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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5-11 02: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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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拜师
我见那老神仙过来,不由自主也站了起来,人家是普及学院的院长,职位不低,我满脸谄媚地看着他,心头却犯疑道,那呜呜呜到底对他说了句什么话?
那老神仙过来,负手站在我面前,铁青个脸,看我半天,忽然道,想不想当神仙?
我一听有戏,点头哈腰道,想啊,想啊。
考试很难,你知不知道?老神仙冷冰冰地问我。
……知道,我可怜兮兮地回答。
有没有信心通过考试?老神仙盯着我眼睛问。
没,没信心,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说。
没信心就对了,老神仙讪笑着说,看你的造化了……走罢……
哪里去?我疑惑道。
去考试,去不去?不去算球了……
去去去,我回头往呜呜呜的洞府望了一眼,正想是不是该去跟呜呜呜告个别,正想着,忽觉身子一轻,眼前红光满眼,四周香气弥漫。往脚下一看,自己居然腾云驾雾,只一只手被那老神仙托着,不然还真以为自己成神仙了呢。
不须臾,看见云雾蒙蒙中一座出云仙山,听得那老神仙念个咒语,脚下那朵祥云飘飘悠悠降落下去。到得山脚一看,横一条巨石,石头上龙飞凤舞三个蓝色大字:忘情山。
我正看那三个字,看那情字时候,却觉得心头一动,一种奇怪的情绪涌漫来。
不容我多想,那乾元真人拖了我手就往山径上走,走了一阵,只见奇树仙芭不绝于眼,祥鸟瑞兽往来如云。走到半山,云雾缥缈,仰头看时,山腰一座紫木大门,门首上大字书曰:天堂仙法道术普及学院。
门口两个神兵守卫,都是金凯金甲,手握戈戟,威风凛凛。见那乾元真人和我过来,连忙开了大门,俯身做礼。
大门之类,却见幽洞紫府星罗棋布,玉泉逶迤,寒树遮天,山俊逸而出尘,云缥缈而遗世。
我正看得兴起,满心欢喜,想要作个现代朦胧诗,那老神仙喝一声到了,我正要客气,却被他一攘,进了一间殿阁。进去一看,陈设虽是简陋,环境倒还幽雅。
我进去挨那床上坐了,四顾打量,最喜欢那一扇木格子窗棂,正支开着,外面是古木婆娑,仙风微微,疏影晃动。
乾元真人显然对我印象不好,看我坐了,他自己也不坐,气哼哼地负手站着看我。
我心想,呜呜呜也不知道对他说了句什么,他居然顶着冒犯玉帝的压力破格让我参加考试,等以后有机会,定要问问呜呜呜。
那乾元真人看了我半天,见我若有所思,也不理睬他,不由得自己开口道,刘帕帕,你给我听好了,明日的考试,非同小可。若你被录取,则踏上了成为神仙的第一步,若你不被录取,你回去给呜呜呜说清楚,非我乾元真人不顾交情,乃是你自己慧根俱无,福分太浅……
我笑道,院长,若我考不上,自然是有我的责任,但你也不能把责任全推到我头上啊,想当年我在人间时,大小也是个国家干部,求过人办事,也替人办过办事,我就晓得,那替人办事,非得自家有些能力手段不说,还要有那个心,二者具备,方才能够成事。若是我明日考不上,说明你老人家要么能力手段不行,要么便是存心敷衍……
混蛋!乾元真人怒道,你小子如此刁滑,又没有半点本事,哪里是做神仙的材料?我不跟你废话,我给你本书,你今晚自己努力,看得懂也罢,看不懂也罢,明日考试,在此一举。
言罢,那乾元真人手间倏地多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啪地扔到桌子上。也不再看我一眼,自大踏步出去了。
我见那书,也自新奇,连忙去桌上拣来翻看。一看之时,尽是些乱七八糟的符号,有些象小篆,又象拉丁字母,象形文字也有,甲骨文也不少,我自信还有些文化,逻辑思维能力也不算太弱,眼睁睁看了半天,愣是没看懂一个字。我心道,好你个乾元真人,这不存心整我么?
如此一想,我也懒得再看,索性扔了那破书,自躺去床上眯了一会儿。
躺了一阵,也没有睡着,听得屋外似有脚步声,我心道,莫不是那老神仙良心发现,来帮我补习功课了?人家好歹是个院长,我不可过于无礼。
这么想着,我就腾身起床,跑去把门拉开,一看时,吓我一跳,只见门外游廊里走来一个长嘴巴怪物,不是别人,却是地狱油锅城的鳄鱼班长,手上拿本书,唉声叹气一路走来。
虽是晓得他曾好心帮我,不过往事过于不堪,还是吓我一跳,忙忙地缩身进屋,关了门心跳个不停。听得他走过门外,一边走一边叹息道,我鳄鱼修行上万年,若是今番再考不中,我也不回那地狱了,干脆回我老家赤水河落草,做个妖怪,了此残生便好。
我听他说得幽怨,心道,原来他也来考神仙,他有万年道行,尚且存心惴惴,我是狗屁不通,如何能及第登榜?
如此一想,顿觉万念俱灰,欲待寻路回去找呜呜呜,却又不认得路径。
只得去那床上躺了,心道明日权且过个堂,虽然明知无望,见见世面也好,他日发回地狱做阴兵,跟同僚间也有了吹嘘的谈资。
迷迷糊糊睡了一夜。
第二日也不知道什么时辰,听得外面众声喧哗。我也懒得管他,自翻身堵了耳朵睡觉。又睡了些时候,那门却被人一脚踢开,正疏懒时,身子被人一提,凌空飞了起来,半天里一看,却是乾元真人,照例气哼哼地冲我吼道,二流子,你还考试不?
我被他一提,睡意自然全消了,半空里笑道,要考,要考。
乾元真人一把将我撸回床上,怒喝道,赶紧过来,众考官都等你。
我看他一路匆匆走了,自慢慢起来穿了衣服,镜子前整理好容妆,脸上挂了笑容,悠悠踱出屋外。
见那学院广场上,真是人山鬼海,世界众生,熙熙攘攘,真是千奇百怪,应有尽有。有乌龟,有猴子,有树精,有山魈,浑如个天堂动物园一样。
我在众人陌生的目光中笑嘻嘻地一路踱过,才走到半路,被人一把拽住胳膊,定睛看时,原来是鳄鱼。鳄鱼咧嘴笑道,你小子也来考神仙?别丢人了,记住了啊,考不上的话,千万莫说你认识我。
我呸,我轻蔑地对它一笑,老子凭什么要说认识你?
鳄鱼哈哈大笑,跟我在屁股后面走,口中道,我倒要去看看你怎么出丑,等下我也要考试了,找个乐子,缓解缓解我的心情。
我也不理睬他,看见广场中间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屋子,不用想就知道那是考场,径直走去。
走到门口,一个工勤人员拦住我道,交费。
我瞪眼道,考试还要交费?你们天堂也太黑了罢?
工勤人员笑道,考试不交费,但这是公厕,我们打扫厕所不是义务的,你不给钱,我们怎么养家糊口?
我一听有道理,正要掏钱,忽然想起我是去考场的,忙问道,哥哥,那考场在哪里?
工勤人员朝旁边一个小草棚一指,喏,他嘟嘴说,就是那里。
天堂就是天堂,我不得不服气。我走到那间小草屋门前,敲了敲门,那门立即应声而倒。垂头一看,那门都腐朽得可以当豆腐吃了。
我抬眼一看,恰好一头猪正在表演三十六变,鼻子一哼,变成了孙悟空,手一伸,凭空抓来一条打狗棍。我正要叫好,却听那里面考官道,不及格,明年再来。
然后在我同情的目光中,那头猪目中含泪地爬了出去。门外众考生都笑道,孙悟空明明用的青龙偃月刀,你却变个打狗棍,好没文化的猪,水浒传都没读过么?
猪更加惭愧了,掩面狂奔而去。
里面就叫,第三亿二千六百四十八万七千七百二十二号考生进场,我左顾右盼,正不明所以时,屁股上却挨了一脚,也没看清谁踢的,一个踉跄就冲了进去。
考场内坐了一圈考官,一个个带着眼镜,目光冷峻,个个显出一副可以看透别人心思的表情来。
我一看那阵势就有点虚,还好看见乾元真人坐在正中,面前一个牌子,上书:主考。
妈妈的,我心道,他是主考,夫复何惧?
叫什么?
刘帕帕呀……我嘻嘻笑着说。
性别?
男呀……我挠着头说。
籍贯?
地狱,油锅城……
年龄?
我掰着指头算道,大约一千零三十岁……
婚否?
……不记得了……好像?我自己冥思苦想半天,我真不记得了,我怎么会不记得了呢?
要诚实!听见没有?乾元真人旁边一个立着副主考牌子的神仙目光喷火地看着我。
我心想,如果我说未婚,他肯定又要说我不诚实,我只好皱眉道,好像结过婚……
几婚?
我一咬牙道,二婚……
住址?
……没,到处飘着……我羞愧地说。
职业?
候补阴兵……退休了……
以前学过道法仙术之类的东西吗?……旁门左道的也行。
……没。
我一抬头,看那乾元真人恶狠狠地瞪着我,连忙道,我想起来了,学过……学过看手相,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算不算?
算,乾元真人在一片嘘声中面不改色,口气生冷地说,以后别人问起,你就说你是江湖术士,听到没有?
行,我一个劲地点头。
好吧,乾元真人起立,代表所有考官说,刘帕帕同学,恭喜你顺利通过入学考试,你被天堂仙术道法普及学院正式录取了……
我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去了,门外大哗,我听得鳄鱼独有的大嗓门叫道,妈的,太污了!
就这样,我成为天堂仙术道法普及学院正规本科学历在读生。
全班一共七十二个学员,我被公推为班长,因为大家都很鄙视我。
天堂的学生都很努力,大家一门心思专研学问,没人愿意担任职务,他们说会影响学业。班主任是何仙姑,她一看我反正最没前途,就答应了同学们的要求,另外把学生会主席、清洁委员、纪律监督委员等等没人要干的职务全都派给了我,还假装对我说那是因为我能力强。
我也不跟他们计较,能进天堂做准神仙我已经很满足了,就是他们让我天天扫厕所,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何老师及时掌握了我的思想动态,第二天果然就安排我义务打扫学院的所有男女厕所。以前的保洁员因此失业,临走的时候放了一把带血的刀在我宿舍的窗台上。我冷笑一声,我是准神仙,我还怕你玩这个?
平时大家在教室里上课,我就在忘情山上到处瞎逛。不是我不爱学习,我是基础太差,真听不懂。比如上天书课,要求大家写作文,描写天堂的优美景色。我一看这个我拿手,以前在科室就是专门写文件的。等到纸笔发下来一看,我就傻眼了,那笔是一根筷子,纸是一张树叶。怎么写呀?我就看别人,一个个龙飞凤舞,挥斥方遒的,写的字全是我不认得的。我也不甘心,拿筷子在树叶上捅几个洞,又在树叶周围咬一圈牙印,直接交了作业。点评的时候,老师问我,刘帕帕同学,你解释一下,你写的是什么?我慵懒地一笑,淡淡道,意识流,后现代文风的……
化学课更扯淡,也不要元素周期表,直接给你一个死耗子和一双草鞋,要你化个东西出来。我强忍恶心,找来一块砖头,把那耗子和着草鞋捶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我正得意,一看别人,我靠,吹口气,化出来个蝙蝠,跺个脚化出来个金元宝,更绝的是一个女同学,嫣然一笑,化出来个太白金星。何老师一看,吓坏了,连忙要求那女同学化回去,因为天堂里已经有个太白金星了。女同学蹙眉抹了抹太白金星的眼睛,化出来个何仙姑。当时教室就乱了,两个何仙姑打成一团,衣服都扯烂了,差点没春光外泄。幸亏乾元真人来得及时,站在教室门口,手持桃木剑,叫声急急如律令,扑地一团烟雾,其中一个何仙姑就不见了。谁也不晓得他把哪个何仙姑搞不见了,反正大家也不在乎,就将就剩下那个继续上课。
物理课上的是能量转换,人死了变鬼,鬼死了变灰,灰死了还是变灰。还现场做实验,把一个鬼放在瓶子里,老师用棍子一指,那鬼在瓶子里惨叫一声,就变成了一团飞灰,老师举起瓶子说,你们看,这就是能量守恒定律。我觉得经常做这种实验过于残忍,所以不喜欢物理课。有一次我故意问老师,老师,请问神仙死了变什么呢?教室里突然很安静,大家都很关心自己的未来。老师冷冷地看着我道,神仙死了,还是神仙,一日为神仙,终生为神仙。老师话才落音,教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这帮孙子,太自恋了。
生物课还有点趣,老师上课的时候经常拉个怪物出来站在旁边,指着怪物问大家,这是什么?老师拉的东西应有尽有,UFO、尼斯湖水怪,金正日,魑魅魍魉,什么都有。大家就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有时能答对,有时候不能。有一次生物老师拉个鸵鸟出来问大家,这是什么?大家都不说话,面色凝重的样子,我一看,表现的机会到了,立即举手发言,我说,这是一只驼鸟。老师说,错。同学就笑,说,刘帕帕,若是驼鸟那么简单的生物,我们能够不认得吗?我一想也是,坐下来继续观察,看来看去,还是一只驼鸟。下课铃响的时候,老师终于公布答案,它不是真正的驼鸟,它是一个神仙变的驼鸟。我昏倒,然后就看见一片白光,驼鸟起了变化,一片笑声中,乾元真人揉着腰十分尴尬地站在大家面前。
所有的课程当中,我只有外语成绩好,算是班上翘楚。开始我以为很难,星际语言啊,多难懂,搞不好还是星际阿拉伯语,或者星际鸟语什么的。但上课头一天,外语老师神气活现地号称用外语向大家问好,他说,个老子的,安逸撒?我一听,把我给高兴惨了,居然是我的家乡话。我唯独这门课程是不用学就遥遥领先,外语老师经常夸我是天才儿童,因为很多方言俚语连他都不会。我甚至用标准音教会了他外语中你、我、他三个人称代词的规范用法——龟儿、老子、宝器。外语教师如获至宝,很快写了一部学术专著《刍议外语中人称代词的历史沿革及其演变》。这本书出版的头一天,我就在学院bbs上发了篇匿名帖子,《xx老师,盗用学生的研究成果,你不觉得可耻吗?》。帖子很快飙红,点击率达到八百亿,创下论坛新高。外语老师因此差点下岗,从此在学术界声名狼藉,抬不起头。他怀疑是我干的,对我怀恨在心。
总之,我上课的时间少,在外面逛的时间多。这么一来,可想而知,我的成绩当然不好,每次考试都是班上倒数第二名。倒数第一名是个弱智,也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到第二学期,那个弱智得了肺癌,因病休学。顺理成章地,我就成了倒数第一。不但同学们瞧不起我,教师们也大都讨厌我,就连乾元真人平时都不正眼看我。我也不计较得失,宠辱皆忘,照旧我行我素,独来独往。
有一天我正蹲在忘情山下的小卖部门口抽烟,鳄鱼大呼小叫跑来找我。这鳄鱼也考上了普及学院,成为了我的同学。我们是老交情,因此经常帮他补习外语。这天忽然看见他一路飞奔下山来,我还以为他烟瘾来了,赶紧将刚买的一盒烟塞进裤裆里。
鳄鱼说,二流子……
现在他们都叫我二流子,说是给我起的法名。
鳄鱼火爆爆地说,天大的喜事,听说明天临时测验,玉皇大帝亲自前来监考,这次你死定了……
我笑道,怕个鸟,有乾元真人罩我,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特别是你的舞蹈课,跳得跟个钢管舞女似的,一点都没有野兽那种天然狂放的野性美……
鳄鱼摇头道,二流子,明天不是考舞蹈课,也不是考外语课,听说是考你最不拿手的化学课……
那有什么,我笑道,让乾元真人变成我的样子,代我去考就行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鳄鱼有点失望地说。
但他想了想又皱眉说,二流子,但是我听说这次玉帝之所以亲自前来,好像就是因为你的事情。学院的老师对你意见很大、牢骚满腹。
哦,我奇道,我怎么了?
鳄鱼瞪着我道,二流子,老师都说你素质太差,把你塞到瓶子里做实验都嫌你身体不够健康,他们都埋怨院长把你这样货色弄来做神仙。另外,听说分管后勤的副院长一向跟院长不合,也趁机在玉帝跟前参了一本,说院长在招生工作中有严重的舞弊行为,证据就是刘帕帕。
不会吧,我说,虽然我入校的时候基础不太好,可院长是我看天资不错,很有慧根,所以才破格录取的啊,怎么能说是舞弊呢?
鳄鱼忽然指着我的裤裆说,那是什么?
我低头看了看裤裆,隆起一块,我笑道,生理现象。
鳄鱼伸手一把就从我裤裆里把香烟抓了出来,自己抽一根点了,把剩的丢给我,哼着赤水河的民谣晃晃悠悠地走了。
鳄鱼才走,我见那半空飘来一朵七彩祥云,上面骑个老神仙,一眼瞥见我,惶惶急急地按住云头落下来。我一看,不是别人,原来是乾元真人。
我笑道,院长,下班啦?
乾元真人挥个拂尘,又气又急的样子,他颤声问我,刘帕帕,不得了,明天考化学……你在学院这么些日子,可学到什么知识没有?
我看他着急,安慰道,当然了,我的外语成绩在班上是第一名,老师求我当科代表,学习太忙,我没答应。
乾元真人跺脚道,刘帕帕,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可知道,为你的事情,明天玉皇大帝亲自到学院来主持考试,若是你成绩不过关,不但你自身难保,连我也要受连累!……哎哟,呜呜呜,那个家伙,害死我了……你说,刘帕帕,你到底会什么?
唉,我无可奈何地笑道,院长,我也想考试及格,可我什么都没学会,你说怎么办?
乾元真人急道,象化学那么简单的课程,你学了一学期,竟然什么都不会?最基础的呢?
他一面说,一面随手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头,又扯来一根狗尾巴草,递给我道,来,让他们产生化学反应……
我一手拿石头,一手拿狗尾巴草,看了乾元真人一眼,颇有点盛情难却的感触,不得已,我一狠心,把石头和狗尾巴草放到摊开的左手掌上,举起来,递给他看,喏……
乾元真人瞪着我的手掌,石头还是那么坚硬,狗尾巴草依旧那么嫩绿,一阵风拂过,狗尾巴草细密的绒毛微微地颤动着,象是婴儿的脸颊,情人的温柔……
我看见乾元真人就跟傻了一样,目光僵直,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渐渐开始颤抖,脸部肌肉一下一下舒缓有致地抽搐……
没,没关系,乾元真人吃力地说,我现在教你……跟我念咒语——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念快一点,要点是快,不要让别人听出来你在念什么……
说真的,那一刻我真的很同情乾元真人,有一种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感慨。于是我很老实地跟他一起念了几遍。
好,乾元真人说,这个咒语很简单,你多注意一下节奏和声调就可以了,接下来,你听我说心法,这心法很重要,一切仙法道术,都是以心法为基本的,可以说没有心法,就没有一切。你记住了,这个心法是——心动念动,念动意动,心念俱动,意为先导,一意为之,心念随之……
好了,乾元真人用几乎有点讨好的眼神看着我,柔声道,帕帕,你试试,看能不能产生反应……
我闭目运气,口中念念有词,心下暗暗乞求上天,变吧,变吧,人家乾元真人多可怜啊。不须臾,睁目一看,果然变了,位置变了。方才狗尾巴草在石头左边,现在变到右边去了。
咦!我喜道,院长,真的有效果诶……
我不知道乾元真人为什么浑身开始颤抖,一副被人欺负得很惨,随时要哭的样子,他抖抖颤颤地说,帕帕,你把位置摆反了,是我放回去的……
我同情地凝视院长苍老的脸庞。
乾元真人紧紧地抓自己的手腕,颤声道,……今晚回去,用心练习,知道吗?不能睡觉,用心练,时间不多了,来不及了,知道吗……不然,结果很可怕的,亲爱的帕帕,你懂么?
哦,我耸肩笑道,老子行走江湖,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能有多大的结果?
结果?乾元真人二话不说,看得出来,他忍耐的极限到了,他的脸由白变红,他的气息由细变粗,他拂尘一丢,冲上来摁住我就是一顿胖揍,手脚并用,打得我是满地乱滚,哭爹喊娘,打完了,那乾元真人整理好衣冠,气咻咻地指着我说,明天你要是考不好,就算玉帝不开除你,我也非把你弄去地狱下油锅不可,你给我记住了,神仙无戏言,刘帕帕!!
乾元真人忿忿拂袖而去,剩下我一个人坐在地上抚脸哀唤。
我唤了半天,无人理我。看那身畔紫雾环绕,头上祥云漂流,自怔怔道,看来这个事情果然不是玩的,如今怎么办好?
正发呆时,耳边传来一阵歌声:忘情山下失旧情,神仙洞内不神仙,相相生处都无相,色色灭时亦有色。
我听这歌子唱得怪异,循声看去,一个樵夫负柴从那山径上走下来。
神仙境地神仙人,如此画面,这样风物,由不得我想起生前看过的那些古典志怪小说。小说里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往往一个人身陷窘境,就有神仙唱着类似的歌子来把人拯救了。我当时看那樵夫,四五十岁年纪,头发油黑,满面红光。我心道,这神仙定是来搭救我的。
我记得小说里的人刚看到神仙的时候,一般都不理睬神仙,只顾自己唉声叹气,神仙也怪,受了冷落也不生气,往往就要找个理由来搭话,很贱的样子。普渡众生嘛,也可以理解。
我决定效法小说人物。因此我索性捂了受伤的肿脸,垂着头,自呻唤不断,表现出一副很哀怨,对那个樵夫爱理不理的样子。果然,那个樵夫负着柴一步一步地往我走过来,脸上笑嘻嘻地,也不生气。
眼看他走近了,我还是不理睬他。把头一偏,鼻子里哀哀地哼唧着。
樵夫在我身边停下来,勾下腰杆笑嘻嘻地问我,这位同学,你可是刘帕帕?
我心下大喜,这神仙果然中计,就不知道他道行如何,是哪个山,哪个洞的哪路神仙。但我表面上仍然装出一副哀痛不绝,无暇他顾的样子,只瞟了他一眼,学着小说里的人物叹息一声,无可奈何,欲说还休地摇了摇头。
樵夫怪道,同学,你不是刘帕帕?
我长长地悲叹了一口气,黯然道,不才正是刘帕帕,你一个砍柴的,也帮不了我什么,还是不要管我的好……
后面的台词我还没来得及说,却见那樵夫怪叫一声,一抖肩丢了那捆柴禾,青筋暴跳的一只手就往腰间按。我眨眨眼睛还没明白过来,刷地一声,那樵夫从腰间抽出二尺来长一把雪亮亮的柴刀,大喝一声,我可找到你了,刘帕帕,纳命来……
妈的,小说里不是这么写的啊!我也来不及推究了,连滚带爬就往山上跑,一边跑一边问,大侠,你搞错没有,为什么杀我呀?
为什么?那樵夫气喘吁吁地扬着刀怒吼,你把老子工作搞脱了,老子现在没得活路,只好打柴为生,你害得我好苦。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问道,英雄,咱们萍水相逢,何故说我搞脱了你的工作啊?
你给老子站住,那樵夫一边追,一边怒吼道,可还记得老子在你窗台上留下的血刀?
我一听,顿时明白,原来这家伙竟然是学院以前的保洁员……
眼看就要跑到学院大门了,我实在跑不动了,一个趔趄躺倒在地,拼着气力道,好汉,不就是打扫个厕所么,看你这么有诚意,我让给你就是……
那樵夫三两步奔到我面前,道理不讲,扬刀就砍。
我眼睛一闭,脖子一伸,引颈受戮,无所畏惧。其实这一险招我也是跟小说里面学的,往往主人公主动送死,别人都要奇怪,问长问短,打听一番家世来历,思想观点,后来不但不杀,还传授武功,结拜兄弟什么的。
这一招我终于用对了。我闭着眼睛,那刀硬是迟迟没有落下来。
我等了半天,心道这粗人咋个话都没有一句?起码也该问问,难道,你不怕死?
我等不耐烦了,睁眼来看,只见那樵夫手上提一把绳子,笑吟吟地看着我。我怪道,你不杀我了?
他也不理睬我,把绳子只一提,我立即四肢朝天,原来他做了四个圈把我给捆了。眼看着他又从哪里拣来根木棍,从那绳子中间穿过去,单手一挑,我就跟个待宰的年猪似的,嗷嗷叫着腾到了半空。
我怒道,你这砍柴的,想要把我怎样?!
那樵夫笑道,我想把你抬回去烤着吃,所以先不杀你,怕到时候肉不新鲜。
我惶急中扭头一看,学院门口两个金盔金甲的神兵正搂着两杆长枪在那里看热闹。我吼道,神仙哥哥,还不来救我,我是学院正式学员哦!
那两神兵相顾一笑,都冲我摇摇头,笑道,认命吧,刘帕帕,他不烤你,你迟早也被学院的老师们烤……
我大怒道,你两个保安!听好了,老子的师父是乾元真人,是你们的院长,让他晓得今日之事,你俩混蛋就等着下岗吧……
两个神兵笑道,明日玉帝一来,还不说得哪个下岗。
那樵夫把棍子一挑,将我扛在肩头就走。
那两个神兵又叫道,你那樵夫,记得要烤熟啊,生吃了要拉肚子……
樵夫一面大步流星地走,一面回头傻笑道,多谢哥哥们关心,我务要把这小子烤到焦透,若是滋味好时,我定割些来与哥哥们下酒……
俩神兵笑道,如此最好……
我悬在那半空,真是又急又怒,咿咿呀呀地说不出话来。
走了一阵,我是手脚酸麻,头昏眼花,也不晓得到了哪方哪界。只觉身子一沉,蓬地摔到地上,忍痛看时,却是一间破草房外,房后白云绕处,奇峰耸峙。耳边流水淙淙,鸟鸣猿啼。
那汉子也不管我,自进了屋去。不须臾,我见他搬条长凳,拿个磨刀石,抽出腰间柴刀,霍霍磨砺起来。
刀声铿锵,山气寒冽,我本要视死如归,不一会儿,浑身竟筛糠般抖起来。
那男子磨好了刀,往刃口吹了口气,又用刀片儿照了照自己那张糙脸,笑呵呵地往我走过来。我是牙齿打颤,半个字也说不出。只见他把刀在我脖子上比了比,又在我脸上晃一晃,笑嘻嘻地走了开去。
我眼睁睁看着他又去门口柴垛上抱来捆柴,在院坝中间堆好了,吹口气,点燃了。又找来个碗口粗的三角木架支好,烧上一大锅开水。方才重新提了刀往我走来。
咦?他看着我奇道,你哭什么?
他不说,我还真没感觉我已经泪流满面了,真丢人,不过还好没有熟人看见。
对不起,我终于憋出话来,哭着道,我有点心事……
你有什么未了的心事?说来听听?那樵夫耍弄着柴刀悠闲自得地说。
我明天还要参加考试……
呸,樵夫吐口唾沫道,堂堂天堂大学生,什么都不会,还好意思提考试。
不是,我哽咽着说,明天玉帝要来,我生平最大的梦想就是亲眼看他一看,找他签个名……
哦?樵夫道,他是你偶像?我跟你不一样,我崇拜嫦娥。
对啊,大哥,我也崇拜嫦娥,你是看她哪部电影开始崇拜她的啊?
樵夫想了想,疑惑地看着我道,她演过电影吗?别跟我瞎扯蛋了……有什么遗言没有?最后一句话,说,说了我就动刀了,你听,我的肚子都在咕咕叫了。
大哥,我柔声道,可不可以不杀我?
这是你的遗言?樵夫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点点头道,好,我不杀你。
你真不杀我?我也不哭了,瞪着眼睛看他。
是啊,我不杀你了。樵夫笑了笑,把刀插回了腰间。
你为什么不杀我了?我的心咚咚地跳着,简直不敢相信。
樵夫皱眉道,杀不杀你是我的自由,管你什么事?
我激动地叫道,可是,你总得有个理由啊,你凭什么不杀我啊?
妈的,樵夫大怒,刷地把柴刀抽出来。
我连忙笑道,大哥,别生气,别生气,你不杀就算了,我晓得你有苦衷,我只是问问,问问而已,又不是说非让你杀……
好,樵夫气呼呼地说,虽然不杀你了,可也不能便宜了你,你抢了我的饭碗,你得补偿我,拿钱来,我后半生的生活费。
我一听可以活命,高兴得很,连忙道,大哥,你放心吧,我一定补偿你,我方才从院长那里学了点法术,我会变化东西出来,你往后也不用砍柴那么辛苦了,你说,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变给你就是……
真的?樵夫奇道,世上有这种事情?不用劳动,就可以收获?
废话,我说,你找两样东西来,我马上念咒语给你变!
好啊,樵夫扬了扬手中钢刀,觑着我道,你变啊,我和我的柴刀,你把我们变一变啊。
他一说,倒把我说愣了,是啊,我多笨啊,早就该念咒语把他变了。
我二话不说,眼睛一闭,口中嘟哝,心头运用心法,耳边听得那汉子道,你念唐诗做什么?
我也懒得理他,凡事只看表面,整个一个没文化。
我不断反复念咒语,不时偷偷看那樵夫一眼,我倒不担心他不变,我怕不小心变出个怪物来吓着自己。
这么搞了约莫有大半个时辰,我念得累了,那樵夫也呵欠连天地,揉得眼睛都红了。
樵夫道,得了吧,刘帕帕,你那学院都教的些什么狗屁玩意儿,还不如,以后你就跟我学,做我的徒弟吧。
徒弟?大哥,你的专业特长是什么啊?我吃惊地看着他。
砍柴。樵夫得意地看着我说。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简直吃惊得说不出话,这个乡巴佬,这个土鳖,他以为他是谁啊?大概在他的心目中,还以为砍柴是什么了不得的技术活儿吧?
你答不答应啊?樵夫不耐烦地看着我说。
不成,我笑道,你把我当什么了?我可是大学生诶?你看我玉树临风的,哪里象个打柴的了?你要教我打柴?打柴还用学?别开玩笑了。我告诉你,不是学院教的法术不行,是我今天刚学会,还没怎么练习,你等我多多练,我保证随心所欲,想变就变,你的下半生不用愁了,就着落在我身上好了。
听你的意思……樵夫沉吟着说,你好像还有点行业歧视?怎么,瞧不起砍柴的?瞧不起我?
我一听他话头不好,连忙笑道,没有没有,大哥哥,我只是体贴你砍柴太累了,希望你下半生能够跟我享福,绝对没有歧视砍柴和歧视你的意思,实话告诉你,我爷爷从前就是砍柴的,我每次一想起他,别提有多骄傲了……
不对,樵夫恶狠狠地说,我不笨,我听出你的意思了,你就是瞧不起我,好,刘帕帕,既然你瞧不起砍柴,老子今天偏要你做我徒弟,跟我学砍柴,你说,你干不干?
不是,我心平气和地说,大哥哥,你得讲道理,我是个大学生……
我只觉头顶一凉,只见几丝头发在半空中阴晦地飘舞,飘舞,慢慢地飘落在我的脸颊上。
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干不干?樵夫扬了扬柴刀,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看了看那把刀,又抬头看了看流云舒卷的天空,性命和尊严,孰轻孰重?
我犹豫半晌,我迟迟疑疑道,大哥,可不可以……
一道寒光,柴刀高扬。
我忙道,师父,我是说,可不可以现在就拜师?立即就拜师?因为我等不及了,我太想学砍柴了……我真恨不得立即就学习到砍柴的真谛啊……师父……
我堕落了。当我伏在地上咚咚地向一个樵夫磕头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彻底完全堕落了。一个堂堂天堂仙法道术普及学院的大学生,转眼之间,成了一个樵夫的徒弟。妈的,我含着眼泪想,仙法道术没学会半点,如今倒开始学砍柴……
行了,徒儿,樵夫笑吟吟地坐在长凳上,跷个二郎腿接受我的礼拜。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正式的弟子了,将来行走山林,遇到野兔野鸡啊什么的,问起你来,就说是我如去大师傅的关门弟子,我保证山林中没有哪个动物敢欺负你。樵夫得意洋洋地对我说。
我含泪道,师父,如果我遇到豺狼虎豹,它们给你面子不?
给啊,怎么不给,樵夫高高兴兴地说,但你要记得提我的名字,知道么,提我的名字就成。
我哭得一塌糊涂,心道,妈妈的,我遇到豺狼虎豹一定提你名字,我向他们推荐你。
樵夫道,徒儿,今日为师本待烤你来做晚餐,如今你做了我徒弟,我若再吃了你,将来说出去,为师面子上须不好看,但你听,为师的肚子一直在咕咕地响,不吃东西是不行的。所以啊,徒儿,你去山上给我打些猎物来如何?
我心道,好啊,老子趁机就跑了。连忙道,师父,徒弟愿往。
樵夫笑道,好,你就去吧,顺了山径往前走,切记,若是那没有山径处,万万不可乱走,否则定有不测。
我起身作揖道,徒弟理会得。
樵夫递给我他的柴刀,笑道,我这刀十分锋利,你可随身携带。
我接了那刀,觑那樵夫一眼,心头杀机顿生,不过转念一想,这家伙全身蛮力,若是一刀不中,反要遭他毒手,不若权且忍了今日之辱,逃得此地,来日报仇不迟。
计议已定,我告辞了那樵夫,自寻了路径一路迤逦而去。
走得一阵,回头去看,隐隐还见到那一间草房在山谷之中,到处云雾漠漠,谷中流水潺湲,竟然也是好个所在。我自思道,如今离他也远了,可自寻路径离去。
这般想着,我自披荆斩棘,只顾往那没有路径的丛林中走,心道走得一步,就远了他一步,他要来追,如此莽莽森林,他也只好望林兴叹而已。
再走一阵,已是满头大汗,又渴又累,忽然闻得溪水淙淙,急忙寻声而去。转过一片参天古木,见面前一片石滩,中间果然流水如带,看来便觉清冽可人。疾步上前,蹲身取水,喝得两抔,满口生香。
一路早已走得疲惫,寻了个大石头靠着坐了,舒展双腿,看那周遭幽雅,心情为之一新。我自笑道,这个樵夫,此时怕在那草屋中饿得跳脚骂娘罢?
正笑时,忽然鼻中闻到一股腥臭之气,臭得稀奇古怪,臭得摧人欲呕。正低头四处看时,四周似倏地变得一片阴沉,又忽然一股烈风扫荡而来,眼睁睁看见把那水流扫得方向都偏了。才吃惊时,那脸颊忽觉刀割似的疼痛,却是被那风势割的。抬头一看,只见前面半空里跳出来一个怪物,高约一丈,头如鹰隼,身似熊罴,四脚如四个大铁钩子,猛生生扑将而来。
我啊唷大叫,情急中把那手中柴刀往那怪物投去。那怪物钩子一挥,把那柴刀打得火星四溅,斜斜地飞了出去。
我跳起身往那树林里跑,跑不两步,听得身后树木断折之声,鸟雀惊鸣之声,虫飞兽串之声,乱糟糟似山崩地裂了一般。
我回头一看,那怪物伸个钩子正在我头顶要打下来,两个眼睛仿佛两个黑亮的大灯泡。我那魂儿在地狱里也曾身经百战的,此刻也是顶不住要飞了出去。
前路艰难,後有追兵,一时别无办法,一口把杜甫的春望连背了二十遍,回头一看,一道紫光,一声霹雳,我高兴得要疯了,天啦,那怪物真的变了!我成功了!
只见紫光散去,霹雳渐息,我靠,我差点崩溃,变是变了,不过怪物还是怪物,但居然比方才变大了一倍。
我还没来得及骂院长他娘,那怪物一钩子下来,把我打翻在地,我待要爬起来再跑,全身是半点儿气力也使用不上了,瞪着眼睛看那猛恶大怪物把个又尖又长的鸟喙往我啄下来,天地之间一片昏黑,腥臭之气摧心彻肺。
情急中猛想起那樵夫说山林中念他名字即可,病急乱投医,忙乱喝道,师父师父……
猛然想起念错了,又改口道,如去如去……我忽然想起樵夫名号了,连哭带喊地喊了出来,只喊得两声,却是惊惧攻心,喉咙哽住,再也不能够作声了。
怪物倏地僵直,一个长喙停在我的鼻子尖儿上。
我吓坏了,气儿也不敢出,身子也不敢动。过了好半晌,那怪物依旧那么僵着一动不动,两个眼睛死死地望着我的眼睛。我嚎啕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往旁边移动身子,慢慢爬得离开,跌跌撞撞走到数丈开外,回头看那怪物,四个钩子抓在土里,好大身子拱起如山,一个鸟头啄伏在地。我抹着眼泪看它,也不知道它到底怎么了,只是浑如个活化石一般站着。
我哪里还敢多看,连忙寻着来路往回走。
正走得昏天黑地,不辨东南西北时候,耳中隐隐听得一片野兽嘶号。我心头叫苦,连忙停步,勾身往那一片灌木丛中伏了。浑身冷汗,颤栗不休,也不敢探头出去看。只听得那嗥叫之声不绝于耳,又听得嚓嚓一片动物脚步之声,皆是由远到近,由少到多。我心道,这次不是一个,想来当是一群,真是我命休也,呜呼哀哉。
正惶急间,忽然听得一个声音远远唤道,帕帕,你在哪里……
听得那声音,我真是又激动,又委屈,憋着一嗓子悲愤,恨不能放声大哭出来。是呜呜呜,是我的好朋友呜呜呜,呜呜呜来了。天啦,我多高兴啊。正要回答,又想起身边野兽众多,只得伏在那木丛中,百般焦急,半点办法也没有。
等得一阵,听得周边兽嗥迫近,气息可闻,又觉得那呜呜呜唤我的声音渐行渐远,似要消失了一样。心下着急,拨开眼前几根枝条去看,这一看,却看见一双幽幽亮亮眼睛也正瞪着我看,我心头咯噔一下,失声大哭起来。
这一哭,忽觉天昏地暗,群魔咆哮,四面八方,呼啦啦奔涌来好多毒物猛怪,我心道此生了矣,此生了矣。掩面就死,浑身颤栗。
半晌,周围听得兽喘鬼嗥,身体却并无疼痛,偷偷抬头来看,一看之下,牙齿打颤,上下两排牙似变了缝纫机,加班加点劈里啪啦在密织针线。只见周围满当当一圈怪兽,个个血盆大口,目光如电地盯着我看。
我是浑身冰凉,冷汗如注,环视了一圈,心头也怪,这些猛兽,并不要吃我的样子,倒如同一众军士,环伺在君王之侧。
我正奇怪,忽听得一人朗声大笑,抬眼一看,正是白衣飘飘好一个神俊青年大踏步而来,却不是呜呜呜是谁。
那呜呜呜笑道,帕帕,找得你好苦,却在此地躲藏。
那呜呜呜行于众兽之中,脸上也无半点惧色,嬉笑自若,步态轻快,三两步走到我身边,一把将我扶起,又回身挥手,对那众兽道,既已寻得此人,你等可散了。
话一落音,呼啸嗥叫,脚步纷沓,那众野兽各自纷纷寻路走了。
我拍着胸口苦个脸道,呜呜呜,这些野兽,吓得我苦。
呜呜呜道,都是我遣来寻你的,并无伤你之意……帕帕,听说明日便要考试了,你却如何在此?莫非害怕考试,要偷偷躲了起来?
我摇头苦笑,把那一路遭遇都跟呜呜呜说了,只隐瞒了拜师一节,又骂道,那樵夫如此可恨,来日我修得仙法,非找他算帐不可。
呜呜呜笑道,原来兄弟你也有心学道,乾元真人还说你一味贪玩,顽劣难驯呢,看来他是在说谎。
也不全是,我愁眉苦脸把学院里的事情都讲了,末了道,也是怪我基础太差,无从学起,明日考试,正不知如何应付。
呜呜呜道,我正为此事而来,你且跟我回学院,今晚我略略教你些简单速成的法门,明日玉帝来时,急切之中,或可有用。
我笑道,如此最好。
随了呜呜呜乘云上天,一路谈笑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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