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chim1982 发表于 2005-9-21 17:38:59

[转贴]宠辱不惊说扬州

扬州是我母亲的故乡。

打从我懂事,就知道,在遥远的江苏,有妈妈日夜思念的家乡扬州。我还穿过那里一个远房的大姨妈亲手为我做了邮寄来的绣花鞋。妈妈教我们唱她家乡的小调。妈妈对家乡的深情,也感染了幼小的我,我盼望有一天能够去看看这个美丽的地方。

文革期间,母亲借邓小平复出之光,有了短时间的自由,她果敢地一个人跑出汕头,转辗回到扬州,想看看留在大陆唯一的至亲,她的小弟弟。自从1947年她大学毕业回了一次家乡,至今没有重返,那时小舅舅还是个孩子。然而,我的小舅舅,她的同胞弟弟却因为自己处境所迫,连她的电话都不敢接。那是1967年初,正逢扬州雪花纷飞的时节。妈妈当时就哭了(作为她的女儿的我,一生没亲眼看到妈妈的眼泪。她的另一次流泪是在最后一次住院,已经无法说话的母亲有一次突然清醒,见到守侯在身边的弟弟,母子相向流泪,旁边其他病友的亲属见了无不为之动容,就是他们告诉我的。妈妈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弟弟,眼泪代表了她无限的牵挂。。。。。。妈妈对我是放心的)。母亲有一母同胞四兄弟姐妹,母亲最大,下面有二舅、四姨。1948年兵荒马乱的时节,外婆带四姨去军队探亲,本来想带小舅舅一起去,临出门时,小舅舅到邻居家玩,找不到。想不到这样一来,外婆、四姨因局势混乱,再也回不了家,跟随部队去了台湾。二舅当年是热血学生,也参军抗战,他们三个在台湾相聚。大陆这边,也有一半:外公、我母亲、小舅舅。不同的是,台湾那边的一半家人是团聚的,大陆这边的三人却几乎互不来往。我的母亲是抗战初期早就到西南大后方读大学的,小舅舅十几岁参加工作,也许是要与家庭划清界限,他没有回家,外公上世纪50年代初就去世而外婆一直活到将近90岁,后来听回大陆看望我母亲的二舅说,外婆时常念叨大陆这边的亲人。我不止一次听妈妈说,她经常在梦中把我与四姨混为一体,把弟弟与小舅舅混为一体。

1971年,母亲得到了前期被扣发的工资。她决定用这笔钱做路费,让已经下乡插队的我和弟弟去扬州一趟。

1971年的扬州之行,完全抹去了儿时扬州在我心目中童话般的美丽色彩。接待我们的是那位曾经给我做绣花鞋的远房大姨妈。她终生未嫁,年轻时就经常在外公家住,帮忙做点针线活。外公去世时,也多亏了有她在。她的两个亲侄子(我的表哥们)都与我母亲有通信联系,其中一个表哥当时在哈尔滨工作,还专门赶回来与我们见面。他们的出身是红的,所以,敢于跟我母亲联系。我们没有见到小舅舅,他在附近的另一个城市工作。

可是,当时扬州的一切让我们失望。运河水是浑的,毛厕是龌龊的,瘦西湖没有水,有农民在那里晒稻谷。。。。。。有名的百年老店富春茶楼里的烧卖点心都只有酱油和猪油的味道。我和弟弟甚至得出一个幼稚的结论:这里有那么多人年纪轻轻就毛发稀疏,肯定跟这里的水肮脏有关系。

来扬州之前,我们曾经有个设想,想从广东的农村转移到扬州的农村,当时扬州附近的农村与城市差别不大,也许这是真正意义的江南鱼米之乡。我当时曾经跟一个在邗江巢丝厂工作的表姐去她厂里玩,沿途的桑田藕池星罗棋布,那里的莲藕菱角鲜美肥大。我的表哥也答应帮忙,已经跟当地的有关人员提到这事。我们倒不是考虑生活好坏,只是一种对儿时记忆的幻想,希望找到亲切的感觉。可是,实地感受之后,我们打消了这个念头。

今年8月,我带着女儿去南通看望患病的小舅舅,顺便去扬州。距离上次去扬州,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

“什么?三十多年?你有那么老吗?”是啊,我有那么老吗?没有,我还年轻。。。。。。呵呵。闲话少说,反正,我的心还不老。

这么多年过去,扬州在我的心中已经只成为了一个符号。我知道全国都在拼命挖掘旅游资源,有些简直是在透支。现在,那里又成为一位曾经当过国家领导人的大人物的家乡。旅游去过的不少景点,那种大炒特炒本地特色的拙劣做法,让人感到遗憾。我做好了思想准备。

文化古城扬州,用一种宠辱不惊的姿态迎接了我。这倒让原来漫不经心的我,不由得悄悄地挺直了腰板去注视它。这时,我不再是一个曾经跟它有关的人,我只是以一个游客的身份在看它。

进入扬州辖区,我没看到原以为应该有的大幅政治宣传画。整个游览过程,没有听到一句跟当今时局有关的官面套话。没有人提到某总书记。没有人把名字明显带有感恩含义的“润扬大桥”当一回事来说。也没有看到若干年前曾经大紫大红过的迹象。

是啊,像扬州这样的一个历史文化古城,什么阵势是它没见过的呢?还有什么能够令它大惊小怪的吗?

最起码,吴王夫差公元前486年筑邗城,以此作为扬州建城之始的话,至今也已经有近2500年的历史了。这其间,有多少帝王将相、骚人墨客、巨豪商贾、能工巧匠在这里演绎着传奇的故事。这里有隋炀帝征发百万民工开凿的京杭大运河——最古老的运河;有以郑板桥为代表的“扬州八怪”;李白的“烟花三月下扬州”,以及“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两堤花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春风十里扬州路,”“十里扬州景物稠”等诗句说的也是这里。尽管已经消沉多时,然而,这里曾经风光秀丽,人文荟萃。这里曾经风物繁华,美女如云。

更重要的是,即使是历代君王来到这里,比如康熙,比如乾隆几下江南来到扬州,也大多是褪下黄袍,显露出真性情的时候。是的,几千年来,在扬州古城的眼里,管它是帝王将相还是骚人墨客还是巨豪商贾,不都是人吗?都是有血有肉有个性有不同内涵的人,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放下平日的辛劳,摘去平时不得不带着的面罩来抒发真情感的。它见多了,还需要动辄就喜形于色吗?

在我们去扬州的前一天,扬州下起了雨,气温一下子从35摄氏度降到了25摄氏度。

到达市中心一个旅馆,我们住下了。为了让女儿长见识,我们参加了第二天的扬州一日游。

办完入住手续,是下午4点多,雨停了,天色还早,我与女儿决定到外面随便走走。

我们没有惊动这里的亲戚,扬州对我完全是陌生的。我们要了一辆三轮车,让车夫带我们去扬州中学——我母亲的母校。我想起了1971年我们来扬州时所住的地方——南河下,一问,巧了,车夫就住那里,于是,请他继续带我们去南河下。

车夫告诉我们,南河下是扬州现在仅存的一条保留原来风貌的石条路了。是的,路很颠簸。可是,我们找不到5号附5了,15号以内的房子都拆了。。。。。。旧城墙也拆了。我突然很想知道,那个令母亲终生都忘不了的白马王子,当年,他是沿着怎样的线路,每天早晨沿着城墙跑一圈,算好了,恰好是母亲上学走到那个路口的时候,他也跑到那里,于是,他和她,一对风华正茂的少男少女,相视一笑——就为了每天的这一见面,他坚持着跑步。。。。。。如今,人与物都不在了,只有动人的故事还在。扬州,我以为自己已经与你没关系了,可是,记忆却开始复苏。

我回汕头以后,一苇,一个来自西安,有着深厚的文学底蕴的年轻的历史教师,问我,是扬州的景物还是那里的人让我感觉到它的宠辱不惊的?

她问得好。

首先是人,通过了人,让我注意到了景物,原来,景物也在静静地展示着它的厚与重。

第二天一早,雨就淅沥淅沥下个不停。九点整,一个胖乎乎的小伙子推开旅馆前厅的玻璃门走了进来,问是哪位参加了扬州一日游?我们迎了上去,他招呼我们到门外一辆小型面包车上,说,还要到其它地方接游客,我们是散客组团。

一路上,小伙子和我谈了起来。我说这天气,他接口说,下雨游扬州,另有一种味道。说得那么自信,那么从容,让我感觉,他与我接触过的其他导游不同而且我马上对他有了信任感。

我说,我母亲是扬州人,我说,我曾经住在南河下,他马上说,那里历史上是大盐商居住的地方,很多其它省份的富商也在那里,有很多省份的会馆。我含糊其辞地说,到了外公一代,已经衰败了,他一点也不惊奇,说,是的,自从某某时代,这里的盐商就都衰败了。其实,清朝末期外公曾经到京城当官,母亲是在京城出生的,三岁才随父母回扬州。在母亲的记忆里更多的是衰败后的那种光靠吃俸禄,寅吃卯粮还硬要撑起排场的尴尬日子,好在外婆能干,东挪西借地过。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

在轻松的交谈中,我感觉到了小伙子对扬州的历史很清楚,不象是为了带团而突击恶补资料。

很快把人接齐了,小伙子开始执行导游的职务。但是,他说话还是那么轻松自在,驾轻驭熟,随心所欲。我说,他是个不象导游的导游。

只见他,指着马路中间的隔离绿带上的一棵茂盛的银杏树,声音一点都没有提高地告诉我们,这棵银杏树龄是1200年,我们在他的提醒下,发现,马路上的千年银杏树还不止一棵。多少年,它们就那么默默地站着,见证了世代风云的变幻。

我不想多说我们看到的扬州的景色,因为,这因人而异,每个人对同一景色都会产生自己独特的感觉,留着自己去感受吧。

我们冒雨参观了何园,这个清朝光绪年间,湖北汉黄旗道台-何氏增建的宅院,使我那有点美术天份的女儿惊叹,她第一次愿意主动担任起拍摄的任务,还多次说,在这里玩上一整天都不够!确实,导游也在这里比计划多拖延了时间——他也情不自禁地罗嗦起来了。他大赞这个何氏道台,懂得生活的真谛,及时引退,比和珅聪明。

据说,古代,全国各地的大商人,赚了钱都喜欢到扬州建自己的园子,而且互相争奇斗艳,一方面,显示自己的文儒气质,另一方面,知道皇上会来这里,如果自己的建筑被皇上注意到了,喜欢上了,那么,更大的前程也就来了。

所以,这里的商人,也多是儒商。

“我们扬州人小富即安,喜欢过自在的生活。”导游这么说。据他介绍,扬州全面实行“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怪不得,早上九点开始的一日游,在下午五点左右就结束了。“早上皮包水(喝早茶),晚上水包皮(泡浴)。”他还建议大家有时间的话去体验一下。

是的,小伙子也提到了历史上的惨剧——清兵进城大屠杀,他表达了悲愤的感情,虽然依然不动声色,但是,他问:这里有满族人吗?他提到了至今依然被作为骂人的话的两个当时的败类的两个姓,假如说你是*ga、*ga(家),那就是说你为人不地道。

导游小伙子确实是个有意思的年轻人,他的讲解是随意发挥的,但是却很有内涵。当有人问,为什么其他导游讲了什么而没听他讲,他回答说,他是根据游客的情况来决定取舍的,“比如,这门前一对狮子,要我讲上半个钟头都有得讲。。。。。。”我赶紧打断:“别,就这样行了。”呵呵。吃午餐的时候,他把大家带到了一个饭馆,介绍了一些招牌菜,然后,由大家自己点菜吃——众口难调。这倒不错。他还让大家心甘情愿地额外加付了钱乘船游瘦西湖,在水中间看,确实别有一番风味,以至于引起了我和另一位游客发出同样的感慨:两次去过杭州西湖,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而瘦西湖却使人觉得印象深刻!

瘦西湖上摇船的小妹,也很有趣味。听说她要唱扬州小调给我们欣赏,于是,有人问她,准备唱几首,她回答:“这个嘛,怎么能够先说定呢,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想唱的时候就会唱。”结果,她分别唱了两首,我女儿用mp3机录了下来,我承诺了让她的歌声在网上传播。

听说我在使用网络,导游很感兴趣,他说他也经常上网。他把自己的名片给了我,希望我把网址给他。等我写好了这篇文章,我该跟他联系了,我已经把划船小妹的歌放到了网上。

都说扬州出美女。我也在看,想把扬州美女拍下来。富春茶楼的一个服务员,白白胖胖,五官佼好,我几次想拍照,忍住了。我又想,任何一个美女,都无法代表全部,扬州女子的美,不是单在容貌上,而是在气质、底蕴。我亲眼看到旅馆的一个服务员,在跟管理维修的人打电话,希望他帮忙修理一个水龙头。她说话的语气和整个神韵,都让我非常欣赏,不愠不火,不徐不疾。好象那人惹她不高兴了,她说,算了,早知道我不找你,放下了电话。

终于,我还是拍了一个扬州女子在街上走路的背影。

扬州女子好,男子也优秀。我母亲70大寿时,他们四兄弟姐妹曾经在汕头相聚。时隔四十多年,他们终于有机会见面了。我的二舅舅,是我见到的最英俊文雅而又感情丰富的扬州男子。我那四川籍的舅妈多次念叨,说舅舅是上帝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有一次,他惹我母亲不高兴了,他吓坏了,背过脸去,做了个擦汗、甩汗的调皮动作,真不象一个年过65岁的老人。要分别了,临出门,妈妈问二舅:“看看有什么东西拉下了没?”二舅接口说:“心,心留下了。。。。。。”那种情景,那种趣味,让我久久回味。我们晚辈送他们上飞机,当看到他们登上飞机时,我突然号啕大哭,舅妈远远看见了,说:“糟糕,lili哭了,怎么办?”这是我唯一的一次毫无顾忌的放声大哭,事先没有任何征兆。

至于美食,吃惯了潮汕的鲜美以及广州的制作精良,扬州的蟹肉大汤包等,对我们的味蕾已经失去了刺激。不过,大煮干丝还是值得品尝的。

作为汉族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的扬州文化,深厚悠长。但是,它也像其它一些东西一样,在离散。我们看到,其它民族在这几十年里,在不同程度发生了汉化,就像一幅原来色彩鲜艳的画在退色,变得模糊一片。个性隐没了,浅化了。

我们是否应该考虑,如何使这幅原来多姿多彩的画,重新变得鲜明起来呢?

我仿佛又听到了,妈妈在教我们唱:

“ 头儿尖尖长出泥,身上包着几层皮;

剥去一层又一层,放到水里白身体。



青枝绿叶不开花,家家院里都种它;

一阵大风吹过来,哗啦哗啦又哗啦。 ”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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