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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太公创造的“愚民十一策”
李蔚
本文原题:《专政统治术之纲:“塞民于兑”》,艰涩难懂,改用现题。
“塞民于兑”, 是中国古籍《淮南子》里的一句话。原注:“兑,耳目口鼻也”。“塞民于兑”——堵塞民众的耳目口鼻,人不就成了白痴了吗?是的,正是要让民众成为白痴。
专政统治需要制造愚昧的民众,这是一条颠扑不破的真理,中国历来的统治者对此奉行不易。不过,在口头上,他们一般并不这样讲,反而要为自己涂抹上一层厚厚的“为民”的油彩,显得华丽迷人。
公开了内幕的,是《淮南子》。其中的“塞民于兑”,说的就是这个问题。
《淮南子》是汉高祖刘邦的孙子、淮南王刘安(公元前179--前122)组织门客集体编撰的,至今已有两千多年了。刘安本身喜好道家黄老之术,书里充分吸取了《老子》、《庄子》,特别是《黄老帛书》的思想资料。但在涉及实际的统治术时,却也百花齐放,各种主张都有。其中,最能够暴露统治术的秘密的,是《道应篇》里的一段话:
武王问太公曰:“寡人伐纣天下,是臣伐其主而下伐其上也。吾恐后世之用兵不休,斗争
不已,为之奈何?”太公曰:“甚善,王之问也!夫未得兽者,唯恐其创之小也;已得之,
唯恐伤肉之多也。王若欲久持之,则塞民于兑,道令为无用之事,烦扰之教,彼皆乐其
业,佚其情,昭昭而道冥冥。于是乃去其瞀而载之木,解其剑而带之笏。为三年之丧,令
类不畜;高辞卑让,使民不争。酒肉以通之,竽瑟以娱之,鬼神以畏之,繁文滋礼以弇其
质,后葬久丧以亶其家,含珠、鳞施、纶组以贫其财,深凿高垄以尽其力。家贫族少。虑
患者贫。以此移风,可以持天下弗失。”故《老子》曰:“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
也。”
周武王伐纣得天下,是“臣伐其主而下伐其上”,在当时是叛逆之举,为社会道德所不容。周武王心里不踏实,深怕将来自己的臣民依样画葫芦,也来向自己夺权,就向姜太公求策。姜太公见他居安思危,能够预见到将来可能出现的问题,在赞扬之后,作了具体回答。
他说:猎人打猎时,深怕野兽逃脱,因此,放箭用刃唯恐不力,伤得不大不深;可是,一旦扑获,又担心伤肉太多。统治民众,也是如此。过去,你要夺取政权,必须发动群众,利用群众,做到人多势众。现在,情况不同了,你已经胜利了,自己成王了,就再也不能那样去办了。要想持久地维持统治,现在反而必须“塞民于兑”,堵塞民众的耳目口鼻,使其无所听、无所看、无所嗅,不去说话,除了你灌输给他们的以外,让他们什么也不要知道,不要懂得,“昭昭而道冥冥”,引导他们由清醒明白而变得糊涂愚昧,成为你手里可以任意操纵的工具,不能还是傻乎乎地去作什么发动民众的工作、幻想什么“依靠民众”了。
要使民众成为自己得心应手、可以任意支使的 活工具”,关键在于“移风易俗”。姜太公说:只要“移风”,将当初革命年代锐意进取、大反旧物的社会风气加以改造,使社会昏暗保守,民众丧失朝气,追求享乐,庸庸碌碌,满足现状,不求进取,不去造反,你自然就“可以持天下弗失”。
那么,怎样“移风易俗”?姜太公提出了十一条措施:
一、“去其瞀(通“鍪”)而载(通“戴”)之木”。——摘掉民众原来在战斗中用以保身的头盔,换上遮雨挡阳的草帽,把他们由战斗的军士变成仅仅土里刨食、为果腹而奔忙的芸芸众生。
二、“道(同“导”)令无用之事”。——引导民众,教他们干些没有实际用处的事。例如,制作“万岁”牌,学会三呼“吾王万岁”,会跳“忠”字舞,等。
三、“酒肉以通之”。——用酒肉驯化他们,使其满足现状,并对领导感恩戴德。
四、“竽瑟以娱之”。——以笙歌艳舞娱乐民众,使其“乐其业,佚其情”,沉溺于生活享受之中,而别无他图。
五、“鬼神以畏之”。——宣扬鬼神,使民众敬畏,相信天命,不致轻举妄动。
六、进行“繁扰之教”。——不厌其烦地、反复地宣传教育民众,用大量垃圾、有害之物塞满他们的脑海。
七、“繁文滋礼以弇(yãn)其质”。——大搞“繁文滋礼”,扭转、掩盖民众爱自由、讲平等的天然本质,使他们忘记人之所以为人。
八、“高辞卑让,使民不争”。——位高者为辞讲话,位卑者要谦逊地聆听,服从不争。
九、“解其剑而带之笏”。——对于当年的指挥员,要下掉他们手里的剑,夺去兵权,换上笏板,成为文官,以便忠心耿耿地为你服务。
十、“为三年之丧,令类不畜”。——制定守孝三年的礼制,民众在守孝期间,必然庐墓,住在搭建于父母墓旁的小草屋里,夫妻不能同居,人口自然不会繁衍。
十一、“后葬久丧以亶其家,含珠、鳞施、纶组以贫其财,深凿高垄以尽其力。家贫族少。虑患者贫。”——大力提倡厚葬,大办、长时间地办丧事,在死者口中含敛贵重的珍珠,穿上用玉片编成的玉衣,用有丝绳纽带的华丽衣服覆盖其遗体;深挖墓穴,高筑坟头。用提倡“孝行”的手段,让民众“贫其财”,“尽其力”。这样,民众必然“家贫族少”,要折腾也折腾不起来。“虑患者贫”,图谋作乱的必然就少了。
应该说,姜太公的计谋是十分阴险的。他的目的是维持既定的统治秩序,这个统治既以防止民众反抗、排斥民众为特征,就不能不是反动的。但是,所用的手法却极为高明。你看,在物质生活上,我关心你,让你喝酒吃肉,能够生存,并不消灭你;在文化娱乐上,我让你有歌舞可以欣赏;在教育上,我让你懂礼貌,有教养,摆脱无知,懂得尊重各级官员:在精神上,我提倡鬼神,使你的心灵有所寄托。我还提倡你干事,并不限制你的活动。当年当兵的、当军官的,我分别给以不同的出路。你不是十分重视血缘亲情吗?我提倡为死去的亲人大办丧事,提倡厚葬再厚葬,提倡庐墓守孝。我重视“孝道”如此!
一副无比关心民众、体贴民众、爱护民众的样子!
既然如此,你对我的统治,能不服服帖帖地接受吗?
毫无疑问,这类“糖衣炮弹”实施久了,民众必然思想麻醉,整天无事忙,丧失分辨是非的起码能力,安于被统治、被剥削的现状,忘记人之高贵和自己的权利所在,不懂得反抗斗争,退化为没有理想、没有追求的一般动物,行尸走肉。
是的,民众需要酒肉,需要歌舞,需要文化,需要教育,需要精神安慰,需要心灵寄托……,但是,在防民唯恐不周、视民为敌的社会环境里,以维护反动统治为目的,所进行的这一切,都必然是对人性的扭曲,必然是对人的一种摧残。
养鸟的人没有不想让自己的鸟儿光明鲜亮的。他们总是将最好的食物提供给小鸟,鸟笼当然也要收拾的尽可能的漂亮。但是,他们为鸟所作的一切,并不表示他们爱鸟。鸟的最大愿望是能够在蓝天任意飞翔。一旦鸟笼打开,鸟一定争先恐后地逃逸。养鸟人能尊重鸟的这个愿望,给它以自由,让它飞出笼去吗?在笼子里,鸟固然不忧食物,但鸟能是快乐的吗?不光鸟儿,任何动物关在笼子里,对那动物来说,都是痛苦不堪的;且不要说为了捉一只鸟,得有数量多少倍的活鸟殉它而死。
人更是如此。人绝对不可以被饲养。人在监狱的单间里关久了,绝对会精神失常,绝对会疯。渴望自由,是人的天性。姜太公对待民众的办法,和人养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都是利用动物的基本需求来驯养它。不同的只是:姜太公懂得人比动物多了一层精神追求,因此,更注意利用这一点来进行驯化。他的所谓,“竽瑟以娱”,“鬼神以畏”,“繁扰之教”, “繁文滋礼”, “高辞卑让”, “三年之丧”……无一不是对民众在精神上的摧残。人之不同于普通动物,在于人有灵魂,有追求,有理想,有尊严,渴望自由、平等、博爱,天然地反抗压迫、反抗剥削。姜太公“塞民于兑”,把工作重点摆在毒化民众的心灵,摧毁其精神,使人动物化,确实是抓住了要害。
周武王是由于殷纣王“昏暴商邑百姓”而伐纣的。打的旗号是“共行天之罚”。但是,一旦他们从革命集团变为统治集团、取纣王之位而代之以后,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这时,周武王想的和当年殷纣王想的竟一模一样:如何巩固自家的统治、榨取民众、防止民众造反。他们热衷的,只是采取什么办法,好让民众永远服服帖帖接受他们的统治与支配;民众的人格尊严和一切正当的权利福利,不但早已被他们丢到脑后去了,他们尤其害怕民众从这些出发,向他们要求公平正义,并因此而反对他们的防民唯恐不周、与民为敌的统治。
姜太公不愧是出色的谋士。他能够把统治者的统治需要同民众的需要和接受程度,在保证既定统治秩序的前途下,恰当地、天衣无缝地结合起来。表面上看,十分维护民众的利益,全部十一条,特别“孝道”、敬鬼神两条,绝对会为民众所欢迎,但是骨子里,却是对民众最深的毒害。姜太公正是以民众所需为诱饵,把民众引导到邪路上去的。他的有关“塞民于兑”的一番阔论,两千年后的今天,我们读起来,仍感到惊心动魄。
《老子》说:“民之难治,以其智多”,“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淮南子》将《老子》愚民以治的指导思想作了绝好地发挥,所以在论述的最后,引证《老子》的话:“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也。”——在顺化过程中,有欲望发生时,不需要采取其他办法,用“无名之朴”、即“道”来镇服就完全可以了。
历代的统治者从姜太公的教诲中,得到启示,使自己的统治“人性化”,更富欺骗性,但是,这一套说教,无意间却也给民众以启迪,给他们提供了一件识别专政独裁制度的绝佳工具。既然专政制度以“塞民于兑”、 制造愚昧的民众为特征,那么,反过来说,凡“塞民于兑”、热衷于制造愚昧的民众的,就必然是专制制度了。凡只允许民众听统治者的宣传,看统治者的文字,别的一切都不让民众接触,用种种办法,限制民众,断绝民众间不同意见的交流,深怕民众从与“异端”的接触比较中觉悟过来,识破了他们的面目;只允许民众“鹦鹉学舌”,千篇一律,说统治者所说的,禁止民众开口,剥夺民众的言论自由,不让揭露事实真相,发泄对现实的不满,表达自己的心愿,不管打的什么旗号,涂多绚丽的色彩,言语如何甜蜜,其本质必然是专制统治。有了这份反面教材,民众对专制制度的识别和警惕,也就容易得多了。从这个意义上说,人们倒是应当感谢姜太公这位专制制度的忠实策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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