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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新婚之夜我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是处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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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8-31 10:03: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采访时间:2004年7月5日上午11:30

    采访地点:向楠家中

    受访者:丁香树下

    性  别:女

    年  龄:40岁

    网  龄:4年

    教育背景:大专肄业

    职  业:某大型国企员工,现为自由职业者。

    引子

  我想,我之所以产生对于网民群体的关注,并最终动笔写下这本书,很大一部分因素是由于认识了她,我且简称她为“丁香”吧。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网名,并且延用至今。

  我那时刚刚上网,对于网络中事还不甚了了。有一位外地网友告诉我,丁香也是北京的,你们可以聊一聊。在我还未置可否时,那个网友又多说了一句话:“丁香原先的性格特别自闭,上网后好多了。”

  就因为这句话,我对于丁香失去了聊一聊的兴趣。我喜欢那些性格开朗,心理健康的女人,而一个自闭的人,我有些怕面对。

  偏偏在网上就碰到了丁香。虽然我们也彼此交换了电话,但是,我想我是不会主动给她打电话的。因为,我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自己哪一句话说得不对,而伤害一个也许心理有疾病的人。所以,当她打来电话希望能见见我时,我婉言谢绝了。

  “让我们把友谊保留在网上吧。”我记得,我就是用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回绝她的。

  虽然不见面,但是不妨碍我们在网上聊天。

  丁香很显然把我当做了一位可以信任的大姐,每每生活中遇到了什么解不开的事,总是会打来电话。我常常是不发一言的,听着她在电话那一端抱怨。她说:“你是我的垃圾筒。”但其实,垃圾筒这个角色,我当得很累。常不由得想,一个人对生活这么多的抱怨,该是活得多么辛苦啊,而我也听得辛苦。

  偶尔会在网上看到一些丁香写的东西,文笔倒是十分细腻的,和电话里那个牢骚满腹的女人有点对不上号。这使后来的我对她产生了兴趣,主动打了电话约她见面。

  第一眼见到的丁香,是一个在北京随处可见的那种身上刻着老北京人印记的女人,操一口十足的京腔,说话时表情十分夸张;她也化妆,但不是精致的那种;笑起来毫无遮拦,给人热情洋溢的感觉,外表上似乎看不出有什么性格上的缺陷。

  那时的她,与丈夫分居多年,家里看不出居家过日子的生气,到处是凌乱不堪的。厨房里的水池中,泡着满满一堆没洗的碗筷,门厅里通向天井的那个小窗台上摆着这个家里惟一的一束塑料花,也是年代久远地落满了灰尘。

  因为是冬天的缘故,丁香随意地裹着一件棉袄,上下身衣服的颜色完全不搭调,可以感觉到她生活的粗糙。

  看见她那种生活状态,我一时不知道应该跟她说些什么。但是我记得,我那天说过这样一句话:“丁香,如果有一天,我来采访你,把你的故事写下来,你愿意吗?”

  她想了想说:“我愿意。”

  就因为丁香,我开始关注我能遇到并认识的所有网友,想知道发生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的故事。终于有一天,我开始认真考虑写这本书,并且约了丁香来我家里聊天。

  讲述

    网下人生

  我跟外边的人说上网好,人家全都不信,可是我怎么觉得上网挺好的呀,报上说的那些骗子我一个也没碰上啊。真的,我见到的网友,个个都那么出色,要是不上网,我永远也

  没有机会认识他们,所以我一点也不后悔上网。

  唉,一想到从前的事儿,我就心口疼,脑子发懵,你知道吧?

  说实在的,有些事儿,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好多的感受,都是瞬间的,可是也有的却永远都不会过去。

  其实,如果不是认识你们,我不知道我自己是一个喜欢抱怨的人,因为,过去的在我看来,生活就是那么多的黑暗,它就是那么多的不如意啊。你们当记者的喜欢分析人,其实我自己也知道,造成我这种性格,完全是跟我的童年分不开的。

  有时听你谈到你的家庭,你的爸爸妈妈,我特别羡慕。我对童年的印象都是颠沛流离的,你没法想像。

  你说对了,我们家真是那种典型的老北京人,我姥爷家祖上是在旗的。我出生时我爸爸是个警察,妈妈是个小学老师,跟我姐姐就差一岁。但我却不是跟他们长大的。我是在寄养的家庭里长大的,在这家寄养几年,又到那家寄养几年。

  我的父母是解放后第一批受过共产党教育的那批人,妈妈后来响应号召支援边疆建设去了,但到“文革”时他们俩全转行了。

  我出生后,因为妈妈不在北京,爸爸又没有能力抚养我,爸爸年轻时脾气非常暴躁。他是我奶奶的遗腹子,从小惯得他有点不像样,很自私,玩了一辈子,提笼架鸟的,不太关心别人。加上长年跟我妈妈分开,所以心理逆反。我姐姐是在我姥姥家生活,我也就这么着给寄养在别人家,直到小学二年级时才回到北京。

  我从稍微懂点事儿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寄养在别人家的,不像别的孩子有爸爸妈妈在身边。但是毕竟年龄太小,也不闹,大人让怎么着就怎么着,当然我也没有反抗的余地,让去谁家就去谁家。我6岁时,又去了远郊县城我姑姑家里。我姑夫是个当地的副县长,家里的环境很好,他家对我一生的影响是很大的。我后来一直喜欢看书,就是因为我姑姑家里有很多书。他家里的气氛就是让你要努力,要好好学习。我姑夫当年亲口跟我说过,你家里没条件,我一定要把你送到大学,你只要有能力我就供养你。

  应该说他们对我挺好的,但是好得有点隔离,很客气。你永远能感觉到你不是他家里人。小时候不懂什么叫寄人篱下,但是就知道我不是这家里的人,我必须得加倍地努力,让他们对我好。

  在我到姑姑家那年,我奶奶也跟着姑姑一起生活。我朦朦胧胧地感觉到大人们都是不喜欢我的。

  其实小时候的我长得挺可爱的,眼窝特别深,也比一般的小孩略微丰满一点,像个洋娃娃似的,外人谁见了都说可爱。我的性格按照大人的说法是属于没心没肺的,大人说两句也不往心里去,其实我是表面上不在乎,实际上都记着呢,很多东西都埋在心里头。他们永远没注意到我也有细腻的一面,老记着我没心没肺的。他们不喜欢我是因为他们认为,你爸爸妈妈不管你了,还得你姑姑出钱,实际上我是人家的累赘。我姑姑姑夫是有事业的人呐,也有孩子,需要我奶奶去照顾,可是因为有我,她就无法全身心地照应那边。加上姑姑家是个男孩子,比我大半岁,这种老式家庭就是这样的,重男轻女,所以我奶奶也不喜欢我。

  我6岁多回到爸爸身边,可是,他留给我的记忆,全是打我时的那种恶狠狠的样子。一提起来我就恨死他了,就因为他,我在好多年里痛恨一切男人。只要别人跟他说,你看你们丁香又做什么什么事了,他回来绝对就暴跳如雷。而且他打人打得特别狠,手边有什么就抄起来没头没脸地打,比如说竹竿,他都能给打劈了。有时候他来个同事或者朋友,人家有的喜欢小孩子,说:“丁香,过来。”我只要往人家身边一靠,人家走了我就得挨打,说我,你怎么那么贱呐?你怎么往人家身边靠啊?到后来我都上学了他还那么打我,经常能把我打得到处是伤。你看我这手上的伤,就是那会儿他打的。有一次我们老师看见了,气得拽上我回家质问我爸爸,“难道她不是你亲生的吗?哪有这么打孩子的?!"

  我是后来长大了才知道,他打我不是因为我淘气,而是因为他就从心里厌恶我。在他们眼里,这句话我有点不太好意思说,我是一个不干净,不纯洁的小孩儿,所以他们永远对我有一种厌恶的感觉。这是我很多年以后才知道的,是我姑姑家的女儿告诉我的,她说早就认为你是一个被糟蹋过的女孩子,所以谁都不待见你。

  我得想想,我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怎么去形容。你说他愚昧吧,实际上是他们的猜测。

  我真的不希望成为你笔下的东西,因为这种经历实在太可悲了。我刚才说我寄养过好几家,直到6岁才去姑姑家。他们为什么接我回去?不是因为我该上学了,是因为我寄养的那家里的几个男孩子都长大了,他们都十六七岁了。他们都喜欢我,今天你搂着我,明天他抱着我。晚上睡觉时都争着往被窝里抱。我们家觉得这孩子肯定让他们给祸害过了,所以从那以后我的家人就咯应死我了。

  你说我那时才多大点儿的孩子呀,大人们动不动就推我一把,打我一把的。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所以就特乖,老想招他们喜欢,讨好他们,老看他们眼色行事。后来很大了也是看人家眼色行事,形成了一种又自卑又拧又不服气的性格。

  我父母感情应该说不是很好,到现在岁数大了,还能在一起相容了,但是在生活中也都是抱怨的。在我的印象里,他们永远没有快乐过,永远不会说他们俩好,永远说的是他们俩不好,所以在那种家庭里,生活就是充满着一种焦躁的情绪。

  那种环境下给我的感觉,就是自己特别无依无靠,没有人跟你说话,没有一个人你可以去倾诉。说真的,只能是一种逃避。实际上我经常关起门来独自哭一场。几岁的孩子就开始知道坐在那儿想心事,望着天空发呆。记得有一个现在已经去世的杨奶奶,见我一个人坐在那就问我:“丁香啊,你在干吗呢?”我说:
“杨奶奶,我看星星呢。”她说:“你看星星干吗呀?”我说:“我找哪个是我妈妈。”

  在这样压抑的环境下成长,我的心理上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它甚至影响到了我

  青春期的正常发育。到了十七八岁的时候,情绪特别不对,经常闹腾。我奶奶说我是歇斯底里型的,每个生理周期前必须得大哭一场,找着茬地闹一场。每个月都会有,持续了好多年。直到我工作后,在这方面成熟了一些,就不太闹了,至少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因为在单位接触面大了,就不那么钻牛角尖了。

  但是我在整个青春期时是很痛苦的,当懂得了一些生理知识后,我也认为我不是一个很纯洁的女孩子。因为母亲不在身边,也没人教给我这些知识。实际上还是不懂,所以一直生活在这种压力下,特别压抑。

  我没有一个朋友,从心里就抗拒别人。那时最大的苦恼就是很自卑。我是那种崇尚处女情结的人,心里有了压力肯定会觉得一生是灰暗的,我在整个十几岁的过程中全是非常非常压抑的,但是外表满不在乎,谁也不知道我内心想的是什么。它阻挠我跟任何一个人去正常地交友,尤其我没有异性朋友。我工作很多年甚至在已经结了婚之后,也仍然很难跟一个男人建立起朋友关系。我甚至从来不去跟人家吃顿饭,也不跟女性朋友去。人家下班后去吃吃喝喝,我永远不。我知道自己一直挺自闭,觉得在我自己这个小圈子里才是比较安全的。其实在那个过程中我是一心想做一个好孩子,别人眼中很完美的孩子,但我知道我内心永远是不完整的,所以在我十多岁时就拼命看各种书,我最自闭的时候实际上是读书最多的时候。古典文学、现代文学跟外国文学方面的书都读过。印象最深的是苏联文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高尔基的《我的大学》、《在人间》那类的。80年代末期又接触了三毛。但是很多女人都喜欢的琼瑶小说我却不爱看,不喜欢缠绵的东西。

  为什么喜欢三毛?因为我觉得那种流浪的生活很适合我。我的心一直是流浪的,那种寂寞感我一直有。我没有系统地读过什么书,我看的书很杂,订阅了大批的杂志。参加工作后,我的工资基本上都订了杂志,有好多年我基本上是在读书的状态中生活的。没有朋友,但我有书。舍不得吃舍不得喝的,开了支就去买书和杂志。就是那一段时间让我知道自己心里边需要什么。我觉得书里很多人的情结我都有,书中很多人的思维方式我也有,我就知道我不是孤立的,在别人认为你很个色的情况下,我觉得我的内心是不孤立的。

  因为小时候的那种阴影,也因为我的父亲,我成了一个在别人眼里好像怪物一样的人,完全不合群。别人说说笑笑的时候,我觉得离我的生活都特别远,我不明白他们的快乐是怎么回事儿。人家说的那些家长里短的事儿跟我内心的感觉是合不上的。那种深深的伤害,最终影响到了我对婚姻的态度。

  高中毕业后,我被分配去了工厂。我做的那个工种挺惨的,是翻砂女工,这和我心目

  中想像的生活差得太远了。我其实特想当个护士。这可能是因为我自己的内心太痛苦了,所以潜意识里对别人有一种怜悯之心,觉得如果能每天帮助别人,那可能会让我内心里特别愉快和充实。但是,翻砂工的生活和我的梦想离得也太远了,而且工作还特别累,每天累得回家后直哭,觉得要是就这样生活还不如死了呢。

  为了要摆脱这种状况,我就用业余时间自学,参加自学考试。我学的是汉语言文学,通过了哲学跟逻辑学两门考试。到第三门的时候,我的学费就负担不起了,我1个月才挣37块5毛,没有办法,只好放弃了。

  我虽然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但是还是特别努力干活,真得算是一个出色的好工人,所以1986年单位里为了提高工人的素质,推荐一些人去上单位自己办的职工大学,我也被推荐上了,学的是对外经销专业。

  那是我生活里出现的第一个亮点,因为我觉得能够被人们肯定了,所以有一阵子心情特别愉快。

  上学到1年半的时候,居然也开始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那年我24岁。这之前因为我从小留下的感觉,我一直抗拒婚姻。我对身边的男孩子,甚至所有的男人都带着一种完全是很恶毒的心理,觉得男人没有一个好人,我永远都不会结婚的。所以,人家给我介绍对象,我知道别人是好意,不能得罪人,但是每次见了面转身就走,根本没有那种心情去谈朋友。而且在心里,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纯洁的女人,在厌恶男人的同时也厌恶着我自己。

  后来,因为看到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结婚了,知道自己是无法摆脱这条道路的。如果我不结婚,别人肯定就认为我这个人有缺陷,我不想成为一个别人眼中有缺陷的人。所以我就同意了最后介绍给我见面的那个人。

  他是我们同一个系统内的工人,人特别老实。他是第一个说“我想娶你"的人,所以我跟他认识了7个月就结婚了,没有恋爱过。虽然在我内心知道,恋爱是美好的东西,但是我没有。

  结婚的时候,我是放弃了一切内心追求的东西,连铺盖卷都没要,走路到他家的。那天正好是五一国际劳动节,人们都放假。走在路上,看到别人都快快乐乐的,我心里想,谁也不会知道,我是一个就要去做

  新娘的人。那天我们任何仪式都没办,没有一束鲜花,什么都不要。我觉得我结婚是件悲哀的事儿,不是件快乐的事儿。我不是为了爱情去结婚的,是为了完成任务。我根本就不爱男人,我是充斥着对男人、对婚姻的绝望,大义凛然地去结婚的。

  新婚第一夜,可能对别人是特别美好的,可是那一夜我是在大悲大痛中度过的。当我发现自己完全是一个处女之身时,我突然有一种释放的感觉。我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么多年里,我心里沉甸甸的东西是因为这个呀。我这么压抑这么沉重,原来就是因为我以为自己早已经不是个处女了。那天的感觉,又欣慰,又悲凉,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特别为自己委屈。

  我当时想,我既然跟了身边这个人了,我就让他快乐吧。尽管周围的朋友都觉得我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怎么会嫁给这样的人啊?但是,他是个诚实憨厚的人,而且,他是让我女性意识复苏了的人。

  其实,我当时想的给他快乐,也无非就是不离不弃地跟着他过日子,没有什么浪漫的东西。

  但是没有想到,刚刚走进婚姻,还没有来得及调整好状态,我就因为一次怀孕而几乎连命都送掉了。

  说起来,作为一个女人,我真是挺不幸的。结婚不到3个月时,我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对我并不是一个惊喜,而实在是一个意外。因为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当时还正在上学嘛。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我对于做一个母亲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我的童年很悲哀,所以我不想让孩子再重复我的童年。如果我真的要有一个孩子,我会全身心地去爱他,可是我还在上学,怕没有精力照顾孩子。我计划等我毕了业,所有的事情都安顿下来再认认真真地去要一个孩子,把我父母当年没有给我的感情加倍地给他。一定不让孩子重复我那种心灵上缺少照应、无边无际的孤单的生活。因此,在跟丈夫商量后,我就去住院做引产手术。但是做梦也没想到,即使是十几年前来看也仍然是很普通的一个引产手术,轮到我时,却因为医生的疏忽———可能是器械包消毒不严,造成了感染。手术当天下午我出血不止,并发起了高烧,导致感染性休克,得了DIC———这是濒临死亡前的一个症状,也就是全身弥漫性出血。我被转到一家全国知名的大医院,医生们发现我的子宫已经因为感染而高度腐烂,就切掉了它。我陷入了深度昏迷,完全不知道医生已经将病危通知书给了我惊慌失措的家人。等我苏醒过来时,正躺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里,身边围满了医生护士,而这时距离我最初进入昏迷状态已经过去了整整18天。

  据说像我这种得了DIC的病人能够被救活,在1988年的时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医学奇迹。我住的那家在全国都知名的大

  医院,还将抢救我的过程写成了论文发表。后来,我们单位职工医院的大夫去医疗系统听学术讲座时,听到的病例就是我。

  因为我手术后血液老是不凝固,造成刀口不愈合,肚子上天天鲜血淋淋的,在医院的病床上躺了整整3个月才好。

  如果换成别人经历这么一场生死轮回,肯定会有心理上的恐惧。可是说起来你不会相信,那3个月是我长到那么大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因为,从小就没有被人多看过一眼的我,突然间感觉受到重视了。我的爸爸妈妈包括我丈夫,每天轮流守候在我身边,一天三顿家人亲

  自给我做了饭送到床边,没让我吃过一口医院的病号饭。

  虽然我因为医生的一个小小失误而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力,但当时的我并不觉得是一件特别悲哀的事儿,反而有了一种再生的感觉。因为在跟他结婚之前的很长时间里,我一直是不想活下去的,就因为那种压抑的状态,而结婚是完成了作为女人的一个任务。如果他不爱我,如果连婚姻也负担不起的话,我仍然还是会选择死亡。结婚后心灵上得到了解脱,因此,当时那份婚姻是我的一个希望,虽然我不爱他,但毕竟在生活中有一个人关心你了,我在家庭里是绝对的主角,有一个人的目光随着你的目光而转动了,因此给我一种满足感。所以失去孩子,对我来说当时并不是最痛苦的事,我做不到一个好妈妈,从我的成长背景,到我后来遇到的这些事。如果我做不了一个健康的妈妈,那么不做也罢。当时就是这种心理状态。说起来算不算自私呢?

  我没想到这件事能给我后来的婚姻带来什么影响,只是想反正我们2个人也能过下去。

  现在回想,我的婚姻生活几乎是一片空白。

  在我那次身体复原后,还没来得及享受几天与丈夫的二人世界生活,我爷爷奶奶那里就出现状况了。他们都年纪大了,需要我照应,家里一时半会儿都离不开我,一有点什么事就把我叫去,就算是我想完整地过二人世界也根本就不可能,实际上我长期地住在我娘家,操持着我娘家的事儿。平时,两个老人这个住院,那个住院,都是我陪床,甚至把我丈夫也拉去陪。我全部心思都用在老人身上,直到爷爷奶奶去世我才回到自己的小家来。那会儿我们已经结婚快7年了。

  这7年里,我完全忘记了他的需要。其实他对我一直是很好的,在我住院濒临死亡那次,他1个多月衣带未解,就睡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人都快臭了。可是,当送走了爷爷奶奶,再回到他身边时,我才恍然发现我们彼此都已经不能适应了。那时整个国营企业都开始精简人,他是面临下岗的第一批。虽然我后来也遇到了这种问题,但那会儿年轻,不理解他的那种没着没落的心态。我的全部心思还都在娘家,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实际上我没安慰他。

  当我真正把注意力放到他身上时,才发现,我们的关注点是不同的,完全没有心理上的默契。他基本上是一个没有任何爱好的人,他觉得工作就是一个生存手段,回到家就是休息,除此之外他对什么事也不关心。他虽然是一个憨厚的人,但是待人接物,所有这一切对于他都是太欠缺的东西了,回到家永远是躺着看电视,给我那种心理压力甭提有多大了。以前我回到家就特别怕看到我奶奶躺着,她一躺着我就知道她又病了。什么时候看到她在那儿坐着,我心里就一下阳光起来。所以现在看到我丈夫也这么躺着,我心里就特沉重。我的内心真希望有个坚强的东西,能让我有个依靠,可他永远不能挺直了肩膀在那儿坐着。凡事跟他商量时他也不会做决定,总是说无所谓,你看着办吧。这也养成了我说话不太顾别人,说做一件事情就去做了,因为没有人可以商量。实际上直到我们分手,他也没有痛痛快快地说:我想怎么怎么着。都是你说了,就这么着吧。永远是这样。

  其实,在整个婚姻里我是对不起他的,错的是我,是我的心里没有爱,是我老否定他。在我的阴影下,他活得肯定特别累。尤其是在我做过子宫切除手术后,他老担心伤害我。在巨大的压力下,他得了严重的甲亢。从此我们就过起了长达5年的无性生活,直到我们

  离婚。

  曾经我也想跟他好好地过日子。因此在我30岁生日那天我认真地跟他说:“我今天30岁了,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第一个是你可以重新选择婚姻。这样你可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你年龄也不算太大,建立一种你想要的生活;第二个就是我们俩抱养一个孩子。”因为当时我妹妹在医院工作,别人也劝过我,我也去看过,也动过心,我告诉他如果真的抱来了,就不能像小猫小狗似地送人,就要负责到底。你有没有这种精神准备?“第三点,就是我们俩从此以后不提孩子这件事,因为我年龄一天天地大了,我就没有精力和条件去抚养一个孩子了,从今以后,我们就两人过。谁都不要再提这件事,再提就伤害我了。”

  我当时又补充说:“给你几天时间你去考虑吧。”后来我问他想得怎么样了。他说:“咱们俩就这样过吧。”其实我想他可能心里是不情愿的,但也没有办法。有时候他看到别人家孩子过生日,心里不好受,回来跟我叨叨几句,我也没给他好话,因为是他的选择。所以这方面可能我给他的压力也很大。

  在我说过那些话之后,他也下了岗,就在外边找了份工作。慢慢地,他开始不再关心我了,到最后就根本不回家了。

  我知道他在外边有女人了,但这并不是我的痛苦。我的痛苦只在于他不回家了,如果他回家我可能就根本不痛苦。

  我自己在单位上工作应该说还是比较顺利的,在我得病后虽然大学没能读完。但是单位还比较照顾我,没有再让我回车间,而是留在办公室担任文秘工作,一直干了这么多年。

  但是我在单位里一直是一个不合群的人。在周围人的眼中,我是带些神经质的女人。我与他们彼此间好像无法对话,他们常常拿我当一个笑话讲。举个简单的例子。好多年前,

  有一回路过三味书屋,我觉得这个名字特别亲切。我喜欢看书,于是我就约了一个女同事去那里看书、喝茶。那里的茶一杯20块钱,真的不是像我这种工厂女工可以消费的地方。但是那里的气氛温馨、优雅,是我非常喜欢的。

  事隔好久后,我无意间跟同事们讲到去了“三味书屋”,你知道他们说什么?马上有人带着那种冷嘲热讽的口气来问我:“怎么着?听说昨儿品茶去了?”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笑话,你看你一天到晚看那破杂志看得想入非非的,你达到那条件了吗?哪儿聊天不行啊?还假眉三道地上“三味书屋”去聊?对他们来说,你那就是附庸风雅,或者干脆就是发神经。

  我的同事都是些踏着别人脚步走的人,思维方式是很传统的。别人有一点超前的消费也好,新潮的思维方式也好,他们接受不了。而他们认可不了的就觉得你出位,所以我不快乐。为什么我喜欢跟你抱怨?因为你能够倾听,很多人听不了,觉得你神神叨叨的,所以我那会儿特别孤独。再加上从小心理上留下的阴影,没有一个异性朋友。工厂那种地方你知道,人们生活的圈子也是很窄的,所以很多年里我也没有什么同性朋友。我的家也已经成了一个空壳,我徒有一个妻子的名义,丈夫也多年不回家了。没有一个人知道我那时的状态,小时候心里的那种压抑感又紧紧地缠上了我。

  网上历程

  我最初上网跟我的生活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是我后来对网络产生的依恋,却不能不说是跟我的经历有很大关系的。

  我其实很早就知道网络了,90年代末,我们单位买了一台微机,是“286”。那时电脑是个特别稀罕的东西,单位用了很隆重的方式对待它。又是用带空调的屋子,又是铺绝缘地板,所有的闲杂人员都不能进,搞得挺神秘的。我当时已经在办公室工作了,因为规定所有的人都不能进那个屋子,我自然也进不去。可是我这人整天看书,喜欢新鲜的东西,就特别想自己也能拥有它。那么就只能自己买了。我那会儿可以放弃买电视或者其他的家具,就是一心一意想拥有一台电脑。因此一年多后我借了差不多有一半的钱,加上自己的存款,花6400元买了台“286”电脑,又花3000多元配了台打印机,一共1万多元。在当时1万多元炒股都绰绰有余,所以我根本舍不得用,也专门备了间屋子,也用风扇吹着,专门铺的地。按单位的最高规格把电脑给供养起来了。当时我还住在大杂院,谁家要有那么一台电脑,简直先进极了,我的虚荣心也得到满足了。人们都来看,也是特好奇。但这台电脑惟一的功能就是教会了我怎么打字,其他功能都没有使用上,让我搁得都生锈了,因为平房潮啊,我又舍不得老动它。其实这东西是需要每天开机的。

  到1999年,好多人都知道可以上网了,我对音响、电器这种东西比较敏感,经常上商场转柜台,知道可以上网后,还跑去了解应该用什么配置。

  2001年,我妹妹买了一台“联想”电脑,可以正而八经地上网了。我每星期天去她那里上一次网,当时电话费可贵了,有一个月曾经三四百多,我可是一个星期才去一次啊。当时觉得网上可以听歌,也可以聊天,真是新鲜又好奇。那会儿聊天室气氛特别好,经常都是很多人一起玩成语接龙,诗词格律什么的,因为我也喜欢这些东西,所以经常去跟人家对诗。

  那时完全不懂,就到处乱转,看人家聊。有好多聊天室都刚刚成立,你只要一进去就立刻成为网管。我给自己起了现在这个网名“丁香树下”,因为我特别喜欢李璟《浣溪沙》里的两句词“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怀念我奶奶。当时奶奶已经去世多年,她在世时,好多年里,当我遇到苦恼无人可以诉说的时候她能够听我说。奶奶特别喜欢

  丁香花,我记得小时候,家里为了避蚊种着好多丁香花。这种花有种懊香味,挺刺激的,并不好闻,但我奶奶就是喜欢那个味,甚至把丁香花摆在屋里。

  没想到,我的这个名字引出了好多故事。

  有一天,一个叫做“孤帆远影”的网友专门来问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他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就生活在一个盛产丁香的国家。”他就开始给我讲丁香花的来历,丁香花的用途。我那会儿才知道,原来丁香花是生产在非洲国家,是那里主要的出口资源,丁香花不仅可以食用,最主要的是做各式各样的香料。他还给我讲那个国家的风土人情,讲那里的人对丁香花的依恋。他告诉我,那个国家的国花就是丁香花。

  我当时对他的话半信半疑,因为在我的概念中,非洲是很贫穷的土地,到处是荒凉的沙漠,可是在他的描述中,似乎那是一个山水相间的地方,我就觉得他的话不可信。那时人们哪儿敢相信网上的人啊?为了证明他说的是真的,我还特意去买了张地图对照。发现他讲的是非洲的一个岛国,四周是环海的,虽然很贫穷,但是自然资源很丰富。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个地方的沙子是透明的白沙,很美的一个地方。

  证实了他没有说谎,我很高兴。后来再在网上见到他,我就会主动打招呼。在跟他的聊天中,我发现他走过很多国家,他每讲到一个国家,我就去查这个国家的资料,对照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发现是真的时候,我就特高兴。

  这个人给了我一个传奇,因为我的梦想就是像三毛似的能走遍世界。而一个能把世界走遍的人,我觉得内心一定是很充盈的,但而我生活的环境永远没有这个机会。所以我写信告诉他:你对我,不仅是一个普通的网友,更是万水千山踏遍,有着丰富人生的一面镜子。我的眼睛因为有了你这面镜子而充满希望。

  我有好长一段时间经常跑到网上去听他讲故事。因为时差的关系,为了能够跟他遇到,我开始去网吧,每个星期去一次。那时网吧都是年轻人,我那年36岁,也没觉得自己老,混在一群年轻人里很快乐。

  我跟这个人直到今天都是很好的朋友,我好像是从他开始才能够跟丈夫之外的男人做朋友的。而我说过,我曾经拒绝所有的男人,没有一个异性朋友。但是这个人,他的传奇似的经历特别吸引我,他让我看到了一个走遍世界的人的心态和胸怀。我们之间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他留在我记忆里的东西是非常深刻的。后来,这个人留在国内的女儿考上了

  北京大学,我还去北京大学替他看望过女儿。

  可能是因为内心的孤独,我那时特别有一种倾诉的欲望。可是在生活中没人愿意听。上网之初,我在一个叫做“缘”的栏目留下了我的资料,希望有人能跟我聊一聊,结果我还真收到了一个人的来信。

  后来我知道,这个人是一个中日合资的服装公司的老板。他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找一个情人。我跟他讲我不是想找情人,只是想有可以沟通的朋友。这个人倒也很坦率,知道我没有这种意思,他也并不强求,从此再也没有同我聊过感情的话题,只是讲一些人生故事什么的。我们大概通过20多封信。他发现我写的信文学色彩很浓,就鼓励我应该学着写一些认真的文字,他说:“说不定你有一天可以在这方面成功呢,你一定要坚持啊,无论如何不要放弃。”

  他是第一个肯定我还有一些天分的人,我特别开心。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肯定过我,别说别人瞧不起我,就是我也瞧不起我自己。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成,连婚姻都快保不住了,活得那么失败。可是忽然有一天,一个人告诉你,你是有文学天赋的,你说我能不开心?我才知道被人欣赏实在是一件太美妙的事儿了。

  我后来真的开始在网上写文章,也真的有一些在报刊上发表了。我特别想让这个人知道,可是我们后来再也没有聊过了。

  在我们单位,我上网聊天成了一件大逆不道的事儿,领导专门为这事儿找我谈过一次话,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网络这东西,报纸杂志上都说实在是个害人的东西,把人都变得神经质,都不正常了。那都是虚拟的,你哪知道背后的人是真是假啊?万一要把你给坑了害了,你不后悔一辈子吗?”我当时觉得我已经失去了青春美貌,不存在被人家骗色;我又没有钱,人家骗我感情也没有意义,我是一个很冷冰冰的人,我还没爱过呢。所以听了领导的话我很委屈,当着领导的面就哭了,我说我认识的全是好人,每个人都非常优秀,怎么你们把他们说得这么不好?可是无论我怎么解释他也不听。反正在他们看来我从来就是一个笑话,不正常,周围有这么多人,干吗非去网上聊啊?肯定心态是不正常的。可是他们不会知道,网络也可以让一个心灵不正常的人变得正常。

  在网上好像什么都可以说了,比如今天有什么不快乐,说出来,明天又是一个新的开始了,反正别人也不了解你,忘了就忘了,说了就说了。

  我一直觉得网络是把人内心深处很孤独、很苍白的东西释放出来。很多时候,我在对着屏幕聊天时,就像是在对着一个大哥哥大姐姐,可以去尽情倾诉我内心的委屈。会对着一个陌生人哭,而对方总是会告诉我:不要哭,每个人都会有经历。他们会用自己的生活经历告诉你,他们遇到这样的问题是怎么处理的,给了我很多启发。我后来也曾经在网上帮助过别人,因为我知道人在痛苦的时候需要什么。

  我很庆幸我走过来了。人最痛苦的是被这个社会抛弃,被人抛弃,你没有朋友,不被别人认可。当你一旦被别人认可了,你自信了,你就什么东西也不怕了。所以,我后来勇敢地去

  离婚。离婚是我生活的一个转折点,它让我觉得,我依靠自己也能把日子过得有条有理,不比别人差。在有限的范围内,你仍然可以得到最好的生活质量。其实直到离婚前一刻,我都不知道离婚后的结果是什么,我还要追求什么。这之前我跟丈夫深谈过一次,他说:“你看着办。”这句话挺伤害我的,那么我就放弃,因为我觉得人生苦短。如果他觉得这不快乐,那么给他一条让他觉得还能快乐的路;既然他不忍心说放弃,那么我就说放弃吧。我也是在网友的鼓励下,觉得我也应该有一个疼我爱我的人,我不可能永远守在家里等待他回心转意。

  此后,不但勇敢地离婚,我也能勇敢地面对下岗了。网上眼界开阔了,我开始想我自己今后要什么,追求什么,而这之前我是不会想这些的,就想日子能这么维持就维持,平平淡淡地过,没有想法的一个人;没有目标,没有方向感。甚至不知道离婚以后怎么活,一旦下了岗又怎么办?每天都在一种紧张和焦虑中度过。但是,因为好多网友都在帮助我,使我有了自信,可以设计自己的生活了。结果真的内退回家后,我很快就调整过来,而且在网友的帮助下找到现在这份工作。我做得特别快乐。

  自从上网聊天后,我都是把我最好的一面展现给陌生人,我要让别人认识一个全新的我。在旧的圈子里我改换不了了,那么我就要改换一下我生活的圈子,我要让别人认识到,我是一个同样优秀的女人;虽然我生活得很平庸,但是至少追求一种品质生活。包括从着装上,每次见陌生人,我都是一个神清气爽的人,走在大街上,特别快乐。现在我听别人抱怨都觉得可笑了,我也会跟别人说:你要按照自己的目标去生活,不要抱怨生活。比如下岗了,先看看自己能不能解决问题,能解决的是什么问题;解决不了的问题是什么,需要跟别人沟通的是什么。

  我坚定了自己的生活目标,知道在街坊四邻的柴米油盐之外,我完全可以再追求一点精神上的东西,比如我可以跟喜欢书的人谈书,跟喜欢收藏的人说收藏,跟喜欢跳舞的人谈跳舞,让自己的兴趣多一点,爱好广泛一点。我觉得我一直在努力,也许我还是生活在受局限的圈子里,因为毕竟生存的环境在这儿,但是我要努力在有限的范围里活得最幸福。

  我很坦诚地把自己的生活经历讲出来,从原来一个不健康的女性,成为一个健康的女人。虽然我现在不会比20岁的女人更有优势,不会比30岁更有自信,但到了40岁才知道,我应该活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样,做一个很好的女人我需要什么。我努力地工作,努力地生活,关心我身边的人,给他们一些精神上或者物质上的帮助。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给别人一个希望,也是给我自己一个希望。

  结 局

  我现在性格开朗了很多,大家都说我好像变了一个人。我的家里也开始有朋友来了,我跟父母的关系也在改善。有一次我回去看望父母,我爸爸居然高兴得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我。

  当然我还是会抽时间上网,现在的聊天室怎么那么乱呢,什么人都有,而且好像也没人聊一些比较高雅的话题了。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我现在工作单位的几个同事在网上聊天。他们都是在北京打工的外地人,生存状态非常糟糕,看上去很颓废的样子,但却每天在网上扮演成功人士,时不时就会约个女孩子来见面。我忽然想到,原来屏幕背后的好多人就是他们那种样子啊,我一下子就对现在的聊天状态没兴趣了。

  采访后记

  跟丁香谈话间,她好几次流下眼泪。谈到小时经常挨父亲打时,她给我看她手上的瘢痕,令我非常自责,觉得我的采访是不是太过残忍,让人去揭自己的伤疤。但是没想到丁香却一个劲地说:“没关系,我其实真的挺感谢你的,能够让我说出来这些。我也真的感谢网络,把我的生活完全改变了。如果没有网络,我不知道今天自己会是个什么样,我连活着的

  勇气都没有了,觉得生活怎么那么没希望啊。”

  是的,我至今还记得3年前第一次跟几个朋友去她的家里做客的情景,面对那么多的人,她局促不安,手足无措,在屋子里不住地来回走动。我请她不要忙活了,坐下跟大家聊聊天。她有些伤感地说:“姐姐你知道吗?我家里从来没有来过客人,我甚至不知道在这种场合我该做些什么。”

  听了这话,我很难过。在我的生活经历中,似乎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种人,敏感、自闭、自卑,但又无比渴望着与人的亲近。

  我也记得很多个黄昏,我和她一起坐在马路牙子上聊天,看着夕阳一点点坠落,黑夜一丝丝降临,而我整个人也因为她悲哀的命运而心情沉重到不能喘息,仿佛是被黑暗压迫着。

  有很多次,她带着那种几乎是企求的目光对我说过:“你们对我太重要了,我老是怕把你们给丢了。”

  3 年里,我惊讶地看着她一点点从自怜自艾,变成了一个对自己、对生活都充满信心的人。知道感恩,对人友爱,脸上有了阳光。

  我可以说是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因为网络而彻底改变了自己的生活。

  我知道网络的力量,有一些人因此而变坏了,但也有一些人因此而变好了,比如丁香。

  又或者,说到底,还是人的力量。那每一个ID的后边,是一个真实的面孔———如同你我的。

  因为采访她的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她竟然细心地记得带来一个生日

  蛋糕。是专门跑去位于西单的意大利风味餐厅买来的,很郑重其事。

  那天,她是带着一串笑声从我家走的,而3年前的每一次分别,她的脸上都必定挂着泪痕。

  她说,你难道没发现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对生活抱怨过了。

  认真想想,的确是的。

  那些个叹息的黄昏,已经远去。

  在这篇文章初步完成后,我按照自己一向的习惯,把稿子传给她,希望可以得到确认,并且请她补充她认为有用的细节。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在后来的电话中,她的反应出乎我意料地相当激烈。

  她说,我不知道我传递给你的是这样一种信息,从前作为朋友跟你讲述时并不觉得,可是,当这些讲述变成文字时,我的感觉非常不好。我看着这些自己的经历,忍不住掉眼泪。它太痛苦了,我不想把这些属于自己的记忆,赤裸裸地暴露给别人。它是我身上的痂,是我心灵的枷锁。

  我说,既然如此,那么我可以放弃这篇文章。我在电话里情绪激动地同她分辩,这在我的采访生涯中还是第一次。

  为了不伤害她,我做了妥协,决定不在书中收录她的故事。毕竟另一个人的人生比我的一篇文章更重要———虽然它让我付出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

  但是,丁香最终还是同意我把她的故事写出来,但前提是删除一些情节。“我尊重你的劳动,我希望别人看到这个故事能有哪怕一点点震动也好。”她说。

  现在,这个故事就在这里了。我想说,丁香,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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