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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焦国标主编《黑五类》第七期
——地主袁力锋之死
家乡土改中揪斗不少地主,有的还遭到镇压,其中包括袁力锋。
袁个头不高,身材瘦削,因煮盐为业,略有家财,土改中定成地主。那时政治上上纲上线,斗争起来残酷无情,人性扭曲,亲戚反目,骨肉相残,妻子批斗丈夫,儿子告发老子。袁力锋运气太坏,儿子告发老子之类的事也降临到他身上了。告发他的是他的一个侄儿,说他私藏武器,有一背篼手榴弹,悄悄倒到了水塘,而且是在他授意下,由侄儿亲自背出去倒了的。
土改工作组马上把袁力锋抓了起来,由侄儿带路指认现场。一起到现场的还有其他几个地主。大冬天,几个地主下水打捞了半天,连个手榴弹的影子也没有。接下来,很自然,他受到拷打。一天,有人报告,说他畏罪投水了。工作组带人赶到事发现场一看,发现他投水是实,但人却还没有淹死。原来他身材瘦小,又穿了件大棉袄,跳到水塘后怎么也沉不下去。工作组的人把他打捞上来后,捆到街上的柱头上示众,连湿衣服也没有让他换一换。他脸冻得铁青,身起鸡皮疙瘩,在柱头上颤栗。
袁力锋平时为人谨慎,待人和气,给人留下的印象总的还是挺不错的。在他遭捆绑在街柱饥寒交迫、浑身哆嗦的时候,有一些人心里对他很同情。我父母亲就很想给他端碗饭去,但迫于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终于没有任何人,包括他的家人,在未获政府许可的情况下给他端半碗饭吃。
袁力锋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已经快不行了。工作组一合计,认为让他就这样死了,会没名没分,不如把他趁早打死(枪毙),还可以教育群众。到了打他那一天,工作组派人去问他,想吃点什么,他说想吃碗鸡蛋面,马上遭到一顿臭骂:“狗日的!剥削农民还不嫌不够,还想吃面!”端到他面前的还是天天端给他的煮红苕。
袁力锋是同其他十多个地主一起镇压的。那天,全两河区几个乡的群众都集中到两河宽宽的河滩上。河滩上临时搭建了一个台子,安放了喇叭,工作组的人就坐在上面。下面是群众,一把草加一墩石头,就算是座位。程序是先揭发批斗,然后高呼口号,最后是执行枪决。打袁力锋那天,他的亲戚也是在场的。
1950年代,家乡农民每家每户都养狗,无论贫贱富贵,都是这样。区别在于,富贵人家的狗大一些,贫贱人家的狗小一些。大狗小狗,跑得到处都是。那时的狗是用来看家的,十分凶狠,跟现在城市居民养的宠物狗完全不是一码事。土改时,凡是遭到镇压的地主都是人民的敌人,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因而,一般来说当天是不敢有人去收尸的。袁力锋也不例外。那天晚上,一大群狗在河滩争夺食物,厮打之声远近可闻,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
袁力锋的一个成年的兄弟和一个尚未成年的女儿去收尸的时候,尸体已经所剩无几了。两个人走了十多里路,用绳索捆住残骸,从两河抬了回来。等到把残骸抬到坟山的时候,两人又饿又累,连挖坑的力气也没有了,于是就草草把残骸放到一个古墓洞穴,捡些石头封住洞口了事。
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生产队大规模开挖坟墓,扩大耕地面积。大人开挖坟山,小娃在附近玩耍。阳光灼灼,眼孔、鼻孔、嘴孔,三个圆溜溜的孔洞,一个完整的头骨就在田地间的小路上。一个肩扛锄头的农民路过这里,一锄头下去,只一下,顿时把完整的头骨敲打成了碎片。
由于生产队大规模开挖坟墓,袁力锋的骨骸早已无踪无影,现在他的后人要去祭奠都找不到地方了。
揭发袁力锋的那个侄儿,土改后不久生个男娃娃,样儿倒长得很乖,也肯吃喝,喜欢笑,但是有问题。吃喝以后总是要呕吐,还要放声大哭,哭得脸青面黑的——他生来没长屁眼儿。没屁眼儿就屙不出屎来,实在憋慌了,屎就从小鸡鸡儿处渗透出来了。当时县城的医疗条件很差,这样的病没法医治,于是带到绵阳进行手术。绵阳的医生在小儿屁沟里开个口子,口子外安个塑料小漏斗。但是问题还是没有解决,娃娃还是呕吐,还是放声大哭,还是哭得脸青面黑。有时一哭闹,一挣扎,噗的一声,塑料小漏斗从屁股上喷出,屎照样屙不出来。把小漏斗找回,重新安放在人工屁眼儿上,一哭闹,一挣扎,又噗的一声从屁沟里喷出来了。这样折腾了几个月,最后娃娃还是在痛苦中夭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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