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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灾难,日本人的灵魂中有着坦然接受与坚持到底的精神。灾难愈深重,这种意识愈凸显。实际中的体现就是忍让、节制、自我管理与相互协助。
日本人具有这样的共识:个人对他所从属的社会负有重大责任,事态越严峻,就越应该管好自己。
在公共危机到来时,日本人更多地选择信任政府。国民与政府的良好互动与沟通正是这种信任的来源。
半个日本在下雪。大雪从
晚上,强烈的余震接二连三地袭击着这座城市。人们无声地承受着这一切,整个城市只有房屋在不断来临的地震波中挣扎的声音。
每次地震前10秒,政府都会给国民的手机发来预警短信。可人们已经习惯了,已经不太理会地震的烈度,只是低声念着一个个单调的数字。“刚才有7级,比昨天稍高。”
每一个人在提到余震的时候都显得轻描淡写。他们甚至会告诉你,如果摇晃的感觉还能承受,那就在7级以下;如果觉得房子要倒了,那就是7级以上。
在空前的灾难之后,日本人展现出的却是令人惊奇的平静与秩序。这是一个以怎样的规则组织起来的人群,这是一个有着怎样的性格特质的民族?
“日本人习惯于忍受自然灾害,并能泰然处之。”在《日本人》一书中,美国历史学家埃德温·赖肖尔试图分析日本人在自然灾难前的心态,“灾害助长了宿命论观点……日本人有一种承认自然界可怕威力的宿命论思想。与此同时,也锻炼出了在这种灾难以后重新开始奋发图强的巨大能力。”
很少见到哭泣者
在避难所,唯一一个哭泣的女人用毛毯紧紧地盖住脸,她不希望打扰别人。“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在福岛,一位从核电站周边被转移出来的人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这句话是采访中的日本人说得最多的。
每个日本人在灾难面前看上去无可奈何,在他们看来,“地震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海啸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停水、停电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核泄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而在过去的6天里,大船渡的4万人正是在这种“无可奈何”的说辞下,以一种让人惊讶的克制和冷静,生活在这个劫后余生的城市。
现在看来,恰是日本人口中的这些“没有办法”,造就了他们最初的镇静。陌生人互相问候,交换过往经历的地震故事。东京地铁车站广播员尽可能传递他们所得到的信息。但多数时候,广播里只是重复这句话:“东京地铁为延误了您的列车服务而致歉。这是因为一场很大的地震。”
地铁都停了,每一条大街两旁的人行道上,都是黑压压的人流在缓缓移动,不见头尾的巨大队伍,好像是全体国民开始一场悲壮的远征,静默的表情和步履,如《出埃及记》里的一幕。
街头的电视前,许多回家的人停下了脚步,画面上,是正被海水渐渐淹没的仙台机场。寒风中,所有的人都凝视着屏幕,没有人说话,好像都屏住了呼吸。
日本东海大学教授叶千荣回忆海啸发生后的街道:一个小时里,虽然车辆几乎完全停滞,但两旁人行道的密集人流里,没有一个人走到车道上来。东京街头尽是步行回家的人群,仿佛数百万人都一起走上了街头,但都自动列队默默前行,秩序井然,毫无喧哗,眼前的一切,仿佛一部无声电影。
日本人在地震前的淡定令外来者惊奇。在仙台,3月11日大地震开始的时刻,东北大学的中国留学生们惶恐地在跑到街上,而他们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淡定。有日本人在遛狗,有日本人在悠闲地骑自行车,地震对于日本人来说,或许只是一个趔趄。
旅华日本作家加藤嘉一回忆当天的情景:周围全是戴着安全帽的上班族,排成一队,像蚂蚁一样,有序地走路回家。无法坐上交通车,许多道路都被关闭的严峻情况下,没有人抱怨,安安静静地走路,大家走得相当默契,没有乱,只有完美的秩序。地乱了,心却不乱。硬件失控了,软件依然平静。
截至16日晚,此次地震已造成4277人丧生,8194人失踪。但即使是社会最纤细的血管也在冷静流通。“日本邮局你们要不要这么敬业!!现在这种时候还给我准时送包裹!”网友Special_Yui_Pan在微博上惊呼。
在地震后的日本,很少见到一个哭泣者。摄影记者几乎无法抓到日本人悲痛的神情。他们去拍摄排队,日本人脸上没有一丝焦急的表情。他们去拍摄死者入殓,没有仪式,也没有入殓师,低着头的日本人让他们看不到一丝眼泪。
在仙台市县厅,避难的人们挤满了政府大楼的每个角落,人们排队等候着一个充电插孔。那天夜里,来自各国的记者们被一阵抽泣声吵醒。他们以为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采访对象,循声走去。那是一个女人极力被克制的抽泣声,毛毯紧紧地盖在自己脸上。记者们不知道该怎么去打搅她,她的哭声很小,很显然她不希望打搅别人,更不希望被打搅。
“我们要观察的是日本的人民,他们坚忍、淡定、坚守秩序,洋溢着高贵的气质。” 震惊于日本人在灾难面前隐忍、克制表现的《纽约时报》专栏作家纪思道说,“日本人常常用一个词‘我慢’(忍)——英语里没有一个严格意义上对应的词——有点类似于toughing it out(勇于承受、坚持到底)。这正是日本民众展现出的品质,他们同心同德、勇于担当,令我敬畏。”
在没有路口指示的情况下,多年的规则开始生效,没有一辆车违规。没有人维持秩序,他们是自觉排成队的。
日本人在加油站前排队,在超市前排队,在电话亭前排队。只要他们看见前面站着两三个,都会自然而然地排在后面。地震后,整个日本的供油实行配给制,每座加油站前排队的车辆都超过了
经历了大地震之夜东京的大堵车,第二天的东京即恢复到了正常。来这里采访的记者们感触最深的一点是,这里哪里是灾区,这里是一座座平静的都市。人们看不见救援物资的行进,看不见志愿者的身影,也看不见募捐箱。偶尔能够看到海上自卫队的飞机。
普通人并没有改变步行的节奏
在直播灾情的报道中,主持人没有泪水,没有事实以外的词汇,一切事态都以动词和名词冷静地进行着。
城市里没有挂着抗震救灾的标语,也没有人游行。县政府外停着几辆自卫队的军车,马路上总是能听见急救车或者消防车刺耳的鸣笛。有时也会有广播新一波余震到来的预报。但普通人并没有因此改变步行的节奏。
11日的大地震导致一些核电站关闭后,电力供应出现紧张,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呼吁企业作出贡献节省电力,东京中央商务区大手町13日晚间漆黑一片,许多公司关闭了照明设备。
日本三大黑帮之一的“住吉会”亦以twitter为发布平台,在网络上发表紧急救援信息,并宣布旗下各区事务所均可作为“庇护收容所”,会供应食物并让灾民暂时栖身。有日本民众指出,这些不良分子不只没有趁火打劫,救援效率可能比政府更高。
媒体在灾难报道中同样维持着一贯的高效、冷静和克制。
12日凌晨6时,菅直人的直升机从官邸起飞,为了让国民放心,他特意前往福岛县的第一核电站,去那个被认为有放射泄漏危险的核电厂视察。菅直人走出机舱,并未穿戴任何防护具。地震发生时,菅直人正在开会,地震波到达时,他看了看天花板,然后静坐在椅子上等待地震结束。
但日本媒体随后批评菅直人“使现场作业被耽误了一小时宝贵的时间”。
灾难刚刚爆发,应日本央行和政府的请求,各银行决定,受灾地区遗失存折者,只要能证明身份,一律可以办理提款手续。在此影响下,各大证券、保险公司明天也将决定对遗失有价证券者提供同样服务。
稍后,日本电信电话公司NTT则宣布受灾的17个县地的全部电话一律免费。
辽宁大学日本研究所教授崔新京认为,日本人常常处于忧患生存环境的惶恐不安之中,并在此背景中,生成了集团主义与和谐观念。前者强调个体对集体的服从,强调团结,而后者推崇营造和谐融洽的纵型“家庭”,“可以说是促进日本实现经济现代化的一种精神原动力。”
“苦难的日子也许还会很长,但是我们不要放弃希望……
月14日下午的仙台市区,戴口罩的人数骤然增加。中午,福岛第一核电站3号机组爆炸,紧接着2号机组又失去了冷却能力。
仙台的汽车站排起了长队,事实上,谣言在前一天就已开始流传。“有人说核辐射在季风的影响下会向北吹,所以一些人选择离开。”当地志愿者田中芳文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不过更多的日本人保持了3天的镇静,并将继续保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