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林昭

黑沨

   一九六八年四月二十九日的苏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刚满三岁零五十三天。
    一九六八年四月二十九日的上海，在刀枪丛中，另一个苏州的女子憔悴而皎洁地昂首走向她三十六岁的生命尽头。
    “她有一颗孩子的心，但是这颗心充满了热情和信念，”这无比纯粹的热情和信念就是她的旗帜，她孤独而昂扬的旗帜，这孤独而阳光的旗手，在她的背后有的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受难者，但并没有和她一起浴血奋战的队伍。她独自一人，为正义而战，为自由而战。现在，她独自一人昂首走向死亡。
    人间四月天。
    史无前例的破四旧之后，不知还有没有幸存的山寺能够绽放出一九六八年四月的桃花？四月的上海早已是芳菲已尽，但是，圣女林昭的鲜血使漆黑的长夜里落满了桃红。
    这是今天的青年没有见过的一九六八年的四月天啊，由于已经开始的那场史无前例的残酷大“革命”，由于刚刚遭遇天灾人祸共同造就的整整三年空前大饥荒，更由于四月二十九日那一声罪恶的枪声将一个真善美的年轻生命无情扼杀，这个本已凋零的春天，更将整整一段花哨时令盖棺定论为一个残酷的谎言。
    谎言。清澈的林昭痛恨这样的谎言，痛恨心灵被强权和谎言所奴役。于是，在一片万马齐喑里她独自一人说话了。
    清澈无邪的声音、清澈深邃的思想，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孤掌一样击打在黑暗而坚硬的礁石林里。
    其结果，必然是玉碎，必然只有清澈的鲜血会溅出来。
    林昭，一个美丽如花的善良生命，一个歌唱自由的圣洁精灵，就这样在中国史无前例的黑夜中香消玉殒。
    民主。自由。人权。这注定是中国一个无比沉重的话题。在中国，这尤其是祭坛，需要纯洁的青春生命去作牺牲。
    “世界的历史象一个幻灯。它在现代的黑暗背景上，放映出明朗的片子，说明那些造福人类的善人和天才的殉道者在怎样走着荆棘路，”安徒生历数过的这条光荣的荆棘路上的殉道者中，现在又多了一个神圣而美丽的中国苏州名字：林昭。
    一九六八年一颗罪恶的子弹，使这个苏州姑娘的生命永远定格在了三十六岁。这位学贯中西的名校才女，这位柔情似水的苏州姑娘，这位纯真虔诚的自由战士，在本该是她人生里最美好、最成熟的年华，被无边的黑暗所吞噬。
     在苏州灵岩山下，临近韩世忠祠，一片森森柏林中，苏州最好的女儿林昭如今安睡在这里。她是寂寞的：纵横2500年历史，这位最杰出的苏州女儿，却并没有被她故乡的人们所熟知。
    什么都可以日新月异，唯独“自由”、“民主”，在中国，永远都是犯忌的。极权的天下只允许生活着只图饱食终日但求蝇营狗苟的芸芸顺民。
    然而，林昭又绝对是不寂寞的。每天都有怀念的鲜花被敬献到她的墓碑前。过去、现在、将来的她的同志，永远不会忘记她。历史，永远不会忘记她。
    林昭绝对是不寂寞的。中国的历史也同样像一个幻灯，在黑暗的背景上，有无数个林昭一样坚定的殉道者正在这条光荣的荆棘路上前赴后继。生命可以被扼杀，身体可以被捆绑，甚至声音也可以被割断，但，自由的思想，却永远无法遏制。在夜色沉沉的背景上，无数清澈的血流，终将成为洪流。
    杀了彭令昭，自有后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