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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钟:魂兮归来﹐还我国魂

已有 2603 次阅读2016-7-30 18:44 |个人分类:文学、经济、历史、音乐| 张大千, 工笔画, 对联, 古装, 黑白

我的童年是在书画的氛围中度过的。

每天清晨在院落枝头小鸟的喧闹声中睁开眼﹐也没有大人嘱咐﹐知道不能惊醒别人﹐便静静地躺 着﹐用眼睛梭巡屋中的摆设﹐最后就落在四壁的书画上﹐时间久 了便铭刻在心。最常见的是镶在镜框里的张伯英北魏碑体横幅﹐每看到﹕“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春风吹起细细涟漪的一池碧波便在脑中闪现。往下看﹕“闲 引鸳鸯芳径里﹐手捋红杏蕊”﹐便仿彿一个古装女子手里撒着红色花瓣﹐在池边花丛草径中逗引着池边斑斓锦衣的鸳鸯飘飘相随. . . .。尤其末句﹕“举头闻鹊喜”﹐更常见窗外黑白 花翅的喜鹊﹐飞落窗外枝头。

每晚临睡前必定默念﹕“纸阁砖炉火一杴﹐断香欲出碍蒲帘﹐老夫不管人闲事﹐睡味无穷似蜜甜”进入梦乡。因为那是天天见的刻在青铜墨盒上的陆游诗句。

至于客厅中的对联﹐久而背熟﹐如张伯英的行书警句﹕“咬定一两句书终身得力﹔裁成六七竿竹四壁俱清。”

再如梅花体篆字对联的座右右铭﹕

“克去私心﹐当似斩钉截铁﹔

养成静性﹐要如止水澄波。”

但 更为古董的收藏是不轻易摆出的。每当春深柳絮飘飘之前﹐便是母亲晾透所有收藏去通风的季节﹐也是我最好玩的时候。唐寅的工笔画﹐姚华的双勾字﹐张大千的山 水﹐溥心畬 的花卉﹐“南张北溥”虽然不懂得欣赏﹐也能看出秀雅与高渺不同俗品﹔最好玩的是二尺多长的竹骨纸扇﹐如八仙中汉钟离手执的那种样式﹐更宽更大,画有工笔的 古代故事 ﹐如《左慈掷杯戏曹操》:石栏﹑杯盏﹐庭院﹑神情. . .工致之极﹐令人如见术士左慈在宴会中庭,无中生有﹐大变戏法。

亲友中 举办私人画展﹐也是小孩凑热闹大开眼界之时。1948年北京北海公园的一次私人收藏展卖占了三个大厅﹐多是外国人买去﹐印象中花卉展厅如春和景明﹑ 姹紫嫣红﹑百花竟放﹑争奇斗艳﹐一片璀璨﹔在山水画展厅总愿驻足凝视﹐呆呆地想迈进画中去消受一番山水清境﹐但又左顾右盼﹐应接不暇。

1949年解放军围城﹐名满京华的大书画家张伯英老人深知洪水猛兽无可逃避﹐文化及文化人的横劫来到﹐等不到反右运动,忧郁而死。

故 宫精品运到台湾﹐文化已随黄鹤去﹐此地空余旧古城。书法瞬间一钱不值﹐酒楼饭庄﹐名人字画尽皆遮掩﹐因为不知书法家中谁属于“历史反革命 ” ?。画家只留下齐白石一枝独秀 作为接待外宾的文化窗口﹐齐老向外宾按质论价﹐使周恩来大生其气﹐后来他才懂得先要向外宾赠送﹐然后再由政府赔钱。厂甸的古董书肆冷冷清清﹐荣宝斋几乎关 门﹐新华书店:文人、学生﹐挤得爆满

满﹐争相主解共产党新文化﹕斯大林《列宁主义基础》﹔薜暮桥《通俗社会科学二十讲》﹐艾思奇《大众哲学》﹐二十本《干部必读》……顾客多读而不买。

1955 年毛泽东郑重提出“百家争鸣﹐百花齐放”﹐老演员肖长华以为“今之尧舜”﹐周恩来手下国务院秘书长齐燕铭之父﹑蒙古史权威齐之彪老先生被请入文史馆,对 「百家争争鸣」的号招兴奋得难以 抑制﹐蒐求100 种花卉﹐要给「百花齐放」配诗百首,对应100 种花﹐各尽百种不同风姿俊采﹐以九十高龄精心写到99首终于力尽而逝。毛泽东后来说﹕“其实就是两家﹕无产阶级一家,资产阶级一家。” 还没争鸣便批斗 抓出了五十万右派于知识界而不止﹐只剩一家独鸣。

文革一炬﹐可怜焦土。

全家三世祖传而珍爱的八大箱字画被中学生红卫兵抄家送 往造纸厂化为纸浆﹐母亲亲手把绘有大观园全景的存磁盆摔得粉碎,扔到垃圾箱﹐家家户户户都须「大破四旧」!被抄家主拉到公安局当地派出所一顿暴打, 老人多数被打死;女主人被红卫兵剔阴阻头, 一半光头, 一半留发,瘦弱的二姨在西城苦水井不堪凌辱气绝而亡。

至于文物摧残殆尽一位日本工艺家说﹕“日本可以偷来景泰兰工艺﹐偷不来作品中华夏大气,偷不到作品无为之境。观光各地各类文化节﹐复古文化活动是旅游花瓶﹐真正文物万不存一。可蒙西客,骗不了日商。”

文化沙漠﹐梁思成在呐喊﹐螺杆先生在呼唤﹐无可奈何花落去﹐国魂已渺﹐书画童年早已遗忘。何期魂兮归来﹖

因缘际会﹐飘来瑰宝﹐我有幸竟得到一幅工笔古代仕女图现代画家临摹﹐唯妙唯肖﹐古风古韵悠然﹐功力非凡。一幅《秋夜女读》喜见临摹如古﹐又见中华神韵﹐遂挂在案头﹐暇时鉴赏。条幅上半部有钱君陶鉴赏家的题诗﹐字体飞扬﹐有王羲之笔意﹕

「秋院沉沉黄叶飞﹐西风帘押助相思﹔

自怜心事无人会﹐夜起挑灯读楚辞。」

画中有原画题句两行﹕

猎猎西风扑面尖﹐打来黄叶共愁添﹔

多因怕见天边月﹐篝火寒窗早下帘。

两 诗各有不同体味﹐都在参与艺术再创造。古代妇女的情绪﹐今人已难体会﹐但我看到的是留给后人中华文化的方方面面﹐正如法兰西﹑意大利民族 艺术“一雕梁﹐一画础”都工致之极﹐小中见大﹐一斑可窥全豹﹐微观中可见全体文化。小画之布局微妙﹐半幅围墙透出秋院深沉﹐观之如在墙外居高临下凝眸远 窥。 南国芭蕉出墙来树冠与竹丛掩映。暗白色绣帐斜垂之下﹐细看窗内案上露出篮布套装书两叠﹐旁有内函印泥的闽漆红盒。右侧窗櫺半掩的灯盏﹐火苗跃然﹐屋中园柱 也隐约 可见。窗下石墙﹐古旧的缝隙也隐隐勾出。夜读仕女如月端庄﹐连偏襟上的刺绣及内衬的对襟翠袄也工笔出之。案上展开的线装古籍﹐行行字迹均有 显现﹐浓浓的古韵﹐完整的古文化环境。钱君陶先生画龙点睛,点出仕女读的是楚辞﹐更增深层文化蕴藏。

诗﹑书﹑画﹑印﹑意﹑裱,浑然一体﹐互为映衬﹐彼此交融﹐相得益彰﹐果然真是未被“先进文化”肢解掺和的纯净国画。一派天然和谐﹐晨观夜赏﹐不觉自己也有些温文惇厚﹐渐渐洗去大陆凌戾之气 ……

我又回到童年﹐似曾相识燕归来﹕“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魂兮归来﹐感谢纯正国画家章翠英女士净化人间戾气﹐一纸画境竟来还我国魂。

魂去来兮,我的国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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