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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我十五岁,是高中部最小的女学生.因为肺弱的缘故,在沿海城市做医师的孤寡姑婆把我带去同住，督促我每天跑着去上课以增强肺活力。
这天清晨，我出门晨跑，看到纷繁的车水马龙、人海汹涌，禁不住有一种想到教堂静坐的欲望。到了教堂门口，里面传出一阵神圣的钢琴声和唱诗班天使们的歌声。
“小姐，你要进去做礼拜吗？”我诧异地转过身去。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一回眸间，一段梦一般的感情历程——Ricardo，我看到你高高地站在我的旁边，如果不是看到你，我永不相信一个人的外形会这样直接地引发我内心的倾慕。
于是，我慌乱了，不敢看你。
你亲善而爱怜地笑起来说：“一起进去吧！”那样子好看得如冬天的阳光般可以让人高兴一整天！是什么样的灵契啊，我们仿佛多年的知己，微笑着站在教堂的最后一排小声交谈起来，像课堂上的两个坏学生。
礼拜结束后，我已经知道坐在前面弹钢琴的金发碧眼的尊贵妇人是你母亲。你的父亲是早年留美的中国人，多年来一直执教于爱荷华大学。两年前你从芝加哥商学院毕业后，为了追求理想，做一名倡导世界和平的环球记者，放弃了优越的工作，终于在佛罗里达州一家电视台如愿以偿。这次是你趁休假时间陪父母来中国探亲的，一个月之后就要回去。怱然，你说：“你的眼睛深沉而忧郁，是这样的年纪所不该有的。为什么？”我哑然了，不知如何作答，沉默好一会，我才无奈地答道：“活着，没有意义。”
“活着，是一个严肃的话题。任何时候我们都没有理由说没意义。对于这仅有一次生命，我们所应该做的只是——怎样去活。”
你郑重地抛下这句话，便大步地走到你母亲身边说了些什么，她立刻朝我充满慈爱与惊喜地点了点头。然后，你带着我到了那家红墙碧瓦的“萍聚”酒楼共进午餐。我俩边谈边吃，你深刻的幽默和诙谐的调侃将我深深地吸引，使我迅速感染了你的积极和奔放。
这顿饭竟吃了五个钟头！从酒楼出来时我像初生的婴儿般看到世界是多么的新鲜，连阳光都浮动着暗香，脚底仿佛装了弹簧。
从那以后，我的课余排得满满的，在你的引导下，我开始早晚练习美声唱法和瑜珈功，肺弱迅速好起来。对于宗教，你有一种精辟见解：
“宗教是和法律形不同而神相同。前者从精神上制约人，后者从行为上制约人，从这点看，人性是本恶的。上帝是什么？其实是自强、自信加自助的自己。所以，把握好做人的尺度，懂得适当而正当的取舍，才是人生的真义。”
这个周末，我来到你们在城郊的公寓，第一次与你的父母同桌吃饭。在克莱德曼的钢琴曲中，那种温馨的亲情令我至今难忘。你父母教我练习英文打字的妙法，不厌其烦地念着：The- quick -brown-fox-jumps -over -a -lazy-dog.”
下午时分，你到小客厅里弹起钢琴。你说你喜欢《乡愁》和贝多芬的《命运》，因为那里面有一种悲壮而不屈的东西，一点点渗透到人的骨子里去。我则比较喜欢《少女的祈祷》和J· 帕森的《北海罗曼史》。而对于《音乐的瞬间》，我们有了一致的热爱，在那电闪雷鸣的节奏中，仿佛有一个苍劲的、永恒的手势留了下来。不知不觉中，我走近那久违两年多的钢琴，你示意我坐下来弹奏，在你有意识的诱导下，我许下了恢复练习的决心，你规定我每天练习的任务，并鼓励我不要懈怠。同时，帮我安排出一张作息时间表。你说：“你有那么多时间胡思乱想，为什么不立刻行动起来？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活得这么潦草，是对生命本身的不负责任。”
可是，那时的我太年轻，只是一味地胡思乱想，没有懂得这句话里的深刻含义。直到你假期已满离开中国的前一天，我还没能完美地弹奏那首你喜欢的《古诺小夜曲》。临行时，你认真地说：“你是个美丽敏感、天赋极高的女孩，能从世界的另一端来与你相遇，这是一生里最大的幸福。以后只要有机会，我还会再来。”你哽咽了，我也泪流满面，那天阳光很好，只是离愁别绪忘不了。
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了，没人知道我是在怎样的盼望自己的生日，因为这一天，你总会从世界各地寄来一张精美的贺卡和积蓄了一年的心里话，开头一句总是：“我的中国女孩。。。。。。”
大一这一年，我已经18岁，你突然来了国际长途，告诉我你花了三个月时间争取到一个来中国采访的机会。
我站在机场的绿草坪上，早春的寒风吹拂着我的披肩长发。你出现在机舱口，依然超凡脱俗，气宇轩昂，那一身黑色西装显示出成熟风度。我的心立刻激动得只化作万般柔情的注视。你敏锐地感觉到这眼光，向我直视过来愣了好半天才确信，惊喜得大失风度地从天梯上跳了下来，居然稳当落地，惹得一群红头发的女郎吹起了口哨喝彩。你只能逗留两天，我们又像过去那样坐到了钢琴旁。我弹起了《海边的阿狄丽雅》，想象着在蓝月亮的海边，迷人的阿狄丽雅穿着闪光的紧身长裙，踩着月光跳起踏踏舞，眼晴魔幻般斜睨着，使这个夜晚充满魅力。。。。。。”
然后我向你“汇报”这些年来的成绩，你无比深情地说：“你是我永远别具一格的阿狄丽雅。”
“如果不是你的鼓励和影响，我仍然是一个躲在象牙塔里的女子。”我说。
你要走那天晚上，有一些微雨落下来，在繁华的北京路，我突然觉得伤感，为这把握不定的际遇，便猛地冲向马路的另一边。路中央一辆一辆的车开过，好象故意和你作对。于是，我们在宽宽的马路上平行赛跑，你始终没有机会冲过来。我深深地难过了，干脆闪身站到一条黑巷子里，看着路灯下的你跑跑停停，大声呼喊我的名字，那一份焦急与慌乱被逐渐大起来的雨水渐渐淋湿。。。。。。
不久，从美国传来你因采访一群叛逆少年，被其中一个开枪射中心脏的消息。。。。。。
噩耗使我在锥心刺骨的悲恸中撞得额头伤痕累累。几天之后，我便收到你寄来的生日贺卡，是一张用檀木精雕的红墙碧瓦的“萍聚”式房子。背后是《秘密庭园》的谱曲，旁边一行小字：小桥、流水、我们的家。算了日期，这分礼物是你出事的当天投寄的。
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日子，更无法收起对你的沉痛思忆。曾经在漫长的黑夜里哭喊，可是到了第二天，我仍努力地学习，顽强地工作，开朗地笑。
因为，“即使人生有一千个理由要我们哭，我们也要有一万个理由笑”。Ricardo，你的乐观积极和那套对于“上帝”的理解，早已深深织入我的生命，我要继续你未尽的人生旅途，所以，没有理由说无意义，更没有理由对不起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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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5-8-23 02:2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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