上司彭家声重新扯了杆旗子,无不人心所向,“老倌有钱,跟他干划算!”士兵们心理非常简单。一见果敢叛军从背后掩来,枪口都懒得转过来就纷纷愉快地投入了原本就是自己人的麾下。
此时最尴尬的当属该部几位中国知青主官如政委罗永武、旅长高良等。他们从红卫兵时代起,干的都是“造反有理”的勾当,绝没想到现在要自己造自己的反,造缅共的反就等于造亲娘老子的反,造红色鼻祖马恩列斯毛的反,平常虽说牢骚满腹,可事情真到了这一步,又觉得未免又太大逆不道了点!下令抵抗吧,可这明明是窝里斗,双方都是自己人,多年的老战友,面对面的抠枪机,实在难以下手。跟着起义吧,可这起的啥义呀?背叛“解放全人类”的初衷,当了红色叛徒,还能叫“义”吗?再实际点,父母亲人在中国,根系红土地,一旦叛逆红色祖宗,事情就做绝了,身后的国门就更森冷,回国就更没指望了。好吧,根据“造反有理”的逻辑,就算这是“起义”,那就得把缅共北方局的糟老头子们弄起来,轻则关押审判,重则杀头,可毕竟是同唱过20年“国际歌”的老领导,对他们的腐朽无能、冷漠残酷虽说深恶痛绝,但也还没到非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火候。这一步还真不好定夺。唉,叹20年青春被这场莫名其妙的“世界革命”所误,叹理想幻灭,叹命途多舛!罢罢罢,三十六计走为上,离开漩涡中心,先把自己的命保住再说。于是,他们丢下部队,各人自谋生路而去。缅共北方局大员们被放了一马,他们当初从哪来的还得回哪去,都脚底板抹油,狼狈地逃进了中国,那是他们无论革命成功与否都雷打不脱的政治庇护所。
4月16日,失去了主帅的缅共北方局和各部队纷纷土崩瓦解,弹丸一隅的江西老根据地纳入了果敢版图,同盟军滚雪球般暴增至五千余众,声势越发浩大。
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彭家声这颗“定时炸弹”把邦桑孤岛上的缅共中央领导们震懵了。
“明都巴表鲁达老阿亚德来?腾亚德来!(你们为什么这样蠢笨?笨蛋!)”巴翁对身边一筹莫展的亲信幕僚们大发雷霆,“竟然让这个可恶的汉人头钻了我们的空子?”“请主席息怒,我已经派人去霍岛抄了彭匪的老巢。”首先被问责的68师师长于建居然还沉浸在抄没了彭家声有意留在霍岛障人耳目的所有私产的快意中。
“混蛋,光抄家出口恶气顶个屁用?你们几个就只会把眼睛盯在‘牛屎(鸦片)’上,只想肥自己腰包,竟置缅共大业于不顾,缅甸革命眼看就毁在你们这帮大耗子手里了!”巴翁手指于建、高东、林山(68师政委)、林天(48师政委)、黄文兰等前来参加中央紧急会议的政治局委员,一阵咆哮。
此时的黄文兰也和于建一样暗自庆幸,托缅共的福,她一个貌不惊人的四川小女子就因为嫁了个年龄与父亲相当的缅共老头子,她才能继承权位,当了近20年果敢人民的女皇帝,捞得盆满钵溢,要不是她机灵,溜得及时,她将象往国内没转移干净的私财一样,落到果敢新主的手里,那就惨了。现在,哼,巴不得缅共垮了,我好回四川老家享受丰硕的缅甸革命“成果(赃物)”去。
“马上发兵镇压,对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决不能姑息,必须斩草除根!”巴翁咬牙切齿,痛下亡羊补牢之令。可是身为中央军委主席的巴翁对军事几乎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在他“日理万机”的“电脑”里,只储存着几个沾沾自喜高枕无忧的数字信息:我有三万人马,有八县百万人口的红色根据地,有数万缅共党团员,有响彻全世界的“缅甸人民之声”广播电台,有一部为我德钦巴登顶歌功颂德的电影“扑不灭的火焰”(70年代拍摄并流行于缅共内部的中国新闻纪录片),还有日进斗金的黑色经济收入,足可与日子更难过的缅甸政府那伙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们再玩20年不成问题,我推不翻他还熬不垮他吗?我不是已经把昂山、吴努、吴奈温、吴山友几代政府都熬垮下去了吗?总而言之,我是目前地球上始终坚持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革命武装斗争最有成就感的共产党领袖。
“可是,主席,我们现在还从哪里调兵遣将?北方局消失了,那边的部队都依附了叛军,而这边的部队连守根据地都捉襟见肘,哪有能力发兵征剿叛军?”古副主席提醒。
“那就任其做大?你手里不是还掌握着一个中部军区吗?难道也想拥兵自重?”巴翁怒问。
“那哪叫军区?为了迷惑敌人才胡乱编造的嘛,敌人没哄住,倒把你给哄了。”古方急忙分辨,靠谎言维持行不通了,只好实话实说,“所谓中部军区,不就是原来的683旅嘛,下辖也就是4045、4047、502三个营,全都是从中部丛林溃散回来的残兵败将,只有一千人左右,还要继续担负过江逐鹿中原大任呢!”“屁股都起火了,还逐鹿个屁的中原!”巴翁火冒三丈,厉声命令,“全都往果敢开!”但他马上又叫停,“等等,他们指挥官是谁?不会又是果敢人吧?”巴翁对果敢人已严重过敏,居然冒出个贻笑大方的问题来,仿佛他领导的是联合国军。连军区司令这么高级别的干部他都不认识也不信任,这样“英明”的统帅全世界绝无仅有,缅共小蚂蚱还能蹦跶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中部军区司令是李自如,”古方回答,并有意补充,“他也是汉人,而且还是个中国保山知青,今年41岁。”“什么?中国知青?不是早几年前都走光了吗?怎么还有留下的?而且还担负着如此重大的职务?”巴翁百思不得其解,随即追问,“这人可靠吗?”他中气明显不足。
这可把古方问住了,一时语塞,沉吟一会,莫棱两可地说,“正是为了笼络住得力人材,才让一些中国知青担负了重要职务。军权掌握在他们手里,总比落在没有红色血统的果敢人手里放心得多。”“难道除了汉人,我们就再找不到能带兵打仗的人啦?”巴翁无奈地问。
从德钦党人的家谱和狭隘的小圈子里实在是翻不出可以上阵的人物了。
“我看,也只好把下野闲呆多年的召迈(原东北军区司令,克钦族)、周昆系(原东北军区参谋长,缅族,内部斗争的落魄失意者)等人派上用场,让他们去监军督阵。”关键时刻,古方不得不厚着脸皮,重新起用迭遭排挤冷遇的几位老将了,“权衡下来,纯缅甸种的老革命怎么也比外来者值得信赖。”于是,征讨指挥部仓促成立,囊括了一批虽在其位而不谋其政多年的闲官,如赵尼来、鲍有祥等。下属部队有中部军区的千把人,从担负守土之责的中央御林军68师勉强抽调出的042、15营等千把人,拼凑了炮营、景北、南佤县大队等千把人,总计三千余人马。中央周围的部队系数调空,建制完整的部队只剩下了驻守邦桑的中央警卫旅,而该旅也只不过是个不足千人的空架子,最让巴翁恼火的是,独掌中央警卫旅大权的竟然又是一个中国知青,该旅政委常宝。
“你们把他唤来,我要单独召见他。”巴翁交代幕僚。
火烧眉毛之际,巴翁终于想到要礼贤下士,安抚军心了。可是为时已晚,缅共对待中下层官兵不仁不义、苛刻冷酷,长期郁积的怨愤、仇恨已经在内部发哮至深,如今时机成熟,埋藏已久的“定时炸弹”开始一颗接一颗爆炸,巴翁和他的缅共大限到了。
首先接到征讨平叛任务的是驻守北佤邦的十二旅(隶属缅共68师),可是该旅旅长兼北佤县长赵尼来却一直按兵不动。
“北佤邦与果敢是近邻,与缅军盘踞的户榜、滚弄也仅南定河之隔,叛军和缅军皆可朝发夕至,我这里区区4个营,就是把县大队、区小队、民兵统统招拢也不过两千多人马,防守松散,漏洞百出,处境岌岌可危,此时往果敢用兵,无异于惹火烧身。我们惯打头阵的佤族也得学聪明点了,暂且观望一下吧,等待后面的征讨大军来了再说。”赵尼来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对中央的征讨令颇不以为然,把电报撂朝一边。
十二旅那伙“穿蚕豆大皮鞋的小叮当”童子军,笔者当年在班马高战役就从周大富兄率领来援时领教过,就那样一群还没枪高的佤族娃娃兵,还不够塞如狼似虎的果敢老兵牙齿缝呢。赵尼来按兵不动,贵在有自知之明。
若干天后,艰难跋涉的征讨大军经等俄、营盘、昆马,到达北佤邦的曼冒,与裹足不前的十二旅会合后,准备向变成了前线的西边后院开去。此时的中央军总兵力也不超过六千人,勉强与果敢叛军旗鼓相当,可是真要打起来是没有胜算的。与征讨指挥部其他成员一碰头,直肠子的赵尼来毫不忌口,打开天窗说亮话:
“不成不成,这点兵力就要去讨逆平叛,无疑是杯水车薪,以卵击石!按说情况十万火急,部队就该如以往那样,借道中国用汽车运送,快速直达对方侧后,非出奇兵不能制胜。像这样蜗牛般的速度,等爬到果敢,精疲力尽,正好给人家当点心。彭老倌毕竟是我们的老上司,对缅共军事了如指掌,我们有多大点脓血他能不清楚吗?他之所以敢反,是把缅共虚弱的脉号准了的。再说了,果敢弟兄都是与咱们同一个战壕里滚打了多年的老面孔,他们与中央分庭抗礼,闹自己的独立,又没逗我惹我,去打他们干什么?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对我们只有百害而无一利。老实说,中央老头子们不愿顺应和平潮流,一味坚持血腥的暴力革命,也太不得人心,果敢人的‘投降主义路线’捅了极左的老头子们一刀,我倒觉得蛮得道!国内外舆论皆称这次果敢兵变为‘起义’,那我们去镇压义军,岂不是不仁不义吗?老子才不想背为虎作伥的千古骂名。”“呵呵,好狭义的一条佤族汉子!”中部军区司令,征讨指挥部前敌副总指挥李自如不由得脱口赞赏。这一路上他心事重重,在马背上苦思冥想,对勉为其难的所谓‘讨逆平叛’行动颇为抵触,赵尼来的观点一经阐明,李自如顿时如释重负,也敞开心扉,坦诚相见,说,“现在,缅共气息奄奄,起死回生的希望就寄托在咱们这几千衰兵疲将身上了。可是明摆着,这是拿鸡蛋硬往石头上砸,中央根本不把这么多弟兄的生命当回事,只顾挽回他们的面子和既得利益。这种赶鸭子上架的征讨,抛开胜算的把握性不谈,仅就20年的老战友之间互相火并这个沉重命题,稍有良知者都会望而却步的。这背时仗我们指挥员不愿打,下面的士气就更糟糕。如果一意孤行,硬要与果敢方面兵戎相见,势必激起部队混乱,甚至完全失控,后果将不堪设想。我完全同意赵旅长的意见,这不义之仗不能打。就缅共目前的颓势而言,我们能守住江东根据地,不让祸水东来就不错了。缅共江山这块大粑粑被彭老倌分割去一块也是应该的,本来就是果敢人自己打下的江山嘛,中央老头子们也要心宽点,就当是兄弟分家吧,粑粑小就小了点,老头子们只要权杖不落,能混到咽气也就算球了!我看,咱们何去何从,真得好好思考一下,再这么混下去终不是长久之策。”李自如是保山一中的高一知青,是1968年最早参加缅甸革命的“裤脚兵”先驱者,战功卓著,才能超群,在军中有‘大头’诨号,大如笆斗的脑袋里确有大料。他在1969年在3031部队炮连当排指导员时右腿负伤,后来调4045部队,历任连指导员、政委、683旅政委,中部军区司令等职。他最辉煌的业绩是率4045孤军深入敌后,在缅甸中部丛林坚持游击活动多年,创建了中部军区。在80年代初的中国知青退伍回国大潮中,他是少数仍坚持留在困苦不堪的缅共队伍里的知青精英,颇受缅共高层领导的赏识和器重。然而,这个“士为知己者死”的典型人物,当他被推到历史转折的风口浪尖上时,却一反大红大紫之常态,竟然导演了一幕惊天动地的丛林革命终结戏,裂变为缅共第一掘墓人的重要角色,其城府之深,脑筋转换之迅猛,政治机遇之善抓,真是令红飞蛾一族瞠目结舌!
其实也不奇怪,大势所趋,识时务者为俊杰。缅共当局的昏庸腐朽,缅甸革命的变质和颓落,使一批批忠臣良将灰心失意,不愿与破船同沉者,除了像笔者本人一样的黯然离去,就只有走反目相向之极端,舍此别无选择。
“对,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中央也应该听听我们下面的意见,在目前缅甸革命处于低谷的情况下,我们内部还要爆发战争,那就等于自取灭亡。”中部军区副司令鲍有祥也一拍即合。他与李自如是中部丛林里的老搭档,鲍因为对中央那个画饼充饥的7510计划有抵触情绪,执行不力,一度被打入冷宫,后来成立中部军区时,是李自如向中央力荐骁勇善战的鲍为副司令,此后,这个粗豪耿直的佤族干将对李自如言听计从,颇讲情义,关键时刻,他毫不犹豫支持了赵、李二人的意见,并补充说,“我们集中兵力去打果敢,缅政府军就会趁虚而入,鱼蚌相争,渔翁得利,结果佤邦、果敢都不保,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中央老头子们都不懂?他们糊涂,我们可不能跟着装糊涂。这种血本无归的买卖咱们不干,就在这里磨洋工,保存实力,静观其变。”第四个表态的是亲率68师官兵参与平叛行动的68师政治部主任肖明亮,久郁于心的怨愤也如汹涌的萨尔温江水,痛快宣泄,“20年来,我们老实巴交的佤族弟兄总是被推到流血牺牲的第一线,在漫无止境的战争中一批批毁灭于战火,前仆后继,连妇女儿童都当了兵,南北佤邦已经到了十寨九空的地步,土地荒芜,贫困潦倒,缅甸革命的前途却是渺茫无望,长期的实践已经证明,武装夺取政权的血腥路线是走不通的。现在果敢方面宣布独立,与缅甸政府签订和平协议,停止旷日持久的战争,为我们开了个争取和平的好头,有这样一条光明大道可走,我们为什么还要跟着顽固不化的缅共老头子们在穷兵黩武的死胡同里钻到底呢?”肖明亮早年毕业于临沧卫校,究其实质,也属中国边疆佤族知青。他和赵尼来、鲍有祥一样,都是占缅共人民军百分之七十以上的佤族官兵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有这三个重量级的领军者加盟,长袖善舞的李自如在戏台上更是挥洒自如。
“这是翻天覆地之举,稍有疏忽就得掉脑袋,我们还需谨慎行事,再把下面的底摸实在。”李自如说。是的,光是几个头头一拍即合还不够,这可是对红色家规共产家族的违逆,没有下面各部官兵的衷心拥护和密切配合是成不了事的。总起来说,集聚在佤邦征剿部队的中高级领导干部,也大都是明白事理,能呼风唤雨的中国知青,其中有中部军区政治部副主任施磊(昆一中高三知青)、北佤县后勤部长周大福(昆三中高三知青)、中部军区参谋长赵国安(临沧初中知青)、中部军区副参谋长赵文兴(沧源佤族知青)、东北军区炮营营长赵文光(沧源佤族知青)、68师政治部副主任张越强(沧源佤族知青)、502营政委李玉成(沧源佤族知青)、042营政委肖国荣(沧源佤族知青)等等。在改变自己的命运,改变佤邦的前途,改写国际共运历史,影响缅甸乃至世界形势这么重大的事件中,他们都起到了不可低估的能量和不可忽视的作用,他们以地狱中历练出来的胆魄,抓住了人生变革机遇,从深陷20余年的战争泥淖中脱颖而出。
干部们的意见出奇的一致,尚在朦胧状态中的颠覆计划清晰地浮出了水面。
“现在,缅共内部的矛盾焦点都集中到我们头上来了,讨伐果敢叛军,干好了他们几个老缅官得利,照旧骑在受苦受难的军民头上作威作福,干不好还得吃不了兜着走,反正干好干坏都得血流成河。连老缅军我们都不愿意打了,何况还要去打果敢弟兄。不干不干,我们就窝在这里磨洋工。”“上面一天三遍急电催逼,让我们多活一天都不行,哪容我们磨洋工?与其磨洋工,不如也随了大势,投到彭老官麾下去!”其实,佤邦队伍里的果敢人已经在这样干了,楚歌声声,开小差者与日俱增,挡都挡不住。
“投奔之说不可取,我们毕竟是征讨使,是钦差大臣,投过去做二等公民划不着。与其去赶人家的晚街子,还不如自己也踩条街!”“对头,老子们也在南北佤邦独树一帜,各人过各人的日子算球!他彭老官能当山大王,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当?”“即有此心,那就不妨再把蛋糕做大一点,要当山大王就当他妈个抻抻拖拖(气派),把彭老倌都盖了!”“啊,你的意思是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缅共小王朝彻底拱翻?买买桑桑(昆明人的惊叹语)!你这主意比我还八毒嘛!”“无毒不丈夫!这也是继承、发扬、光大我红色家族的优良传统,所谓革命,不就是打倒皇帝当皇帝的这么台破事吗?早在红卫兵时代就被教父倡导而玩腻了的游戏,今天何不再过一次‘造反有理’大瘾?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咱们干脆调转枪口,杀折回去,把邦桑那伙老缅官一锅端了!果敢人才闹点独立,我们佤族就闹大点,来他个二次革命,彻底扳倒压在我们头上的红色封建大山,取巴老头皇位而代之,岂不更痛快?”“且慢!耍嘴皮子倒是痛快,真要把天翻过来可不容易。要搞掉那几个没出息的白发老缅头倒是不在话下,可是,这不明摆着是跟后面撑腰的老大过不去吗?缅共哪次危急时刻不是靠老大拔刀相助才化险为夷?如今断其手足,砍倒赤旗,隔壁老大能袖手旁观吗?”“彼一时,此一时。‘按既定方针办’的朝代一去不复返了,醒了水的老大忙自己的正事都忙不赢,哪还有工夫为烂泥巴糊不上墙的丐帮小兄弟操闲心?果敢那边红旗落地,隔壁红老大眉头都没皱一下,帮他卸了个包袱还不高兴?啥叫机遇?这就是!”“是呀,没有了隔壁拔刀相助的最大顾虑,其它就没什么值得费脑筋的了,放开手脚大刀阔斧地干吧,弟兄们!祖师爷列宁说过,‘一打真理不如一次行动’。咱们唱了大半辈子的国际歌,‘要实现人类幸福,全靠我们自己’,这回才算理解了它的真谛!”思想统一,行动才能一致。多年来的精神枷锁和红色桎梏一旦打破,这帮资深的缅共领军人物的聪明才智顿时发挥得淋漓尽致,比果敢易帜更酷烈的一波反叛浪潮在古老的佤邦大地上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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