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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砍柴
重庆打黑, 最开始我没有予以过多的关注,我只是认为这是某人为了上位最后一博而已,认为涉及面不会太广,甚至只可能限于利益层的内斗。只是在和远在美国的石扉客在msn上交流时说:若几年后渝督不能顺利上位,掌廷尉大权,那么为其鞍前马后效劳的蒙古巴特尔会很惨。君不见古之张汤、来俊臣的下场么?为官者不怕得罪老百姓------老百姓就是用来折腾的,就怕得罪同道中人,今日剃人头,明日被人剃,是常见的事。
等到黎强案开庭后,我觉得打黑变味了,一个律师、老法学家在庭上为嫌疑人辩护,这在非洲海盗出没的索马里,恐怕都会被公众理解为常态。赵长青先生竟然受到那么多攻击,有些辱骂明显是有组织的职务行为,这就有点下作了。------打黑,不是这么个打法呀!我相信袍哥文化很发达的重庆,一定有货真价实的黑社会,把证据搞扎实一点,欢迎律师为这些嫌疑人辩护------哪怕是俗称的“捞人”,只要在法律范围内也没什么关系。公检法扎紧篱笆,杜绝那些违法的“捞人”完全可以做到-----我相信有文强前车之鉴,现在的重庆公检法在打黑面前,还敢和律师结成一伙,枉法偏袒嫌疑人?为什么显得那样急躁呢?只有一种解释,真正进入法律程序,恐怕就是旷日持久了,这有悖于主事者追求暴风骤雨、速战速决的效果。毕竟,离新一轮忠义堂排座次没几年了。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句“宝诗”,想必主事者当年背得滚瓜烂熟。
后来的李庄案,那就更荒谬了。不管重庆主事者发动多少舆论攻势,或者找来西政高、潘这样的专家为其背书,庭审这幕闹剧公众看得清清楚楚,心中自有评价。这些天,许多人有理有据地对此案进行了分析,本人不想就此案发表更多的看法。至为伤心的是,我一直比较敬重的一报一刊因此事蒙羞:即中国青年报和西南政法大学,一报一刊中某些新闻人和法律人丧失了起码的职业伦理。就算从利益考量,也不值得。人家所争者高位也,为高位奇招怪招损招迭出本不稀奇,因为所图者大。而媒体人和学者,还是靠声望立世,人家成功了,你能分到何种残羹还是未定之数。郑、高、潘,你们真能高攀么?几年前我说过一句话:中国没有司法独立,只有司法割据。山城一幕,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当年中青报“冰点”事件发生后,我撰文声援大同先生,我说我在乎中国青年报远胜自己当时栖身的法制日报,因为我认为中青报为所谓体制内的官方媒体保留了最后的尊严。不知道李庄案后,最后的尊严还存在否?以前中青报有好友常当面讥笑法制日报的报格、报品欠佳,我无言以对,现在我想中青报人再在法制日报人面前恐怕没什么道义上的优势了。------原来大家差不多。即使让法制日报的编辑奉命发重庆公安局有关李庄案的通稿,我想在行文的技术层面上恐怕会处理得高明一些,不会那样赤裸裸攻击一个还未判罪的人以及一个职业团体。
我尊重的一些师友、同事和领导毕业于西南政法,对这所当年号称“政法黄埔”的学校高山仰止。第一次出差去重庆是1999年10月,就是到西政采访,老实说我的心非常激动。住在烈士墓校区“情人岛”对面的外宾楼。我清早起来,披着晨雾走遍了校园每一个角落,包括铁西那边。
现在看来,山城真的成了个山寨。山寨里面,可以用家法,如何开香堂处理寨中成员,大扛耙子说了算,外人不能多嘴。可就是个山寨也罢了,汉代的夜郎国国王不晓得长安有多远,也就不稀罕去长安。明清两代的土司,只要政府不强行改土归流,在一亩三分地自己说了算,也不会想折腾出太大的动静。可现在的巴山山寨之主,志在长安宫阙。-----可算是升级版山寨梦想吧。
这些天重庆发生的一切,让我想起2008年清明节后,去重庆璧山开了一个会,回城后顺便采访了当年“文革”赫赫有名的造反组织战斗团的司令陈万明先生。陪同他一起接受采访的还有我仰慕已久的“文革”研究者何蜀先生。
我们在大渡口一个茶馆摆了半天的“龙门阵”,大渡口区是重庆钢铁公司的所在地,陈万明当年是重刚特钢厂的工人,硬邦邦的产业工人出身。虽已年近古稀,但精神头很好,腰板挺直,说话声音洪亮,举手投足间还能看出一丝当年“工人领袖”的风采。
我问他的第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上面发动“文革”后,你要站出来拉组织造反?真实的意图如何?
他说当初他和多数起来造反的工人,确实是怀着朴素的感情,痛恨官僚主义,相信毛主席领导他们能彻底消灭官僚主义。他说起在特钢机修厂间当工人的经历来证明此言不虚。
陈先生说,他是积极分子,工会小组的负责人,一直想入党,但就是因为脾气倔,领导不喜欢,迟迟进不了党组织。说“四清”时,群众开始非常拥护,赞同工作组的做法,一些车间、工厂领导“下楼洗澡”。可最后草草了事,那些洗澡过关的领导官复原职,回来立马报复群众。做工会小组组长时,参加劳模的推荐,可那些真正好好干活、任劳任怨工人,推荐上去,领导基本上给否决,而命令我们推荐那些事迹不过硬、但领导喜欢的工人,这些人参加劳模会前,领导才让我去整一个先进材料。因此,毛主席发动“文革”时,我认为很有必要,要揭露问题,让党更加纯洁。
他接着讲了自己如何风云际会成为重庆两大派系之一的负责人,他最风光的时候是担任四川革委会常委,每次出去,后面都跟着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卫员。
众所周知,重庆是“文革”派系武斗的重灾区,问到“”和另一派“反到底”之间武斗的残酷,他先是沉默,后来说,凡事都是一点点发展,最后到了谁也不可控制的地步。他和何蜀承认“武斗”的源头是1966年12月4日大田湾体育场群众大会,两派组织为争夺话筒大打出手,酿成流血事件,但这次还只是拳头和木棍交往,没有死人,伤了好些。但后来越来越升级,军火都用上了,双方杀红了眼。人在那个环境里,总相信自己代表的是正义一方,看到战友死了,就会想一定要去报仇。那真正是“亲不亲,路线分”,昨天还在一起聊天的工友,第二天分属两派,战场上就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由于重庆军工厂众多,武斗的后果惨得狠。造枪的建设机床厂由“反到底”控制,造子弹的“长江电工厂”由“”控制,此外,造炮的望江、造炮弹的江陵、造战车的长安分属两个派别,最凶的时候,炮艇开到长江江面上,向对方的营垒发炮。
据何蜀介绍,1967年底统计,1500人死于武斗,1968年还有人在武斗中丧生。何蜀讲了个最经典的故事:打活靶。某个属于“反到底”的武斗团队,和“”在街上对垒好几天了,各自守在自己的战壕里。一个小头目带着自己的大儿子参与战斗,正在给下属剃光头、搞动员。外面壕沟里的“战友”闲来无事,人在这样血腥环境里会变成恶魔,看到街上走来一个妇女,就当成对方支持者,把其当成活靶一枪毙命,后来发现这妇女是小头目的老婆,而他的的小儿子,就在妈妈被射中的那一刻,还在不远的地方捡弹壳。
对于往事,陈流露出悔意,此前他还和另一派的头目一起去重庆红卫兵墓园凭吊死去的亡灵。不过他认为自己被卷进“文革”和武斗,是被利用了。从重庆“文革”开始,重庆和四川的高层就插手不同的派别。武斗最凶的时候,军队并没有乱,只要中央下决心,完全可以制止住悲剧的。
“文革”结束后,老陈被当成“三种人”关了几年。受过一番牢狱之灾的他终于活明白了。1989年那个夏天,他在本市读大学的儿子也是热血沸腾,要去重庆会堂请愿,他让老婆火速去学校把儿子拽回,告诉儿子,这样的把戏,老百姓玩不起,最终吃亏的是小老百姓。对自己的晚年的境遇,他仍然愤愤不平,指名道姓地说某位大官,我是三种人,他参加“联动”就不是么?可不照样得到重用么?没办法,人家出身不同呀。
此番重庆打黑大戏,剧情曲折,高潮迭起。观剧之余,我把两年前采访老陈的纪录找了出来,看后不由得感慨:“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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